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6 【温剑/任剑】[限] 一寸灰（全文+番外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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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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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樓發表於: 2023-11-27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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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87樓hzw123于2023-10-25 19:45發表的 : 7L4~yazmK
温皇的本事是很容易让人心软，本来我的心已经像剑无极一样硬了，结果同命蛊这么一来，完全心软，剑剑就更不用说了，他心软嘴硬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卖惨啊!! \c\z 6;j

是捏，而且不是苦肉计也不是装惨，就是把他放在心上好好对待了qwq怎能不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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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88樓雲落于2023-10-31 01:38發表的 : L;i(@tp|v
在心软和心硬之间反复横跳…… hQ80R B
诡计多端的老男人！ #JYH5:*

hh让人又爱又恨，这是他一向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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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89樓silenceq于2023-11-02 12:42發表的 : O"ebrv
雪之下你这是在给辣个蓝人助攻你知道吗 /4YxB,

做了辣么多坏事也该助攻一下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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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樓發表於: 2023-11-27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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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无极的眼眶在抖。

对方的话进入他的耳膜，都像已有些模糊变形，但却清清楚楚地在他脑中贯穿萦绕。

他仓惶闭眼，想捂住耳朵，但动不了，皮肤不由自主地颤栗着，似坠极冰极寒。

雪之下已经观赏他的痛苦到十分满意，他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想着。

折磨，本就应是爱的一切，既是前因也是后果，是最好的体现，也是‘爱’这个字里唯一不变。

他像触摸、掌握到了什么真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加中意，俨然化身为神圣庄严的执行神官，眼睛一眨即可裁决一切。

“被打断了这么久，也该完成刚才的事。”

接着他双掌瞬息开合，双手交并，交叠一个手式，再迅速疾点剑无极四肢，一番眼花缭乱之后，剑无极彻底连痛也感受不到了。

雪之下将他上半身扶起，解开他的穴道，剑无极却仍没有恢复力气，甚至更加失力，直直瘫软在他臂中。

“你的少阳少阴四条筋脉已被我废了。”

他十足云淡风轻，说着极残酷的话。

“八门已销，四脉俱毁，寻常人到此便该死了。如果你的同命蛊还在，这时候便会替你挡去这一劫了。”

“可惜，这样的好东西，还是归我了。”他慢慢将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抱歉方才那样伤你，虽然有些疼，但放心，也不会死的。神蛊温皇为你疼了那样许多，你总也该还他一些，不是吗？不必谢我给你这个机会，毕竟…”

“你的命是我一定要为你留的，我的命，倒先多谢它为我替下了。”

他的称心如意到这里终于顿了一顿，白皙的俊逸脸庞越是严肃庄正越是脆弱僵硬。

“也许最后它还是会以别种形式归还于你，但还不是现在。我的命还需为你多留几时。”

他放下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携着剑无极一步一步朝殿侧内部走去。

神蛊峰上。

玉无香看着自己镜中的乱发，晕开的眼角，不知过了多久，失魂落魄的眼珠终于动了一动，心口起伏，引起一道抽噎。

梳头、擦洗、换衣。

行尸走肉般地整理好一切，再对着立镜，她好似终于又‘有了个人样’。定定看了许久，猛地一耳光扇上自己的脸，打出清脆响亮的一声响和四道清晰的指痕。

“笑一笑，要去见楼主了，别再这个样子。”她长长地呼吸着，又扑了些粉在自己脸上，遮住些刚才扇出来的印子，眼里却没有神采。

“笑啊，玉无香。”

这平素她做惯了，做了大半辈子的事，现在却难得出奇。又过不知多久，直到勉强挂上稍微满意的笑容，她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信果然被截，神蛊峰上戒备凋零，只剩神蛊温皇一人仍静躺在榻上。她看着这般活死人一样的温皇，静静落座在他床边，动作缓缓。

掀开衣襟，无名指一点一点抹上药膏，“这样的伤，用了续断，还能续断么？”

只稳着他这点微弱的生命体征，已耗尽了她的所有办法。雪之下只截了信，并未置人于死地，至少释放出一个信息：已没有再送一次信的必要。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将她隔绝在这峰上，就像他将温皇隔绝在这里。多余操心也是徒劳。不让她求援，也不让她死，就是要她好好地、真真地品尝这份绝望。

所有人，只能等着他排布。

她摸了摸温皇脸畔，目中无光，“楼主，只剩我们两个了。”

一句话后，是僵持到深夜的沉默，她足足缓了这么久，才提起心神再对他言语。或许是因为没有应答，因为太过安静，她连自己的存在也有些恍惚，总要刻意集中精神才能不放任自己沉沦于无边寂静，无边黑暗。

她掐着自己掌心，痛觉已很微弱。

“十一不会怪你，她比你想的懂事。我知道如果能救她，你一定会救，你从来不曾真正抛下她不管。若不是她已无救了，你绝不会放她在那无亲无故之地，烟消云散……”

说到‘烟消云散’四字，她刹时顿了顿，握紧了手掌。

“或许是你知道她，她也知道你，你们到底……是真正的亲人了。”

“还珠楼人人固执，你我皆知。凌烟…回不来了……我也将他留在了那无亲无故的地方，什么都算不得的地方。明日我去谷底，为他们立两座碑，再立一座我的。”

“倒是我们这样的人很应得的下场，这一次，终究等不到你为我们安排好一切了。那你自己呢，你可有好好安排吗？等剑无极回来，你们……”

她的手在温皇脉搏上端放，一直把着，声音渐渐哽咽，“他会回来的，只要你去找，他就能回来。那你…楼主……”

