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2.19【鷇夢】【踦夢】【鷇踦】非典型性“重生” 之四十五 F78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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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6-24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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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9【鷇夢】【踦夢】【鷇踦】非典型性“重生” 之四十五 F78 完结

管理提醒︰本帖被妃茗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6-02-22)

之一
重，可以念作“崇”，也可以念作“眾”。
不過意思顯然是不一樣。
前一種讀音用作動詞表示重複，比如重生；用作量詞意為層，比如重疊。
所以說，單就“重生”一詞來講，可以說是復活，也可以理解為某種“疊加”存在的形式咯？
雖然有點故意曲解的嫌疑，但漢語言還真是博大精深啊。
這麼想著，人呆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這個龐然大物一般的立體“重”字正用最底下那一橫作腿腳使，雖是顯得僵硬笨拙，但隨著咚咚的腳步聲和越來越強烈的地震晃動感，這東西竟是就這麼一歪一扭地挪到了面前。
說起來，這後一種讀音的字意通常來說就是指重量——
比如此刻這個魁梧高大的“重”字正不偏不倚地砸到他身上，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狠狠地壓迫著他的胸腔，嚴重阻礙膈肌收放自如才能產生的正常生理活動——呼吸。
這壓迫還沒嚴重到會憋死人。那一絲一縷拼了命要擠進肺部的丁點空氣經過鼻腔時，他竟能依稀分辨出一種屬於薔薇科植物特有的濃郁香氣。
若不是還有這一點意識在，鷇音子還以為自己正在經歷傳說中的“鬼壓床”。
眼睛睜開一條縫，視物不清的視野中有紅豔的一團色塊。耳邊有熟悉的愉快聲音道：
“早安，親愛的鷇音子先生，請問您已經準備要嫁給我了嗎？”
“一定、確定以及肯定——不準備。”帶了點起床氣的鷇音子推了推壓在自己身上紋絲未動的人，心中暗自奇怪。
這人格倒是一般不會在早上這個時候冒出來的。
“耶？我記得上次有說過，當桌上的紅玫瑰謝了，就表明你答應了我的求婚哦？”
對了，大概半年前，這個自稱齊煙九點天踦爵的人格突然跑出來向他求婚，聲稱要娶他，不過用天踦爵的話說——
——“我可是很民主的耶，看到桌上我買的那束玫瑰了嗎，如果有一天它們謝了，就表示你答應我了，所以你要不想答應我，就自己想辦法讓它們一直保持盛開狀態就好嘛。”
民主個鬼。
花落花開，自然常態，只有假花才能永遠不凋謝的好嘛？
哦，對了，還有假花——
——“哎呀，沒香味的花太沒情調了，如果用假花來欺騙我——”天踦爵說著從躺椅上爬起來，壓著鷇音子雙肩彎腰湊到他耳邊吐著氣，用危險的聲音咬著他耳朵道，“後果自負。”
那一瞬間，只覺渾身汗毛一顫，然後根根直立表示抗議。若不是這傢伙長了一張跟無夢生一模一樣的臉，鷇音子當時真的差點就要摸出白大褂衣兜裡的鎮定劑給他紮上一針以自保。
所以這半年間，鷇音子雖然覺得那種紅豔實在不符合他的審美，但也都有記得及時去更換客廳花瓶裡的那束玫瑰。
只是昨天實在太忙，就給忘記了。至於為什麼忙……
對了！今天有會診！
鷇音子猛然起身，直接導致還沒醒過神來的天踦爵被掀翻在地，好在地上鋪著的是房東上周才搬進來的一張白色羊羔絨毯，柔軟得很。
“嗚——！”但見天踦爵揉著被摔疼的屁股，手裡還不忘抓著表白用的玫瑰，而痛得齜牙咧嘴的誇張表情入了鷇音子的眼，卻頂多只有一分的真實度可言，“喂？！就算內在不一樣，但這好歹也是無夢生的身體，你能輕點麼？”
