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12 [公子開明X雪山銀燕]尋吾，洪荒背景完結,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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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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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

樓主發表於: 2019-02-19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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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2 [公子開明X雪山銀燕]尋吾，洪荒背景完結,8F

公子開明X雪山銀燕
洪荒背景，大量私人設定。
內裡的地理環境參考山海經，以及張步天教授根據《山海經》考據得出的地圖，細節略有改動。內容少部分有引用或者化用《山海經》原文。
結局部分寫作搭配BGM音訊怪物《最勝言》。
有暗示，是苦苦的好結局，這篇不是悲劇！有甜甜的番外。

尋吾（上）

文/幼稚的北宮茄子

建木長在昆侖山外的深淵之壁，高壯如城，樹下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神仙到各處去都路過這裡，建木是世界的中心，也是天上地下的中轉站。昆侖虛山高萬仞，山外淵深，不知其底。雪山銀燕從天門走回地極要經過建木，抬頭看，墨綠色的冠蓋上懸浮各色陣法，流轉不息，他走的路寬寬闊闊，平平坦坦，空無一人。

雪山銀燕的任務是每日去天門看顧那條碩大的夔龍，觸碰其山一般的脊背確認他沒有死去，再回到地極，為熄滅的相柳燭續火。

他持一杆長長的玄色描金的柄，上刻晦澀符文，槍頭是赤紅火焰。

地極漆黑幽靜，與世隔絕，不算人間也不算地獄，封鎖著相柳的冤魂與惡念，雪山銀燕知道，除了無盡的黑暗和恐懼，這裡一無所有。

第二個神明的氣息無處躲藏。

他停下手中的活，望向人來的方向。層層疊疊的紅燭小山，燈火此起彼伏地熄滅。這些紅燭都是惡獸相柳的血脂，至極陰毒，哪怕是火尖槍上焚邪灼惡的三昧真火，也不能持續燃燒超過百息。

“這到底是個什麼，味道奇特。”來人捏緊鼻子，聲音嗡嗡響，“把相柳的血肉混合鮫人的油脂做成蠟燭，再用三昧真火焚燒。你大哥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可見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是真的。”

“不准出言妄議。地極要地，閒人止步。”

火尖槍拄地，梵音蕩開，燭火瑟瑟抖動，熄滅得更多了，地極唯一的光源越來越少。

“你難道真正每天在這裡點蠟燭？相柳怨煞超脫凡物，非三昧真火不可燃燒，但即便如此還是難以持續九九息數，每過八十一滴時便自然熄滅。都是定數，大道不絕善念，亦不絕惡念，天庭想永絕後患，卻是狂妄了。”

“相柳過處盡成澤國，口涎毒比金石，化人間不化，它屍身做成的蠟燭放在地極最為穩妥。天庭如何，我不評價，但總好過無所作為，放任其毒禍人間。”

“史豔文神位尊貴，心系蒼生，竊息壤下凡治水，兩死兩生，你作為他最小的兒子，確實沒給他丟臉。但是——你真就心甘情願在這裡做個點燈人？”來人黑衣黑髮，袖口金邊，眼銳如鷹隼。

“職責在此，我無怨言。”雪山銀燕問，“你是誰？為什麼提到我父親的名字？”

“小銀燕，我是雲海過客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地極準確來說並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正因為虛虛實實不好分辨，才能鎖住相柳的魂魄與肉身。相應的，只有魂體能進入這裡，無論是雪山銀燕、還是雲海過客，此刻都是神魂模樣。

自稱雲海過客的人假裝搖動羽扇，跑到銀燕眼前紅燭山能照到的地方。紅光映襯他過分白皙的面容，眼角狹細，他惋歎道：“我們見過很多面的，你這樣未免太無情。”

“我們並沒有見過很多面。”雪山銀燕愣愣地回答。

“哦，那是我記錯了。嘛，剛醒，腦子還不太好用。”雲海過客摸摸頭髮，困惑地用手敲敲太陽穴。

“你看起來與平時不同。”雖然自知視力不佳，但感知能力並未退化，這個人和記憶裡的雲海過客相去甚遠，雪山銀燕也有點疑惑，但這人神態，又確實與印象裡的人有幾分相似。

“能進這裡的不是只有神魂嗎？神魂和外表總有那麼一點不一樣。”來人笑道，“不說廢話，人間四時已亂，需四象儀穩八方氣旋，你父親托我重塑傳說法器，並讓你協助我。”

“相柳為禍人間時吃人無數，死後軀體縈繞的怨氣與日俱增，拖延一天就多一分邪祟入世的危險，父親怎會如此決定？”

“無礙。我只借你的白天，入夜前送你回來。”雲海過客動動手指，操縱火尖槍自動運行。神槍高懸，憑藉他注入的神力為蠟燭點火。

法器脫手，雪山銀燕皺眉，不發一語。

“別這麼強，史豔文帶著俏如來治水不好脫身，你點燈是造福天下百姓，出去幫我也是造福天下百姓，順便為史豔文分憂。仙身什麼的還需要停在建木修養，事不宜遲，你神魂隨我即可，來，附在這珠子上。”黑金打扮的人掏出一枚墨色寶珠，雪山銀燕稍作遲疑後搖身遁入玄珠。

“得嘞。”事情順利，掂量完玄珠重量，雲海過客拔腿便走，離開地極的路上他有些納悶，傳言那火尖槍槍頭乃三昧真火之精，只有頂尖的武神能夠控制，不然史豔文也捨不得讓么子忍受神魂剝離之苦來幽暗地極做點燈人，倒是自己剛才操控起它來輕輕鬆松，讓人詫異——難不成他還有做武神的天賦？

木鳶騰空，縱身茫茫雲氣，高過建木向東而去，行數百里。

雲海過客一路嘴不停聲不歇，從史豔文死而復生百般治水一直說到俏如來破魔斬應龍，兜兜轉轉也聽不見雪山銀燕回應。

他思索片刻，轉換了話題。

“你寄身的玄珠乃冀州水怪修煉的法寶，孽畜為非作歹，大興雲雨，水淹萬戶，被斬殺前將將化龍，所以稱其冀州黑龍。孽龍玄麟六爪，龍珠墨綠陰寒，是滋養魂體的上佳之物。”

雪山銀燕待在珠子裡安安靜靜。雲海過客搖搖羽扇，羽翎隨風飄蕩。

“你雖然做了武神，家學至剛至陽，但神魂屬陰，要避極三光，過了炎火山的範圍才能出來活動。”

雪山銀燕不接話。

“月盈數年，水溢不退，三足烏避世而居，日月鳥行蹤成謎，人神大禍，天下動亂。匹夫尚有志承一份戰火，遑論我等神君……唉，你既然覺得我話多，為什麼不直說，一直沉默，讓本仙君很沒有面子。”

“我有預感，只要我出聲，你就會變本加厲。”

“唉。”雲海過客無奈地擺弄衣領，“到了。”

木鳶落地，他將玄珠向外拋去，雪山銀燕神魂現身伸手接住，看四周琳琅寶樹，他問：“這是哪裡？”

“沃野。”雲海過客藍白仙衣，一副高人模樣。

沃野？雪山銀燕看他的樣子，嗯，確實和在地極裡的不太一樣，沒想到仙君的神魂和仙體也能差這麼遠。

看完雲海過客他又仔細觀察四周，通體潔白的玉樹，掛滿紅玉的赤棠，琅玕樹結著珠串，長生不老樹也在這裡生長，璿玉瑰石藏在草木之間，瑤玉碧玉多如砂石。鳳鳥和青鳥時不時從樹葉間躍過，祥瑞五彩與寶木相映。野獸群居而互不攻擊，原野一片和樂之景。

怪不得名叫沃野。他想，是洪水不曾波及的土地。

“拿著龍珠跟我走。”

雪山銀燕於是手托玄珠走在雲海過客身邊。

“許久不見的美好景象，地獄若此，不做神仙。”剛說完，雲海過客就拿扇柄敲自己的頭，好端端的怎麼說這種話？朝旁邊看看，對方並沒有注意到此番不妥。

兩人走馬觀花似的行了一陣，雲海過客指雪山銀燕手裡的玄珠叮囑道，“留心它的波動，隨時告知我。”

“嗯。”雪山銀燕點頭。

接下來一圈兩圈三圈……直到在沃野耗到傍晚，金烏西向，雪山銀燕終於能確定他們真的是在圍著沃野轉圈，他心系地極火燭，又念父兄辛苦，不願再忍，正要發作，手中玄珠忽然蕩開層層水紋。

“有異！”

“我知。”揮袖停住腳步，雲海過客示意雪山銀燕向上看，二人一齊抬頭，見白柳樹上的小鸞鳥銜著一枚雞子大的玉石，正垂頸觀察他們，眼珠漆黑。

“勞駕。”雲海過客翻掌遞扇，只聽小鸞鳥一聲長鳴，撲打雙翼飛進樹林，蹤影全無。玉石應聲落在羽扇上，雲海過客將玉石收入袖袋，解釋說：“這是水玉。史豔文要我做四象儀定八荒氣候，水玉是其中一環。除去這個，還剩下三樣東西要尋。”

雪山銀燕皺眉，“這裡不產水玉。”

“指不定是哪只鳥兒調皮銜來的，別多問。”

“這一點點水氣可調管天下風雲？”

他倒敏銳，能看出自己一開始的疑惑，雲海過客胸有成竹：“墨家的玩意，你要有信心。五行相生相剋，一與雙合不一定為三，還有東西要尋，明日再說吧。”

雪山銀燕暫時接受這個說法，畢竟機關術法之類的他不精通，轉身忽然就想通了水玉的問題，高聲道：“是你飛過沃野的時候把水玉掉到這的。”

“啊呀別多問、別多問，走啦走啦。鐘山的火精，不沉的木頭……還有好多好多東西要找呢，你別急，今天先回去。”

沒好氣地被推走，雪山銀燕身形不穩險摔在地。雲海過客嚇了一跳，忙去扶他，“怎麼回事？”

他雙手甫一接觸對方臂膀，驚呼出聲：“神魂不穩？！”

“快把龍珠給我，媽耶，只是多轉了兩圈，你你你——不是要直接散魂吧！”

雲海過客趕忙將他就近按到，打坐為其定魂。

魂體不適，耳邊又吵鬧，雪山銀燕被拖著坐到白柳樹下，眉頭從剛才起就沒舒展過。雲海過客不依不饒地左右觸碰，為他輸送靈力。

“沒事吧，感覺好些沒，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否則你大哥會砍死我的，史豔文說不定還要拿我祭天！”

“你話少些，我就沒事。”

“現在呢？”

“有些勞累。”

“以前有過嗎？”

雪山銀燕搖頭。

雲海過客歎氣，“我怕了，現在反悔來得及嗎。”

“哼。”雪山銀燕閉眸，“父親都要你找哪三件東西？”

“本來是辦三件事，歸根到底是找東西。燭龍火精，天下至鐵，弱水不沉木……一時半會難以說清，你先收力。”雲海過客將靈力灌入龍珠，將雪山銀燕的神魂收進。之前玄珠用的都是雪山銀燕自己的靈力，倒不是雲海過客捨不得，他是嫌麻煩，本想讓雪山銀燕自給自足，按理說這不是大損耗，沒想到會引得天下第一槍神魂不穩。怕了怕了，這史家人，他以後不算計還不成麼。

等飛回地極，人已經睡熟了，雲海過客給那點燭的火尖槍又添了把力，小心翼翼地把雪山銀燕休眠的魂體放在距紅燭山很遠的地方。回天上前，他乘著木鳶繞著建木飛行許久才見到雪山銀燕被重重陣法保護的仙身，陣法不僅防妖鬼魔，還防神人仙，八卦複掛，配合更繁雜的連山之術，看起來分明萬無一失。

木鳶懸停半晌，雲海過客才真正離開。

雪山銀燕疲倦至極，他做了一個夢。

在沃野踉蹌了一下後，他跟雲海過客說話，說著說著就落進一個奇怪的夢境裡。鼻尖縈繞奇妙的香味，有人摟住他，力道很重，然後喂他吃了個東西，又俯身碰他的口唇，似輕薄，但他意外沒有反感，他在夢裡問，你是誰？無人回答。

鼓響金鳴，分不清是哪一方敗了，破空一擊後，他神回軒轅丘，正是他誅殺相柳的一役。

毒血浸地，沼澤遍佈，嘯靈槍折，他身負重傷向後倒下，卻沒跌落在地，相柳血腐蝕兩個人的傷口，這一次他知道那個人是誰，他喊他的名字，兩人背對漫漫雲山，泱泱天軍。

他說：“策……”

策……

“策？什麼策？策天鳳？墨家钜子的講學，你跟你大哥一起去的嗎？”

雪山銀燕醒了，感覺地極進了五百隻鴨子。

火尖槍在盡職盡責地工作，點燈人卻躺在很遠的地上。紅燭堆疊在一起，瑩瑩一層光孤獨地照著一小片地極。

看著雲海過客被赤紅燭火籠罩的黑衣，金線熠熠，雪山銀燕由衷地說：“你看起來和上面不一樣。”

“嗯？”仙君捧臉湊過來看他，“都說了是神魂之貌，地極在建木的根部，只允許神魂進出，相柳血侵蝕一切活物……本仙君現在看起來比起上面如何？”

夢境還在此地徘徊，雪山銀燕隱隱聽見有什麼在他耳邊喃喃，憋悶傷感的情緒漸漸褪去，他重複了那句話，說：“我還是喜歡你穿白衣服的樣子。”

“哈。”聞言雲海過客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行善天下穿白衣服果然不錯。史君子誠不欺我也。”

“這和父親又有什麼聯繫？”

“沒什麼聯繫，走啦，今天也去找四象儀缺失的一味。”他抓著雪山銀燕出了地極。兩人神魂接觸，雲海過客完全感知不到對方神魂異樣，好似昨天雪山銀燕險些散魂之事不曾發生，他道怪哉，卻沒有頭緒。

“先送我去天門。”離開地極前雪山銀燕這麼交代。

“知道知道，你不僅要守地極的蠟燭，還要顧那條夔龍的死活。”雲海過客操控木鳶貼建木而上，直達天庭九門。

往常天庭九門仙樂飄飄，雲霧繚繞，白璟鋪地，玉門石欄都透著莊嚴肅穆的味道。但今日天庭在下雨。

雨珠連成線拍打著白石，腥味隨雨水彌漫，說不清是鏽味還是血味。原本空闊的九門前庭被一隻俯臥著與天門齊高的龍佔據，蒼身戴青銅面甲，四爪和頸尾皆被盆口粗的鎖鏈緊纏，傷口紅粉交替，在雨裡又浸出暗紅的顏色。

雪山銀燕在雨裡撫摸夔龍的傷口，雨順著他的脖頸流進衣服裡。

雲海過客身上帶著玄珠可以避水，這是天庭的雨，天外天來的無根水，凝聚開天闢地以來的萬古寒氣。他從袖中摸出一把凡間的傘撐著，很快將手凍得通紅。

唉，他歎氣，准是陸吾那死東西偷懶，竟然讓無根水落到天庭了，回頭看天帝怎麼治他。正腹誹著，雲海過客抬眼就看見雪山銀燕沖進雨裡給夔龍療傷的一幕，手上冰冷，心裡卻像有火在燒。

他說：“無根水傷你的神魂，回來。”

雪山銀燕我行我素，或許是沒聽見，又或許單純是不想理會。他有自己的職責和準則，不需要事事聽從一個散仙的念叨，哪怕這人是他的長輩。雨水給銀甲周身蒙了一層水霧，那龍任他擺弄，一動不動，若不是龐大身軀仍有微小的起伏，簡直讓人以為它已經死去。

雪山銀燕的仙體在建木，此處只有一個神魂。雲海過客說話已能顯出白氣，周遭迅速變冷，心裡被無名火燒得發痛。

“沒大沒小，不知天高地厚。”沉聲低喝，雲海過客召出玄珠吸納雨水，雨勢轉小，一會便停。

就在玄珠龍氣出現的瞬間，夔龍忽然睜眼，金瞳亮如白晝，它艱難調轉頭顱，緊緊盯住天階上的雲海過客。

“怎會……”龍生異狀，雪山銀燕這才發覺雨水消失。

雲海過客對上夔龍的視線，話卻是對別人說：“你再寶貝它也沒用，還不是要鎖在這替陸吾看門，搬不進地極。我覺得以後都無需來此，你看它有力氣瞪我就肯定還有力氣活命。”

他握著傘，臉隔著暖白的霧氣，情緒也沒有特別的起伏，但雪山銀燕就是無端地覺得熟悉，腦子裡湧出青山綠水、灰藍的天空和紅絲帶纏繞的菩提樹，很多東西湧出來，又一一流走，仿佛用手握沙，竹籃打水。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乾巴巴地說：“盡職盡責而已。”

