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8 风月寶鉴08（民国架空，雷，墨倾池中心+梵海+棋邪X神机）44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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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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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3-03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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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8 风月寶鉴08（民国架空，雷，墨倾池中心+梵海+棋邪X神机）44F更新

　　金烏西沉，道路兩旁的白樺樹似乎要融化在了流動的光影里。一輛汽車遠遠地駛來，開得不緊不慢，最後停在墨府大門前。司機下車後，又忙去開后座的車門，恭候車中的主人出來。
　　
　　“江城子，我說過很多次，對我不需要那樣客氣，你怎麼就是聽不進去？”話音未落，就見一名身着學生制服的少年鑽出車廂，很不滿意地說道。他相貌十分清秀，身形纖細，像是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江城子跟在他身後，認真地回答：“二爺，在這地方，您就如同墨先生的弟弟一般，我若是怠慢你，我家主人可要怪罪我呢。”
　　
　　遠滄溟笑道：“那你就不怕我的怪罪嗎？”
　　
　　江城子知道他僅是隨口一言，並不當真，笑着陪他進去了。
　　
　　墨府正值晚膳時期，由於今日是星期五，按照慣例，墨傾池是要和他的兩位太太一同進餐的。在這個地方，儘管遠滄溟稱墨傾池一聲“大哥”，但歸根究底，總是一名外人，與墨傾池的妻眷相處得很不和睦，幾乎到了兩看兩相厭的地步。平日遠滄溟受過對方許多刁難，對這兩位角色均是能避則避，但想到今日有墨傾池在場，也便有了與他們針鋒相對的勇氣。
　　
　　引路的傭人領着遠滄溟入內，遠滄溟見路途並非是去往飯廳，不禁疑惑道：“現在不是用晚飯的時候嗎，你要帶我去哪裡？”
　　
　　傭人解釋道：“二太太說他院子里的秋海棠開得正好，想要讓先生看一看，就把晚餐的地點改變了。”
　　
　　聽到是二太太的主意，遠滄溟立馬冷笑一聲，戲謔道：“這樣的主意，也只有暢先生想得出來。”
　　
　　傭人不敢對主人們的人際關係發表言論，只是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行路。
　　
　　雖說二太太為人刻薄，但畢竟出身書香門第，言行起居別有一番講究。他的院子里栽着幾株銀杏樹，落葉打掃得很乾凈，一片嬌艷明媚的秋海棠在秋風中輕輕搖曳。在花圃邊側，早已架好桌椅，兩名女傭正在擺放碗筷。一名身着白色長衫的青年坐在主位，姿態文雅地品茶。發覺遠滄溟的來到後，青年放下手裡的茶盞，向他看來：“站在那裡做什麼，過來坐吧。”
　　
　　青年有張精緻好看的面孔，眉目秀麗溫婉，神情卻很疏離。遠滄溟敢於和二太太鬥嘴反抗，然而對於眼前此人，還是沒有膽量太過放肆。他老老實實地過去坐下，又聽對方詢問：“在學校里還習慣嗎？”
　　
　　遠滄溟知道這是對方的客套言語，並非出自關心，於是也敷衍答道：“沒有什麼不習慣的。”
　　
　　應無騫果然沒有再問，他扭過頭去吩咐下人：“告訴老爺，二爺回來了。”
　　
　　下人連忙進去通知，沒過多久，兩名男子轉過長廊，走到院子里來。走在前面那位年紀要稍長一些，滿頭雪白的髮絲整齊地梳向腦後，露出俊美端肅的白皙面龐。此人一雙鳳目清冷威嚴，看似難以接近，便是墨傾池了。墨傾池仍舊沒有改變往日在官場里的穿着習慣，一身黑色西服，脫了外套，更顯得他身形挺拔軒昂，玉樹臨風。墨傾池身後的男子與他身高相近，氣度卻截然不同，漂亮倒是漂亮，卻頗有些蒼白病弱之感。
　　
　　兩人落座後，暢遺音抬起眉毛，掃了遠滄溟一眼，沒有說話。
　　
　　墨傾池問道：“怎麼樣，我給你找的這所學校，你可滿意？”
　　
