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8 【策→绮/意绮】楼高休独倚（雷，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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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8-19 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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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8 【策→绮/意绮】楼高休独倚（雷，慎入）

*策梦侯视角，私设如山
（一）见丽
策梦侯的乳名唤作阿澈，不过已然被他丢弃在脑后多年。
他似乎不记得自己曾经叫过这个名字，也不记得，曾经发生在这个时期的事情。不过，“梦”这种东西，有时候偏偏乖违人志，甚至反噬策梦者本人。
当时，阿澈还是一名年少的童男子，家境贫寒让他饱受欺侮。他对读书有着浓厚的兴趣，然而尚为温饱发愁的家庭根本没有钱财供他读书。无奈之下，他只好替大户人家做事，赚钱的同时，顺带浏览雇主的藏书。他很好学，遇到不会的，要么自己琢磨，要么请教雇主家教育子弟的先生。就这样，他渐渐成了个知书达理的俊俏小哥儿，虽然仍受压迫，却也有人抬举欣赏他了。
雇主看起来是个古板正派的老爷，然而阿澈总是听见家里的老马夫骂他。似乎这位老爷喜爱外面的风尘女子，经常把她们秘密地接回家过夜。阿澈不知道这些风尘女子有什么好处，竟然让老爷沉迷至此。书中的道理告诉他，耽于美色的人总是尤其可恨，尤其无用。因而最开始，他和老马夫同仇敌忾，一起咒骂这个道貌岸然的淫棍。然而某一天开始，事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他出门替老爷办事，目的地就是一个风月场所，名唤长欢楼。阿澈战战兢兢地报上姓名，等待接洽的人来。然而过了许久，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笑嘻嘻地来迎他。
“我叫欢如梦。”那女子自报姓名，“我的姨娘是这里的人，我的家没了，便投在她这儿。”阿澈却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好像她的自我介绍，她的身世，与自己全无关系。然而欢如梦却并不在意，拉着他，进一步解释道：“跟你说这些，是让你放宽心，我不是风尘女子。不信你看——”她说着亮出小臂上的守宫砂，然而阿澈却仍然目光呆滞。欢如梦也不在乎，只是笑盈盈地把他往楼上带。边走，边轻快地对他说：“你不知道，我听人说了多少次，你有多么得英俊多才！我喜爱你，好不容易，才找机会见到你，你可不要拒绝我的好意！”阿澈却只是懵懵懂懂，甚至有些不耐烦。欢如梦把他拉到楼上的某个房间，一把将他推到其中的床榻上。榻前珠帘因为人的乍然跌入，激烈乱响如急雨。阿澈拘谨地坐在香软的褥子上，瞅着欢如梦，愈发觉得迷惑。欢如梦掩口媚笑，轻挪莲步，一点一点接近他。阿澈不由后仰，总觉得错乱。她分明也是个黄花闺女，为何行事却如虎狼？她口口声声说爱重自己，为何还要无礼野合？越想越不解，越想越郁闷，干脆将女子一把推开，嗔怒以对。欢如梦也不气馁，犹然发笑。忽然有人叩门，唤其出去办事。欢如梦有些不快，柔声吩咐阿澈在此歇息，出去锁上了门。阿澈知道绝难脱身，便只好安然待在此处。他打量这房间的布置，都觉得俗丽。然而当他瞧见床榻上方悬挂的一幅画，刹那如遭雷殛。眼神波荡，心旌动摇，呼吸急促，口不能言。良久，才叹息着用手指画，说道：“这是哪里的神仙丽人！”