雲海過客走下臺階，夔龍的瞳仁隨他的步伐移動，他注意到這點，話語略帶諷意：“所以這鐵鍊是真不錯，銀燕你認不認識打鐵的仙君，引薦一下，沒准你的嘯靈槍就有著落了。”

雪山銀燕本來還在安撫夔龍，它無法掙脫鎖鏈，這樣只能徒增傷痛。他跟它說，這是雲海過客，我父親的朋友。沒料到夔龍又發瘋，它竭盡全力要站起，鎖鏈巨響，青銅面下龍吼如滾雷，震搖天庭，九門齊動。

雲海過客拽過雪山銀燕飛奔到木鳶上，寶珠收而雨水至，無根水以傾盆之勢再次席捲天庭，龍吼穿雨幕追來，承載崩山之怒。

急匆匆跑出天庭幾十裡，雪山銀燕拉過身邊人：“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做了什麼？”

“本仙君做的都是你見到的。”雲海過客朝他翻白眼，扣著人手腕準備借此訓斥對方，卻感知不到他神魂裡有一絲一毫的寒氣。他腦子裡蹦出一個念頭，問：“你認識陸吾？”

“陸吾是誰？”就是這個名字，雪山銀燕心裡一動。

一聲長歎，雲海過客以扇掩面。

“沒誰，我們去鐘山找燭九陰，聽說你跟他關係不錯，我們找他借個東西。”

雪山銀燕搖頭，“我不認識燭九陰。”

木鳶在空中急停。

“你不認識燭九陰？那相柳一戰你和鬼打的哦！”

“我與天軍十萬殺相柳于軒轅丘，嘯靈槍折，我亦重傷，然後父親尋到一柄火尖槍予我，將我的肉身置建木修養，命我神魂入地極點燈。”

雪山銀燕說得真誠，雲海過客卻連連搖頭。

“不對，不對，那天一定有第二個人。相柳是禍水之源，威能堪比應龍，當天一定有人幫你的忙，我記得你槍頭斷了，倒在荒野上……我……我記得的……”他越說也越迷茫，只覺得記憶深處一片模糊。

“許是我們都記錯了，改天問問父親。”見雲海過客表情逐漸凝重，雪山銀燕安慰他，“我們去找鐘山借東西。”

“呸，借你個頭！”雲海過客一羽扇糊他頭上，“別人找你敘舊，然後你跟他講天庭第一槍武神大戰相柳三百回合最終反敗為勝的故事？那可是鐘山的山神，到時候別被人家打一頓。”

雪山銀燕背過身，“你不信就算了。”

“好好好，你一個人，只有你一個人。”雲海過客挪到他面前哄他，“不就是火精嘛，六合八荒到處都是，讓我想想……”

“西北有幽冥之國，大荒日月不能普照。我曾在那裡遇見赤龍銜燭充當日月，那燭火行不行？”

“不行！”雲海過客張口回絕。

“什麼原因？”

“最近到處都是龍，換個別的。”雲海過客撫摸身下木鳶，它遂調轉方向朝西飛去。

雪山銀燕點頭，盤膝運氣，方才探查到自己神魂有點動盪。過了許久自覺好轉，他問出最想得到答案的問題。

“陸吾是誰？”

“一個神仙，管天庭氣候的，有點能耐，號令天庭九部，不過比我還是差一截。”

“他住哪裡？”

“不知道，你問這個幹嘛。”

“無事。”雪山銀燕閉眸運氣，心頭異樣越發強烈，為什麼雲海過客這麼確定相柳一戰還有旁人，燭九陰、陸吾跟他又有何聯繫……

雲氣翻湧如海，風裹挾霧水，山嵐迎面撲來，想自己面如冠玉，白衣飄飄，看起來應該很不錯？雲海過客悄悄瞄一眼雪山銀燕，卻見對方禁抿雙唇，眉頭深鎖。

對於問題的處理，庸人自擾式的擔憂顯然不可取，問題之所以成為問題就是因為眼下想不到答案。而他目前面對的唯一難題，就是史豔文的三個委託，本來還算簡單的事物，如今看來背後尚有迷局。

雪山銀燕，史豔文最小的兒子，天庭第一槍武神，你的秘密還真多呢。

木鳶折返昆侖虛越過炎火山，沿著赤水的河道飛行。

雪山銀燕突然感覺自己好了許多，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他也弄不明白，便問：“你知道去哪裡找火精了？”

雲海過客忽然一笑，故弄玄虛，“赤水的東岸住著一位女神。”

雪山銀燕了然，說出她的名字，“天女魃。”

[ 此帖被北宮在2020-01-12 11:24重新編輯 ]

布袋戏脱坑，未完结文章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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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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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

1樓發表於: 2019-02-19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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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吾（中）

文/幼稚的北宮茄子

當年系昆山大戰，帝命應龍攻冀州之野，應龍蓄水，蚩尤則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皇帝軍不能敵，後女魃赴戰，鎮水，帝乃勝。既，魃不得複上，行赤水北，所居不雨。

雪山銀燕第一眼便看見了坐在石丘上的女人。她穿青色的衣物，抱一隻獨腳的鶴，遙望赤水的終點。青翼紅紋的鶴在她頂上徘徊，不發出一聲鳴叫。

周遭百里的河道都是乾涸的，地上沒有高大的林木，鮮有幾株焦黃的草艱難地捱過日復一日的乾旱。雪山銀燕好像想起了什麼，很恭敬地向她行禮。

雲海過客收斂動作，躬身道：“見過天女魃。不知神鳥如何？”

女魃轉過頭，無神雙目逐漸有了焦點，她注視來人，略帶疑惑。烏黑的睫毛掃過與太陽鳥羽翼一色的瞳孔，許久後她頷首道：“是你啊。”

女魃撫摸懷中神鳥的羽毛，說：“它被應龍溺死在南方的沼澤，只有精衛願意送它回來。”

“應龍已死，天女想必不知。”

“吾已知。”女魃說，目光落在雲海過客身上，藍紫的眼睛閃動，然後她托起神鳥的屍體，命令道，“將它葬進蒼梧之野。”

雲海過客上前接過，道：“天女節哀。”

雪山銀燕知道，那白喙的鳥兒是畢方。畢方兆火，獨足，羽青帶紅紋，原本住在瑤碧美玉之山，後跟隨天女魃遷徙至此。

“快到我了。”

雲海過客揣寶貝似的抱住那只畢方，恢復嬉笑的本性，“應龍治水沾染惡習，好殺不止，死得其所。您鎮守東北方，禍水不來，當得封賞。”

一旁的雪山銀燕沒聽雲海過客說客套話，他明白天女魃在說什麼。

黃帝蚩尤一戰，應龍殺蚩尤有功，後來父親治水，應龍又殺水怪無支祁，幫助改劃河道，疏通洪水，但最後應龍死了。它死前上不得天下不得地，在南方的水澤裡翻騰，摧毀還不穩固的堤壩，所過之地爬滿化蛇。數萬災民無家可歸，俏如來親自送應龍一程。

原因只有一個，應龍入魔了。

天庭視魔染如瘟疫，天神一旦沾染，萬劫不復。

雪山銀燕看向河道的南邊，那裡黃沙揚起，人聲躲在塵土背後。

“天庭就該把您請回去，今日下雨把我們一頓好淋，無根水都快淹進天帝宮了。”雲海過客笑容淡去，也望赤水的南岸，“也免得您受愚民的侵擾。”

女魃起身。

“吾該走了。”

他們都聽見逼近的鑼鼓，農民高舉祭祀的旗與杆，大吼“神行北”的咒言。

“恭送天女魃。”

眼見她青色的裙邊擦過土石，就要連同衣服一起隨風化塵。那天的風乾燥得叫人恐慌，雪山銀燕沒忍住，問道：

“您知道陸吾嗎？”

女魃點頭，身體逐漸隨風而逝。

“那您知道他的住處嗎？。”

一個燦爛如少女的微笑突然綻放在她臉上，轉而又恢復成冷肅的面容。她用太陽光暈般的眼睛看雲海過客，說：“把四象儀毀了，從今天起，你跟燭龍平起平坐——陸吾在昆侖虛的南邊，去找他吧。”

她的最後一縷發也化成砂石消失，天上的畢方不見蹤影。雪山銀燕重複她的話卻被雲海過客打斷。

“她的話，你一個字也別信。”

“為什麼？”

“因為昆侖虛南邊的水潭，什麼也沒有。”

“你常年待在天庭，怎會解昆侖虛？”

“我就是了解。”

雪山銀燕轉身便走，沿赤水河道向西，這是昆侖虛的方向。

“你！”雲海過客抱著那只畢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麼，“你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見到他，你是認得出形態還是音容？忘記就說忘記，沒人會怪你！”

“我記得，只是想不起來，遇上了，我肯定認得。”雪山銀燕篤定道，回身告別，“免勞煩，我自己走。”

雲海過客的身後，赤紅的落日墜入地平線。他怔怔望著他，不知道能說些什麼，雙唇幾經開合，最後說：“那我不送你了。”

“再會。”

雪山銀燕頭也不回地走了，他一心要去找人，他有預感，這個陸吾對他很重要，是神魂動盪也要撐住不散、只剩最後一口氣也去見的人。

雪山銀燕的背影還是不見了，雲海過客抱著那只尚有餘溫但失去魂魄的畢方，目送他的離開。星野上浮，月殘如鐮，仿佛滄海倒懸，仙人垂鉤，碎灑鱗光。他先是愣在原地，隨後沿赤水向東行去，木鳶在天上追隨他，盤旋徘徊。有翅膀的總比沒翅膀的快，木鳶不停地滑翔，飛到雲層上面，直直墜落，觸地前猛然前沖，再狠狠沖天而去，周而復始，聊以自娛，重複太多次，看起來竟有幾分倉惶。

雲海過客走起路來很慢很慢。

白衣黑髮的仙君足踏塵土，碩大木鳶在天上跟隨他的腳步。

月亮升起，月亮落下，東方起明，太陰最後變成西邊天空裡象牙白的淺淺影子，仿佛繁雜法衣上的一道無措甲痕。

赤水的終點在泛天山，泛天山下泛天水，東方日出之地，蒼梧之野的靜謐中流淌著平和的生機，這裡是人間數代明君的長眠之所，亦是前任天帝的歸去之地，不曾修築廟宇或者陵寢，沒有氣魄頂天立地的石碑和巍巍長階。皇帝與野獸睡在一起，在泥土和野草之下。

真好。雲海過客想，他捏開畢方的長喙，火精滾入他手，揮扇送它最後一程，風過境，如鳥兒舉翼相迎。

真是一塊好地方，差不多時候，自己也來這。他如此想，乘木鳶往回飛，此地來回建木，大約需要一天一夜。

陸吾仙君，號令天庭九部，掌仙園氣候，居昆侖虛，山中神物聽其調遣……問來問去都是差不多的內容。

雪山銀燕神魂化實，一路西去，山精妖物見他白靴銀甲，目如朗星，額前深深燕紋，知道這是一位武神。膽子大的上前搭話，膽子小的逃之夭夭。聽說是武神尋人，能說人話的都滔滔不絕，不能說話的也都手舞足蹈。

有的說陸吾真身肖虎，九首九尾，威嚴莊重，是上天界的大主管，九部靈獸都聽他調遣；有的說陸吾人面獸身，掌控神界氣候，喜歡蒔花弄草，是個娘娘腔，自告奮勇照料天帝的園圃，除此之外他還是昆侖虛的大神，庇護群山靈獸；有的說陸吾喜穿黑衣流連建木，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時常偷下人間，怠忽職守，後來被天帝貶去做看大門的閑差；有的說陸吾金髮金瞳，法力無窮，盡職盡責，洪水氾濫時與共工纏鬥，足打了九次，屢敗屢戰，為治水爭取時間……

這些傳言，前後不一，互有出入，但隨著描述，絲絲縷縷的煙絮織成朦朧背影。

我認識你。雪山銀燕低垂眼眸，我去找你。

他邊走邊問，一路打聽，除了靠譜的消息，還得到很多趣聞，雖然好笑，但大多無有由來，想必是故事流傳太久，失了原本面貌。最荒謬的一個無非是說陸吾不是神仙，而是邪魔，潛伏天庭是為作亂，天帝慧眼相人，早早在他身邊安插了一位面容清麗的仙子，陸吾果不其然愛她愛得要死要活，日子久了連神仙也不想做，天帝就等著他自動請辭，要罰他無怨無悔地當差五百年，沒有休沐。

這個故事前言不搭後語，聽得雪山銀燕愣愣的，不等他出聲立刻有個小山精跳出來說這個故事一聽就是假的，仙君莫信。雪山銀燕心說我知道啊，我雖然不聰明但這擺明就是胡說的。

“連咱們人間的山精都知道，天庭畏魔，寧可錯殺三千不肯放過一個，治水的應龍就是這麼死的，咱還和婆娘去看過龍骨哩！要是陸吾仙君真是邪魔，早就被天帝活吃了，哪有天庭總管的位置坐？”

這個山精就是一開始說陸吾九首九尾的那只。

雪山銀燕聽罷此言，再聽不進一點聲音。

——你認識陸吾？

——一個神仙，管天庭氣候的。

——應龍治水沾染惡習，好殺不止，死得其所。

——今日下雨把我們一頓好淋，無根水都快淹進天帝宮了。

自他有記憶以來，天庭從沒下過雨……無根水落進天庭，管氣候的陸吾去了哪裡？

雪山銀燕出生到現在，談不上順遂，早年與家人失散，往事理不清理還亂，額頭多了燕紋，算是把前塵一筆勾銷。

過去的事情永遠是過去，有個姑娘送了他額飾，他拿了綁在頭上，遮住童年的疤痕，之後姑娘去了很遠的地方，他去送她。師兄有師兄的命，他年少力微，幫不上忙；二哥有二哥的命，他小有所成，仍是徒增傷口。

雪山銀燕的愛與恨都挺遲鈍，但偶然也刻骨銘心，與父兄相認，三人皆不提冰釋前嫌，他跪下把上一次跪下說出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抹掉，原來心裡滿滿的憤恨、失望和不解，這一次還是不解，但憤恨與失望早變成一縷煙，隨時光散去了，若說留下了什麼，愧疚情緒已為年少下過最好的注解。

他在天庭任武職，用一杆嘯靈槍，不知不覺，武學日夜精進，倒讓他在使槍的年輕一輩裡拔了頭籌。某些星君見面就誇，誇得他無所適從，一開始是誇青年才俊、虎父無犬子、新一代天庭第一槍武神這樣的句子，後來誇著誇著，竟然還有人叫他天庭第一武神了。

他偶爾會想過去，不過大多數時候，天庭都會有數量恰當的雜事，讓他無暇回顧。

現在的天帝是個和藹的天帝，能特赦父親竊取息壤的罪過並派遣仙君下凡治水，還願意增兵人間清理惡獸。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天帝，這樣的一個天庭，也有絕對到無情的一條規則——

染魔者死。

雪山銀燕太熟悉這條規則，有一段時間，他想起它就要皺眉，後來不皺眉頭，因為他的二哥已經徹底回不來了。

再後來……再後來……

他記不清楚，應當是人間水禍，共工造亂，他到人間幫忙，在軒轅丘殺了相柳後受傷嚴重，於是父親將自己的神魂剝出來，安置在地極，做點燈人，點相柳血脂做的燈。

完全沒有縫隙，完全沒有地方，不知是在生命的哪一處，遇見了陸吾。

雪山銀燕想，要麼是他受傷嚴重波及神魂，丟失部分記憶，要麼是移魂之術，施法者讓他遺忘。

這不合理，他皺眉。

就算是手足至親，他也熬過來了，這個陸吾，何德何能，要處理到這種地步。

雪山銀燕回神，平復心境，沒想到山精還在吵個不休。

移魂術必有缺口，順著缺口，你就能找回失落的自己……這話大概是大哥對他說的吧。他閉目思索，眼下除了昆侖虛還有什麼可疑的所在……

——你不認識燭九陰？那相柳一戰你和鬼打的哦！

——我與天軍十萬殺相柳于軒轅丘，嘯靈槍折……

——不對，不對，那天一定有第二個人。相柳是禍水之源，威能堪比應龍，當天一定有人幫你的忙，我記得你槍頭斷了……

雪山銀燕開口打斷山精們的爭論：“請問，此地往軒轅丘怎麼走？”

建木何時起長得像一棵真正的樹？

乘木鳶歸來天庭，雲海過客繞建木飛行，尋找雪山銀燕的仙身，隔著重重法陣遙望一眼，仙身姿態如常，與上次沒有不同。他催動木鳶直沖霄漢，天庭九門前夔龍俯臥雨中，無根水的寒氣讓它的吐息失去溫度，宛如一座銅山。