“大清早跑出來，就是為了提醒這種小事？”鷇音子瞥了那邊神氣活現的天踦爵，同時不忘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這哪裡是小事？這可是大事耶？終生大事，不是大事麼？”天踦爵一屁股坐在鷇音子床邊，沖著鷇音子晃了晃手中玫瑰，調整了表情微笑著道，“順便，以後就叫你未婚妻咯。”
“你這麼做，有考慮過他麼？”在襯衫外套上一件藏藍毛衣，鷇音子停下動作，仔細打量面前好整以暇的天踦爵。
“無夢生？嗯，他還在睡，昨天大半夜都沒休息，一直在翻案例。”天踦爵擺了擺手顯得有些不耐煩。
這確實是無夢生的身體沒錯，至於內在，也並非完全不一樣，至少這跟無夢生性格迥然相異的人格，居然在某種程度上保有了無夢生的全部社會功能。
比如，精神科醫師這一方面。
而且由於天踦爵性格較之無夢生更為膽大，反而不時會有出人意外的超長發揮。
“所以，你有論斷？”見這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鷇音子暫且放棄了追討稱呼錯誤這件事情，只是挑了挑眉等他答話。
“興許跟我的狀況差不多呢。”天踦爵悠哉地放下手中的玫瑰，轉而把穿戴整齊的鷇音子推進臥室內的浴間，遞了擠好牙膏的牙刷塞到他手中，然後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地站在一邊看他洗漱。

吃完早飯出門，直接開車到了郊外一處山地。
這裡離市中心的距離絕對不算近，至少上午出門開車過來，到達目的地也已經是該吃午飯的時間了。
“就是這裡。”前面引路的轎車停下，一身寶藍色西裝的司機下了車，過來叩了叩鷇音子這邊的車窗說道。
鷇音子和天踦爵對看了一眼，便也都下了車來。
這裡位於一個懸崖岸邊，而眼前是一整個歐風莊園一樣的小建築群。白牆紅瓦，黑色鐵藝的圍欄，園內本應是種了不少的植物，只可惜正值初春，有顏色的不是常青植物就是才剛抽芽的嫩黃小苗。
然後這震耳欲聾的一片汪星人叫聲此起彼伏，讓這本來還欠一點人煙之感的庭院瞬間生氣爆表。那些大小不一、品種各異、顏色不同的狗見到有生人過來，不是扒在柵欄上狂吠搖尾以示友好，就是保持一段距離炸毛低吼表示威脅。
“其實狗也是有各種性格的，不知道有沒有人研究狗的心理學啊。”天踦爵摸了摸鼻子，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場景呐出了聲。
“當然有。”
聞聲，兩人抬頭，見洋房別墅中走出一個手甩毛絨白尾的人來，但那人還戴著毛絨狗頭帽，看不清容顏。儘管如此，這些狗顯然是認出了主人，剛還在門前形態各異的狗們此刻瞬間轉了方向，紛紛撒歡了似的向那人飛奔而去。
“這就是……”鷇音子壓低了聲音問旁邊的人。
“老闆的兒子，最光陰，呃——”司機一頓，糾正了道，“也許該說，以前是。”

[ 此帖被朔朢在2016-03-13 12: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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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5-06-25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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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當鷇音子在床邊椅子上落座的時候，躺在床上的無夢生僅是瞄了他一眼，隨即便把目光往別處一轉，悶了聲道，“開始吧。”
一副大義凜然英勇就義的模樣。
看得出來無夢生很緊張，而頭一次給人催眠的鷇音子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總之研究生宿舍兩人一間，所以這萬事都有頭一槽的契機對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無夢生身上。