你道那画中是什么人物？原是一个红发披散的白衣美人。她松松挽着挂在两臂的衣裳，悄然侧过脸，朱红色的嘴唇噙着一抹凄凉的笑，浓密的睫毛怅然低垂。一丛又一丛的粉色牡丹，开得盛烈美好，疏疏懒懒地掩着她白皙光裸的后背。阿澈瞧了，只觉得她凄美可怜，全然没有轻薄的色心。再细瞧，又见她的右手中，竟然松松地握着一把长刀。那刀雪亮纤细，描金缀玉，给那美人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阿澈越看越入神，只觉得她是个可恶的偷心盗，把人的精神，灵魂，想望，全都拿了去。他觉得气闷，却难以怪罪美人。不一会儿，他觉得眼中酸涩，竟而瞌睡起来。因为无路可逃，无处可去，他只得窝在这张华丽的卧榻上，疏解困倦。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榻前的珠帘，依依晃晃，分外柔顺，不敢惊梦。
忽然有个声音幽幽叹惋：“你何故在此处？”
（二）梦游
阿澈急忙睁开眼睛，便见到自己身处一座陌生的楼阁中。不是长欢楼，它不热闹，也不绮丽。它冷冷清清，云环雾绕。那声音又开口，恰到好处地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此地名叫飘渺阁。”
阿澈心里却更加疑惑，又问道：“那么你是何人？”
声音的主人也不回答，而是悄然现身。自云雾中穿出，幽幽渺渺，似仙似鬼。阿澈一见他，就不由惊愕：“你......你是画中美人？”
却见那人红发白衣，诡丽清秀。他不是女子，他竟是一个青春正盛的绝美男子。
阿澈更加不明所以，指着他，语无伦次：“你......你缘何来此？”
那男子却只是轻笑摇头：“你错了，是你偏偏要来我的居所。”
“你的居所？”阿澈瞠目结舌，“我看此地，不甚真实，像是仙境，又像是黄泉。我想，此地该是我的梦境。”
男子点点头，并没有否认。领着他走到窗边，请他眺望外面的景致，问道：“如何？在外面看见了什么？”
阿澈只见得云雾阴晦，惨淡翻涌。苍茫一片，令人不胜怆然。
他老老实实回答：“什么也没有。”
男子轻笑道：“你说得很对，的确什么也没有。”
阿澈听了便更是困惑，忽听得男子说：“你看，现在有了。”
阿澈便循声望去，只见楼下尽是钟鸣鼎食之家，还有一条壮阔的长河，上面舳舻千里，彩旗蔽空。无数衣裳锦绣的公子红妆，在船上嬉笑玩闹。阿澈见了，不由得双眼发直，惊呼：“妙极，妙极！人生在世，若不能得如此的繁华富贵，当真是虚度了！”
又听见红发男子不明意味地轻笑，转眼间，繁华成空。那楼下，又是空渺愁惨一片。阿澈惊讶得收了笑容，呆立当场。
“如何？”红发男子好整以暇地问，却被阿澈怨怼道：“公子为何偏要戏弄我？”
红发男子摇摇头：“不是我要戏弄你。是你自己，偶然间看到了你的将来。”
阿澈便若有所思，眼中发亮：“我的将来，也会有泼天的富贵吗？”
红发男子却不回答。阿澈想了想，感叹道：“是了！我的确会迎来不世的辉煌，但最终还是会归于沉寂。”他下意识地瞧着那男子，见他似乎露出肯定的神色，并且还有几分悲悯。他的心骤然疼痛，也不知为了什么。良久，他才哀哀说道：“也罢，世间的事左右不过是这样。只可惜，最先逢难的，竟是我的姻缘。我不愿意屈就那女子，但是我无能为力。”
红发男子闻言，竟也笑叹：“你重情之事，倒叫我分外感慨。你可知道，我是为什么而生？”
阿澈定定地瞧着他，那瑰丽的紫色眼睛，也依依地回望自己。阿澈似乎在电光火石间，有所了悟。他心尖儿直颤，低声说：“公子是为至情而生。”
红发男子便接着他的话，轻轻说：“我也是为至情而死的。”
阿澈看清了他唇舌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那美妙的丁香和朱红，轻捻慢挑，戚戚地将那些字眼吐出。比蝴蝶扑扇翅膀还轻，比花落下还难以觉察。阿澈执迷地望着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却仿佛根本用不上力气。他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书，叫什么来着？应该是《牡丹亭》。那杜丽娘就是为情生，为情死的。她还说过一句什么话？好像是，好像是......
“我一生最爱，是天然......”
红发男子小声问：“你说什么？”
他痴痴地流下眼泪，复又喃念：“我一生最爱，是天然。”
一刹那，那红发男子退后几步，惨然失笑。
阿澈突然上前捉住他的手：“我求求你！求求你，把你的至情给我吧......”