雲海過客踏階而下，木鳶停在高處，九門呈一字排列，與前庭約有十丈的落差，雨水順白璟天階聚攏到外庭，流淌至雲際再化雨撒入昆侖虛外萬里深淵。夔龍抬首，龍吻處鮮血傾下，熱氣彌漫。它被玄鐵纏縛，滿身寒傷，卻不再吼叫。

“是我認錯閣下身份，該罰。”

雲海過客撐那柄凡塵的傘，油紙上兩尾紅魚，擋雨不擋寒，他走來，步步生波。靠近碩大龍瞳，雲海過客撫上龐然大物赤紅的眼瞼，“是愚鈍，還是聰慧呢？”

夔龍平靜，既無反抗，也無奉迎，他擺動龍尾，讓鎖鏈換了個方式控制他的尾部，輕聲打了一個響鼻。

手下極冷，掌心被如冰的細鱗凍傷，淤痕顯露，雲海過客翻掌觀察，又去擦拭夔龍吻邊的血液，新鮮的龍血再湧出，液體滾燙如油，將手掌燙出紅肉的紋理。冷熱的極端反差，有一個熱源被塞入了這具軀體。

“保護來保護去，還不是誰都遍體鱗傷。這種沒端的付出，什麼時候才能終止呢？”

血肉焦黑的手描摹玄鐵籠頭的一角，雲海過客把身體靠上去，貼著飽滿龍目，寬袍大袖的遮掩，漣漣雨幕，有個圓圓的墨綠珠子悄悄落進盤折的鐵鍊裡。

“仍由我來終止。”

夔龍闔眼，緩緩吐息，綿長而深意，仿佛故人重逢時的萬語千言。

自蒼梧之野動身，一路上，雲海過客看過月升日沉，突然想通很多事。

他的記憶始於琉璃樹，史豔文笑語盈盈，不由分說塞給他一個木頭架子，叮囑要修復四象儀，特別交代一定要找他的么子一同。其他的囉嗦話雲海過客一概沒聽，迷迷糊糊走出幾步，俏如來迎面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個與史豔文相似的笑容。他當時抱著破損的四象儀不知道要去哪，回首見俏如來在琉璃樹下站著，手拿一串琉璃，在對方掛上之前，他別過頭，不願再看見故人的影子。

“也就是講，這次是他們自作主張，哈，吾還有還不上人情的一天，趣味。”

軒轅丘，因黃帝生於此而得名，曾是人間的都城。後來天破洪水，共工作亂，與部落異獸勾結，手下猛將相柳食嬰如粟，據點在軒轅丘。那時候都城是壘壘墳塚，椽梁跑走獸。

雪山銀燕隔十裡嗅出毒血的腥臭，和地極的燭煙如出一轍，遙望傾頹陡坡，黃沙堆滿半城。

“小武神留步！”

一神急忙奔來，馬身人面，鳥翼虎紋，遠遠沖他喊道：“小武神，莫靠近！”

雪山銀燕覺得他眼熟，想不起來名字，只得沉默，待他走進，兩人見禮。

“原來是銀燕小將軍，失敬失敬，吾名英招，奉天帝命看守軒轅丘，方圓十裡不能有活物，見怪不怪，見怪不怪啊。”

雪山銀燕心說奇怪，我應是認識他的，看樣子他也認識我，見面為何還要特意自報家門呢，略微思索，說道：“不怪。”

“小將軍來此所為何事啊？”

“嗯……我奉父親的命令修四象儀，其中‘天下至鐵’是先前戰相柳折掉的槍頭，大概就在軒轅丘外三四裡的地方，取了東西我就離開，請英招讓我過去。”

“這個，這個。”英招抓耳撓腮，不知所措，喏喏道，“這確實是為難我，雖然修復四象儀刻不容緩，也是天帝之命，但——唉，倘若是史君子親自來就好辦了。”他來回踱步，鄭重地問，“小將軍，你來軒轅丘尋天下至鐵，當真你父親的吩咐？”

雪山銀燕張張嘴，說不出話。正當時，一道聲音從天而降。

“千真萬確。”

雲海過客走下木鳶，“英招，你是覺得他騙人嗎？”

英招見他，行禮口稱君子，雪山銀燕不動。

“不敢不敢，君子息怒。英招只是覺得天帝既然如此吩咐，便是希望君子親力親為，不假手他人。”原本還挺焦急的半人半馬態度忽然不卑不亢起來，“四象儀事小，昆侖建木事大。”

雲海過客看他，淡淡道，“你怪我？”

“不敢不敢，君子遨遊四海，平定天下，治水功臣，小神哪敢怪罪怪。”

“那就是恨我。”

“也不敢，君子憐憫蒼生，以身受罪，不昧私情，小神想向您看齊，無奈境界不允。”

“你實怨我。”

“更不敢了！君子心懷世人，有大慈悲，無論怎樣取捨，都算不上殺生啊。”

“所以，你要勸我嗎？”

這一次英招沒說話，他抱拳拱手，弓著腰，低聲對雪山銀燕說，“這裡沒有小將軍要尋的人與物，小將軍走吧。”

雪山銀燕欲言又止。

“嘯靈槍尖的下落吾知曉，銀燕，你先上木鳶，吾與英招還有話說。”

他眼裡滿是疲憊與猶疑，腳尖仍指向軒轅丘。雲海過客歎氣，走過去摟雪山銀燕的腰，半推半引把他牽上木鳶，在他耳邊說，乖，聽話。

機括轉動聲過，木鳶已飛去數裡。

英招挺直腰背，冷冷地說：“君子節哀，莫起塵寰。”

“緣若真的盡了，吾所做皆是徒勞，你擔憂什麼？”

“憑一點點故人情分。”英招閉眼，“不忍二人受罪。”

雲海過客掩唇一笑，“很快就是一個人了。”

英招滿臉的不可置信，長嗟一句，憤憤離去，四蹄重重，身側兩翼猛然開合，揚起塵沙一片。

“吾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鐘山無神，幾多時日了？”

雲海過客羽扇拂開塵沙，凝視英招的背影，若有所思。

“鐘山，無神也。”

[ 此帖被北宮在2019-07-05 18:31重新編輯 ]

布袋戏脱坑，未完结文章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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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9-02-19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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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吾（下）

文/幼稚的北宮茄子

雪山銀燕昏昏欲睡，突然感覺自己被人抱住，背後伸來兩隻手環住自己臂膀，他猛然清醒，“雲海過客？”

木鳶在雲海穿梭，木鳶主人嘻嘻一笑，“正是在下。”

“你告訴我，陸吾在哪。”

“嗯？不是要問嘯靈槍槍頭的下落嗎？吾與陸吾不熟，不清楚。”

“你騙我……”雪山銀燕皺眉，“那就解釋英招為什麼會把你認作是父親？”

羽扇緩緩，雲海過客伸手整理雪山銀燕淩亂的發尾，慢條斯理地說：“陸吾啊，九部之首，司天庭四象，吾似乎也不是一點印象都沒……”

“後來如何？”

“本仙君風流倜儻，白衣黑髮，或許是不小心認錯了吧。”

“雲海過客！你——”雪山銀燕忍不住，恍惚覺著原來也用過這語氣說過什麼，只是叫的不是這個名字。

“安啦，我們回地極。”仙君安撫他枕自己的肩膀，抱在懷裡，“神魂化實，一路西向兩天兩夜，是不是覺得神魂動盪？很快就要散去？”

雪山銀燕躺在他懷裡，有一絲彆扭，不過困意確實湧上來，相應的，啞口無言的感覺也湧上來，“嘯靈槍是不是還在相柳身上？”

木鳶頭頂雲層，四野暝暝，晚霞在白雲之上，雲海過客抱著他在雲之下。

風聲於耳邊呼嘯，雪山銀燕覺得眼皮好像有千鈞重，這個姿勢他熟悉，卻怎麼都想不起來。迷迷糊糊，他的鼻子將白雲的水汽誤當做蓮池的晨霧，望著觸手可及的雲海，視線自己編織了一片傘蓋的形狀，並舔上兩尾紅魚。

是夢嗎？

——我要談判，耶，不是和你們，要史豔文出來，史豔文的話有信任的價值，你們的話沒有。

——我的命魂一定要在史豔文手上，其他的隨意。好歹同事一場，別做太絕，說不準我會回來討命哦。

——燭九陰活著，我也可以。

——天庭除魔急在一時嗎？

——不必為難雪山銀燕。

夢境裡那個人不可謂不狼狽，法衣失色，面如金紙，可是盤腿坐禪氣勢猶在，黃沙戰場仿佛蓮華廟堂，嬉笑怒駡且癡且嗔，舉重若輕。

雪山銀燕想走近點看，這是他丟失的沒法找回的記憶。

被那個人放在地上的白衣人是誰？為什麼手持漆黑槍柄不放，傷痕累累。這個受如此重傷還不肯安分的狼狽者又是誰？為什麼仙身魔體，還會被相柳血灼傷。這人的發簪斷了，鏤空的銅丸不知掉在哪裡，烏髮裡混著一綹一綹的金色，法衣襤褸，眉梢藏著嬌氣的不甘心，眼眸落下卻是慈悲。

他揮廣袖，法陣起，梵音響，金色光芒籠罩地上昏迷的白衣人，白衣早被鮮血浸透。他牽扯出一折折戲文般的瑣碎，移魂之術，待再揮手，神通已收，片片殘芒落入塵土，和妖魔的血混在一起。

不必為難雪山銀燕。他說，低頭似與地上的人擁吻，然後踏自己的影子，露出狡黠的笑容。

雪山銀燕怔住，他甚至忘了沖上去阻止這個人發動移魂陣法，他要把這張臉記在心裡，但怎麼也記不住。

明明是熟識，明明是故人，卻為何連名字也記不起來了呢？

快點，再快一點，這場夢好短，他來不來得及。

場景逐漸斑駁，陽光打在夢裡，那個人走遠了，他站在原地，四周景物變幻，一條漂著千瓣蓮的河水流淌過他的腳面，紅綢遮住他的眼睛。

盛水以為月，隔影看霧花。

移魂術必有缺口，順著缺口，你就能找回失落的自己……

昆侖虛，日無杲杲，其雨其雨。

“吾是誰？雲海過客？”

木鳶停下，建木鬱鬱蔥蔥，如城巍巍，氣流穿葉繞枝，樹幹隨地脈而動，低聲緩緩歌。

雪山銀燕還在昏睡，相柳一役後天庭懷疑他入魔，公子開明為他分魂，為惡的一半散在戰場，連同過往的記憶，史豔文撿回么子破碎的魂魄，不得已將惡魂藏入地極紅燭山，為善的一半被天庭罰去點燈，無始無終。

“所以你離開地極時間一長就會疲憊，會困，甚至散魂。”

他抱著他，娓娓道來，步伐款款，直面連山六十四卦雙合陣，神魂輕薄，他時不時低頭看看，以確保自己懷裡不是空無一物。

“不只防妖鬼魔，還防神人仙。天庭確實還是那個天庭，為了保護你，不惜傷害你。”他一道三歎，“地極實非存，建木根外根，仙君若欲往，舍心先捨身。”

青灰的日光穿葉灑在雪山銀燕的仙身上，他在建木蔭下，面容安詳，額頭的珍珠潔淨純白，銀甲光可鑒人，沒有刀印劍痕，臉無斑斕血跡。

他隔著各色法陣看這具身體。

“雪山銀燕啊雪山銀燕，大話王謊話精，什麼‘不認識陸吾’，什麼‘見到了一定認得出來’，你在地極見我，每次都錯過，不過看在你面頰紅潤、髮絲光澤、衣著體面、睡眠品質良好的份上，我不計較。”

法陣嗡鳴，有人踏入，再敢靠近，殺無赦。

連山是比八卦更複雜的術法，不一定精妙，但一定繁雜。他微笑，百里之下地極震動，火尖槍大夢初醒，催折堆疊紅燭，疾風掠火，攪得建木搖動，陣法朔光。那一半惡魂得以沖出，四處碰壁，找不到地極的出口。

“打個賭，看吾能不能救你。”他貼近懷中神魂耳廓，雪山銀燕無聲，他還在那個夢裡。

建木之上，玄鐵環節四散崩嵌，鐵面砸在天門外庭，龍珠歸位，如魚得水，燭龍騰空入離恨天，張喉啃食天外天萬古寒冰，嘯靈槍頭把火精釘在他的咽喉，血碴碎肉觸目驚心，留紅天冰。

火精赤灼，燭龍銜其應臥鐘山，瞑為晦，視為暉，吹為冬，呼為夏，身長千里，升而照西北幽暗之國，是為日月。

碧瓦飛甍九門崩，尾擺三千里。

玄鐵之鏈鎖不住完整的燭龍，陸吾伏法後，天庭也鎮不住九部的靈獸，天帝判魔燭九陰戴罪立功，故人出手，奪了他的龍珠，將火精釘在他的喉嚨。

建木連接天地，地極是根，九門是冠，上下一齊崩潰，符文光芒大盛，法陣生效。他將雪山銀燕的神魂抗在肩頭，接住突破地極壁壘的火尖槍，此槍玄柄金飾，繁紋纏身，刻的未名經文，祥雲朵朵，槍頭烈焰，隨舞動拖出紅纓，滌蕩十方，槍身燒著三昧真火，以邪魔之氣為食，不碰道體仙身。

“戒心三悟，悟空，悟能，悟淨。”

無所顧忌，他挑破那些五行八卦，法陣的力量加身，三昧真火反噬，燃著他的魂魄，他是魔，自始至終，不曾掩飾，相斥的力量在他體內碰撞，求不到平靜，胸前血色逐漸濃烈，宛如紅蓮綻放。

“陸吾是誰？誰是陸吾？”

他在火海裡說話，俗語猛虎長鳴，則大風四起，他在風火裡穩肩提氣，揣著這口氣，不敢散，不敢放，力量在流失……也罷，本不是他的身體，也不是他完整的神魂。建木下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雪山銀燕睡得很沉，不受驚擾。

木鳶摔下建木，兜率宮的丹爐滾入昆侖深淵，蔓延成火海吃卷岩壁，轉眼將其燒成飛灰，火焰徑攀滿山奇珍。俄而無根水發狂，傾盆之勢，橫掃天庭，彙聚九門廢墟，再灑人間昆侖大淵，澆熄火焰。

陸吾，神官名，天庭九部之司，天庭氣候之掌，其身類虎，居昆侖南面水潭，又稱開明獸，九首九思。

雪山銀燕靜默地拿下遮眼的紅綢，見它轉瞬化成了沙棠的枝丫，開紅的花，結紅的果，他細細端詳，心頭柔軟，不可言說。

夢中升起金燦燦的日輪，他看清楚了，河水裡是星辰碎屑，閃閃發光，飄著千瓣蓮，這條河不見源頭，正當他奇怪，那個原本昏迷的白衣人卻站了起來，滿身塵灰，向他走來。那個人提著黑金的古槍，徒步戰場，淌過幻美河水，衣衫襤褸，銀甲蒙塵，他的雙目赤紅，嘴角帶血。

雪山銀燕看清楚了，這是他自己，他問，是我入魔了嗎。

馳突孤燕搖頭。

雪山銀燕又問，你死了嗎。

馳突孤燕搖頭。

雪山銀燕最後問，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

馳突孤燕舉槍，說，除魔衛道，神武之職，燭九陰已伏法，殺了公子開明。

雪山銀燕突然心痛，退後半步脫口而出，我不能。馳突孤燕於是前進半步，問，為什麼不能。雪山銀燕說，我要找陸吾。馳突孤燕冷笑，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魔者不容天地，他們潛伏天庭這麼久，必有圖謀。雪山銀燕捂住作痛的胸口，說，不是這樣，一定是弄錯了，他不是魔，你才是我的心魔。馳突孤燕步步緊逼，說，你信任他，就要信任到底，他說我不是魔，他告訴你，他自己是。

沒有路了，雪山銀燕退到涯際天的邊緣，天的涯際。隨他流淌過來的河水從懸崖落下，千瓣蓮一朵一朵地掉落，涯際天生長著一株兩百年的菩提，掛滿紅綢，迎風招招。他原來在這裡練武，樹上的紅綢有一半是他掛的，他抬頭看見，眼窩盛滿熱淚，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說，公子開明沒有為惡，他不是魔。

馳突孤燕一步步向他逼近，目光如炬，沒有人說魔必為惡，但是染魔者必死。

雪山銀燕緊閉雙目，倏忽眼淚掉在一朵千瓣蓮的空蕩的蓮心，他搖頭，仍是拒絕。

馳突孤燕終於走到他面前，用瘡痍的十指包裹他的手掌，把火尖槍交付予他，說，殺了他，我們重生。

一瞬間的了悟，那朵蓮花也掉入夢裡懸崖。雪山銀燕沒有眼淚了，悲苦的情緒漸漸棄他而去，馳突孤燕消失了，這個夢境要結束了，他不會再想起來這個夢，就如同這條河其實是一方水池，菩提樹會死。