於是鷇音子抿了一下唇，將搓熱的手掌輕輕按撫在無夢生頭頂，停了片刻問道，“現在有一股暖流，緩緩地向你顱內流動，感覺到了嗎？”
無夢生不得不承認鷇音子的聲音的確很好聽，低沉中有著流水般的質感，沉靜而緩慢地流入腦海，讓人順從地跟著他的指示走。
但依舊有些緊張的無夢生只是眨了下眼睛，表示確認，然後又聽鷇音子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頭頂部的暖流繼續想顱內流入，你感覺到頭部很溫暖，面部也感到發熱了，感受一下。”
仿佛是應著這句話，無夢生只覺得面上確實有些熱，而且還不是一點點。這感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只是這種全然讓鷇音子操弄於鼓掌的滋味實在不爽，私心咬定這反應絕對不全是鷇音子暗示的功勞，但既然答應做鷇音子的實驗物件，盡力而為還是要做到的。
“嗯。”應了一聲表示感受到了，無夢生摒除雜念，很自覺地等待繼續接受鷇音子的暗示。
“很好，”鷇音子看著那雙略顯迷茫的眸子，溫和地道，“現在你感覺你的眼皮很沉很沉，沉得不想睜開，也不能睜不開了……”
話音未落，就見無夢生已然聽話地乖乖閉了雙眸，呼吸似乎也慢了下去。
“現在這股暖流向頸部流去，頸部也感覺到開始發熱了……暖流繼續流向肩部、胸部和上肢，手心也已經開始發熱了……”
等接下來一連串的暗示做完，確定無夢生已經進入了深度催眠狀態。覺得有些精疲力竭的鷇音子喘了口氣，正準備做一些簡單的、有益於身心健康的心理暗示就叫人起來的時候，卻見那原本應是閉著的一雙暗紅眸子霍然睜開，並且帶著一抹他從未見過的神色。
準確來說，是從未在無夢生臉上見過的神色。
陽光、活潑，外顯的機敏，這是鷇音子對這個“無夢生”的第一印象。
壓下差點就要脫口而出的“你是誰？”這種很蠢的問題，鷇音子兀自鎮定了一下心緒，貌似沉著地看著“無夢生”從床鋪上坐起來，招呼也沒跟鷇音子打一個就徑直走向鷇音子書桌，拿了鷇音子書桌上晚餐時從留學生食堂買來當夜宵的巧克力蛋糕，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口。
這種事情，換做是以前那個一向很懂禮貌的無夢生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就算退一萬步講，無夢生要是想吃掉鷇音子的夜宵，也是一定會先徵求鷇音子的同意的。
所以眼前的這位“無夢生”，一定不是無夢生。
這個結論讓鷇音子腦中警鈴大作，腦海中瞬間飄過幾種可能造成人有不同人格的精神疾患，但不管哪一種，貿然對這類人做催眠顯然都不是一種恰當的做法。
更何況還是自己這種初出茅廬頭一回給別人做催眠，新手到不能再新的新手。
“你在想，你的催眠是不是會對無夢生造成不好的影響，”解決掉大半個巧克力蛋糕的“無夢生”只掃了他一眼，就看穿了他想法似的搖了搖頭道，“答案是，不會。”
“哦？”事到如今，除了坦然面對這個事實之外，鷇音子也別無他法，索性穩定了心神，背在身後的手摸到早先放在一旁的錄音筆，悄無聲息地摁下了錄音開關。
“你很有天分啊，第一次催眠就能把無夢生帶到夢行狀態，也不知是無夢生對你太沒戒心，還是因為答應給你做實驗物件所以盡心盡力，”把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裡，天踦爵笑眯眯地望著面無表情的鷇音子道，“你猜是前者還是後者？”
催眠有一種四階段劃分法，輕度催眠狀態，做夢催眠狀態，催眠夢行狀態和催眠麻木狀態。排除最後一個特例，前三個均有相繼關係，而所謂的夢行狀態，一般也只有那些熟練的催眠師才能誘發。
看著那個堂而皇之把自己夜宵吃掉的傢伙，鷇音子有些哭笑不得，如果可能，他倒是真不希望自己第一次就能達到如此水準，“你覺得呢？”
儘量不表態，且提供開放性問題也是精神科談晤技巧之一。
“嘖嘖，別忘了無夢生的專業跟你一樣，你懂的知識，我也懂。”
“那我們開門見山。你是無夢生麼？”鷇音子指了指書桌旁的椅子，示意“無夢生”坐下。