红发男子却坚决地抽回手，惋惜地摇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阿澈奋激吼道。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捉他。那男子却彻底地退到云雾中去，叹息道：“不要追了，回到你的人世中去吧！”
他说着，眼前的世界便轰然崩塌。什么冷冷清清的飘渺阁，分明是热热闹闹的长欢楼。
他一下惊醒，脸上犹然挂着泪痕。往床上一瞥，竟见到欢如梦也在那里。她头发尽皆散开，衣衫不整地躺在鸳鸯被中。粉面含情，慵懒妩媚。见阿澈醒来，便悠悠笑道：“不再睡一会儿，消解春宵之乏？”
阿澈猛然一惊，赶紧去看身下。已是黏腻水滑，混沌初开。他登时像被抽去了灵魂，无法言语。
欢如梦伸出胳膊，那一点守宫砂，已经荡然无存。
“你真可爱，方才迷迷糊糊，还喊着什么，要让我把至情给你。”她娇笑着拥住少年，显出无限的得意，“你果然是喜爱我的。”
阿澈只是惨然无语，头脑混乱，不辨西东。他最看重的至情，终究在这长欢楼中，变作了长恨。
（三）恨逢
策梦侯从梦中醒来，眼角还余泪渍。
恰巧探花郎来送茶，他故作镇定，轻笑着抹去这矫情的痕迹，取来水烟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味让他翻涌不定的心略显平静。探花郎见了，也知道他今日有所不同，却不敢窥探主人的心意，只是沉沉地汇报：“侯爷，神花，灵花发来请帖，请您去参与八部盛会。”
策梦侯笑着道声知道了，从榻上起来，叫人服侍更衣。探花郎沉默地立在一旁，三四个面貌美丽的侍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各司其职，帮策梦侯洗漱，换衣，梳头。清都无我今日分外烦躁，总觉得梦花境的繁盛绮丽，莫名得让人厌恶。细心的探花郎轻声问他有何不快，他想了想，说道：“事毕，令诸女自去，勿复回。”
探花郎点点头，算是记下了。那几个女孩儿也不多言，服侍完了策梦侯，便悄然退去。
探花郎低头跟在策梦侯身后，随他往神花郡。到了八花集会的广场，他扫视一眼，发现诸位差不多都到了。又想了一想，仿佛那个兽花从未见过。听说，他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时候，众人纷纷呼喊，说这一次为盛会祈福的神巫到了。策梦侯循声望去，只见神巫穿金戴玉施施然登场。他红衣白发，戴着一张绘满牡丹的面具。策梦侯心道，他是什么人，竟敢用花中之王装饰自己？又见他身姿矫健颀长，分外秀美。策梦侯挑挑眉毛，打起兴趣继续观看。
鼓点响起，笙箫齐鸣。一旁有数位戴花的童子，用稚嫩的声音吟唱着颂词。那些字句写得与楚辞类似，神秘诡异，又艳美动人。神巫和着颂词的拍子，飒飒而舞。他的臂膊双腿，皆富有力量，伸展律动之间，分外有生气。如瀑如雪的长发，激扬流荡，如火如花的衣裳，振振欲飞。策梦侯暗道了声有趣，悠然瞥向他戴着的面具。花迷离，影纷繁，唯有露出的一双紫色眼睛，分外慑人。策梦侯与那目光偶然相接，便乍然失魂。探花郎试探着叫了他几句，这才得到一句笑语：“花郎，汝躁矣。吾与美人神交，岂可为汝所误？”探花郎便赧然后退。策梦侯继续看神巫的表演，羽扇轻挥，心思难以洞察。
忽然，他发现了一道意外的身影出现在这里。那人的巍巍风姿，出尘气质，令人难以移开目光。他将羽扇轻轻覆在面上，从斑斓的羽毛间露出一双狡黠莫测的眼睛，仔细地打量那人。那简直是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宽袍大袖，猎猎当风。环佩璁珑，绸带飘飘。他的发髻高而复杂，金玉璀错，充耳下垂。他肤色冷而苍白，双眼如同至澄的夜空。策梦侯心中凛凛，不敢轻慢。寻了旁人一问，才知道是武道七修的绝代剑宿。
这位剑者，不是向来喜爱独立高处吗？什么时候也爱凑这种热闹了？看来那些清都客所说的话，也都是假的。策梦侯在心里笑笑，观察他的眼光也变得轻佻。然而他很快发现，那位剑客似乎一直在看台上的神巫。目不转睛，不敢稍离。策梦侯觉得奇怪，又往台上看。却见那神巫，面具后的双眼，竟也朝那剑客看。两人之间隐有默契，似无形丝线，难以察觉，却又紧紧牵连。策梦侯于情之一事甚是敏感，观此情景，已经了然。嗤嗤而笑，心道：“好一对冤孽。”