　　他的問題與應無騫類似，但這次則是切心之語，遠滄溟對他很燦爛地笑了一笑，答道：“同學都非常友善，我很喜歡。”
　　
　　不待墨傾池出聲，暢遺音抿了口茶，搶先說道：“既然喜歡，那就認真念書學習，不要像之前那樣，莽撞地追求一名已婚女子，讓全校的人都看了笑話。”
　　
　　“訂婚和結婚怎能相提並論，”遠滄溟反唇相譏：“就算你沒有上過大學，難道這一點還分不清嗎？”
　　
　　暢遺音道：“他們的訂婚典禮，我也不是沒有參加。手都牽過，還有了進一步的親密舉動，這樣和成親有什麼區別？”
　　
　　遠滄溟悄悄瞥向墨傾池，發覺對方沒有理會自己，於是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揶揄道：“你也是婚配過的人，有哪些事情訂婚不能做，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遠滄溟和墨傾池關係親密，對於大哥的私人生活，自然也要比旁人了解許多。應無騫與暢遺音雖說是墨傾池明媒正娶的兩房妻室，但彼此之間的關係，遠比尋常夫妻來得生疏。往常遠滄溟礙於大哥的威嚴，不敢多做評論，現今有了機會，免不了要拿出來譏諷暢遺音一番。果不其然，暢遺音聞言，抓着茶盞重重往桌面上一頓，怒道：“誰教你這樣說話的？”
　　
　　“吃飯的時候，吵鬧什麼？”墨傾池及時地出言制止，他神色仍然十分冷淡，僅是從低垂的長睫底下透出一點不悅的情緒，語罷又看向遠滄溟：“你也是，以往對我的保證都忘記了嗎？”
　　
　　在這個家庭中，墨傾池的分量顯然是無人可以撼動。暢遺音和遠滄溟雙雙噤聲，倒是從頭至尾保持安靜的應無騫，動作輕柔地盛了碗湯，放在墨傾池面前，說道：”昨日空閑的時候，我聽得了幾樣煲湯的新方法，便拿來試了一試，你嘗嘗看。“
　　
　　大太太難得溫存一次，墨傾池還是很領情的。他目光和緩些許，對應無騫道了一聲謝，執起碗來。
　　
　　遠滄溟畢竟是少年心性，沒多久就把這點小小的不愉快拋諸腦後。四人各自用了一陣餐，遠滄溟像是發覺氣氛太過沉默，於是主動講述起自己在學校的見聞。他機靈活潑，能言善道種種小事也能說得妙趣橫生。墨傾池安靜地傾聽，眼裡逐漸有了笑意，可見是頗為喜歡。遠滄溟受到大哥無聲的鼓勵，一時忘情，脫口道：“大哥，為什麼不讓我去你的學校念書？你替我找的大學，與文詣經緯也沒有什麼區別。”
　　
　　墨傾池說道：“不在我身邊，就不能上學了嗎？”
　　
　　這句話着實給了暢遺音一個極好的復仇機會，他迅速地接腔：“遠滄溟，你跟在先生身邊的時間還不夠長嗎？與你這般大的少年，有誰還總是黏在家長的身邊，說出去別人都會恥笑呢。”
　　
　　“大哥都沒有說話，你又有什麼立場教訓我？”遠滄溟很不服輸，躍躍欲試地還要反擊，卻見應無騫將筷子一放，冷冰冰地說：“要開辯論會的話，就請另尋一個地方。在餐桌上吵吵鬧鬧，像什麼話。”
　　
　　遠滄溟望了一望墨傾池，見大哥毫無反應，大抵也很贊同大太太的意見，只好同暢遺音互相拋去一個憤恨的瞪視，悻悻閉口。
　　
　　對於家中的現況，墨傾池也是萬分無奈。暢遺音和應無騫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弟，後被長輩指婚予他。他與兩房太太成親之前，尚是情投意合的朋友，不料等婚約實現，三人竟莫名地生疏起來。在墨傾池收養故友子嗣遠滄溟後，兩位太太一致對外，導致這個問題變本加厲，愈發難以收拾。縱使墨傾池心中不滿，但出於對大太太的尊敬，他還是沒有多管。
　　
　　晚餐結束後，墨傾池走進屋內，不多時穿起西服外套，手裡拿着帽子邁出門來。遠滄溟還沒有離開，見他這一身打扮，驚訝道：“大哥要出門？”
　　
　　墨傾池點了點頭。
　　
　　應無騫眉頭一蹙，問道：“這樣晚了，你要去哪裡？”
　　
　　“你不希望我去的地方，我也不會去。”墨傾池只這般回答一句，便像一陣風似的，匆匆離開了。
　　
　　丈夫的保證，應無騫還是很相信的。設若在世上做一個正人君子的表率評選，墨傾池認第二，能稱第一的人便寥寥無幾。他沒有再追究，轉過頭去和暢遺音商量下次出門聽戲的計劃。遠滄溟見沒有人理會自己，也就徑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清晨，墨傾池見天氣清爽，晨光和煦，乾脆沒有坐汽車，慢慢地踱步回府。行至半途，一輛汽車從他身側擦過，旋即一個急剎車，停在路邊，有人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向墨傾池問好。
　　