“你要几时才肯醒，告诉我吧…我一个人实在不知道，怎么等下去。”

但她只有等。

人若在绝对、彻底的恐惧之中，反而会生出拼死的勇气和信念，人最怕的，从来不是痛苦，而是未知。

玉无香从未这样没有底，不知道该怎么办，毫无方向和手段，既不下坠也无法攀上出口，就那样凭空地踩在虚无深渊之上。

此时距雪之下带走剑无极，已经五天。

神蛊温皇的脉象和这夜一样平静而薄弱，她闭起了眼睛，一夜未眠，数了一夜的脉搏，终究没有加重一些。

神蛊峰底，初冬霜寒。

玉无香握着匕首，一刀一刀在碑上刻着，每个人都只有两三字的名字，甚至皆不是真名，其余生平年考，亲人眷属更是空白。

等她立完三座空坟，已近黄昏。

她抱膝坐在坟冢边，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了下去。余晖是那样温暖，在远远的山巅拖出一抹橙色，似给了她一些眷恋，又一秒也把握不住地往下沉去了。

她木木地望着那越来越暗的天边，喃喃地道：“十一，凌烟，太阳落山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合过眼，这多日来，能真算得上‘休息’的时间不超过六七个时辰。

她的五官还是很美，但轮廓又清减不少，倦容满面，多添沧桑。

端着药走进房内，若说她已将自己的身体抛却不顾，那只有这碗药和每日晚上从不离脉的两指，是她万万不曾疏忽的。

然而这一次进门，却差点药碗也摔了。

神蛊温皇不在房里。

她经不起更多的变故，经不起唯一还守着的这个人再出一点事，惊慌失措追到庭中，仓惶张望，而这山上已经无一人可以驱使。正值乱中无绪，却听得崖底一声轻响。

步履凌乱，飞纵下来，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端立在她新立不久的碑前。

碑上‘玉无香’三个字已被切断，只剩下半面断碑。

那人连剑也没有收，也不回身看她，她就已经嘴唇抽搐，忍不住眼睛酸得落泪。

“楼主……”

任飘渺远望了一眼橙红色，如血的夕阳，半晌才静静道：“吾还未允，你就急着去死了？”

玉无香低下头一言不发，所有强忍在此刻断了线地从眼眶砸在地上。

任飘渺终于转身收剑走到她面前，一手拨了拨她脸侧沾湿的头发，淡淡地道：“还珠楼主难道如此不堪，让他的人惊慌至此，乱中寻死？”

玉无香忽地两手攥上他衣襟，泣不成声道：“楼主，我…我……”

“回去罢。”

他再回头望，太阳已下沉了不少。缠绵色彩，落日熔金，像点着了远山的边缘，还在拼尽最后一点热量，无力地燃烧。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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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樓發表於: 2023-11-27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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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坐着，玉无香浅浅收拾一脸狼狈，咽咽嗓子问他现在作何打算。

他看上去异常沉静，虽然毫无大病初愈的样子，玉无香暗想，他甚至也根本没有痊愈，于是这面上的从容则更有一二分不可细问。

“你不是说要吾带他回来。”

惊地抬头，玉无香看着他淡漠无事的眼神，“你…你都听到了？”

“吾只是调息，不是死了。”

明明伤得呼吸也快没了，现在稍好一些，又说这样的话，玉无香看他这样倒也放下些心来，道：“那我还说了你不少坏话，你总不会也全听了？”

温皇避开她的目光冷哼一声，片刻道：“日后再和你算。”

“你算你算，我都认就是了。”她叹口气转道，“但是你现在这样去，只怕不妥…”

“当然不妥。”他的眼底瞬间冷了下来，蒙着清晰杀意。

“若他还我的不是完好无缺，吾也不知，他的贱命能作何补偿。”

玉无香不由心紧，确实如此，此时已过这许多日，如果剑无极已有什么大碍，就算雪之下死了，对他们也不足弥补。况且，温皇的状况，也并非足够理想。

再何况……

她想了又想，还是低了声音道：“如若，我是说如若…剑无极他…”

两眼对视，这不敢进，不能退的一步，宛如重回剑无极一剑刺下，心碎离去的那日。

他会否已经死了？

就算没死，又还能否带他回来？

就算带他回来，他和死了，又到底还有什么分别？

你是还想去救他，但他眼里，自己早已无救了。

当日他决绝如空洞般的眼神，玉无香每每想起，都觉得心中发冷。他那样意气十足，真诚无匹的人，竟会让他有了那样的眼神。

而此去，他不知又受多少折磨煽动，又怎么还能去想，他能若无其事地回到最初，怎能想一切还能‘好好地’回复平静？

神蛊温皇沉默少时，脑中忽地撞进了一个影子，像初见，像初识，像初在乱碧阁近近相处。

那影子莽撞却又害羞，满脑子小心思却又一身真挚，喋喋不休，纠缠不休，宁死不休。在阳光洒落，短暂隔世的一方天地中，不知疲累不知死活地追在自己身后。

良久，他短出了口气，道：“世上总有蠢人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若你以为他现在便稍得聪明些了，那是你也被他带蠢了。”

“楼主…”

“他要恨我，由他。但他要死，由不得他。”

温皇离开很久以后，玉无香仍在想这句话。原来很多事也并非那样复杂，并非需要太多谋算，算到最后，还是要分强弱进退，高下生死。

她从他脸上明白，世上总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你能告诉我他当时是什么表情吗？”

剑无极在麻木中感到自己在慢慢下沉，这里一片漆黑，只有点点线线诡异的幽光，映出雪之下淡定而扭曲的面容。

“我想这是这个环节里最有意思的事了。那个神蛊温皇在这种时候，会是怎样的一张脸，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说的是，渡出同命蛊的时候。