倏忽一阵铃响，神巫之祭舞已毕。只见那红衣男子鞠了一躬，便信手摘下面具。策梦侯冷不防与之对视，竟而心思一片空白。那红衣男子颔首微笑，全无挂碍，策梦侯却全然失神，冷汗直流。那面容，与多年前那幅画，那场梦中的男子，一模一样。
只见男子拖着繁重的衣摆缓缓下台，转到隐秘处更衣。绝代剑宿跟随而去，策梦侯亦从之。他在一座山石旁停步，偷偷窥视这对有情人。绝代剑宿平日里淡漠孤高的眉眼，此刻竟泄出一缕难得的柔情。帮男子把红衣褪去，拿过一旁的白色外裳给他。男子接过穿上，掏出一把扇子扇凉。剑宿道：“可是觉得疲累吗？”男子笑着摇摇头，凑过来也给他扇风：“我不累，倒是觉得高兴，因为你愿意来。”
剑宿揽过他的肩膀，在他额头上落个轻吻，叹道：“你要我来，我怎能不来？”
男子抬头笑道：“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剑宿却爱怜地抚着他的白发，不无认真地说：“你不用觉得荣幸。我是你绮罗生的，自然对你全心全意。”
山石后窥探的策梦侯此时明白了：他叫绮罗生。
寒依刀尺尽，春向绮罗生。他代表着美丽，光明，与希望。
绮罗生听了剑宿的话更加眷恋柔顺，伸出双臂将他的颈子圈住，甘愿溺在这无限温柔的怀抱里。
策梦侯的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有什么长久以来的希冀，忽然彻底地沉没了。
策梦侯一身的深红绫罗，此刻竟如同浓得化不开的血色。他的富贵，精致，像瓷器一样易碎，他的华美，艳丽，背后是爬满苍蝇的腐肉和骨骸。他抛弃了正直，洁净，试图活得洒脱，体面，坚强。然而这么多年以来，他以为已然在按预定轨道行进，可是此时此刻，他才发觉，有些遗憾从一开始，便如同创口在他的心里溃烂。至今已成足可要命的顽疾了。
他木然地离开，一边走，一边喃念：
“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
（四）品画
策梦侯在梦花境吸着水烟，画着画。
探花郎在一旁侍候，忽然抬起眼：“侯爷，兽花来了。”
此时他和兽花已然是好朋友，听说这位妙人前来，也不敢怠慢，把画笔一搁，起身相迎。绮罗生也不与他讲这么些俗礼，拱了拱手，就来到画前：“无我这幅画，画得可不太好。”
策梦侯挑了挑眉，笑问：“如何不好？”
绮罗生指着画面上的红发仕女，说道：“她美则美矣，却是有些艳俗。无我，你虽然沉溺绮情，却也是喜爱高妙的殊色。今日这幅画，怎么不见你的志趣？”
策梦侯叹息一声，还未说话，就听见探花郎在旁多嘴：“您有所不知，今天上午，欲花来闹侯爷。她是最缠人的，有了她，我们侯爷哪里还能安心作画？”
绮罗生听了，便了然一笑。策梦侯却不快道：“花郎，汝之言未免不多。”
探花郎称罪后退。绮罗生倒是揶揄道：“无我身边时常有佳人在侧，真叫人艳羡不已。小弟我总是漂泊在外，哪里还有什么慰藉可言！”
策梦侯听罢笑道：“汝惯会说笑。画舫之上，分明有知心人频顾。丝竹之乐，小酌之趣，不足道哉。倒是那衾枕之间，合欢之事，分外引人遐想。”
绮罗生听罢，耳尖便染上薄红。不好意思道：“无我才会说笑。绝代剑宿是一名君子，他要是听了你这些话，肯定要生气的。”
策梦侯摇摇羽扇，不以为意地笑道：“剑宿既为君子，想来不至与小人龃龉。”他又玩味地看着绮罗生，颇有些歆羡意：“汝幸甚，那绝代剑宿确是清都佳客，又待汝真挚不疑。不过最可羡处，还在于汝。”见绮罗生似有疑惑，他复又解释：“汝真心爱之，胜过外人言语。”
绮罗生听了，点头赞许，轻笑不言。策梦侯这时却拾起画笔递给他，由衷请求道：“还请汝使才运笔，为吾示范斧正。”
绮罗生知他真心相请，也不推辞。挽袖接了画笔，察觉纸上还有不少空白，便斗胆在一旁另外作画。策梦侯仔细观看，屏息不语。只见他先画了一座雾中楼阁，又在楼下画了一位白发高士。他仰着脸，向楼上依依眺望，分外愁苦。接着，他又在楼上，画了一位身影模糊的美人。她在珠帘后面憔悴伫立，那些密密匝匝的珠串如同铁栏杆，她像是被这华丽的囚笼所限，不得自由。