“齊煙九點天踦爵，另外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了。”天踦爵用腳把椅子勾到合適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就是說，以前見過面，而且是單方面知情的，所以以前這個人格就出現過，還模仿著無夢生的舉止，竟是沒讓別人察覺出來？
“胡思亂想，雖然精神科很多確實要靠‘胡思亂想’，不過也是要有事實依據的啊，”仿佛又看穿了鷇音子的想法，天踦爵依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看著他，伸手拿了鷇音子桌上的保溫杯，打開一嗅就扣上放在一邊，“喝這個我晚上就不用睡覺了，我沒陪你聊一晚上的打算。”
天踦爵無奈地搖了搖頭，又續道，“罷了，說重點吧。無夢生提過你，我見過你，我也沒有替代無夢生的意思，你可以放心。”
“無夢生知道你的存在？”
“知道也不知道，我只是在他不想出來的時候才會出來，你可以說我是他的另一個人格，也可以說我是他的潛意識。就好比一個電腦系統，表意識是正常開機的那個模式，潛意識是安全模式，你認為正常模式和安全模式之間會有什麼樣的關聯？”
安全模式下，電腦會不啟動某些贅餘功能，方便做一些系統上的修改。比如你在正常模式裡刪不掉的東西，在安全模式下因為沒有了系統佔用，可以輕鬆卸載乾淨。
“喂喂，你又想偏了，”天踦爵出聲打斷他的思路，無奈地搖了搖頭，“在你想到那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之前，請考慮一下安全模式存在的意義，它存在的目的是為了維護整個電腦系統能夠正常運行，而不是惡意破壞。”天踦爵無奈地揮了揮手，看了一眼鷇音子桌上的時鐘，“晚上九點，這傢伙該睡覺了，不然他明天又要強撐著精神去見素導師。”
出現在天踦爵臉上的那一抹寵溺一覽無餘，鷇音子恍惚間覺得那是聽話懂事的哥哥摸著弟弟的頭，柔聲勸任性的弟弟去睡覺的表情。
沒等鷇音子再說什麼，就見天踦爵已經乖乖爬回無夢生的床鋪上，轉頭眨著那雙暗紅色的眸子，滿眼笑意地看著依舊坐在一旁椅子裡半發呆的鷇音子，“給你個建議，多思不是多慮，放過你的腦細胞吧。”說罷，天踦爵蓋上被子，然後轉了個身不再看他。
意識到這次談話已然結束的鷇音子回了回神，茫然地伸手把錄音筆的開關摁死，就在悄然起身的一霎，又聽那個半睡半醒的聲音從被子底下悶悶傳過來道，“晚安，親愛的鷇音子。”
手中的錄音筆半空滑下一半又立馬被攥住，鷇音子猛然轉頭望著那邊隆起的被子山，卻見後者呼吸勻暢，顯然是已經睡著了。鷇音子愣了半天，這才從那似玩笑非玩笑的“親愛的”三個字的震驚裡走出來，反省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聽？而且之前還關了錄音筆，這下是“死無對證”了。
不過，從那天開始，鷇音子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勸說無夢生放棄精神科，改學神經科……

“該回神了，鷇音子。”
感受到肩頭的重量，鷇音子這才從開小差的狀態回過神來，看著眼前伸手摘下無框眼鏡的素還真，“會診結束了？”
環視一周，亮著日光燈的會診室早就空無一人，除了他和神經科主任素還真在這裡大眼瞪小眼以外。
“測量表數值正常，無器質性病變，排除詐病的話，北狗是典型的分離性漫遊。”素還真說著從旁邊的飲水機取了一次性紙杯，接了涼水又兌了熱水，這才遞到鷇音子手裡，“你的專門科啊。”
“哈，可你口中的專門科從來沒治好過一個這方面的案例。”鷇音子顯得有些疲憊，端著手中的紙杯狂飲一大口水。
“基數為一的統計一點都不科學啊，而且無夢生的症狀既沒有妨礙他的社會功能，也沒讓他苦惱，我倒是依舊堅持我的觀點。”
“如果是以前，我會贊同你的觀點的。”鷇音子說著直起身子，準備離開會診室。
“嗯？”
如果天踦爵沒突然冒出來說要娶他，估計鷇音子覺得無夢生這樣也不錯。只是這種事情讓他實在沒法開口說，於是只好抿嘴無奈地搖了搖頭。
見鷇音子並不想多提，素還真便也不多問，只是拋了個很現實的問題給他，“所以，北狗這個病患，你收不收？”
分離性漫遊，患者忘記自己過去的身份，以一個新的身份出現在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其實這種病就算不採取治療手段，也是會自己好起來，且預後很少復發。