至极的痛苦会让他染上怎样的神色，以他对温皇的执迷，的确相当诱人。

但剑无极不打算回答，除了和疯子已经无话可说之外，也因为，他当初…并没显露出什么表情。

不然他不会到今时今日才知道，原来神蛊温皇已受了那般折磨，已为自己设下诸多保障。

回想他当日的反应，的确有些不同，少见他那样疲乏，靠在自己颈边。将他的命给我……原以为是他动情处的一言，没曾想……

剑无极闭紧了眼睛，打断思绪。

如今再想这些，不过拥冰取暖，再无意义。

雪之下自然不会放过他，近日他越发状若疯狂，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此刻声音阴狠鬼魅。

“剑少侠的嘴真正很硬，要是你的心也像你的嘴这样硬就好了。”

他按了按剑无极的肩头，剑无极便感到自己在一片湿润蠕动的黑潮中下坠一分。

“你现在是还想他会来救你，还是想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密密麻麻的不明物体涌荡在心口，慢慢漫上喉咙，他只觉到逐渐呼吸困难，犹如溺水。

雪之下见他不回答，以为他还端着不死心的骄傲，冷笑道：“那若我说这两者都已绝无可能，他既不会来救你，也没命再来救你，你会如何？”

剑无极睁眼瞥他一眼，沉沉道：“不如何。因为我已十分累了，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只想安安静静地等死。如果你能少说些话烦我，我多少会感谢你一点的。”

“你想死？”

剑无极又不说话，他便自己续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剑无极道：“我想，是魇池，对吧。”

“对。剑少侠果然冰雪聪明。”他伸手在水面上若即若离地一拂，引起一阵波动，“当初小南的痛苦，你马上就会明白了。”

“你这副样子，真的让我想吐。”剑无极几乎用目光啐了他一眼。

“什么？”

“我说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实在是恶心。”

“你以为现在说这些话，做这些事，还能表现什么？想证明你对她的感情？别再侮辱感情这两个字了，事实上你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不会懂。你只是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变态。你以为你能救谁？你不过将她害得更惨。你以为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你连自己要的也都不清楚。我劝你早点想通自杀吧，我没骗你，她真正的亲人不是你，她不需要你这个哥哥。”

雪之下的手停在水面上，像被他一大段话按下了暂停，无声过了许久，才突然勉强地短笑一声。

“如此说来，你倒是很懂她了？”

“比你懂。”

“可惜你的命却不比我长。”

“那又如何？若值得，须臾已足够。像你这种人，活得越久只会越惨，不信你等着看吧。”

“真是伶牙俐齿。”雪之下掐着他的下巴，虫潮已在他耳边来回荡漾，“那神蛊温皇呢？你又会怎么说？”

“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剑无极耳膜开始嗡嗡作响，像潮水覆盖淹没他的，不仅是这片黑色浪潮。万般回忆涌入，也许结束在这里，他就不用再想那么多了。

于是他轻轻开口，在被吞没之前，清晰地说出第三遍。

“你不配提他。”

关上密室的石门，重重的一声，似在大殿回荡着遣不出去的空虚。

雪之下静静站在空荡的大殿中央，闭着眼沉思。

他扪心自问，为何放剑无极进魇池？是因为追溯胞妹的痛苦，要那和自己同样不可一世之人的心中所爱也切身体会，还是根本不为什么，只要能撼动神蛊温皇？

又或是……

自己当真如此嫉妒，已至攻心？

小南……

自己对她，又到底是何种心情？

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得不到……剑无极的话刺耳扎在耳边，他不禁心中一恸。

随后，嘴角强硬地拉扯，淡淡地笑了。什么也得不到…也好，又有何妨，反正，也已经想好了。

他缓缓按上自己心脏的位置，平静地听着自己心跳，带着一丝虚伪的留恋，像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命长，到底是幸或不幸呢？死不一定就是输，总有些事比死更痛苦，你说是么？剑少侠。”

他笑意愈浓，复杂难辨。

“这一局终是我赢定了。”

千里之外，神蛊峰上，神蛊温皇心中莫名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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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樓發表於: 2023-11-27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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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无香问他要去哪里，他只回一句你不必随行。

玉无香问还来得及吗，他便连一个字也再没有。

神蛊温皇双脚踏出山门的一刻后，她默默下到崖底，将他一剑斩断的那面碑再重新塑起来。一道干净平整，精致切割般的剑痕，在上面留下弥平不了的致命创口。

这一剑，连她的‘无’字也斩断了。

东瀛已十分混乱。

东剑道之殇遍地哀恸，甚至一向面和心不和的联盟内部也着实为之大受震撼。尽管没有几个是真心痛惜，但如此一意孤行，残忍决断的事，实不得不令人深感唇亡齿寒。

雪之下在这一刻反倒全然撒手不管了。

每日通传的密信已变成铺天盖地的寻人，他找到真正的玩具，便把整个联盟也弃如敝履，扔在路边雪下了。

东瀛的雪，今年仿佛比中原来得早些。

踩碎一根埋在雪下的枯枝，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雪之下久久停在殿门前看着脚下的雪，脑中浮出剑无极的脸。

折断他的骨头，损毁他的筋脉，就像踏破一根木枝一样简单，比木枝更沉闷的是，他甚至不会哼一声。

自己做了十足功夫，无论整局的筹谋排布，或是细微到一皮一肉的折磨，剑无极的躯体和心理早已痛苦得变形，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但那张倔强的脸，即使在水下仍不服输地蔑视着自己。