策梦侯看了，不由得皱眉哀叹：“何苦如是凄凉？”
绮罗生却不停笔，转而在原来的红发美人身边，画了一座倒塌的高楼。细看那废墟之中，除了断弦琵琶，破帷烂幕，还有残损画壁，崩榱折梁。更有金钗玉环一地，折扇砚台两半，都无人收。
策梦侯心思无来由地沉痛，还未待开言，绮罗生就暗自幽叹：“长欢长恨，一梦可易；红妆白骨，一叹而已。”
策梦侯旋即在后面轻吟：“情一字，须万劫；人何弱，不堪劫。”
一时间，微风轻拂，两相无话。绮罗生有所感念，怅然若失。策梦侯偷偷瞥他，见一点泪光在其眼中，如宝匣藏珠，微露光彩。心中轻颤，策梦侯下意识伸出手，却终究如弩箭之末，堪堪停在对方面前。
绮罗生笑了笑，努力驱逐尴尬：“我总说无我是个知己，原来真是个知己。”
策梦侯出神地盯着他，低声慨叹：“吾总当汝无忧无愁，原来愁极忧极。”
绮罗生却只是状若无事地微笑，连连退后，俄顷已在几步之外。
“无我，如果能在这个纷乱的武林里，苟全性命，保全情义，那么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策梦侯听了，倒是郑重哂纳：“汝的念想，吾必轸念不忘。”
绮罗生看了看西斜的日头，与他告辞。策梦侯迎着夕阳静立，心思复杂。
（五）尾声
绮罗生后来竟为了意琦行而死。策梦侯去参加葬礼，见了故友的遗容。一刹那，只觉得天旋地转，无语凝噎：那位白衣沽酒，已然是满头红发了。
他不禁问一旁的意琦行，缘何如此？那位剑宿哀恸已极，几乎无法言语。最后，还是那位一留衣，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策梦侯听了，只是长叹：“其为情死也。”
意琦行这时竟然说话了：“先生也懂情吗？”
策梦侯愣了一愣，仍旧从容：“曾懂一二。”
意琦行冷笑：“果然如此。”
策梦侯听了，只是轻挥羽扇，不做辩驳。
意琦行跪坐在棺椁旁，一边盯着绮罗生的面容，一边絮絮地说：“先生知道绮罗生的眉头，为什么轻蹙吗？”
“吾不知。”策梦侯瞟了一眼那皱起的春山，如实答道。
意琦行俯身与爱侣靠得更近，轻轻地说：“你当然不知。他挂念我，也惋惜他自己。”说罢他泄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悲叹：“欢情如梦逝，余生安可知？”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吹动了近在迟尺的红发。它们像废墟旁的红药，依依摇摆，也不知为谁而生。策梦侯见了，也觉得哀惋。他忽然想起死去的欢如梦，被他亲手所杀的欢如梦。她临死前的不甘和不解，叫人铁石一般的心肠，也生了几分柔软。对她而言，一心所求的爱情，到底是如此长逝了。
策梦侯当然是杀了她，似乎是铲除了自己的长恨之始。然而，他却没有快意，只觉得心内空空。毕竟，他杀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爱他的人。
然而眼前的意琦行，痛断肝肠的意琦行，却是真实地得到过引人艳羡的欢情。如今虽然失去了，却还有无尽的追忆与他为伴。
策梦侯无疑在此事上获得了失败。
意琦行举行完葬礼，将画舫送走。它在江海中，悠悠去远。凄迷的小雨拍打着痴情的人，绝代剑宿不愿离去，仍旧遥望着画舫远去的方向。
策梦侯悄悄登上画舫，拨帘进入舱内。
绮罗生静静地躺在棺椁中，眉间有淡淡折痕。
策梦侯见了，不由得轻轻抚上。那皱痕颇为顽固，终究不可拂去。策梦侯又瞧着他那血红的长发，思绪翻涌。
“丽娘可以复生，汝亦可以复生。”他幽幽诉说，无悲无喜。
……
经过一段时间的尽心治疗，在绮罗生将要苏醒之日，他在画舫中寻了笔墨，铺开宣纸。思忖一阵，信手写下一个“澈”字，挑开帘幕，飘然而去。
画舫外，夜空朗朗，明月昭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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