　　來人是墨傾池的一位舊識，喚作隱春秋。往年墨傾池在政府擔任要務時，隱春秋是他的一名下屬，現今墨傾池卸任去舉辦學校，隱春秋就頂替了他的位置。隱春秋性情耿直，清肅廉潔，墨傾池對他頗為欣賞，便停下步子，同隱春秋談話。
　　
　　“墨先生夜裡又去畫室了嗎？”寒暄一二後，隱春秋問道。
　　
　　墨傾池一怔，疑道：“正是，你是如何猜到的？”
　　
　　隱春秋抬起手指向他的衣袖，墨傾池低頭看去，發現那裡沾着一小塊綠色顏料，不禁微微一笑，道：“出去得過於倉促，讓你見笑了。”
　　
　　凡與墨傾池共事過的人，無一不知他的雅好，隱春秋並沒有多想，只對墨傾池道：“我尚有要務待辦，告辭。”
　　
　　墨傾池對他一拱手，目送着汽車離開，自己也繼續沿着大街走回府去。
　　
　　另一邊，隱春秋坐在車上，不住地抬手看錶，催促司機：“你再開快一些，我就要遲到了。”
　　
　　司機連連應承，竭盡所能地加快速度，但礙於道路上的人流，成效甚微。隱春秋之所以這樣焦躁，全然是因為今日要會見的對象，牽繫着他掌上明珠縹緲月的婚姻大事。縹緲月不日便要與隱春秋的得意門生祿名封舉行婚禮，隱春秋打算購置一處住宅，作為送給兩位新人的禮物。為了挑出一個好地方，隱春秋費盡功夫，好不容易找到幾間合意的宅院，又想要請能人異士來看看風水——遊街走巷的算命先生，他無法信任，輾轉幾番後，隱春秋想到了一名合適的人物，此後三催四請，好不容易才說動那位大駕，出面來與他一會。
　　
　　說起此人，也是一名傳奇般的人物。此人名喚縱橫子，家中世代都與神鬼術法脫不開干係，祖先曾是前朝皇帝親自任命的國師，可見身份之顯赫。縱橫子年少時喜好遊山玩水，世界各地都留有他的蹤跡，回國之後，他一反常態，竟然隱跡在鄉野中，難得才現身走動。縱橫子有一個奇異的規定，凡是想要請他出山的對象，都必須同他下一次棋，藉此得到縱橫子的認可。而縱橫子自身棋藝過人，手下難逢敵手，因而得到一個外號，稱作”棋邪“。
　　
　　隱春秋藉由祖輩與縱橫子有幾層微薄的聯繫，免去了下棋這一環節，但對於此人的脾氣，還是沒有根底，以致內心萬分忐忑，生怕自己遲到會惹得對方不快。
　　
　　幾分鐘後，汽車停在一處胡同口外，司機叫道：”先生，我們到啦！“
　　
　　隱春秋連忙拿起帽子，鑽出車外，走進胡同里去。沒有幾步路，即遙遙地望見了自己中意的那處宅邸。宅子里有幾株高大的香樟樹，茂密的青綠枝條越過紅牆碧瓦，伸進胡同上方的天空里來，在地面鋪的青石板上投下一層薄而疏密的影子。
　　
　　就在搖曳晃動的樹影下，一人背靠牆壁，閑適而優雅地站立着。
　　
　　興許是聽到腳步聲，不等隱春秋靠近，那人已經轉過頭來，看向隱春秋。
　　
　　他個子很高，身形筆挺，幾乎要超過隱春秋半個腦袋。微風拂過，撥動對方柔軟的湖藍色髮絲，底下的面龐清俊白皙，輪廓深刻得看不出年紀。同樣蔚藍的眼睛倒顯得有些冷淡，眨也不眨地上下打量隱春秋。
　　
　　隱春秋看這人身穿煙灰色條紋西裝，踩着漆亮的皮鞋，打扮得十分時髦，心生疑惑，不禁問道：“敢問先生是？”
　　
　　青年打量他許久，像是得出了肯定的答案，說道：“你就是隱春秋？”
　　
　　語畢，他摘下手套，走到隱春秋身前，伸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掌：“幸會，在下縱橫子，等你許久了。”

[ 此帖被行草在2016-05-28 13:0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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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an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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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6-03-04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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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03 风月宝鉴（民国架空，雷，墨倾池中心+梵海+棋邪X神机）首楼第 ..