他想，神蛊温皇到底会不会害怕他变成这副样子，还是，他爱的就是他这副样子？

不怕死也算什么优点的话，那自己从记事的一两岁起已经天下无敌，活着的无趣他早已领受够了，而这无趣要用折磨那些更无趣的人才能一点一点敲破，不免令人矛盾。

他停下思考，料想再见面的日子不会远了。

而他的礼物，还差一点点。

停下思考的，还有剑无极。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痛苦对这个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温皇来之前自己绝不会死。

如何这般笃定他会来？自己应该并不期望他来。

他再次停下思考。

石门打开，雪之下蹲在池边，将他满身被撕咬到近乎断裂，残筋断脉不堪入眼的身体捞起来。看他这副‘藕断丝连’的样子，雪之下轻轻叹了口气。

“你本不必受这样多罪的。”

“……”

“连话也说不了了吗？”他细细观视一番剑无极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到五官难辨，“不要紧，你难得安静不顶嘴，那便听我说会儿话吧。”

剑无极想找到一点知觉闭上眼睛，但努力许久始终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最后只得从受损的眼睛里看着那个人影开始自说自话。

“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为何对你下手这么重。这样的伤，常人连做废人的机会也不会有，早已当场死亡。但我说过不会让你死，至少现在不会。”

“先前见你，便知你已有置之死地，不求后生的决意，但现在你饱受摧残，眼睛里反而看不出想死的念想了，这是为何？”

“或许你还有想再见一面的人，或许你已经明白放不放得下如今都只有放下，哪怕名为放下，实则为搁置，但人总要学会放过自己。我并非不在惜小南，但你说的不无道理，我的确没有按你们的规则去爱惜。”

“说到底，爱惜这种东西，有什么实质意义吗？纵我对她如何爱惜，最后她也一样令我失望。”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重新将目光回到剑无极身上，两分可惜地道：“就像，纵是神蛊温皇对你如何爱惜，你这副身体再如何好生养着、续着，也最多不过几年光阴了。”

随后他扶起这具连重量也轻了不少的躯体，再放回到殿内那方大大的平台上。手指划过残败的血肉，再一面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白净的皮肤。

放在台边的，还有刚接到的密报。

密报中，是神蛊温皇一点也不想隐瞒的行踪，已进入东瀛界内。

两指从自己下腹一路抚上胸口，雪之下了然地笑笑，“这条命说来也是你，哦不，是他赠的。那日我说过终有机会归还于你，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奇妙的感觉从体外滋生，却像本就属于这具身体一样，径直流入体内，紧紧维系，毫无排异。剑无极找不到的知觉在一点一点恢复，视线也渐渐清晰，最后整个肉身重塑完成，眼前将血肉补给自己的人却几乎没有变化。

不可能，人体怎能凭空……

他凝了神细细去看，才从雪之下心口边缘看出一些异样，张了张嘴，仍虚弱地发不出声音。

“既要赠他礼物，那也该赠你一些才是。”雪之下的脸此刻格外温润谦和，敛起了所有戾气，像真心流露出已经赢定的人才有的那般安稳。

“你的外表现在看上去就像无病无痛，毫发无损，但多的话，或有三五年，少的话，也应有一两年吧。”他的手指切上剑无极的腕脉，“看来效果着实超我意料，如此隐藏得好，若不细诊，断不能听出死脉，即便细细诊验，这脉象也足够惑人。你会怎么做呢，剑少侠？”

剑无极回答不了他，他也不需要这个回答。

面对看上去恢复如初的赤裸身体，他只细致地为他围上一件宽大厚袍，掩起他苍白的肌肤，又平稳地放回台上，任他虚弱昏迷。

接下来，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台边的椅上，诚心等待。

两个时辰后，他微睁开眼睛，数着每一道先于脚步声的剑气，异常沉定。

“楼主来迟了。”

雪之下笑意未达眼底，任飘渺更是仿佛和这个字绝缘。

剑气划开一道真空，贴着脸边分毫打进身后墙面，他也纹丝不动。

“一句说笑，何必动怒？”他眼睛直直盯着任飘渺，手指了指身旁的剑无极，“他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听得‘好好的’三个字，任飘渺眉间恍若一动。

“楼主动摇了。这便是了，何必满身杀气？楼主孤身至此，我万分感佩。你们有句话叫‘慧剑斩情丝’，像你这样用剑绝顶，世上无二的人，怎会如此倾情倒意无所惜呢？”

任飘渺持剑不动，停在数十步外，眼睛从始至终落在那方平台之上。

见对方不回答，雪之下终于起身站在台前，挡住他的视线。

“凭楼主的智谋完全可以玩弄联盟，折戟向我，再毁了雪之下，你为何不这样做？难道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视线受阻，任飘渺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不悦，往前慢慢动了脚步，道：“还有一句话叫‘一力降十会’，难道你未曾听过？”

“原来如此，有道理。看来楼主想要的已不是别的，只想要我这条命的话，那的确什么智计也不必多虑了。”雪之下背靠上平台，右手已向后撑了上去，引得任飘渺一身的戒备更加肃杀。

“切勿紧张，他没事。”话这么说着，手指却在触上剑无极外袍的瞬间被剑意惊退。

“何必如此敌意，未免有失风度，况且我还以为楼主与我必能惺惺相惜？”

随之在那张冷脸上，他清晰可见原本遍琢不透的冰寒透出一丝嫌弃至极的不屑一顾。

尴尬又了然地点头，雪之下道：“也是。你我这种一身孽报的人，已不必修身养性了。”

“楼主执意快刀斩乱麻，那现在是否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我死，要么……”