鷇音子從來不是一個主張過度醫療的醫生，但他剛想開口回絕，卻是被素還真搶了話頭。
“給你個建議如何？不如把他交給無夢生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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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5-06-26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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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非馬夢衢療養院，隸屬於琉璃仙境綜合醫院的下設療養院。
院長，三餘無夢生。
療養院的環境自然是要比醫院住院部好上百倍，當初選址便綜合考慮了舒適度的各種問題，特地選了這個遠離城市中心的僻靜地方。雖然不是方圓百里無人煙或是大森林中心，但周圍承襲了琉璃仙境醫院總部風格的一圈蓮花池也達到了某種“與世隔絕”的目的。
蓮花池的沿岸是環繞一周的紅磚小路，路邊栽著一排垂柳，蓮花雖是未開，但垂柳依依，倒也是一番景致。沿著紅磚小路往院東走，就會看到一個水泥灌注、表面又特意刻畫得像是木板的“小木屋”。“小木屋”約摸半人高，四周同樣低矮的白漆鐵藝柵欄圈了十平左右的地，裡面四五隻顏色各異的兔子蹦蹦噠噠地往柵欄邊湊，站直了身子努力地夠欄邊遞過來的苜蓿乾草。
無夢生記得第一次在療養院裡見到兔子是前年的五月二十五，當時只有三隻，一隻灰白紅眼的母兔、一隻三花茶色公兔和一隻黑白花的公兔。
那天早上，手機備忘錄的提醒鈴聲在他剛到療養院大門時響起，提示內容是：“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在療養院裡，仔細找哦”後面跟著個蛋糕和親親的表情，落款“愛你的天踦爵”。
隱約覺得有些不妙的無夢生剛跨進療養院大門，就見後勤部主任屈世途帶著幾個護士在院子裡熱火朝天地忙活，像是恨不得把整個療養院的地皮都翻過來。見無夢生過來，屈世途扯了嗓子喊：
“無夢生啊！不想這裡變成‘澳大利亞”第二就快點來幫忙——”
“‘澳大利亞’第二？”
“兔子成災啦！”屈世途說著又往地上一撲，眼前一個白絨絨的毛球撒歡地跳著跑開，躲在一塊假山石後面露出腦袋來瞄他，還動了動耳朵像是在示威，“夭壽哦，不知是哪個在院裡放生了不知道幾隻兔子，這邊環水兔子跑不掉，回頭繁殖起來還不把草皮都啃了？待會兒我一定要去查監控錄影，嚴懲不貸！”
如果真查得到錄影，估計會看到自家院長大人抱著個瓦楞紙箱，三更半夜偷偷放院裡然後把箱子打開，裡面蹦出幾隻兔子吧……
不過最後真正抓到的也就那三隻而已，無夢生硬著頭皮說自己蠻喜歡這些兔子的，就不要找放兔子的人了，乾脆在院裡圈一塊地養起來，偶爾讓喜歡小動物的病人逗弄逗弄，也有益於身心健康，得到心靈上的治癒什麼的。
屈世途見自家院長喜歡，就也認了這個不怎麼學術的說法。然後還真的弄了個提案，在療養院裡建了個像模像樣的兔子窩。只不過像是為了驗證屈世途說過的話，這兔子繁殖起來確實夠快，第二年就“兔滿為患”。無奈的屈世途開始是把公母隔開，後來因為兔子發情期確實有夠味太影響壞境，只好找獸醫給做了絕育，這才消停下來。
“好友一大早上來這裡看著我笑做什麼。”無夢生頭也沒回，就知道身後站著的肯定是屈世途。
“沒什麼沒什麼，你倒是喜歡小動物，和新來的那位有得一拼啊。”屈世途歎了口氣，頗有幾分焦頭爛額的意味。
“嗯，”一開始倒是對小動物沒太多興趣，只是既然說自己是喜歡兔子的，總不能不裝一下，結果裝久了居然還真覺得兔子蠻好玩的，“是北狗要帶小蜜桃入院麼？”
“你怎麼知道？”
“送來的資料上寫著，北狗失蹤後，他那只叫做小蜜桃的雪獒不久也不見了，後來狗比人還先找到主人。”無夢生說罷把最後的苜蓿草扔到柵欄內，轉身看著眉頭皺得仿若冰川過境一般的屈世途，“北狗和小蜜桃的感情，不一般。”
“哎，但是不管怎麼說，這裡是療養院，不是私人度假山莊啊我的院長大人。”