火尖槍終是劈開了建木與大淵的交界，根與岩石的裂口，遠遠看過去，那裡是大地之脈，生長著一朵石蓮花，沒有蓮心，但有什麼睡在哪裡。

他踉蹌著靠近雪山銀燕的仙身，收回遙望的視線。雪山銀燕的半個善魂在他肩頭，半個惡魂在空中飛竄，他最後一次撫摸了這張臉，眉目一如那次慈悲，然後將善的、惡的，連同火尖槍，一併塞給這具身體。

“神魔一念——”

燭龍在九重天外俯瞰，濛濛細雨隨他騰飛，即日起，鐘山有神。經此一事，等到最後一個天地孕育的魔者死去，天庭會明白，魔染真正的原因。

血濺出來，史豔文接住雲海過客後倒的身軀。

形神合一，雪山銀燕是夢方醒，一瞬間意識的游離後，映入眼簾的景象是他不能承受的恐怖，火尖槍還在他手裡，血還在流淌。他慌張地想要向前，又恍然大悟地後退，雲海過客分明只是父親的一個化身——他現在清清楚楚，卻也因此無法明白。

雪山銀燕神色驚慌，撞入史豔文的眼眸，雲海過客已經消散，他拍么子的肩膀，微笑地向大淵裂縫遙遙一指。雪山銀燕循指望去，雨幕朦朧，亂石遮擋，建木斷根參差不齊，只能隱隱望見，是一朵石蓮花。

你要找的人在哪裡。

是了，是這個人。

他的目光複堅定，握緊拳頭。

我認識你，我去找你。這場雨沖刷一切，無根水受那一個人控制。

雨水沿史豔文的側臉滑下，仿佛是一滴眼淚。

玄色法衣，發烏雜金。

雪山銀燕蹲在石裂的邊緣，靜靜看他。

“你叫什麼。”

那個人躺在石蓮裡小聲嘟囔，偏偏問這句，但還是強打精神，“仙君陸吾，或者你可以喊我策君。”

雪山銀燕疲憊地笑，“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那個人眨眨眼，“咳，上一次見面我說我叫公子開明。”他身上衣服破爛，血痂累累。

雪山銀燕很難描述這種感覺，他什麼都不記得，但眼睛習慣為這個人停留，呼吸也不自覺放得很輕，他壓聲問，“怎麼不從石花裡出來。”

“出不來。”公子開明嬉笑，“我身上的骨頭斷完了。”

雪山銀燕上前，惶惶之情不可消逝，“我帶你去找——”

“你帶我去蒼梧之野吧，我想去蒼梧之野。”

雪山銀燕皺眉，“地方太遠，我先帶你治傷。”

“不要。”公子開明拒絕，笑說，“我就要現在去。”

生氣，可沒辦法。長槍插地，雪山銀燕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人背到背上，一靠近他，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雪山銀燕忽然明白公子開明為什麼要去蒼梧之野。他不想哭，但他很難過，難過得不想動彈。

公子開明只剩一隻手能動，還被相柳的血燒掉半層皮，他趴在雪山銀燕背上，用這手晃悠著吸引他的注意力，問，“你怎麼不動了，嫌我重啊？”他想不會啊，被封印之後軀體腐爛至今，殘魂也在附身雲海過客的時候流逝大半，應該不會重。

雪山銀燕吸鼻子，做深呼吸，搖頭道，“我走過去會很慢，你痛不痛？”

“沒事，你走。我不痛。”公子開明的身體破破爛爛，流不出紅色的血，卻還能嘻嘻笑。他松了一口氣，看起來是不重的。

雪山銀燕把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摁在頸窩，提槍徒步向東北方前進，然後他發現，公子開明的手比火尖槍還要涼。

他背著公子開明走出石裂，無根水還在下，這水流不到他身上，那麼應該也流不到公子開明身上。他這樣想，一步一步地走，向著蒼梧之野的方向。

傳說日月在那裡升起，天庭圈養的日月鳥也視那為故鄉，四象儀在史豔文手上運行，天庭就不會大亂。

天女魃走在赤水的北岸，看見傾倒的建木上徘徊的陰雲，無根水只有那個人能掌控，而現在那個人就要離開。

英招掃開軒轅丘的黃沙，在不可消失的神與魔的血液裡，拾起半杆破碎的嘯靈槍，它周圍是閃閃發光的神魂碎片，宛如金沙。

各路精怪瑟瑟發抖，神歎鬼哭，天地間一片淒迷顏色。

天下至鐵是嘯靈槍的槍頭，弱水不沉木是建木的碎片，火精勉強用畢方的代替，水是水玉，你父親是真君子，會攔著天庭那幫沒良心的過來找茬。公子開明伏在他肩膀絮絮叨叨，火尖槍是火誒，是火誒，我沒它熱有什麼好驚訝的嗎？

第一天，雪山銀燕只是聽，他覺得很煩，但是可以忍受，哪怕再煩一點，也無不可。

第二天，公子開明說，相柳死了他就被放那，好在石蓮連通大地脈絡，他苟延殘喘，天庭氣旋得以維繫。他說無根水只有他能管，現在這個四象儀勉強湊活，自己記事不久就做了神官，小錯不斷，大錯卻不犯。他還說開明獸天生地養，是神是魔，根本不重要。雪山銀燕偶然搭話，心卻道，他的聲音變小了。

第三天，公子開明一直在問雪山銀燕問題，問他爹史豔文姓甚名誰，問他大哥俏如來師承何處，血色琉璃到底有多少串琉璃，是不是沒人看管多掛一串也不會被發現。問他二哥現在哪裡，信誓旦旦地保證，神魂若不滅，總有相見的一天。這些問題有的是雪山銀燕可以回答的，有的是答不出的，不過沒關係，公子開明總有下一個問題。

第四天，公子開明話更多了，變本加厲，嘰嘰喳喳吵得雪山銀燕頭痛眼暈，這天的話一半是瘋言瘋語，一半是老生常談。他說過去未來百年風雲變化，還說不周山昆侖虛萬年經歷，他說地脈天庭和神魔之戰，偏偏對他與雪山銀燕的過去，隻字不提。雪山銀燕仔細聽著，公子開明嚷了一天一夜，估計最後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可他仍說著，害怕停下來。

第五天，公子開明睡著了。雪山銀告訴自己，沒事的。

第六天，公子開明還在睡覺，雪山銀燕握著他血肉模糊的那只手，不敢用力，不敢鬆開。

第七天，公子開明睡得很沉，雪山銀燕感覺自己像背了一捧雪，又輕又冷，風能吹散，日會曬化，大荒之中，偏只有自己保護他。

第八天，公子開明醒了，迷迷糊糊地抱怨，你怎麼還沒到啊。他只說這麼多，雪山銀燕這些天來第一次回頭，撫摸公子開明的鬢髮，卻摸到冰涼的水。公子開明笑說，無根水歸四象儀管了，不認我也是很正常的嘛。

後來他們默契地不數日子，就這麼走著，路上偶有問答，公子開明話越說越少，覺越睡越多，前路渺渺又浩浩，歸途坦坦且寥寥。終於在日月鳥第若干次飛過頭頂的時候，公子開明認出他埋葬畢方的土丘，他歎氣，說，傻銀燕，你都走這麼慢了，怎麼不乾脆一點。他只抱怨到這，他知道雪山銀燕是什麼人，答應別人的事情就會去做，絕不反悔。

雪山銀燕不講話，這些天他逐漸產生一個錯覺，只要蒼梧之野沒有到，公子開明就能活。安寧祥和的風吹散他的可笑想法，背上人的死氣，已不可逆轉。

“把我放下來吧。”公子開明輕聲說。

雪山銀燕不動。

“放我下來，我好痛！感覺腰啊腿啊都要斷掉了，快放我下來！”純粹是瞎胡鬧，他的腰腿兩百年前就斷乾淨了，可這話真的有用，雪山銀燕果然把他放下來。

“其實也沒有那麼痛，你別生氣。”公子開明艱難地保持調笑的語調，等到被雪山銀燕抱在懷裡，看見人咬牙生氣的模樣他忍不住信口開河，調整呼吸，想著一會太陽出來就差不多了。

“我真的……想不起來，對不住。”

這句話，公子開明沒聽清，這時候他已經看不見了，讀不了唇語，感覺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落在額頭上，他沒力氣去思考，這究竟是一滴淚還是一個吻。

太陽升起來會有暖暖的感覺。公子開明想，真的是太陽嗎，是不是日月鳥呢，不會只剩這點時間吧，傻銀燕繞路繞到炎火山的時候很熱，赤水北面天女魃附近也這麼熱。

雪山銀燕緊緊摟住了他。

雪要化了——冬天過去春天就會來，一切重頭來過，都能慢慢變好，但是能不能、能不能——

九門重建，外庭鋪的白璟，石階用白玉，潔淨如初。燭九陰重回鐘山，撞破天冰那日，也撞出天裂。補天的人站在琉璃樹下，天庭萬里無雲。建木被扶正，重新包裹大地的脈絡，萬年昆侖虛巍巍，山精妖怪休養生息。在槐江養傷的九部靈獸互相舔舐傷口。畢方們吟唱，沃野的一隻青鸞自由自在地飛舞，鳳凰在梧桐上跳躍。

休養生息，就是在枯老的枝上孕育生命，腐爛的軀體用另一種形貌見證日升月沉。只是萬物有其聲，逝水東流盡，銀河漫星辰，人們交談爭吵，神仙寒暄諷刺，天上的仙樂嫋嫋，祭祀的鐘鼓隆隆，琉璃碰撞的清脆，蓮花開合的玄妙，他能聽見的聲音變多了，唯獨那樣的聽不到第二次。

他背著他穿過晝夜交替的時辰，大地天幕都隨那人一起呼吸，細微的脈搏配合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好多人綴在他們後面，盼望他背上的人散作一捧塵灰，怒吼與斥駡統統哽咽在喉，於無色處聽你，於無聲處求你，皆不可得。

知道君為修行之人，不在乎春冬寒暑，哪怕是隔了幾千年後再回來，也不過像分別一天一夜那樣。

雪山銀燕回來的時候，帶著火尖槍，還是走的建木，寬闊而無同路人，聽不見聲音看不見影子，即使他抬頭看，豔陽高照，天上一片雲也沒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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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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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

3樓發表於: 2019-02-19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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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史存孝很小，還不是雪山銀燕的時候。
很甜的。之後會陸續更新番外。

元宵節應景番外大約是很重要的日子吧

文/幼稚的北宮茄子

天庭是很廣闊的一個地方，這時住在天上的神仙很少，地上的人也很少，神仙尚且願意和人分享自己的山河版圖。史豔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神仙的，沒人記得清，那天他帶著小小的史存孝去逛神仙的集市，沒走幾步接到調令，只能就近找了一個山神託付，囑咐存孝不要太拘束，累了就讓山神伯伯送他回家。

小小的史存孝點頭答應，抓緊了山神的袖子。

這個山神長一顆龍頭，龍角上纏著蛇，他蹲下來問，小存孝想買些什麼啊？史存孝往後退了幾步，雖然知道這樣不禮貌，但是還是很害怕。

“這是你從哪裡拐來的小孩，粉雕玉琢的，該不是要拿來填肚吧？”

“誒呦，這是？您怎麼又……”山神疑惑地撓了撓鱗片，不知道史君子為何去而複返還換了模樣，定睛看了看，“嗐，是你啊，去去去，少來這套，騙不了我。”

史存孝仰頭，來的人穿著藍白的長袍，手持羽扇，很像爹親的化身雲海過客。

“吾沒打算蒙你，老實交代，孩子哪來的？”

山神表示自己本來約別的山神一起喝酒，但是天庭調令事比天大，史君子的面子，他願意給，如此這般說了一番。

史存孝仔細看來人，他眼睛太凶厲了，跟爹親一點也不像。

“原來是史君子家的三公子。行了，你去喝酒吧，這娃娃我替你帶一天。”

“策君啊，這、這不太好吧。”山神搓手，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不過心裡已經在盤算下酒菜了，“到時候我跟史君子那邊不好交代……”

“我不說破，把人送回轉身就走。”

“誒呀，這多不好意思。”山神撣袖欲走，龍頭又轉過來， “策君，該不是您想吃小孩吧，這真是史家的小公子，不能吃。”

“九九數完魔——”

“我走！我走！我這就走！”

山神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剩下六歲大小的史存孝跟被稱策君的仙官對面站著，公子開明蹲下，哄他說：“叫爹親。”

史存孝說：“你不是！”

“我確實不是，但我現在是你爹親的樣子，你喊我，理所應當。”

史存孝皺眉頭，“不喊，你不是我爹親。”

“哎呀，真是一點也不可愛。”公子開明搖扇子，還是雲海過客的打扮。不知怎麼的，史存孝忽然扁了嘴，小臉漲得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硬是憋著不哭。

“噫——好端端哭鼻子了？”

“我沒有！”

“呀，還奶聲奶氣的。告訴爹親怎麼不開心了。”

史存孝伸出小短手，想打人，可是爹親跟他說打人是不對了，便收回手，眼睛更紅了，滿腹的委屈，他不是沒人要的小孩，可是每次出門都這樣。

每次出門都是這樣。

公子開明歪頭看他，眨眼睛。史存孝也看他，眨巴紅紅的眼睛。

“天庭調令是很重要的東西。”公子開明說，翻出長袖的內裡給他擦了眼淚，“剛才的山神嗜酒如命，你總不好奪了人家命去，君子成人之美，說的就是這個。”

史存孝抱著他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抽噎著問：“那你呢？”

“我？”公子開明指自己，面色如常收了袖子。

“爹親帶我出來玩，是父子情誼；山神伯伯照看我，是受人之托；你呢？”

“好問題，是聰明孩子。”公子開明起身，摸摸他的腦袋，“小孩，你叫什麼？”

史存孝不說話，裝傻充楞。

公子開明笑，真名不能輕易示人，修道之人尤其講究這個，搖搖羽扇，“那我喊你，三公子？”

“唔……隨你吧。”小小的史存孝仰頭看他，“你還沒回答我呢。”

“既然這稱呼沒問題，就去玩吧。”公子開明笑吟吟地轉了話題，“喜歡什麼儘管買，我回頭找史豔文要錢也好開嘴。”

“不要總是說自己的壞話。”史存孝悶悶地說，沒牽他手，自己走去前面。公子開明在後頭掐了一個訣，連在小孩身上，以免他走丟了。

說是神仙的集市其實不太妥當，完全是隨意找了山頭，大家把手頭的東西拿出來交換，稍微有點道行的都能擺攤，人面的馬面的、蛇身的虎身的，各式各樣的攤位和攤主，史存孝很快融入集市的歡快氣氛，東看看西看看，但他走得很穩當，時不時確認雲海過客模樣的叔叔在哪裡。

公子開明幾百年前對這種集會也很感興趣，現在卻沒什麼想法，只是閒庭信步地跟在小孩後面，一邊留意他看過的東西，一邊思考怎麼騙小孩喊他爹。

史存孝看了幾個貨攤，都沒什麼反應，突然站在一個攤子前走不動道，公子開明快步上前，疑惑怕不是有人施術？看了攤主就明白了，這是賣活物的，枯藤編的簍子，倒扣著堆在一起，每個裡面裝了一隻腓腓。腓腓這東西不是格調很高的靈獸，樣子像狐狸又像狸貓，脖子下麵有一圈長毛，還拖著長長的白尾巴，古書上說，養了可以解憂愁。

“是挺討喜的，來一隻。”

史存孝鼓腮幫子往後推他。

“又怎麼啦？三公子？”公子開明有點煩了，這小孩怎麼回事，莫名其妙的。

“不要買，我就看看。”

“哈。喜歡買回去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不好嗎？”

“不好。”史存孝仰起肉嘟嘟的臉，“我還小，養不好活物。它沒人照顧，會很快死掉。”

公子開明不說話了，那攤子的生意不錯，他看著那邊和攤主討價還價的人，搖搖扇子，如果他真是史豔文，那麼大概能順勢誇獎一番或者許諾點什麼，然後也拎一隻簍子回家，但他不是，這個變化遊戲第一次讓他有點心煩。

“你生氣了嗎？”史存孝問。

“沒。”公子開明說，“既然不合你意，就去前面看看。”

“嗯。”史存孝牽著他的袖子，示意一起逛，公子開明沒法，耐著性子陪他。又過了幾個攤子，史存孝指著一堆泥巴球說，“請買這個給我。”

這啥呀？公子開明仔細看了下，似乎是某種植物的球莖，點頭付了一枚鑲金的玉珠，“挑幾個好的。”