“你也太过高估自己，吾既来，便只有一条路。”任飘渺的眼神仿佛能将他冻出一个洞来，“他，吾会带走，你，也绝对会死。”

“可以，这并不难。”雪之下爽快应允，像答应了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剑无极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字也听不见，但这大殿之中，天地正在为他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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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8523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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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樓發表於: 2023-12-02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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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淡淡地碎了……天杀的雪之下我要报警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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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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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樓發表於: 2023-12-17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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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拨打殡仪馆电话把他拖走（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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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樓發表於: 2023-12-17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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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在言出必行不允生机的任飘渺面前，他依然轻袍缓带，悠然有余。对方向他判决死路，也不见有凝神拆招的紧迫，甚至内力都未曾御起。仿似一路设局，步步为营引他至此，不为与之相竞，只想先这么纯粹地欣赏透彻。

任飘渺要杀人，也许从不需要出第二剑，但和这样的人争分高下，若只凭一剑，一局，实在太俗。经天纬地的人，也该陪衬非同一般的痛苦。

他要的，别有他物。

“楼主说你既来，便只有一条路，我想却是，你既来，便已不攻自破。如此大的弱点放置眼前，如同中门大开，自露破绽，是楼主当真如此轻我，或这便是天下第一剑的自负？”

“你猜人死了，还会不会思考？”

任飘渺突如其来的一问令他迟疑了半秒，不及回答，任飘渺又道：“你马上便会知道答案。”

比之任飘渺的不苟言笑淡漠冷傲，雪之下回收诧异，浅浅微抿着嘴角，丰神如玉，刻意柔和道：“楼主，着力即差。”

“你太过在意，已自泄痕迹，那不怕我在剑少侠身上动什么手脚？”

任飘渺的眼帘瞬时收窄，狭长的缝隙中流转着下刻便会杀人的冷意。迈步向前，雪之下却举起了双手。

“别生气别生气，你真是太过严肃可怕了，我这般开玩笑的时候剑少侠都总会回应我两句……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与他相比，楼主未免太不解风情。”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已让人厌烦，但他仍说个不停。

“我当然不敢对他动手脚，你的剑术武功我自然心中有数，如你所见，他很好。但是实不相瞒，楼主会来也在我意料之中，我曾发誓…”他顿了顿，又是那样赢定了的表情，“等你到这里来的时候，必然已经杀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任何人。”

对任飘渺的武功有数，却说他已杀不了任何人；说着‘他很好’，却说已救不了任何人。雪之下的矛盾在他那张胸有成竹的脸上显得非常合理，以致他的这份微妙令任飘渺的心顿时下沉了一分。

难道……？

雪之下轻轻缓缓地解开外衫，露出乍看无异的半身，入冬的温度和这殿中尤为更甚的冷冽仿佛无法给他半点感觉。

任飘渺只一眼，便看清了心口的边缘，和周围皮肤极其细微的区别，心中不详更重。

他已觉输赢无意义，死决只因他真正该死，但输赢的意义对对方来说却明显比生死更先，更重，更无法抛却。

剑无极仍没恢复意识，仍那样安静，一动不动地躺在风暴中心，全不知他身外天之将倾，死之将至。不知……

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雪之下的脸还在微妙地浅笑着，却已莫名显出灰败的死气。

“今日是否有幸领教剑十二？”

“杀你，不必用剑十二。”

“不是不必，而是不能。”他毫不退却，即使在任飘渺不再压抑、狂放弥身的杀气面前。

“我说过，楼主来，已经杀不了任何人。”

任飘渺精致入微的瞳孔逼视在他的心口，无端烦躁，按捺着动作。

雪之下却一手毫不在意地自己拍了上去，“楼主看出了？”

一指按下，沿着心脏一圈的皮肤就像踩进空洞般凹陷，登时皱起，略微使劲便即将溃烂剥下。随即他光滑的指甲边缘就这样在自己心间划出长长的一圈，直至把周遭皮肤都剥落，只剩心室正中间，在一片空洞狼藉中凸显出规律的跳动。

他已将除了心脏以外的身体全数抛弃，现在整个人只剩一颗心，一颗脑还是真的。

这样，已不知还能不能算是……活的。

任飘渺不关心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是怎样的变态都无所谓，他关心的……是他原本的身体去了哪里？

看一眼剑无极被厚袍紧紧包裹的身体，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不愿猜想的电光。

到此刻，雪之下真正从他眼里看出‘愤怒’这种情绪。

并不妨碍他的动作，他将外衫彻底坠在地上，赤着血肉无法完全覆盖骨架的残破半身，再配上那张英俊的脸，格外诡异。

这次在他开口之前，便见识到了飘渺绝式的天下无双。

在不及反应的瞬息，从腹中已开始摧折，吱吱嘎嘎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过后，他一手按住几乎快要分崩离析的身体，急速复原。

“且慢。”

两个字听不出求饶缓和，只有语调都兴奋得变形的癫狂。他魔法般一手拂过，给自己废墟一样的身体画皮添骨。

“算了，刚才那样确实有损美观，还是用这副好好的样子和楼主说话吧…”

言语未及停顿，又是一剑，将他刚刚修补好的破损再次穿透。

纵是躯体已替换成傀儡零件，但剑气之强，震荡心脉，他仅剩的心跳轰然受损，当即呕出一口红来。

他手撑上石台，嘴角的血滴在剑无极身畔，一边再度复原一边凝看着剑无极苍白的脸，半刻才道：“出手如此狠辣，只是为情所绊，看来你也到此为止了。”

语气不若往日谦恭，坠滴的红色似给他添上不少疯狂。

任飘渺冷若利剑冰霜，“怎么，还不用你家传秘术吗？”