“是嘛——”像是隨口附合一般輕飄的語氣，只見無夢生的目光瞟向一旁安靜吃草的兔子群，又轉頭望著屈世途，和兔子相仿的一雙紅眸眨了眨。
“兔子不會亂跑、不會叫、不會咬人。”屈世途無視他，抬頭看天。
“那就要有勞好友幫忙再造個狗窩了。”無夢生伸手拍了拍屈世途的肩，“我帶實習生們查房。”
“喂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望著無夢生越走越遠的背影，屈世途終是無奈聳了聳肩歎道，“算了……”

“我要洗澡！——”
大早上九點多，人還不是很多的琉璃仙境醫院，一藍白衣著的人影從樓梯上飛奔而下，速度快到只剩一抹殘影，急切的心情可見一斑。
“我要洗——”
嘩啦——
人影於樓梯折彎處稍一停頓，便被從天而降的一桶涼水兜頭澆了一身。待一切塵埃落定，原本藍白衣著的人已是換了一件純白浴袍，人也頗為淡定地擦了把臉上水珠，氣定神閑地系好衣帶，“多謝，我回去開會了，免送。”
說罷，人便邁開步子，悠哉遊哉地下了一樓的樓梯，走向醫院大門。
“耶，他這是第幾次被送來了？”二樓欄杆處，一身白袍的素還真把水桶從樓梯欄杆外拽回來，轉頭望著緩步走過來的鷇音子，“十二次還是十三次？”
“十五。”
“哈，少算幾次。嚴格來說是汗液刺激引發的自體觸覺增強，也沒嚴重到強迫障礙的地步吧。”素還真撣了撣身上多餘的水滴。
“重要的是開會的時候不能洗澡，據說他還提議把會議室改造成浴池。”
“咳咳，”這種提議還真像是那位神經脫線的人能想出來的，“香獨秀好像也是政客一位，想必上司的臉色很難看？”
“不難看大概也不會直接被扭送過來。”見人沒了影兒，鷇音子轉身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素還真突然想起了什麼，把水桶扔在原地，跟著鷇音子的背影一起進了他辦公室。
鷇音子的辦公室陳設極為簡單，一張辦公桌兩張椅子，身後是一排檔案櫃和一株半高的龍血樹。
“你今天不是休班？”見那桌上一堆的檔案資料，素還真隨意抽起一張看了起來。
“來拿點東西。”鷇音子並沒理會他，只是繼續在檔案櫃裡找著什麼。
“無夢生的記錄？”
準確來說是病史記錄。
由於總喜歡隨地記點東西，相比於用電腦記錄，鷇音子更喜歡用手寫。而被素還真隨意抽出的這張上，灑脫的行書字體寫著的字讓他皺了皺眉，“無夢生一直認為他在治療你？原因還是——同性戀？”
自1993年，世界衛生組織就已經從精神病中去除了同性戀。世界兩大精神病診斷系統也已將之除名。但也有保留的，理由是有些人會因此伴發心理障礙。如個人不希望如此或猶豫不決，為此感到焦慮、抑鬱及內心痛苦。
但據素還真觀察，鷇音子不屬於任何一種，甚至根本就不算同性戀範疇。
“倆月前的事情。”鷇音子繼續翻找著東西，平靜地回道。
“倆月前剛知道還是只是從兩月前開始？”
“感覺是兩月前剛開始，所以我擔心——”
“妄想？”素還真接話道。
“也許只是幻聽。”歎了口氣，鷇音子轉過頭看他，“但不管是哪種，無夢生的病情似乎越來越重。所以，素主任，我想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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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5-06-27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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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離鷇音子和無夢生住處不遠的街頭轉角有一家咖啡屋。
咖啡屋的老闆據說是位美人，但似乎並沒人有幸得以一窺芳容。店裡常見的活物，只有吵鬧不休的鸚鵡一隻，和在吧台後忙碌的店員一位。
下午三四點。
過了正午的陽光傾斜度並不夠大，還沒能照進店面明晃晃的落地窗，店員卻已是早早把遮陽的帆布蓬拉起，似是怕客人熱著。
鷇音子和素還真就面對面坐在窗邊，各點了咖啡和紅茶，要了芝士和千層蛋糕。