终于看到墨总的后院文啦，期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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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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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6-03-04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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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03 风月宝鉴（民国架空，雷，墨倾池中心+梵海+棋邪X神机）首楼第 ..

XDDDDDD这个配对我喜欢 XDDDD太太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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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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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6-03-04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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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03 风月宝鉴（民国架空，雷，墨倾池中心+梵海+棋邪X神机）首楼第 ..

顺便，楼主，会有叹希奇吧？叹希奇和意轩邈算作一个还是拆成两个？不要坑呀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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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iwu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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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6-03-05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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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03 风月宝鉴（民国架空，雷，墨倾池中心+梵海+棋邪X神机）首楼第 ..

终于看到圣司的后院文了，特别带感，不知道后院里有没有叹希奇，楼主不要坑>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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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yzdxx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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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6-03-07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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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03 风月宝鉴（民国架空，雷，墨倾池中心+梵海+棋邪X神机）首楼第 ..

吼吼吼，想看圣司收叹叹进后院呀，老情人久别重逢对方改名换姓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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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沥青，36只存文，欢迎来微博找我唠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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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dd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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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6-03-07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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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03 风月宝鉴（民国架空，雷，墨倾池中心+梵海+棋邪X神机）首楼第 ..

啊棋老邪竟然这么时髦没有想到，求更多大太太二太太戏份，想知道圣司怎么收复他俩的
我也求一下老情人叹叹！

微博@NoxElddir
欢迎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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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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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6-03-09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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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03 风月宝鉴（民国架空，雷，墨倾池中心+梵海+棋邪X神机）首楼第 ..

这章有炸雷，真的雷。文里设定纵横子和神机是两个人，而且纵横子和芙女是情侣关系（因为写大纲的时候，新剧仿佛是这么个意思，谁知道……反正大纲已经定了，就这样吧）。

第二章
　　
　　寒暄過後，隱春秋便領着縱橫子挨個兒去看那幾處房產。交談幾番，他發現縱橫子此人性格雖冷漠疏淡，言行倒很是溫雅有禮，甚至還有些幽默，與他腦中所想的迂腐老先生的模樣大相徑庭，着實使他大吃一驚。打探之下，才知他幾年前方從東洋留學歸來，故而衣着舉止，都有幾分新派人士的氣息。
　　
　　“隱先生好眼光。”看過宅子後，縱橫子說。據他言，這幾處房產均是風水上佳之地，而尤以淮安路那間最佳。
　　
　　隱春秋雖對這風水安宅之事一竅不通，但對縱橫子的能為卻是十分信任。如此一聽，喜不自禁——那處宅子本就是他最為中意的，心下不禁對這名陌生的神棍添了幾分好感。見天色將晚，便要留縱橫子一同用晚餐。
　　
　　縱橫子卻道不必：“非是縱橫子有意敗春秋先生的興，而是先前已與人約定，恐怕無此榮幸與隱先生共進晚餐了。”他已這般說了，隱春秋自然也不強留。
　　
　　正當此時，只見一輛黑色轎車在他們跟前緩緩停下，車窗降下——原來是縱橫子的司機。向隱春秋道別過後，縱橫子便拉開車門坐上后座，絕塵而去。
　　
　　縱橫子的車是福特公司一年前推出的款式。算是新款，卻不是最新，不至於讓人把他划到守舊的老古板或趕時髦的浪蕩子中的任何一派；價值不菲，卻又不會過於鋪張。處處顯示出主人精明而沉穩的處世之道。
　　
　　正當華燈初上的時分，濕潤的夜霧自貫穿城市的河道上空蔓延開來，把街道兩側五光十色的霓虹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影，這座都市的繁華於是便蒙上了幾分虛幻不實的況味。
　　
　　司機偏過頭來，問道：“少爺，還是去老地方？”
　　
　　縱橫子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當然。”
　　
　　沿着河道穿過大半個城市，縱橫子的車在一棟白色小洋房前停下。雖已時近9點，此地依然是寶馬香車絡繹不絕，身着華服的紳士小姐簇擁着款款而行，顯示出一派熱鬧非凡的氣象。
　　
　　子午斜亭乃是這城市中一等一的銷金窟，煙酒歌舞自是不在話下，設個賭局賭博也是時常有之。穿過氣派的前門，由香水、脂粉、美酒、鈔票和汗液混合而成的騰騰熱氣便撲面而來，這股氣息足以令世上所有的男人飄飄然一擲千金。
　　
　　年輕的公子哥到這些聲色犬馬之地尋歡作樂也是常事，只是此事於縱橫子，卻是不大相宜。司機記得他家少爺從小便比常人更加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說有些清心寡欲的意味了，除了格外愛下棋，似乎也不曾有什麼特別的嗜好。但自從幾年前回國之後，他便好似對此地流連忘返，每到S市，就必定會造訪子午斜亭，這已成了家中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實。