“楼主见笑，‘大巧无巧术，用术者乃所以为拙’，我岂非不知你是什么人，又怎么会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来敷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哦？那就是对吾别有手段了？”

任飘渺剑尖一挥，左脚迈出，雪之下却一手覆在剑无极喉上，令他停滞下身形。

重咳几声，他的病态在接连受击之下已掩盖不能，“围棋有十诫：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取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顿在此处，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我从小浸淫此道，自负绝无敌手，用此道观人观世，亦游走有余，从未失策。直到……”他指尖微动，侧过头来，“直到遇上你。”

“你可有一步……踏在这盘棋纵横应设的道路之上？”

这话不知是在诘问还是埋怨，总之已显露并不应该的激烈情绪。

任飘渺将不耐皱起的眉宇压下，一念心思在他指尖上牵一发动全身。

“一开始为何接我的子？明知我排布甚多，为何人力、人命全然不惜，入我的局？既如此，后来又为何反悔？”话到激动处，他的手也随之微微颤抖，在剑无极颈间游移，“你识破小南的身份，欲引禅院劫她胁我，我认为此举该行。后来你杀禅院，杀百里潇湘，杀千鹤，皆在我意料之中。但你又……每一步都与我设想的动机相差千里……”

“终于，你让我惊喜，也让我失望到这里。”指尖微微加重，按出几个指印，“难道，只是因为你欠他几百条命？”

几百条命在他口中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但这轻飘飘的几字在任飘渺眼中，已是不可提的逆鳞。

雪之下以为他会不屑一顾到最后，到一切人情人理之外。但他无法估计的变化里，只有一点。

这些人命，都是剑无极的家人。

人命，生死，他可以不惜，但想到剑无极知悉噩耗的表情，便再无法罔顾。

每一步曲折的改变，皆在剑无极心力交瘁，心血枯竭的情与痛之上，但在雪之下看来，却是一步步的踏错。

他抚摸着剑无极的脸畔、咽喉、胸口，像抚摸着自己的身体。任飘渺的剑气瞄在他的心上，他已能感知，下一剑，只怕就会洞穿这颗心脏。

于是，他尘埃落定又仿佛恋恋不舍地最后抚了抚剑无极脸边，回身看向任飘渺。

“请楼主回答我。”

“你到这里来，是为了我，还是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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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樓發表於: 2023-12-17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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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想过这会是一个可笑的问题。

他以为自己无论心机城府、手段计谋均值得温皇一看。更何况一直以来的周旋，更该已经让他知道，这天下能与他一试、一玩的，只有自己。

难道他不该想见我？

难道不是因为这个人，就不值得他亲自到这里来杀我？

他在任飘渺脸上即刻得到答案。

任飘渺几乎没有控制地冷哼出一声，赐给他一点自己的回答方式。

心态崩塌的边缘，雪之下忽然觉到一阵心痛。

不该是因为他的剑气，不该是因为这些伤……这些早已在意料之中的切肤之痛不该给他这样的感受。

他到这刻才发觉，小南不该就这样离开自己。

得不到的……原来意想之中的愉悦是得不到的……他们两人无论谁死谁活，这世界、这棋局终究会围绕自己而转的设想原来会这样落空……

原来……

他惊地想起小南最后的眼神，是看向了谁，最后的话，又是对谁所说，再重叠进任飘渺此时此刻的眼神，‘可笑’两个字突然撞进他的肺腑。

他缓缓回头，唇间泄露不自觉的颤抖，在剑无极毫无知觉的脸上停留。

“难道……都是因为他？”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不是我的？

将剑无极劫走，原本只是印证、折磨，他知道这样会令这些人动作，却没想到这个人真已重要到能推翻一切，让这一局从头开始便像笑话。自己才是布局的人，但自己早已没有吸引他们入局的份量，任飘渺会在这里，小南会死，都不是因为自己。这局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他才至此、至死。

他有什么好？

雪之下不知道。

但他已经知道，剑无极那一句‘事实上你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不会懂’的意义。

倏而狂笑，却痛得停止，苟延残喘，一息尚存，他忽然明白很多事。

明白剑无极的每一滴血都曾告诫他，自己已经输了。明白小南死的时候，就该明白，自己已经输了。甚至更早……在神蛊温皇说‘不应成局’的那日就该明白……

自己早已输了。

一个游戏除了你，已没有人想玩，你便是唯一的输家。

剧痛中他的脸愈发惨白，裹挟着至痛方觉，大梦方醒的悲哀，将浑身的可悲可笑拧成最后一丝不甘认输的执念。

我输了，但是。

“你也没有赢……”

听他这句半截吐露的话，任飘渺心下不妙，纵步往前意欲一招制敌。雪之下却像早已知道，先他一步，一手放在剑无极心上，一手放在自己心上。

身形再次生生停下，任飘渺如冰如雪，“你敢。”

“你猜，是左手先动，还是右手？”

他欲自毁，就是谁也杀不了；他欲毁掉剑无极，就是谁也救不了。孰先孰后，千钧一发，任飘渺知他狂乱已极，不再冒进。

死不一定就是输，他还有给他无限遗憾的机会，还有最后一问的机会。

这问题已经无法向小南问出，只有这一个人还能给他回答。

像击破最后的泡沫，粉碎从未真实构筑的痴梦。如此梦幻浮沤，若可以不醒，也好，也好……

直直地看着任飘渺，看着他眼里凝练的情绪，原来他早已有了这种自己没有的东西。雪之下咽下一口血，尝到属于自己的腥甜，久久，才一字一字地问。

“到底，你在乎什么？”