攤主很慌張，說仙人這錢太大找不開。史存孝蹲在那裡興致勃勃地翻找，要找最俊的球莖。公子開明傳音問，能買多少。攤主說，能全買下來。他點頭，說一會你收攤，遇見個合眼緣的仙家全送給他便是。攤主揣著玉珠應下。

“挑好了！”史存孝兩隻手都是泥巴，捧著幾株給他看。公子開明不懂這個，以為史存孝懂，心說不能輸了排面，裝模作樣躬身端詳了一番，讚歎道，“不錯。”史存孝眨眼，有點興奮，他其實不懂，只是挑了好看的，沒想到被誇了。

攤主見兩人的互動兀自在那裡笑，瞧不出他們關係，大約是親屬吧。

“這下開心啦？”

“嗯。”

“開心了就接著逛。”公子開明把幾個泥球收進袖袋，史存孝用灰撲撲的小手握著他的食指，領著他向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還好沒有買腓腓，這個開花有毒，腓腓吃下去不好。公子開明拍他腦袋，說帶毒的東西，小孩子少玩。

日落梢頭，公子開明袖袋裡還是那幾個泥巴球，小孩太懂事就是這點不好，讓人不知道怎麼逗他開心，“想不想吃點什麼？”

史存孝撓撓頭，指著剛才路過的果攤，赤紅的小果鋪在地上，“那個吧。”

“那可不能多吃。”公子開明笑，這東西他熟啊，昆侖山上滿坑滿谷，快讓他裝一裝， “沙棠的果子，吃了能避水，他們吃是避水用的。”

“那我吃了，以後下雨出門能不打傘嗎？”

“不行。”公子開明笑得更開心了，“天庭的雨是天外天的萬古冰融化來的無根水，吃這個不管用。”

“這樣啊……那我吃了這個去跳凡間的湖，會被淹死嗎？”

“這個……”

“水都避開我，但我沉到湖底，周圍都是水，會不會被憋死？衣服呢，會潮嗎？”

“啊……想要在天庭出門不打傘，太容易了，我以後幫你種棵不一樣的沙棠，結出來的果子吃了就能避無根水。”

公子開明以為小孩聽了會開心，沒想到他把頭低下去了，“又怎麼？我的三公子。”

“你們大人說話向來是隨便說的，我不要信。”

“我很認真噠。”

“你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

“但我認識你父親，史豔文大名鼎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問他，你家行三的小孩是誰，他還能不知道嗎？”

史存孝想想，是這樣沒錯，隨即鄭重地說：“你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動，我去買點東西來。”公子開明直覺哪裡不對勁，只見小孩跑到那個賣沙棠果的地方，討價還價說了一番，掏了銅板，換回一個紙包。

“喏，給你。”

公子開明攤開兩手接了，“沙棠的種子？”

“嗯！”史存孝點頭，說，“以後你種出來，記得找我。”

公子開明將東西收進另一個口袋，摸摸他的頭，“估計要挺久之後了。”

“為什麼？你不是很閑嗎？”史存孝蹙眉。

“喂，我哪有很閑，今天是本策君大發慈悲，我平時很忙的。”

“那……你會不會把這件事忘了。”

“應該不會。”

“萬一呢？有外力怎麼辦。”小孩忽然很急切地樣子。

“外力的話就只有移魂之術，它能讓人忘卻過去，真不巧，天上天下唯一一個會移魂術的仙君就在你眼前。”公子開明抓著機會吹噓自己。

史存孝咯咯笑，這人樣子好滑稽，“萬一你不能履行諾言，對我用移魂術怎麼辦？”

“也好辦，我教你一招，雖然術法不可逆轉，但移魂術必有缺口，順著缺口，你就能找回失落的自己。”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他不知今日是何因果，百年後一語成讖。

公子開明看日頭西沉，問，“時候不早，盡興了沒？”

史存孝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開心地盯著他，眼睛裡有小星星。

“那就回家。”公子開明一把將人抱起來，朝昆侖虛的方向走。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小孩在他懷裡坐正，十分正經的模樣。

“你的問題我已經記不清了。”公子開明裝傻，然後看小孩也皺眉想不起來的樣子，暗笑，你才幾年道行，跟我鬥。

“那我重新問，如果你接到我之後，天庭調令發給你了呢，你怎麼做。”

“把你送回史家，再去找天帝報導。”

“天庭調令很重要！很急！都是你說的！”

“對啊對啊，是我說的，可是我沒說，我有一架木鳶，能飛很高，又快又遠，昆侖虛至泛天山往返只需一個晝夜。假如我接到你之後接到調令，那就改日再約。”

這個答案還不錯。史存孝想。

帶一天孩子真累人，公子開明抱著小孩走了幾步便召出木鳶，騰雲直上。紅日入雲海，泛著五彩的霞光，雲在他們下面，仿佛是柔軟的雪被。史存孝坐在雲海過客懷裡，靠著他領口軟軟的羽毛，知道這是變化出的形狀，那他下一次找自己的時候，會用真身嗎？

天庭不能直接看見日月，所以豢養日月鳥昭示時間，他們到的時候，天幕已暗，但不覺得寂靜。到處張燈結綵，仙娥仙官見面互相見禮。

“這是開春後的第一個圓月。”公子開明抱著史存孝走向正氣山莊，周圍二三行人相互結交，有說有笑。史存孝感覺到他是直奔目的地的，伏在他耳邊小心翼翼地問，“你人緣是不是不好？”

“跟你有什麼關係，乖乖坐好。”公子開明佯裝生氣將他扭過來抱著，繼續走，等到了正氣山莊附近，放他下來準備走人，卻被小孩扯住衣角。

“你今晚來我家吧，我邀請你來。”

公子開明愣了幾息，笑說，“好啊。”他掏出袖袋裡的泥球給史存孝，“回頭看是誰來接你？”

小孩沒回頭便聽見史豔文喊他，驚喜道：“是爹親！”抱著泥球跑過去，史豔文笑著抱起他狠狠親了一口，“玩得這麼開心，是誰送你回來？”

史存孝轉頭，雲海過客模樣的人已經不見了，回憶了白天他們的對話說：“是山神伯伯送我回來的。”

“嗯，是山神伯伯啊。”史豔文含笑，撚去他身上追蹤的法訣，“你買了烏鳶？”

“誒？”史存孝看見他腰裡別著東西，“爹親也買了嗎？”

“爹親回來的時候，遇見一個收攤的攤主，他送了我許多。”

“那我們在院子裡種好多好多吧。”這樣他下次來找我說不定就能看見了。史存孝抱著史豔文的脖子，如此想著。

“好，爹親和存孝在院子裡種好多好多……”他抱著小孩一步步走進正氣山莊，兩盞花燈掛在大門兩側。史存孝趴在他肩膀，注視著那個人消失的地方，直到大門合上。

“爹親，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嗎？”

“大約是很重要的日子吧。”

番外大約是很重要的日子吧完

[ 此帖被北宮在2019-07-05 18: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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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9-03-18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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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二篇番外《花落複花開》結束，所有的零碎的事情我會一步步解答，最後的番外可能會拖一點時間。7K字。

——————————————

番外花落複花開

文/幼稚的北宮茄子

——雪山銀燕的神魂出過問題，很難補救。

——你在四百年前傷了腦袋，忘了許多前塵舊事，難道想得起來？

——魔恁祖母咧。你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別在那小孩面前亂講話，本策君還沒活夠呢。

——哈。只怕某些人到時臨陣倒戈，死無葬身之地。

所有神仙都說公子開明沒心沒肺，不是誇他心胸寬廣，而是說他三分鐘熱度，不論多喜歡的事情，時間過去了，也都不會記得。

那一天公子開明在天庭花園裡閒逛，遇到有個少年在挖土，湊過去看是在埋一隻腓腓。他上前聊了幾句，沒多在意，後來回想才察覺，那少年額生燕紋，應是史豔文剛認回的么子，雪山銀燕。

很多人誤認為公子開明是喜歡到處玩樂的神仙，天知道，他只是話多動作多，真讓他出遠門比殺了他都難。原來在昆侖虛當山大王的時候日子說不上滋潤，不過很多靈獸都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熱鬧非常，那個時候他就不想出遠門。

開明獸真身九首九尾，威武高大，法力雄厚，吼一嗓子建木都能掉葉子，跟著他的小妖怪們狐假虎威成天在外面作威作福，別家的山神過來找麻煩，他也就意思意思教訓幾下，下不去重手，護短的本性初露端倪。後來他去了天上當了陸吾仙君，要管整個天庭的雜事，手底下是九部靈獸，一樣是會嘰嘰喳喳的小妖怪，公子開明很開心，有事做的時候做事，沒事做的時候就現出真身趴在天庭九門前曬太陽，一堆毛茸茸簇擁著他，好快活的。

他還管天庭氣候，按照天帝的意思，天庭是不能下雨的，公子開明表示明白，這樣他就能光明正大地曬太陽了。

有天他心血來潮，想回昆侖虛看原來的毛茸茸，等他沿著建木飛下去才發現世界變了樣子，山精妖物壽命有限，天上百年，人間滄海化桑田，沒死的都被英招拉進天帝在人間的園圃，給有組織有紀律地管控起來了。新生的毛茸茸都不認識他，以為偶爾來昆侖虛的英招才是山神，紛紛朝公子開明齜牙，公子開明沒說話，摸摸它們的腦殼，轉身飛回了天上。

從那之後，他很少再下來。

天庭九部，聽名字就知道是個編制，用來對抗妖魔的隊伍。久戰無常勝，死傷難免，陣亡幾隻就新選的幾隻，久而久之，公子開明下令，以後他都要一個人曬太陽，他曬太陽的時候所有毛茸茸都要離他五十裡遠。

這屆天帝是個好脾氣的人，談不上多聖明，單單不愛殺生一點，就尤其難。人間的地方領袖掌權，一不留神都會多宰幾條人命，天帝管天上天下，萬物枯榮。乾坤廣博，識得古今字，猶憐一草青，很不容易。在公子開明眼裡，這屆天帝十分成功，至於天規“染魔者死”，真的是之前魔氣把世界禍害得太慘，現在天庭上點年紀的神仙仍心有餘悸，公子開明不怪他，哪怕未來真有那樣一日，他也能瀟灑飲長風，痛快離去，無怪乎褒貶。

他本來是這麼以為的。

好像是魔禍後的第一個五百年，天帝呼籲各路仙君都去園圃裡種東西，每年地上萬紫千紅，扒開一片雲都能望見勃勃生機，天上住的人雖然少，但也不能太冷清。

公子開明回住處翻了翻，翻出幾粒沙棠的種子，用紙包裝著，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他興高采烈地跑去湊熱鬧。沙棠避水，是昆侖虛南邊小水潭邊最常見的植物。

到了園圃，各路仙君有說有笑，有的扛了菩提，有的抱著賓草，更有甚者想挖個池子養何羅魚，說他沒成仙前就吃這個，成仙後不吃了打算養幾條，硬是要英招同意。公子開明避開這一群寶器，來到個僻靜無人的角落，把沙棠的種子種下，割了手腕，算是澆第一次水。然後他碰見一個小武神，捧著幾顆帶土的球莖，蹲下來親自將它們種下，指縫裡沾滿濕潤的泥土。公子開明低頭看看自己灰撲撲的手，對那個小武神平白生出幾分好感，湊過去問他，你種的什麼呀。

對方說，烏鳶，有白的也有紫的，紫的常見，白的不常見，每年都開花。

公子開明點點頭說，沙棠也是每年都開花。

對方說自己叫雪山銀燕，問他叫什麼。

公子開明說，仙君陸吾，或者你可以喊我策君。

那個小武神很認真地看他，想了想又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公子開明笑，說當時我報的是本名，你在這裡埋一隻腓腓。

烏鳶很好養活，沙棠相比之下差一些，不過也是公子開明矯情，偏偏要用血養它。血是身體運行的基礎，失血過多，日常行動難免滯澀。

英招是天帝的園丁，不光管理天上的園圃，還管地上的園圃，地上的園圃是槐江。因為先前天帝的呼籲，給英招平添了許多麻煩，他跟管氣候的公子開明關係不錯，知道這傢伙不打仗的時候賊閑，就商量著把負責區域劃給他一塊。公子開明也爽快，條件是只管天上的部分。

雪山銀燕這時候雖小有名氣，然而大都承父親史豔文的餘蔭，自己的生平履歷尚且空白，一個小小的武神，每日去供職的部門報導訓練，偶爾到園圃照看他的烏鳶。他每次都能看見呼呼大睡的公子開明，有時候是化相，有時候是本相，有時候靠著白玉闌幹，有時候直接在仙土上，壓著滿園奇珍，虎須起起伏伏，唯獨尾巴繞開小小寬寬的幼葉。

某個寶器提議的挖池子建議最後竟然被採用了，公子開明親自帶毛茸茸挖的土，池水引自天河，有星星的碎片漂在裡面，池子不能真的養何羅魚，養的是天外天的千瓣蓮花，零星點綴幾條錦鯉。

等到千瓣蓮亭亭玉立之時，夜裡池水仿佛瑩瑩天水，雲飄蕩在蓮葉上蓮花下，遊魚仿佛首尾難尋的游龍。天庭的晚上是沒有月亮的，月宮也是天庭的一部分，所以這裡豢養日月鳥往返天庭兩極，月鳥羽翼灑下點點寒光，雪山銀燕扶著闌幹跟公子開明說謝謝。

那人斜睨滿園華霧，沙棠樹枝被露水打濕，他說，耶，我自己想看蓮花和你有什麼關係。

雪山銀燕不說話，他種的烏鳶喜陰，宜用濕土養護，適合種在水邊，家裡的烏鳶種在水池邊上，仙園裡的烏鳶自己不能常來澆水，對方顯然是知道的。他沉默了一會說，你別用血澆樹了，總覺得是邪法，不好。

公子開明嗤笑，你覺得我種的沙棠有問題？

說著，他拉著他走到沙棠樹下，這時樹已經有兩人高了，只是木身還不夠粗壯。雪山銀燕伸手灌注靈力，來回查探了三遍，確實沒有一絲不妥。

怎麼樣？公子開明洋洋得意，眉飛色舞，唇色極淺，臉白得沒有血色。

雪山銀燕看他眼尾得意的神采和閃動的簪墜，張張嘴，撇過臉，說，你別用血澆樹了，對身體不好。

這一次公子開明不說話了，他也張張嘴，不知道是出聲還是不出聲。濕潤的夜風拂過銀甲和玄衣，公子開明撓撓耳朵，凝視袖口的金線，小聲地說，再等等。

雪山銀燕也低頭看自己的白靴，說，嗯。

嗯什麼嗯啦，不知道怎麼接的話以後不要說，公子開明對他做鬼臉，又問，比武有把握嗎？

雪山銀燕本來還想說嗯，但被這話堵著抬起頭來，平視對方的眼睛，目光專注而沉穩，他說，我有。

或許是天池之水滋養的緣故，園圃裡的奇花異草長得飛快，唯獨那烏鳶不徐不疾地歲歲開花，每年枯榮。園圃中心的菩提樹長勢太快，不再利於其他花草生長，英招決定把它挪去涯際天，那裡是天之涯海之角，雲高地闊，想怎麼長都可以。

雪山銀燕比武奪魁後照例來這裡找公子開明，卻見到是英招帶領天兵們在移樹。他行禮後問策君行蹤。英招回答是下界不太平，有魔禍餘孽作亂，陸吾仙君率領九部出征去了。

烏鳶每年都開花，但是盛開的日子總少過不開的日子，人們來來去去，總是錯過它的花期。

等公子開明再回天庭，雪山銀燕已大放異彩。嘯靈槍的名頭響了，他覺得應當不會再在園圃遇見他了。於是公子開明回歸每天曬太陽的日子，連移交任務都懶得找英招辦，太陽讓開明獸毛皮鬆軟。

算算時間，他的沙棠該結果了，開明獸血液滋養的天材地寶可不能浪費，吃了能避無根之水的。公子開明整理了衣冠踏入園圃，第一眼見著了給烏鳶分株的雪山銀燕，他正彎腰埋土，嘯靈槍靠在沙棠樹上，熠熠生輝。

公子開明停下腳步，大喊，我要告你怠忽職守！

雪山銀燕直起身說，我練槍結束剛好過來做事，不是怠忽職守。接著他問，你這幾天去哪裡了，是在養傷嗎？傷重不重？

不是說這個啦。公子開明心虛捂臉，他可不是故意躲著他的，叨叨不停，說本策君位高權重，文武雙全，出門一趟前後都有很多準備事情要做，進出上上下下都要打點，九部聽我號令，昆侖領我軍旨，不像你初出茅廬小有名氣，我可是早早揚名天庭，離德高望重只差一點點距離……這次下界剿敵一切順利。