　　
　　“明日中午一點，到這兒來接我。”縱橫子丟下這句話，便下車離開。他輕車熟路地穿過稠密的人群，徑直向大廳而去。
　　
　　一名侍者似是早有準備，歪歪扭扭地湊上來，熟練地做出一個甜膩諂媚的微笑：“縱先生，您可來了。老闆昨天接到您的電話，特意讓我在這裡候着呢。”說罷，朝縱橫子拋了一個拙劣的媚眼，他的臉上隱約還有些殘妝，使得這個動作顯得有幾分可笑。
　　
　　縱橫子瞭然地冷笑一聲，便隨着那名侍者進了一間包廂。對方回頭解釋道：“您常去的那間老闆說要換裝潢，今天就先在這裡將就一回罷。”
　　
　　包廂燈光昏暗，襯着暗色的牆紙，勾勒出一種曖昧而幽微的氣氛。茶几上立着一隻高腳杯，裡面半截深紅色的液體，向周遭發散出微甜的酒意。縱橫子本就奔波了一天，到這會兒不禁有些睏倦，頭一偏，竟打起了盹。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被左面頰上一道冰涼的觸碰驚醒，猛然睜眼，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反應，攥住了對方瘦削的手腕。“是你，神機。”
　　
　　來人是一名銀髮白衣的青年，年紀約莫三十上下，五官線條剛硬，糅合在一起卻又透出一點奇異的嫵媚。他見縱橫子醒來，略笑了笑，便抽回自己的手，將桌上高腳杯倒凈，又不知從哪裡取出一瓶酒，咕嚕嚕地把液體斟入杯中。
　　
　　“你今天來得這樣晚，我差點以為你不來了。”神機把酒杯塞進縱橫子手裡。他的身上有一股淡薄微苦的藥味，那是他抽的鴉片煙的味道。
　　
　　“你多慮了，縱橫子向來言出必踐，對你亦然。”
　　
　　“哦？”神機笑道，“果真如此，那神機定要將你灌醉，趁機套到什麼有分量的承諾。”神機眉眼狹長，笑起來時眼角略微下彎，勾出一道極為柔和的弧度，這樣的面相，在縱橫子看來，是有點薄命相的。
　　
　　縱橫子微微晃動手裡的酒杯，道：“把縱橫子灌醉，恐怕其難度不亞於從清醒的我這裡得到你想要的承諾。”
　　
　　神機也不惱，反而微微一笑，岔開了話題，“這件衣服是我為下個月的生辰裁製的，前兩日裁縫做好了送來。剛聽說你來，才特意穿上的。”說著，他站起身，朝縱橫子展示它，“如何？”
　　
　　神機是慣穿長衫的。今日他穿着一件白色長衫，料子是極好的綢緞，雲霧似的籠罩着他。絲綢的華光隨着他優遊緩慢的步姿，在褶皺間流動，像水銀，又像是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鱗片，讓人無由來地覺得冷。
　　
　　縱橫子不動聲色地上下審視了一番，道：“哪有生日穿一身白的。”
　　
　　神機不以為忤，只道：“我不信這個，也不信命。”
　　
　　這個話題卻是過於沉重了，神機出口後也覺得失言，遂拿過縱橫子放在桌上的酒杯，接着喝了一口。
　　
　　“哈，神機也未免太不給縱橫子顏面，你這分明是在砸我場子。”縱橫子察覺到氣氛的微妙，遂三言兩語將話頭引了開去。
　　
　　於是神機也機敏地接過話茬，道：“我哪裡敢？下個月生日，少不得要請縱橫子天師來寒舍坐鎮開光。”縱橫子略微知道一些神機的故事，在印象中，神機打小便無父無母，鎮日混跡街頭，哪裡來的生日，這日子恐怕也是他心血來潮在黃曆上隨手挑的。
　　
　　“既是老熟人，縱橫子便為你打九折吧。”
　　
　　神機笑道：“甚好！不如今夜，神機就先把定金支付了。”說罷，便拉着縱橫子往樓上去了。
　　
　　夜中，縱橫子從睡夢中醒來。彼時，路燈的微光透過半掩的窗帘，照亮了神機的輪廓。那人似乎醒了許久，半坐着，像是有心事的樣子。他指間捏了一柄煙槍，被燈光染得金黃的煙霧徐徐在初秋午夜微涼的空氣里擴散。
　　
　　縱橫子從不過問神機的私事，神機也同樣——這便是情人之間的道德與剋制。這樣的態度，是互相防備，也是自我保護，合情合理，但總不免有些涼薄。再憶及前半夜那場熱烈酣暢的情事，於當下可謂是冰火兩重天，很是荒唐可笑。
　　
　　神機見他醒來，索性擰亮了床頭的檯燈，又赤着腳叮叮咚咚地跑下床，不知去哪兒弄來了兩杯熱牛奶。兩人便並肩坐着，捧着杯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喝。
　　
　　“你今晚陪我去看電影吧，聽說影院有新片上。”神機這樣說。
　　
　　也許是因為半夜，人心中總是有一點寥落的緣故，神機的語氣雖是一如既往，聽在縱橫子耳中，卻莫名有了幾分軟弱的意思。縱橫子垂下眼帘，檯燈映在他臉上，睫毛便在眼下投出一道深藍色的、悠長的陰影。他沉默片刻，才道：“我已有約了。”
　　
　　神機聽罷，將剩下的半杯牛奶擱在床頭柜上，捧起煙槍，對着煙燈慢悠悠地燒起來，道：“還是她嗎？”
　　
　　“自然。”縱橫子答道。他的聲音十分清冽，宛如玉石交擊似的，有種斬釘截鐵的殘忍。
　　
　　這裡的“她”，自然指的是雨霖鈴。
　　
　　雨霖鈴是縱橫子在東洋留學時的同學，也是他的女朋友。如無意外，還將成為他的未婚妻，成為他的妻子。雨霖鈴出身富商之家，是家中獨女，父母對她多有愛護，性格難免驕縱，卻也算得開朗大方，並不惹人生厭。縱橫子和她既不過分親密，也不過分冷淡，他們每周會固定見兩次面，然後一起喝咖啡，或是看電影。
　　
　　縱橫子很滿意雨霖鈴，也很滿意這種狀態。支撐他們的，並不是火焰那樣激烈而耀目的愛情，而是一種更為平淡、穩固、持久的東西，縱橫子相信，也正是這樣的東西，才能撐持兩個人廝守一生。