就在此时，剑无极眼皮微微一动，喉中发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呻吟，引发这电光火石乱石惊涛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异变。

任飘渺的人未动，剑已至，雪之下错愕间亦瞬息回神，手上刚想发力，却已感到躯干离开肢体的感觉，就这样短短眨眼的一秒间，他的右手已被齐肩斩断，从剑无极心上掉落地面。

他暗叹一声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剑，仅剩的左手再不犹疑，当即施力拍下，正中自己心口。

满腔心血澎湃而出，迸射出一道惨烈的血幕，将他整个染红，而他那虚假拼凑的躯体失了唯一核心几乎瞬时瓦解，炭化般跪坐于地。

听不到的答案，他知道也没有人会给他，死得坚决不为死博得一分美感，但能为这剩下的两人增添不少曲折芥蒂，绵绵遗憾，已大有价值。

他但在黄泉孤寂路上，看这两人如何无计悔多情。

任飘渺不管他的一举一动，无视他的颓然消逝，一步跨去剑无极身边，手掌托起他的后颈。

惊天彻地的变动巨响之后，他稍微恢复些神智，皮肤与厚袍无法紧贴的空隙中传来深刻寒意，他便在如此清醒而迷蒙的意识中，放任自己看着那张逐渐靠近的脸。

掌中传来的，是任飘渺微不可察、一手紧着的生疏克制；停在眉目间，是从未如此清晰的，任飘渺难以言喻、无法拿捏的失控。

剑无极动了动嘴唇，无意识地重复出雪之下的那个问题。

“你在乎什么……”

任飘渺心如止水，如明镜，如磐石。

一臂穿过，将他抱入怀中，像已完成今生命定的课题。定定看着，定定回答。

“你。”

你对这个世界的阴暗，甚至要靠想象，这是何其幸福又何其不幸的一件事。

眼皮闭上之前，雪纷纷落了下来。

雪之下突然觉得，这雪下得未免太傲慢了，难道它不知道自己即将掩埋一个人，将他覆成尸体？

变得和雪一样冷之前，他再次想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或许只在想象中，人心轻易可被玩弄只因那些人原本就肮脏卑劣，自己不过是顺势挑拨，而真正可堪为人可堪称情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想象、了解、得到过。

也绝对赢不了。

有的人即便被算计到失去所有，孑然一身，心死灯灭，也还是赢家，还是所有人的心都会跟在他身上。

神蛊温皇是否会知道剑无极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

剑无极又会不会让他知道？

这个问题带给他最后的笑容，果然游戏还是公平的，费尽心机还是有意义的。

他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片刻才发觉，高高的殿顶隔绝了外物，漫天飞絮铺在透明高墙之上，他心中忽觉失落，竟觉得有一丝酸楚，一点寒冷。

雪不肯落在他身上。

也曾有一个怀抱，无论何时都会向他张开，在他忙顾他事，将她的生命心意置之不理，不屑一顾的时候，那怀抱始终为他保留着人的体温。

直到死的那天，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任何话语，只是平平静静、心甘情愿地为他死了。

像一件本该发生的、终于发生的事。

他想起那个怀抱来，想起夜风中唤过她的名字，而如今……

雪已不能落在他的身上。

其实是不是只是想，自己痛苦的话，也要让别人痛苦；自己孤独的话，也要让别人孤独？

其实是不是，只是不想一个人？

只是不想……这世上只有自己是如此不同，就像……

怪物一样。

无论得到多少追捧迷恋，无论犯下多少难书恶行，怪物的坟墓只能自掘。

如今万念谋算成空，即将身死道消，这一生算波澜壮阔还是无聊之极？

脑中转到最后一刻，他好似终于有些累了，终于可以被动停止。

他想，罢了。

就在地狱，静看另一个怪物如何困于残局，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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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樓發表於: 2023-12-17 22:4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玉无香今日穿了一身她很喜欢的金盏珍珠蝶黄间色裙，‘轻如松花落金粉’，明媚鲜妍依旧，但她已无心照顾自己这具皮囊。

她已在剑无极床前守到第七日。

会穿这身衣裳，是料想今天他该是会醒了，毕竟楼主是这么说的。

一直等到傍晚，剑无极的手指才微屈了几下，她舒了心放下些紧张的表情，起身扶上他的肩臂。

剑无极再次依靠在她怀中。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像人在出生之时落于襁褓，再没有比这安心安稳的时刻。

他不禁握紧了手，抓住那双手臂。

慢慢清醒，随着清醒而来的是刹那上头的惊觉，他想一手拂开，猛地挣脱，却被玉无香暗暗使了十成的力压下，强扣在臂内。

她无事一般强迫将他抱着，温柔道：“剑无极，你回来了。”

剑无极从她动作里感到一些违和的生疏，听她语气也十分控制，暂时没力气与她挣扎，只能听着。

“你去这么多日，叫我好担心。我在这里日等夜等，怕你不肯回来，怕你回来不是好好的，怕你回来了，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手指拂去剑无极眼上，一点点细细抚摸着那道伤痕。

“傻够了，以后别再伤害自己。”

“不用…”剑无极皱着眉，说不出后面的‘你管’，又被她紧紧圈住，声音也有些微抖。

“以后…别再伤害自己。”

又过好久，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将剑无极细致顺靠在床背上，眼里始终带着看一眼少一眼的眷恋，又抚抚他的额间。

“我去叫楼主来。”

剑无极不动，只是闭上眼睛。

神蛊温皇就一直坐在房门外不远的桌边，里面的一言一语他都清晰听闻。

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抵触，像明明亲自带他回来，解开外袍看到完好无损的躯体时，那种言之不明的异样感。