有沒有受傷？雪山銀燕走近他追問，父親也經常拿這種話敷衍我，你是不是也這樣。

啊啊啊別過來離我遠點！公子開明繞過他跑了一個圈，到沙棠樹下，摘到唯一一枚赤紅的果子，轉過身說，我沒受傷，我好得很，我不需要你操心！

雪山銀燕見狀繼續彎腰擺弄烏鳶。

唉，你這個人呐……見人不追問倒真有些失落。收果入袖的動作一頓，公子開明四下張望確認沒有旁人在場，突然生出一個荒唐念頭，躡手躡腳地挪到他旁邊，命令道，張嘴。

雪山銀燕看見遞過來的鮮豔紅果，自然聯想到公子開明廣袖下總是帶傷的手腕，暗紅血痂極其扎眼，皺眉搖頭。

嘖，張嘴！

不吃，你自己留著，我不要吃這個東西。雪山銀燕眉頭皺得像河床，嫌棄之意盡顯。

你這小破孩真不識好歹。公子開明眉毛倒豎，氣得牙癢癢，他是腦子壞了才會想把這寶貝送出去，開明獸血養出來的沙棠竟然有人嫌棄。

你今天不吃也得吃！

最後的最後，公子開明捏著他的下巴，硬是把果子塞進他嘴裡捏破。雪山銀燕簡直想用眉心把公子開明夾死，既怨又氣，不能動拳腳，只好認命，霎時汁水溢滿口腔，清香酸甜，全無一絲臆想中的血腥味道。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吃了才不虧！

公子開明貼著他胸前的銀甲，兩人距離不到三寸。雪山銀燕一時貪圖起果子的爽口，抓住他的手腕，用舌頭舔舐了他指尖。

下一刻，他一把推開公子開明，提槍跑遠，留真正被調戲的人呆立園中，久久不能平靜。等手上汁液自然晾乾，公子開明僵著臉嗅嗅，確實很香不錯但是……有那麼香嗎？猶疑不定，他也用舌尖碰了碰罪魁禍“手”。

是甜的。

等一下別忘記吐核！公子開明尖叫，追出去，生怕新一代天庭第一槍武神被沙棠核嗆出什麼好歹，追出去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沙棠雖然形狀像李子味道像李子，但是是沒有核的。

後世有大思想分六道輪回，植物不在其中，植物只是皮肉，沒有種子識，一世生滅，無有前後。公子開明有一次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朵蓮花，躺在花心的位置睡了幾百年，後來他醒了，帶著這個沒頭沒尾的夢去了鐘山。他實在是一個人緣很差的神仙，為數不多的朋友，除了坑蒙拐騙來的大好人，就是同命相憐的盟友。

燭九陰看他把自己的一壺茶就廢話喝了個乾淨，說了幾句把他趕走了。公子開明罵罵咧咧回了天庭，這是他認識雪山銀燕的第五十年。

魔禍在地上呈蔓延之勢，波及多諸山水，神明紛紛魔染，天帝下令凡武神皆可上陣，不論長幼，舉天庭之力欲救眾生。

魔染的速度慢了下來，武神們的待遇卻是不太好，陣前負傷的暫時不得返回，天帝的口諭剛剛傳出，建木通道還沒來及關閉。雪山銀燕在空蕩的九門前被公子開明攔住去路。

他說，你我二人有大神通，怎可因為一點小傷就回去修整，走啦走啦，再找妖魔大戰三百回合。諸天星君都是見證，不可丟武神的顏面。久戰疲乏，本策君就發慈悲允許你在這陪我曬太陽，困的話睡一覺也行。

雪山銀燕點頭，盤膝坐通白的玉階前，說，反正進不去，一起休息吧。

公子開明歎氣，說，你這個人真無趣，拆穿別人很沒禮貌。不過他也老實坐下，和雪山銀燕背對背抵靠，兩個人都很累，不論是黑金的法衣還是白銀的戰甲，一樣有血有泥，甲縫裡的塵土來自同一片悲慘的大地。

九門是天庭的入口，平時這裡有梵梵天音，飄飄彩樂，如今都停了，靜謐非常。因為無法專心操控天庭的氣候，頭頂佈滿陰雲，公子開明坐了一會覺得冷，催動術法撥開鉛灰的雲，陽光落下，暖洋洋的，他很快跌入夢鄉。雪山銀燕感受到身後人呼吸逐漸平緩，知道他是睡著了，抬眼見降妖寶杖和嘯靈槍放在一起，風采如舊，心裡忽生起癢意，不知如何開口，反復吞咽也摁不下悸動。

十裡左右應當無人，雪山銀燕想，建木通道已封，天帝口諭下，各路仙家也會遠離入口。於是他悄悄轉身，扶住公子開明的肩膀，這人化相美好睡顏安詳，細品五官還有刻薄凶厲的味道，不復平時狡黠跳脫。

也對，他想，畢竟是天庭陸吾仙君，九部靈獸司掌。

所以我在做什麼？他問自己。

雪山銀燕把公子開明放下，讓他的頸骨合自己的髀骨，對方的簪子松了，幾縷黑金交纏的頭髮垂落在地，他小心將其捋起搭在手掌，連同鏤空的銅球一併握住。

于無聲處使力，於無言處執著。雪山銀燕看天，萬里無雲，朗朗晴空，雪山銀燕看地，石白勝雪，不染塵埃。他看天庭九門，看更遠的宮闕樓宇，霧掩霞遮，首尾不見，轉眼碧瓦飛甍，萬頃一明。他最後低下頭看他，果然這才是他此時所想的。

公子開明呢？他躺著，不敢醒，既怕會是戳破少年瓜田李下的情絲，徒生煩惱，又怕是撿起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誤會，獨自歎息。

後來公子開明總愛往鐘山上去，他跟燭九陰談話的時間越來越短，次數卻越來越多，魔禍平息前最後一場，他問，雪山銀燕的神魂是不是出過問題，有無補救措施。燭九陰反問，你在四百年前傷了腦袋，忘了許多前塵舊事，難道就想得起來？公子開明罵，魔恁祖母咧。燭九陰回應，哈。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魔禍被平，兩人的距離回歸到讓公子開明安心的程度。然而安心沒幾天，他發現雪山銀燕行蹤有異，茶飯不思，像是有了心思，他第一反應是，夭壽，這孩子開竅了，緊張兮兮跟蹤了幾回明白事情不似他所想，鬆口氣之餘不免幾分失望。

第一天，雪山銀燕去涯際天練槍，天黑時回來，路過園圃給沙棠澆水。

第二天，雪山銀燕去涯際天練槍，天黑前回來，路過園圃給沙棠澆水。

第三天，雪山銀燕去練槍，離天黑還有很久他便打道回府，去園圃澆水。他拿著瓢把星星碎片澆在沙棠的樹根上，公子開明從樹後出現拍他肩膀，說，折騰它幹啥呀，這麼下去就死了，咱換個方式行嗎？雪山銀燕不說話，轉身回涯際天。

公子開明跟著，拿著他丟下的半個水葫蘆。涯際天是天之涯，掉下去茫茫雲海，據說要落九天九夜，神鬼無蹤，懸崖下風很勁，飛行術不好的神仙都不敢去。幾十年前移栽的菩提樹垂在懸崖邊，長勢很好。公子開明爬上橫斜的一枝樹枝，腳下懸空，水霧拖著他的靴子，他看雪山銀燕舞槍。

你有煩心事呀，他說。

雪山銀燕沒有立刻回答，等他停下來，仰頭看公子開明，那個人看腳下乳白的滾滾雲濤，雙手撐著樹枝，崖風吹得菩提樹搖搖晃晃，他看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去。

明。

他突然這麼稱呼他，嚇得公子開明一個激靈，但很快換上自在神色，說，沒禮貌，我比你爹都大，你應該稱呼我策君。

雪山銀燕抱拳拱手說，策君請回，小神要練槍，不想受打擾。

公子開明淡淡道，連你都學會損人，世上當真無不可能之事。

雪山銀燕仰著頭，看他隨樹枝在風裡晃動，皺了下眉頭，覺得像什麼徵兆，但說不出。他繼續練武，卻忘了時間，太陽落山了才從投入的狀態裡出來，天庭看不見太陽，但晚霞沁過這裡，公子開明腳下雲蒸霞蔚，面容無喜無悲，金色的光在他臉上，把他塑成一尊像，雪山銀燕沖他喊，策君，回家吧。

公子開明轉頭變回調皮搗蛋的嘴臉，說，小銀燕，你有煩心事呀，可瞞不了我。

雪山銀燕笑，但搖搖頭。

公子開明說，你今天不告訴我，來日也會告訴我，我不急。

雪山銀燕說，我也不急。

就記個數吧。公子開明用瓢舀出一勺赤紅的火燒雲，變成一段紅綢，系在樹枝上，說，我每多等一天便系一條，將來你說了，要連本帶利地還。

雪山銀燕提槍走到崖邊，槍挑紅霞打中樹枝，也在樹枝上系一個結，說，我也計數，等你放棄等待，這些都是見證。

公子開明坐高處凝望他的眼睛，不知道這個人在害怕什麼，不能更明顯了，他並無絲毫隱藏之意，既然和自己無關，又為何這麼在意？

此後他們經常在涯際天見面，菩提樹越長越高，枝幹逐漸粗壯，公子開明坐得越來越遠，那一年整樹的菩提葉全隨風海散去，公子開明在樹上哈哈大笑。

別笑了。雪山銀燕背身，滿樹紅綢飄蕩，映出他紅的臉。

你竟然覺得神魔一念和魔染有關，不行我要笑死了，哈哈哈——

再笑下來比一場！雪山銀燕惱羞成怒，嘯靈槍直指樹梢。

傻銀燕，那不是魔染，你也沒入魔。公子開明撐在光禿的枝幹上，含笑看著，說，你要是真的不想要我也可以幫你解決，本策君可是天上唯一一個會移魂之術的神仙。

免了，我要回去。
那句話讓雪山銀燕心頭驀然酸澀，四周景色卻如常。自魔禍終結，他無一日不被神魔一念的狀態影響，既恐懼又忐忑，今日煩擾一掃而空，只覺得天地更美三分。雲海濤濤，斷崖老樹，雪山銀燕想起正氣山莊裡沿水池綻放的紫色和白色的烏鳶，昂首喊道：策君，今日是春來的第一個圓月，入正氣山莊一敘，敢來否？

啊？

公子開明掏掏耳朵，是他幻聽了嗎？他們隔著水霧張望，雪山銀燕嚴肅鄭重，眼睛裡有他看得懂的星辰。大約二十年前，天帝舉辦過一次掛星會，仙君們從天河裡打撈星屑揉搓成星子，按天軌懸掛，公子開明悄悄把星子排成犀牛踏飛燕的形狀，雪山銀燕跟在他後面一一糾正。因為掛星會實在有趣，月鳥落下時還多出很多無用的星子，其他仙君都把它們倒入天河任其沉底，公子開明則將它們重揉碎，撒在雲水之間，那時候，雪山銀燕看他，眼睛裡就有了閃閃發光的星星。

不能同意，千萬不能同意啊。同意了前頭幾百年都算什麼，你一世英名可要栽在這裡了，他只是一個半大小孩，他什麼都不懂。

風簌簌地吹，吹滿樹紅綢，吹公子開明的鬢髮。他看雪山銀燕，總覺得天生輸了什麼東西給他。

明？

啊，我的意思是我去。

公子開明假裝無所謂地笑，搖頭晃腦。

嗯，一言為定。雪山銀燕點頭，離開了涯際天。

公子開明目送他遠去，還要一炷香，日鳥歸巢，夜幕自涯際天蔓延去重樓天宮；再過兩個時辰，菩提樹兩百年壽終，帶滿身赤霞墜下雲海，九天九夜去往人間；再過一百年，他們可以栽新的菩提樹，涯際天是個練武的好地方，他公子開明需要座位；再過很多個一百年，沙棠會死，大概第二屆掛星會召開，他們還能一起去。

這樣很好。

不會出事情的，不要緊的，雪山銀燕的年歲只是開明獸漫長生命的零頭，就算露餡了史豔文也不能拔劍砍了他，更何況他會把一切都藏得好好的，沒人能發現端倪。

街上又起紅燈籠了。

公子開明朝正氣山莊的方向走，搭話者寥寥，正好他神遊天外，魂不附體。

他忽然想起上天庭第一日，自己說的話——哪怕未來真有那樣一日，他也能瀟灑飲長風，痛快離去，無怪乎褒貶。

假山池水，烏鳶田田綻放，搖曳身姿，等待某個失約者前來，雖然那個約定本身已經消弭。

也就是這一天，共工撞斷不周山，洪水天火席捲地上，第三次魔禍爆炸性擴散，鐘山淪陷，神官絕望大喊，燭九陰是魔！燭九陰是魔！燭九陰是魔！

這一晚雪山銀燕沒能等到他。

END
番外花落複花開完

結尾後接史豔文治水，然後是那場至今沒有正面描寫的戰役，接著小明為銀燕分魂，最後是正文部分。這樣的時間線，倒數第二篇番外《花落複花開》結束，所有的零碎的事情我會一步步解答，最後的番外可能會拖很久。
很感謝看到這裡的各位，結局不會讓所有有失望，生活已經給了我第一個打擊，我將把它們消化，然後把結局寫得更漂亮一些。

[ 此帖被北宮在2019-07-05 18:35重新編輯 ]

布袋戏脱坑，未完结文章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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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

5樓發表於: 2019-07-29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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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長相見
番外三部曲的收尾篇《歲歲長相見》
這篇寫的是當年相柳一戰的真實面貌，以及正文之後的故事。

開明獸回來了，他們完成了當年的約定，除了不是最初的彼此外，一切安好。
————————————————————————
文/幼稚的北宮茄子

雪山銀燕坐在光禿禿的涯際天，努力回想前兩百年的事，無果。

他是長輩眼裡遲鈍的孩子，或許還有些愚笨，遇事愛鑽牛角尖，不夠聰明，也不懂得放過自己。撫養他長大的是凡間為惡的精怪，帶他脫離苦海的卻非史豔文。

三母被埋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回天庭前他在墓前起誓，等自己能獨當一面了就過來看她。但是魔禍比成長早一步到來，他傷了神魂，丟了一大堆前塵往事。公祭日那天是俏如來提醒他，雪山銀燕在萬里長碑上找不到二哥的名字，他枯坐涯際天，想不起三母在哪。

百年前他埋腓腓時忘戴額飾，突然有一個人從背後叫他的名字，嘰裡咕嚕講了了一大堆話。

那個人說，公子開明、陸吾仙君、天庭總管、九部司掌、昆侖山大將……想怎麼稱呼都可以啦，你就是雪山銀燕？

軒轅丘原來是凡間熱鬧的所在。雪山銀燕曾和公子開明一起下界，路過這裡遇到大雨，公子開明做了個遮雨的器具，用的全是凡間的東西，蒙著布卻能擋住雨水，不知道是施了什麼法術。他跟他獻寶，雪山銀燕覺得新奇，拿著端詳了一陣，幾千年後人們才給它取名叫傘。

他那天把“傘”前前後後看了數遍，將雨布上的兩尾紅魚記得很清楚。

有了傘還是不想趕路，他們在城內的客店躲雨。屋子簡陋又難看，店裡地磚坑坑窪窪。雪山銀燕坐在門邊看身邊的人念叨凡間的諸般不好，平白生出個荒誕念頭——他想以後每次下雨都能見到這個人。

嘯靈槍比一般的戟長一寸兩分，銀白雪亮，上有白綾纏縛，無纓。

白綾如今浸透了紅色。

公子開明踉蹌腳步，剛剛變化回人形，真身斷掉的三個頭還在相柳嘴裡，傷口血流不止。他氣空力盡，想扶下雪山銀燕的肩膀，卻被失去槍頭的嘯靈槍逼退。

“好無情哦，我現在離英年早逝只有一點嘛距離。過來讓我靠一下……”

雪山銀燕的狀態比他好些，不至於瀕死，但也是內傷沉重。少年武神戰甲碎裂，攥緊嘯靈槍，喉嚨好似灌滿熱油，他是抱著和相柳同歸於盡的覺悟來的，沒有料到公子開明會出現。

相柳的巨大屍身像一座青綠小山，嘯靈槍折斷的槍尖還留在它身上，汩汩黑血盡情污染著軒轅丘的土地。城池看不分明，牆壁倒塌，地磚下陷，只有滿地碎石見證剛才驚心動魄的一戰。

“你和燭九陰，都是魔。”雪山銀燕咬著牙說話，卻無法將武器對準公子開明，他怨憤，你騙我，你們都騙我。

“是是是，我們是魔，我們該死，我們天打五雷轟。這樣好了嗎？需要我把脖子洗乾淨先遞過去嗎？可以過來讓我扶了嗎？”公子開明慘白著一張臉，殷紅順嘴角而下，他揩去脖頸粘膩的血，露出破損的法衣和皮肉。