　　
　　他雖有過留學經歷，但總歸是生長在舊式家庭里，在某些問題上，骨子裡依舊保守。像神機這種身份，同他做情人已是離經叛道了；若再進一步，便要遭人恥笑的，何況他自己也無法接受。
　　
　　他和神機的相識，說來很有些傳奇的色彩。那是幾年前，縱橫子方從東洋回國，歸家前，又先在S市逗留了幾日。既是無事，索性便去了從前常去的那家心武棋社下棋消遣。
　　
　　留學數年，縱橫子於棋藝上亦小有精進，棋社那幫人從前便不是他的對手，如今幾局下來，更是敗相盡露。打發完最後一個對手，縱橫子不禁有些失望，更覺無趣。正想抽身而退，不料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人，在他對面盤腿坐下，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在下神機，請賜教。”
　　
　　——這其實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縱橫子很快便認出了他，有些錯愕。神機卻好似渾然不覺，拈起一枚黑子，敲在棋盤上，微微一笑道：“我失禮了。”
　　
　　那盤棋自然是神機輸了，不過輸贏早已沒人在意。
　　
　　他們走出棋社時，已是深夜。時值隆冬，S市的夜晚寒冷而乾燥，空中的星子像是被人刻意擦過似的，分外明凈。他們彼此心照不宣、一言不發，是神機領着縱橫子到了附近的一棟舊樓，舊樓里分布着許多單獨出租的單間公寓。神機從他灰色大衣的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其中的某一扇門，回頭，對他露出一個微笑：“請。”
　　
　　縱橫子並不知道他的來歷，也不知道他是何身份。然而，神機世故的微笑和嫻熟的床技，向縱橫子無聲而毫無保留地坦誠了一切。
　　
　　那場露水情緣的細節縱橫子已無法追溯，神機卻還清晰地記得第二日他醒來時，空空蕩蕩的公寓里只剩他一人，同時床頭上莫名地多出一沓鈔票。
　　
　　神機冷笑一聲，點了根煙，用空出的那隻手隨意地清點鈔票的數量。他心裡明白，對方是將他當作了娼妓——當然，縱橫子的理解也並不能算錯。何況，這筆過夜費十分不菲，想來在對方眼裡，他至少也是一名身價昂貴的娼妓，如此便更不該有怨尤了。
　　
　　隨後，神機將那筆錢丟了回去，從枕下摸出一枚閃閃發光的物體來——這是縱橫子襯衫上的鑽石袖扣。一同被放在枕下的，還有縱橫子的名片。
　　
　　於是，當天夜裡，縱橫子接到一個陌生的來電，是神機表示要交還他“遺落”在此的袖扣。縱橫子垂眼——每當他思索時便會下意識地做出這個動作——左手不自覺地捏上自己敞開的袖口。他當然明白，一張精心織就的網早已悄無聲息地在他頭頂張開。但他不躲，他樂意如此，他何樂而不為呢？
　　
　　縱橫子和雨霖鈴約會的地點是在一家戲院。縱橫子留學時修習的是西方文學，雨霖鈴學的則是工程，他們於這類傳統藝術並不通曉。之所以選擇此地，則是一名舊友的要求。
　　
　　那名舊友早年乃是一名將軍，家中世有軍功，而他自己也是戰績顯赫，年紀輕輕便已蓋過了幾位老將的風頭。照理說，這樣一位人物應是前途無可限量的。但不知為何，正在事業的巔峰時期，那人卻突然提出要退役，這可令司令部那群老頭子大為震驚。一來，這位年少有為的將才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軍事天才，若就讓他這般埋沒了，着實可惜；但二來，這幫老頭子心中也未必沒有顧慮，放任他這般所向披靡下去，長此以往，他們的地位難免會受到威脅。兩害相權，司令部最終還是放行了。此人退役之後，便整日養花弄鳥、賞畫喝茶，閑時還愛來聽聽戲，除了中饋乏人，可謂是十全十美了。
　　
　　這名舊友以外，今天要來的還有另外一名人物，則是赫赫有名的文藝經緯的校長，墨傾池。縱橫子同他打過幾回照面，但算不得相熟。不過這人同先前所說的舊友來往甚勤，因着這層的關係，他們幾人今日方才湊到一塊。
　　
　　雨霖鈴往常是愛穿洋裝的，因為今日要聽戲的緣故，特穿了件粉色的絨面短旗袍，一頭銀髮挽成了個極為典雅別緻的髮髻，倒襯得她格外地明艷活潑。
　　
　　來到事先約定的包廂，那名舊友和墨傾池卻都還不見，內中只坐着兩名衣着華貴的紳士，瞥見縱橫子，為首的那位對他優雅地頷首一笑——此人正是墨傾池的妻室，應無騫。
　　
　　“縱橫子來遲，二位久候了。”縱橫子道。
　　
　　應無騫出身名門，言行端謹，禮數自然也是極為周到的，聽縱橫子此言，忙道：“哪裡的話，是先生至今遲遲未到，讓閣下見笑了。”
　　
　　雙方寒暄過後，雨霖鈴便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禮物，送給兩位太太，正是兩匹鴨綠色的緞子。應無騫最愛這個顏色，他倒不缺這點物件，只是雨霖鈴如此有心，倒令他尤為欣悅了，當下便與雨霖鈴交談起來。
　　
　　幾人正喝着茶，忽聽得下方一陣騷動，細密急促的議論聲像潮水一般迅速地席捲了大廳。幾聲銳利的汽笛從戲院外傳來，接着便是一陣整齊有力的踏步聲，掩過大廳里的細聲碎語，漸行漸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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