诊脉，也似平滑无异，除了虚脱衰弱之外，几乎丝毫无恙。他甚至不敢在那脉上停留太久，不敢真的去探，匆匆将他放下，便一直于园中静候。

玉无香停在身后，低声道：“他在等你。”

神蛊温皇拿杯的手于空中一顿，递去嘴边也似无心地抿了一口，“让他再休息一阵吧。”

“那休息好了，是不是就该让他离开了？”

知她故意逼问，温皇道：“这里会是他最后的归宿。”

“但你现在却不敢去见他。”

温皇也闭了闭眼睛，叹出一口气，“他现在如何？”

“不如何，不知道，不敢问。”她理了理被剑无极抓皱的披帛，攥在手里，捏得更皱，“楼主自己去问吧，玉无香累了，先去休息。”

说完，她不等回答便径直转身离开，神蛊温皇在她走后又过多时，才终于起身去那房门前站着。

夜色已浮。

他收了扇，推门入内。

剑无极仍斜斜靠着，闭着眼睛。他走去榻边坐下，缓缓道：“精神些了，便进食罢。”

带着伤痕的眼睁开，将那伤痕分成两半，隔开在上下眼睫之间。

他抬眸起来，发觉剑无极正端端正正、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就那样一直看到他不禁避了避目光。

那眼睛里不知有什么，只知看得人焦灼。

他想若自己早预留一些时间，一些余地，或许便不至于此。到现在，又该给他多少时间？

神蛊温皇往后退了退身子，垂眼道：“若还需时日才愿见吾，便如此吧，若有时限，便告诉我。”

语毕将欲起身离开，却被剑无极一手按住。

久违地被他拉着手，温皇不禁错愕，但见他表情未变，仍是那样直直地凝视着自己。

重新落座，无可闪避地对上那道视线，他不知道，一点都猜不到，剑无极想说什么。往日那玩弄人心，操纵天下的法子，好像全都失效了，只能由他静静看着。

此刻是否轮到他将自己看穿了？

看一眼少一眼的，到底还有多少人？

剑无极看了很久，久到他刚恢复些的身体又开始发麻发酸，动了动右手，撑起一些，然后，手掌向神蛊温皇脸畔伸去。

从初次见，就觉得他不像活的，不像真的。

摸到了，像摸到那个装着蝴蝶标本的琉璃瓶，里面装着他的一生挚爱，美丽、永存，只可惜不是真的。

眼神诚挚，像当初那一日，像以往每一日，回不去的每一日。

“我…”

神蛊温皇忽地心头一热，一把握上那只手掌，捏在手中。

“你说。”

不要他又吞吐回去，势必要逼问出一个结果。既想给他归宿，也不必再顾忌了。

剑无极却几分懵懂，甚至带着一丝天真，迎上他的脸，近近地问：“我还有几日才能下床？”

“你若听话吃药，好生休养，便不过几日。”

剑无极微微点头，又道：“你刚刚问我期限？”

温皇握着他的手道：“是。你若不愿见吾，吾便给你时间。”

剑无极又微微摇头，“既然几日便能自由活动，那就几日吧。”

温皇眉宇一暗，细看他面上的分别。

“怎么？”剑无极微笑着问。

“你该要更多时间。”

“不必了。那一天我说过的，你不记得了？”他在温皇掌中捏起手来，和他握紧在一起，“你若还有命，再相杀不迟。”

这话在神蛊温皇心中，激起‘果然如此’四字。

他也定定看着剑无极，良久道：“好，你若想相杀，等你好了便依你如此。”

“你不是说几日便可？”

“那是你下床活动，恢复体能的期限，想拿剑，且等罢。”

感到剑无极在他手心慢慢松开，他的心随之一慢。

剑无极的眼中，已破碎无依，即使依稀看出昔日情神，但是否……

就是因为曾经用心，就是因为曾经太真，所以只能有一次。

多少依恋，已成伪物。

“你想死在我手上吗？”剑无极问。

“不想。”温皇回答。

“那你想我原谅你吗？”剑无极再问。

他终于不再隐忍这半夜的按捺，一手将他摁倒，手掌开合挟住剑无极下颌。

“吾说过给你时间。”眼里含着不容挑衅的宽容，他渐渐松了指关，“你的问题，等你清醒了再来问我。”

相杀何其容易，原谅……

自己想被原谅吗？

他从未这么想过。

但剑无极的问题，无疑使他心乱，比剑无极说要与他相杀，更令人心乱。

玉无香褪了那身她很爱的、着实鲜亮的衣裳，少见地穿了一身素净白衣，将头发简单绾绾，长长垂在身后。

温皇见她还未睡，反倒换衣回来，瞥一眼道：“不是累了，怎不休息？”

“他不可能就此轻易放下的，换成别人或许早已疯了。”

他现在或许就是疯了。两个人都这么想着，却没有一个愿意说出口。

“吾知道。”

“时间真能治好一切吗？”玉无香没有坐下，仿佛不想弄脏了她的衣裳。

她的手负在背后，自己牵着，转了身去崖边看了看，又回身道：“楼主？”

温皇一时见她，恍惚如昨。

像她还小的时候，同十一如今一般的年纪，想到十一他顿了一顿，没有回话。

她却径直走来身前，一躬身子凑近，看了几秒，笑道：“楼主真的变了。”

温皇一指点上她眉心，将她促狭的脸戳得远些，沉声道：“别想蠢事。”

玉无香清咳两声，摇了摇脑袋，“我想什么，你又知道了？”

温皇微拧了眉道：“无论什么，都不要想。”

玉无香便收了笑容，端正蹲在他身前，抬眼起来正正望着。

“那楼主信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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