“你為什麼要幫我。”雪山銀燕問完這句話，近乎脫力，注視自己熟悉的眉目，“我不會再助紂為虐，你們白費心機……”

“我靠……你——咳咳。”公子開明咽下一口血，方才相柳垂死的甩尾打得他經脈斷裂，忍痛道，“過來，等大部隊到齊，我就走不了了。”

“到底為什麼幫我……”雪山銀燕著魔似的發問，和他小時一樣的倔強，拄著嘯靈槍的殘軀勉力站直，這次他們終於剖開身份，可結果還不如相騙。

公子開明垂首歎息。

天光大亮，一掃魔氛。瑞雲朵朵上泱泱天軍，相柳屍身的磅礴瞬間不值一提。

“果然，這是一個圈套。”他仰首，金瞳熠熠生輝。

“怎會？”雪山銀燕不可置信地望向天邊，天帝的命令是重傷相柳後放出令箭，三路星君見信即來接應，他沒料到公子開明會來所以遲遲沒有送信——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不是要他誅殺相柳，這是逼他斬妖除魔。

想通這點他起手橫槍，“你走，我攔他們一陣。”

“嗯？不是要除魔衛道嗎？”公子開明笑，他第一次因為這個人臉上的無措而喜悅，不過若雪山銀燕是知情者，自己會更放心，“我就說天帝不可能讓你一個人逞英雄，釣魚也該有後招。”

雪山銀燕大喊：“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你已經不是仙君了！”

“現在就該說笑。”天兵漸漸離近，公子開明按住雪山銀燕的肩膀，“你還是仙君，記得這個就成。”

他預感公子開明要對他出手，昏迷前抓緊了他的袖子。公子開明笑，把他的五指一根根掰開，撫摸著小將軍五指乾涸的血痂，竟有點不捨得。

十萬天軍列陣，浩浩蕩蕩，不見其尾，間或有九部靈獸的影子閃動，忽見一神沖出隊伍，腹生雙翼，半人半馬。

“是你？”公子開明挑眉，調息運氣，顫抖著將昏迷的雪山銀燕放在乾淨的地方，“既然如此話就直說。我要談判。耶，不是和你們，要史豔文出來，史豔文的話有信任的價值，你們的話沒有。”

“史君子在北邊治水無法趕來。你的要求我都會如實轉達。”英招低沉著聲音，他在雲端俯視二人，除了惋惜沒有第二樣情緒，“策君，回頭吧，天地雖廣大，但逃又能逃到哪裡。染魔者死，天規一視同仁。”

公子開明不笑了，史豔文去北邊只有一個可能。

“憑你們抓不住燭九陰。”

英招閉眸不答，萬軍肅寂。

“自盤古開天地便有天庭，自天庭創生便有陸吾。需要我穩八方之氣又不容我身，世上哪有這般道理呢？”

英招仍沉默。

“罷。”公子開明呼出一口濁氣，身上的骨頭斷的斷，折的折，“跑是跑不掉，但拼個玉石俱焚還是沒問題的。”

火尖槍起，方圓十裡的火焰都為之一顫。

英招說：“策君，只要你捨棄魔身，之前種種天庭都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說說看，你們又編排了什麼戲碼。”

“天帝的意思是，先剔除與魔族親近之人……”

英招的聲音越來越小。

“掌聲鼓勵——”負槍拍掌，血又迸濺而出，公子開明大笑，“規矩落在自己身上果然別有一番風味，冤孽啊。染魔者死——你們連魔染的緣由都不懂，還想要我的命魂？五百年了，五百年了！”

其實不止五百年，還有過去未來的無盡時光，他曾經堪破，卻因人又入迷惘。點頭之交的仙官，同命相連的盟友，九門上明晃晃的太陽就像一面華而不實的鏡子，照不出前因後果，他陷在九部靈獸鬆軟的絨毛裡不問清白是非，常仰面在溫暖熱烈的日光裡沉溺。

那個人的出現是印證世上無不可能之事，把他拉入另一個滿是光芒的未來。他幫他擺正夜幕上恒星的位置，也將替他在之後的歲月裡看天河滾滾，長路上會有星星，也會有我對你所有的美好的期望。

“……天庭終於只剩下一群嚇破膽的偽君子……咳咳咳，好，好，好。想要？可以，但我的命魂一定要在史豔文手上，其他的隨意。同事一場，別做太絕，說不準我會回來討命哦？”

他終不想大開殺戒。

九部靈獸在天軍陣內，若刀劍相向，軍隊變陣，先放靈獸牽制自己的行動，昔日部署，今朝陣前。他活過太多年歲，已經不似少年時無有牽掛。

風乍起，火尖槍脫手，公子開明猛然轉身，有人偷襲！勁招以浩然之勢刺向雲端，那人眼神冷冽，瞳赤如火，公子開明驚道：“孤燕？”

戰局一觸即發。

混亂殺伐中他與馳突孤燕被衝開，發狂的靈獸撕咬二人皮肉毫不留情。公子開明沒了武器，靈獸趁機攻擊他受傷的關節，劇痛襲來，他強提真氣翻掌擊碎撲來的獸頭，血霧濛濛。赤紅槍尖陡至眼前，獸血濺到他眼睛裡。馳突孤燕把瀕死的公子開明丟在背上，自己也是滿身血紅，他艱難作戰，尋找突圍的機會。

腥味彌漫，英招的吼聲像在遠方，金鼓齊鳴，聽不出是要進軍還是收兵。

公子開明視線模糊，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裡輕輕說：“我還是喜歡你穿白衣服的樣子。”

“多言無益。”馳突孤燕冷笑，“先保命。”

“不，先停下來。”

他準備好了。

公子開明用沒斷的那只手施展移魂之術，陣法開，梵音響，馳突孤燕霎時不能動彈，目眥欲裂，把火尖槍攥得死緊。英招沖入戰局大喊停下，半跪在土中扶起公子開明重傷的軀體。靈獸們逡巡，天兵整隊，預備下一次攻擊。

“你！”馳突孤燕震怒，看金色的光從身體裡湧出，一折折瑣碎的往事，涯際天的紅綢、星河碎屑、軒轅丘大雨、九門前庭的安寧、成片烏鳶綻放的園圃、結果的沙棠還有翻騰雲海下的魔禍戰場、甚至是遙遠的已經丟失的記憶……兩盞紅紅的燈籠，映著木鳶飛翔的軌跡，一小包沙棠的種子……

像是在安慰，公子開明枕英招的肩膀，不停咳血：“燭九陰活著，我也可以。天庭除魔急在一時嗎？說不準你以後還會見我，到時候我再把它們都說給你聽。”

他緩緩地笑，眉梢還藏著嬌氣，目光裡有孤燕才懂的傷感。

移魂術陣中，馳突孤燕代替原身注視此時此刻的公子開明，這人的發簪斷了，鏤空的銅丸掉了，烏髮披散，露出一綹一綹的金色，法衣襤褸。他感覺到這張臉愈發陌生，自己也與身體越來越遠。是歎惋又是詛咒，他說：“你會後悔的。”

緣起無所覺，緣滅無所覺。

公子開明終嘔不出血了，他的五臟六腑在纏鬥中破損，捂住嘴勉強發聲：“天帝會懂心魔證道，我也不想魂飛魄散……孤燕是意外，我已經為他分魂，咳咳——此後天庭沒有陸吾，也不會有人提起陸吾，一切按原先的約定，既往不咎……咳，不必為難雪山銀燕……他不懂我們之間的彎彎繞，也沒機會懂。”

說完這段話他仿佛死過一遍，馳突孤燕的魂片散入塵土，混合神與魔的血。

英招扶著公子開明，這具身體在一點點變涼。少年武神安靜地沉睡，看不出他剛失去的是多麼珍貴的東西，同樣受傷嚴重，估計要修養幾十年。

公子開明忽然低笑出聲，想起方才他們與天兵拼殺，這小孩事後少不得要吃些苦頭……英招護住公子開明的心脈，半刻鐘後天邊現七彩瑞雲，他喜道：“史君子來了！史君子來了！策君，您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

沒人應聲。

公子開明死了。

涯際天的紅褪去，落日結束，雪山銀燕仍記不起和陸吾有關的事，他只記得雲海過客看他的眼神，他一次次嘗試，妄想讀懂那背後的傷情。

還是不行。

拍拍土提著修復的嘯靈槍回家，魔染已經被燭九陰和一位秘密之人聯手解決，天庭重歸和樂，唯有涯際天一片荒蕪。

離開前，雪山銀燕認為自己應該在這種點東西。

他醒來，感覺只過去一天一夜。

小小一隻開明獸，尾巴撐直了連身子不過丈許，腦袋也只長出一個，短翅沒在絨毛裡，老虎紋，儼然是只威風的貓，出生在草木葳蕤的世界。它左右顧盼，植物都比它高，垂著嫩尖。它在青綠色裡穿行，被搔到鼻尖，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開明獸就勢前足蹬地，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太陽很溫柔，照得它與灌木都渾身酥軟。經受不住這無形的撫摸，它跳上一叢青草盤成團，眯瞪一會又覺得不爽，遂放肆地打起滾來，一時土石紛飛，斷草橫陳。

玩鬧間，一幅禽骨被送到眼前。

扯斷蜿蜒的地錦，它湊過去，見禽骨半沉在黑泥中，仿佛溺水海鳥的軀殼，隨波流浪。在禽骨堆邊上，有另一堆更大的骨頭。這是一堆泛黑的碎骨，開明獸垂首嗅聞，水的冰冷氣味和陌生的幹木味道，還有一縷固執不散的淺香。

青苔在骨頭裂紋裡滋生，覆蓋斷去的截面和烏黑的破損，時間在此刻沉靜了。它懵懵懂懂，很久才看出人的形狀，蜷縮著，雙手攏在胸前。那一小片被擁抱的土地上長出一叢綠，抽出紫色長花，嫩莖透過開裂的眼眶打彎、綻放，遮蓋了遺骸的傷口。開明獸推測這個人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又直覺他離去得很安詳。

仿佛是入睡，懷裡還有一個美夢。

盯了一會，它覺得沒趣，抬頭到處都綠油油的，於是離開了蒼梧之野。

開明獸沿著泛天水走到赤水，腳下的生機消失了，它想找地方喝水，被裹挾沙塵的風刮得一激靈。乾涸的河床土色深淺不一，枯草割它的肉足。沿赤水北上，它見到一個女人，坐青色大石，身邊獨足鳥環繞，那女人遙指大陸的中心，對開明獸說，望著建木走吧。它蹲坐舔爪，不願承認心有所動。

等到潔白的月亮飛過天空，開明獸動身西去，時而漫遊時而緊奔，九九八十一天后，它看見昆侖淵上的大樹。

一、二、三、四……抬爪數數，開明獸驚訝，白花花的世界裡聳立著九扇大門，卻足足有二十七隻毛茸茸！它們左右看看，縮在一起，慫成了一個五顏六色的大毛團。趾高氣昂的開明獸大踏步走過，直奔最氣派的宮殿。

這是它第一次走這樣的路，還不習慣鏡子一樣的地面，踩踩這裡，踩踩那裡，和自己的影子玩得不亦樂乎。

天帝坐在高處，笑問：“回來啦？”

“嗷嗚——”

“事情都清楚了。”天帝說，“四處逛逛便回來吧。”

“嗷嗚？”

“還有人在等你。”

開明獸蹲坐大殿，用尾巴圈腿，揚起一張小臉盯著高處的天帝，發現自己聽不懂便跑了出去，身後傳來陣陣笑聲。

——這個地方好大啊。

東邊的漂亮池子有很多花，西邊的懸崖上有一株菩提。玩鬧時它跑到一棵奇怪的樹上，這樹不長葉子，掛著許多琉璃，枝幹血紅。一串陰影處的流珠吸引了開明獸的注意——色澤金黃，萬千琉璃中搖曳，音低沉不清脆，像被藏起來一樣。

枝幹綿密，它無端想起結網的蜘蛛，每在樹枝上行動一寸都抬頭尋找，生怕驚動了潛藏的龐大事物。透明的琉璃反射它的樣子，開明獸凝視晃動的珠串，仿佛眼前是淅淅瀝瀝的雨絲，它看得入神，恍惚覺得樹下有一道青色的影子。

奮力一撲，從幻象撞到現實，琉璃樹後是人聲鼎沸的天河夜幕，神仙們來來往往，明亮的星子依次被掛進天幕。開明獸不懂他們笑什麼，說什麼，它撒腿奔跑，沿天河之岸，追逐翻湧的零碎的光，撞翻天宮運算和軌道十字。

再抬頭便見一個半人半馬的怪物站在水邊，將多餘的星屑撒進天河。

它停駐，想走過去讓他不要撒了。

英招記得陸吾，天上很多神仙也都記得陸吾，但是他們不會再提起這個名字，誰都知道史家三子與陸吾關係最好，可他已經連陸吾是誰都想不起了。

站在岸邊的英招凝望奔騰的天水，學著記憶中陸吾的樣子把多餘的星星碾成星屑。雙手合十複打開，風會送它們流入河底，等待下一場盛會。

逝者如斯夫。

“策、策君？”

不知為何公子開明就站在他身後！目光澄澈，一如當年九門前庭，他拔了自己的羽毛。英招斜跨的籃子直直掉在地上，瑩瑩星子滾落，照亮了重逢的故人。

“策君，你回來啦！？”

“你回來……啦。”開明獸學人說話，不懂自己怎麼變了樣子。

“不是‘你回來了’！是‘我回來了’！”英招激動得四蹄亂蹦。

“我回來了？”

“怎麼變傻了……”他又哭又笑，掩面泣涕。開明獸伸手接他的眼淚，讓他不要哭。

英招抓著他把這些年的事情都說了，什麼神秘佛者，什麼浩劫，什麼魔染，統統講了一遍，最後小心翼翼地問：“你見過小將軍了嗎？”

“小將軍？”

“雪山銀燕啊！就、就史君子的兒子！史家么子！嘯靈槍！天下第一槍！”他揮舞著雙臂，像要振臂高呼，大聲地呼喊。

“三……三公子？”公子開明露出迷惘的神情，眼睛反射星軌的光。他踢開腳邊的星星，撐臉想了許久，不確定地問，“他是不是請我去他家做客來著？”

正氣山莊到處是水和木頭的味道，他洩憤似的拍開面前的門，冥冥中指引，水與花淌進來。

後院的山矮矮的，鐵青中泛綠，乃是頂破了雲層的地上山峰，乳白的池水滋養著周圍大片的烏鳶，濃淡不一的紫色綴在繁盛的綠草間。雪山銀燕仰躺著聽流水聲小憩，熟悉的腳步聲喚回他的意識，睜眼即對上開明獸好奇的目光。

他在陽光裡躬身，這個人一動不動沒出事吧？

雪山銀燕先是愣住，站起來跨出一步將人細看。開明獸好脾氣地隨他擺弄，兩人互相觀察。雪山銀燕牽起一雙白潤的手，皮膚幼嫩，指甲圓滑，回身看自己午睡的地方，再看故人的臉，他恍然大悟般喃喃：“也不是沒做過這樣的夢……”

開明獸玩心大起，伸手扯青年的額飾和頭髮，雪山銀燕任對方拆了自己的辮子，合眼勸慰自己：“我又睡熟了。”

開明獸學他講話：“我又睡熟了。”

雪山銀燕糾正：“不對，是’我睡熟了’。”

對方不滿地指著自己，像是在問，那我呢？

雪山銀燕歎息：“是你自己走到我夢裡來的。”

清風徐來，池水生波，烏鳶碰巧聽見前塵叮嚀，嘩啦啦又開了數朵，紫色的常見，白色的不常見，它們每年都開花，這次終於沒被錯過。他們隔著一步的距離對視，仿佛並未跨過三場生離死別。

公子開明說：“是你自己走到我夢裡來的。”

不清楚夢什麼時候結束，因而不敢妄動，雪山銀燕把自己的頭髮重新束起，見開明獸眼含七分好奇三分警惕，分明當他是陌生人，便問：“你把前塵往事都忘乾淨了嗎？”

開明獸繼續學舌：“你把前塵往事都忘乾淨了嗎。”

倏然語塞，苦味自舌尖蔓延到心口。

公子開明想，這人身上沒有雨水的冷氣，也沒有幹木的香，只有一縷縈縈的花味，卻似在記憶深處的某地聞過。開明獸腦子空空如也，但這人的一切都似曾相識。

雪山銀燕按下酸澀，見人疑惑，緩緩說給他聽：“上次從蒼梧之野回來，天帝沒過問，只下令扶回建木和重建九門。大地之脈重歸地底，我沒被影響，父親也沒有，人間的混亂在平息。我找過燭九陰，他說魔染結束了，但移魂術沒有逆行的法門。我還去過軒轅丘，但神魂碎片遺失太久已經不能重溫。天庭現在有時候會下雨，你……你以後出門記得帶傘。”

開明獸眨巴眼睛，金瞳放光，大概是沒有聽懂。雪山銀燕笑不出，只好帶人走進綠油油的花田。開明獸趴在地上玩葉子，雪山銀燕坐在一旁，輕輕碰他的臉，手指被抓著聞來聞去。

逝水不回身，光陰無轉圜。

他種在涯際天的菩提每兩百年一死，後院的烏鳶年年枯榮。很少夢到公子開明。更多時候，夢境是重複和雲海過客的短暫相處，地極的相遇，建木的重逢……記憶裡這樣打扮的人多是奄奄一息，髮絲黏成縷縷，天庭刺骨的雨水浸透衣衫……從沒見過這樣有活力的公子開明。

緣起無所覺，緣滅無所覺。

這般夢境前所未有。

雪山銀燕曾想，是否一切都是幻夢——他沒丟失記憶，也沒與陸吾相逢，他沒去過地極，也沒見過雲海過客——不過是混淆了腓腓與開明獸，做了一場大夢。

他攔住開明獸的魔爪，嚴肅地說：“要留它們開花的，你少作妖。”

公子開明於是成了公子不開心，作勢要走，一步三回頭，等他開口留人。

雪山銀燕卻只抱膝坐在花田裡笑，平靜地看著眼前一切。

公子開明皺眉叉腰，搖頭晃腦，腮幫子鼓鼓的，我走了哦，我真的走了哦，你不留我嗎？

雪山銀燕想，這夢該醒了。他啞著嗓子，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歡迎回來。”

然後公子開明就跑沒影了。

END
呼，看吧，我說了小明會回來的。標題多明顯“花落複花開，歲歲長相見。”
故事到此就告一段落啦，出的本子裡會收錄1到2個暫不公開的番外，等到魔都同人祭25場販結束後我再發出。

陸陸續續寫了大半年，感謝各位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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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b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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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0)

6樓發表於: 2020-01-04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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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作者你一?蹬進新世界大門，不得不說面熱心冷和耿直善良也很配，一面覺得對方傻呼呼的一面又對他的行為產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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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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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

7樓發表於: 2020-01-12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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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6樓(kbso) 的帖子

嘿嘿，寫這個是因為，策君是智者中的異類嗎，感覺只有他會和牛牛費心思~謝謝喜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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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

8樓發表於: 2020-01-12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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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1.12 [公子開明X雪山銀燕]尋吾，洪荒背景完結,8F

隨本番外晚回舟

文/幼稚的北宮茄子

小舟悠悠然然地漂，人迷迷糊糊地睡，姑娘在河的另一頭唱歌，曲子隨水波來，又隨水波去，淌進了心上人的耳朵。採蓮曲悠揚，不安分的外鄉人吃了蓮子，隨手把剝下的皮丟到船外，遊魚三三兩兩，來來去去。它們扭動紅豔的尾巴，嬰兒一般好奇。他撐頭看著這群傻乎乎的小東西，愉悅卻也不太懂，未開靈智的東西到底哪裡值得他開心。

魚兒逐小舟來，他撒了一把船上的豆餅末，小舟是方才與漁家借的，神仙下凡無所謂吃喝，豆餅自然也不是他們備的。貪吃的鯉魚聚過來，蓮藕出水的季節，蓮葉又大又密，公子開明捋袖，臨時起意要從田田綠葉裡撈出一條，他整個人半掛在船邊，手臂蒼白，眼睛閃閃發光。自回歸天庭起公子開明時常犯傻，但魚不傻，紅鯉與魔爪鬥爭。他也不著急，後知後覺地騷擾取食的魚兒，驅使它們在自己指間穿梭，豆餅末有的沉下去有的粘在手臂上，水裡蓮蓬的甜與枯荷的苦被攪得泛上來。正當他思索要不要再撒一把時，一隻魚追著手，鑽進了水下虛握的拳頭，公子開明一愣，像是經歷敲打，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藕花深處，豐子殘荷，終於有這麼不甘歲月的一朵，停住了隨波逐流的小舟。船頭睡著的人被這麼一晃，輕輕醒了。

原來它在吃卡在指縫的魚餌。

公子開明松了口氣，卻維持著那個姿勢。小魚專心致志地嘬食，紅鯉漸漸散了，風吹來孩童的叫嚷，濃重的鄉音裡，他聞見俗世的香味。公子開明沒有收攏五指，反而悄悄向下一蕩，把那不知死活的小魚趕走了。他收手，濕噠噠坐回船尾，靜看遠處的水和天，周圍的蓮藕隨波搖晃，他自不動如舟。

雪山銀燕查探前路，他們漂到了一大簇連枝的荷花堆裡，葉與葉不分彼此，莖與莖糾纏不休，連片的枯黃和鮮綠混在一起，不願放他們離開。

他回頭，看見了船尾的公子開明。

天仿佛撒過香灰的一汪水，這人是誤入水鄉的墨點，被茶暈開邊界，融在小舟深處，藕花林林，離遠了看不清，近處卻也不見。

朦朧的採蓮曲又漂了來，雪山銀燕分辨著，應是附近的漁家女，她唱蓮葉田田又唱蕩舟心許，聽聲音，確實比方才近了些。

他看公子開明坐在開滿荷花的池水舟上，總覺得這背影有點寂寥。

本打算枯坐成蟬，奈何前有藕花，後有退路。公子開明聽見銀燕叫他，伸了個痛快的懶腰，軟綿綿朝身後遞了一眼，大喇喇躺下來，小腿在船外晃蕩，整船都微微搖擺。

什麼事？他狀似無意，實際上對那個人在意得不得了。

雪山銀燕見他躺著，轉眼半條船的位置沒了，跪坐著低頭問，你的詩呢？

什麼？公子開明眯眼說，我沒聽清。

你的詩呢？雪山銀燕字正腔圓地重複，手撐在他兩側，微彎著腰。

啊？公子開明裝傻，一派天然的迷茫，說，怎麼回事啊我沒聽懂。

嗯……雪山銀燕俯身，髮絲幾乎落在他額頭上，青年睜著清澈的眸子，緩慢地說，你想看荷花，我陪你來看，現在時間快到了，你的詩寫好了嗎？

公子開明眼見他越來越近，神情嚴肅不似作偽，再也繃不住，放肆地笑起來。雪山銀燕遲疑片刻，不太清楚是哪裡好笑，想了想大概是他又起了什麼心思，於是掐了他臉一把，沒說別的，也沒問別的。論計謀，這人是高手，能料千百年局勢，定十數紀風雲，自己常被耍得團團轉而不自知，反觀言語，自己不喜多言卻能將真心表露，這人口若懸河，細數卻盡是些虛與委蛇和言不由衷。

所以你寫了嗎？雪山銀燕問。

公子開明伸手抱他的腰，枕在膝蓋，側著身，蜷在小小的船裡，撥浪鼓一樣搖頭。

這事還要從魔染說起。

三次魔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有太陽自盡後有人間大水，天帝宣佈魔染結束，誰都不信。直到萬兒八千年過去了，神仙們才覺得浩劫真的過去，得正大光明地慶祝。壓抑許久，天上一下熱鬧非凡，原先只在掛星會聚在一起矜持說笑的仙官統統跟瘋了一樣，筵席從天帝宮一路擺到四方界限，涯際天的菩提下都有個小桌子。史豔文和俏如來準備酒水，雪山銀燕忙前忙後，公子開明突然就不開心了，孤家寡人爬到樹上生悶氣，等雪山銀燕發現的時候，天已過半。史豔文提議晚上作詩飲酒，公子開明賭氣說沒有荷花看寫不出來，雪山銀燕說陪他去看，誰知道這人一個猛子紮到人界，連哄帶騙牽他上了船。

雪山銀燕還記得千年前人間漫目的瘡痍，與眼下漂萍船隻截然不同，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

是啊，據說還換了好幾個皇帝，他們本事不少。公子開明咧嘴，眼底卻無笑意，這樣子的他說話自帶一股諷意，說上回下來可沒這麼多人，也不知道神獸去了哪裡。

雪山銀燕點頭，北方戰火連綿，這兒倒看不出來。

戰火連綿還大擺宴席……公子開明小聲叨叨。

就別計較這個了。雪山銀燕拍他的頭，說，該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公子開明撇嘴，忽又躺平了，拽住雪山銀燕的鬢髮與他四目相對。

為什麼？雪山銀燕垂眸，眼仁像燦燦的星子。

他沉默，在雪山銀燕疑惑的目光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語言於他偶爾確顯多餘，得意無可盡歡，失意不能盡興，笑時不好說出口的，悲時更難說。小舟的一頭卡在豐茂的河上蓮窩，有一首採蓮曲在水裡招搖，凡人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而他從太初來，經歷三次浩劫未死，自蒼梧之野歸來的軀體，承載的仍是糾結著神與魔的魂魄，他蒼老得忘記了老態——但他喜歡的人還很年輕。

他不可能單獨佔有雪山銀燕。尚在成長的年輕事物與撫養人的關係沒有完全斷絕，更何況俏如來前車之鑒，史家人之間超越血脈的特殊聯繫遠比他想像的更緊密，愛上這個人的代價就是不得不和他家族有所牽連。公子開明獨來獨往，牽掛是比愛更複雜的思念。

就好像腐朽的事物總想著同化新的，又好像是身居高位生出的自大狂妄，他按捺不住的佔有欲望越是叫囂就越被壓抑。他凝望著雪山銀燕，覺得這人著實美好又古怪，竟會讓自己喜歡。

可惜還是個孩子。

公子開明神游物外，隱約記起了什麼星野，轉瞬又忘了。不料雪山銀燕握住他的手，歎了一口氣，有點自責地說，這樣啊。

哪樣？歎什麼氣？你又知道啥了？當然這話他沒問出嘴，只是狐疑地盯住，嘴硬道，怕是你想的還不夠全。

雪山銀燕笑，這一笑靜水深流，與他過往做派頗為不符。公子開明一個恍惚，眼前飄過紅鯉魚打卷的錦尾，清涼的刺痛蔓延開，是一滴雨落進了眼睛。

採蓮曲停了，雨聲大了。

像是仙人在雲海洗墨，天地霎時一片昏黑，河面亂如棋盤，雪山銀燕撐起船裡的一把舊傘，人間的制式，暗暗的紅色，巧如很多年前公子開明做的那把。

我睡了很久吧。雪山銀燕環顧雨幕中的寬闊河面，公子開明享受著此刻平靜，猝不及防被他教訓——雨大了不許躺著，快起來。

俐落翻身擠到傘下，公子開明面對雪山銀燕坐著，輕易佔據了他的視野。人聲忽然又接近，孩童和姑娘一起呼喚，鄉音夾雜著雨水，都被傘擋住淌去了船外。公子開明一點一點靠近他，直到呼吸打在了臉上。雪山銀燕握傘的手緊到不能再緊，他嚴陣以待，眼睛睜很大，把對方額前的碎發都數了個清楚。但公子開明停在咫尺，他們鼻尖相錯，眼裡只剩彼此，卻偏偏沒了下一個動作。

雪山銀燕從緊張到無措，最後甚至有些惱羞成怒，就在情緒要宣之于口時，公子開明吻上去。

傘翻在船外，成了一片接雨的浮萍，無所依靠，也無有顧忌。可這吻太輕，相比于公子開明平時的趣味輕得不太正常，比傘柄脫手的力量還要輕上幾分。雪山銀燕睜眼，雨珠爭先恐後滴在他們身上，公子開明神情肅穆，眼窩盛滿天上落下的水，平靜得仿佛一尊佛像。熱淚當即湧出來，衝破了眼眶，沒有任何辦法阻止，滾燙的濕痕刻在雪山銀燕臉上，他緊緊抱住公子開明，嘗到了那枚沙棠果背後遲來的滋味。

最後的最後，他們互為交頸，公子開明吻了他的淚，倒是不鹹，只是略苦。

還冷嗎？雪山銀燕揉搓公子開明披散的頭髮，後者蔫蔫的模樣，並不想承認自己風邪入體。

不冷。他吸溜鼻子，將快要觸地的頭髮拎到懷裡。正氣山莊空空蕩蕩，外面天街張燈結綵，熱鬧人聲穿過了重重院牆，桌上一盞小燈，他們準備稍後去涯際天赴宴。

雪山銀燕搖頭，一邊為他擦頭髮，一邊認真地建議，三昧真火能驅寒。

不要。公子開明抿唇，落湯雞就夠沒面子了，打算偷偷過來換套衣服就走，不曾想剛剛俏如來和史豔文竟然都在……他越想越氣，問雪山銀燕，他們不該在涯際天等你嗎？

父親和大哥在祭拜英魂，雪山銀燕如實回答，公子開明頭髮差不多幹了，他拿起梳子仔細地梳理。你見過的，後院有幾座碑。

啊，好像是有。公子開明撐頭想了一會，有一座還是無名碑呢，銀燕？

嗯，你叫我？

知道那座無名碑是誰的嗎。他突然這麼問。

雪山銀燕張了張嘴，手頭的動作停了，說我本來知道，但現在不記得了。

公子開明點點頭，從他手裡接過梳子給自己盤頭髮，說我也不記得了。房內一下十分安靜，他擺弄自己柔順的黑髮，偶有幾縷金色在掌中閃爍，雪山銀燕盯了一會，適時遞了一根簪子過去，說我自己的寫好了，你的我不管的。

誒？梳子銜在嘴裡，公子開明略有些訝異，回頭問，你寫好啦？

嗯。很早之前就寫好了。

多早？

雪山銀燕想了想，是陸吾與自己相識緣起，三次魔染波折意動，雲海過客死去構思，開明獸歸來的一千年整落筆，今日書成。他從背後抱住公子開明，把那首不成韻律的文字念了一遍。公子開明抬頭，與鏡子裡的雪山銀燕對視，說，真高興你還喜歡我。

苦海舟為不沉之木，天下鐵乃嘯靈槍頭，火精從西北大荒燒去蒼梧之野，四象儀記憶終歸被前情抹去，以及那些不可追溯的往昔。但情無關死活，緣不論生滅，被同一種事物吸引，是我們在白衣蒼狗的世事裡不改的宿命。和天上的魚說話要變成雲，和地上的魚說話要變回雨，想和一棵樹說話就要變成另一棵樹，可和目成心許的人在一起，是雲是雨都不重要，說與不說都會被理解，不必偽裝成某棵垂垂老矣的古樹，只要能走到他身邊，就算是精誠所至，天道有情。

他們一前一後前往涯際天，仙鶴叼著火紅的燈籠在雲裡躍動，飛過那棵奇怪的琉璃樹與廣闊天河，有人喊小將軍有人喊仙君，雪山銀燕要停下打招呼，被公子開明一把扛起。

雲呐——

等等！

仙官裝模作樣的嗔怪和指責都逐漸模糊，木鳶在雲上迎風飛翔，雪山銀燕都不知道怎麼說他，只好笑駡，你的詩呢？

沒了！

你根本就沒寫！

我寫了！

那你的詩呢！

公子開明嘻嘻竊笑，指著自己大喊，沒了——

天風凜冽，雪山銀燕皺眉。

公子開明又指他，笑得越發倡狂，大聲地說，還在呢！

雪山銀燕歎氣，伸手碰公子開明的臉，捋開胡亂飛舞的頭髮，輕輕將額頭貼上去。公子開明沒躲，把人抱得緊緊的。

寫的那首歪詩被他自己丟進了河裡。

姑娘和她弟弟找到那條船時，已是雨過天晴的第二天，小舟被雨淋了一夜，紅傘立在舟頭，正對河心的蓮窩。小孩動作快，翻身上船檢查，啥都沒丟，只是少了兩塊豆餅，姑娘懸著的心放下來，他們接著說笑，卻都忘了昨日借船的人。

-全文完-

以下是本子跨頁用的打油詩詞
才學有限，大家看看就好【。】

蓬萊無寒暑
何必舟來旦暮回
千載覆人哀
莫道情常在
——《尋吾》正傳後

月圓元月
意下千秋遠
節佳家節
燈上萬家年
——《大約是很重要的日子吧》後

花開又花落，蜃樓複蜃樓
一意孤行去，千里快哉風
——《花落複花開》後

小舟離岸遠，始自南浦橋
同來無不勸，我逐明月江
朝來昨日死，暮生今時往
未聞久長事，得意須歡笑
——《歲歲長相見》後

夕雲吮金粟，花老並船頭。
雨打筐迎岸，鯉來魚入蓮。
釣竿附荷葉，紅尾攀舟舷。
篙打漁編短，行攪清沙淺。
——《晚回舟》後意為文中公子開明所寫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陳三願
一願海晏河清
二願父兄常健
三願如同菩提葉，落落故人心，歲歲永經變
——《晚回舟》後意為文中雪山銀燕所寫

感謝各位一年來的陪伴，下一本我們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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