“所以，”素還真夾了塊方糖丟到自己的咖啡裡，“突然要去療養院那邊就職的原因不好好跟我這個主任兼院長交代一下麼？”
“這個問題上午已經說過了。”鷇音子面無表情地回道。
上午拿了資料回到家，做了午飯吃過才剛看了沒一會兒的就被素還真一個電話過來擾亂了思路，多少有點怨念。
“耶，還記得麼，當年你要以分離性身份障礙作為你的畢業論文，結果被我阻止的事情？”其實作為導師的素還真也並不比自己的學生大多少，但是作為導師，就有把關學生論文的責任。而論文這種東西就是——想寫是一回事兒，能不能寫又是另一回事兒，“個案極少，研究資料也相對缺乏。想要把分離的人格整合回一個，本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當時還是學生的鷇音子從未對這一領域表現過興趣，因而當他突然提出這個題目的時候，素還真便隱隱感覺到了什麼。
“所以？”
“這麼稀有的個案，身為科學家自然是有興趣了。”素還真悠閒地攪著咖啡，抬頭笑眯眯地望著一臉嚴肅的鷇音子。
話雖是說得有那麼點功利，但鷇音子看著那笑臉，卻怎麼也不能把他和“逐利而來”這四個字聯繫到一起。
“哈。”鷇音子苦笑一聲，隨意用小勺戳了下面前的芝士蛋糕——

——鷇音子和無夢生租下的，是素還真一套離市中心小有距離的房子，上下有三層。並非是獨棟的別墅，而是一種叫做排樓形式的住宅，一棟房子裡住兩戶人家。據說隔壁住的也是位神經科學界的大咖，雖然算得上是門對門的唯一鄰居，但從搬進來到現在，鷇音子從未見過，只是偶爾看到那邊亮燈到很晚。
這天，一般都會比無夢生更早回家的鷇音子一如既往地從超市順手帶回點涼拌菜和小肉包，準備回家就著電飯煲定時做好的小米粥作晚飯。但當鷇音子習慣性地用鑰匙打開家門時，發現門並沒反鎖，只繞了一圈就開了。
是無夢生先回來了？
門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客廳那掛在牆上的電視正亮著，然後就聽到愉快而節奏鮮明的女聲——
“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慢羊羊、軟綿綿——”
電視沒關？但為什麼是少兒頻道？
目光遊移到沙發，見無夢生正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裡抓著一袋薯片往嘴裡送的同時還隨著明快的音樂節奏小幅度地晃著身子，很是享受的模樣。
無夢生從來不吃薯片這類垃圾食品，會是天踦爵麼？
“我餓了……”似乎這才意識到有人進來，無夢生轉身將胳膊伏在沙發背，頭枕在手臂上蹙著眉毛望著鷇音子，嘟著小嘴說出的話聽起來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鷇音子在“A、走過去摸摸他的頭”和“B、轉身逃走”這兩個選項之間猶豫良久後，明智地選擇了C——
“我買了晚飯回來，一起吃吧。”鎮定，無視，泰然處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現在出現在鷇音子腦海中頻率最高的詞。
就見無夢生順著鷇音子的手臂一路視線向下，然後目光落在鷇音子手上的超市購物袋以後，眉頭又皺了皺，繼續蹙著眉毛仰望著鷇音子，也不說話。
“怎麼了？”
無夢生眨了眨眼睛，撇了撇嘴。
“不想吃這個？”
無夢生蹙著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連眼神也讓人感覺在發亮了。
這下換鷇音子皺眉了。
只要是健康食品，無夢生從來不挑食的，不過——
鷇音子餘光瞥了那包被無夢生扔在桌上的半袋薯片。看來這並不是無夢生，但是也不像是那個陽光活潑的天踦爵，所以這又是誰？
一個頭兩個大已經不足以形容鷇音子現在的愁悶程度，但當他看到那雙平常甚少感情波動的眸子裡帶著小孩子般純粹的期望神彩的時候，鷇音子已經在內心深處徹底丟盔棄甲——
這和平時要麼沒感情要麼執著一事的固執相差太多，結果居然有點反差萌？
欲哭無淚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總之一小時後，他們出現在“開封菜”餐廳，一向健康飲食的鷇音子只要了杯牛奶和看起來比較健康的雞肉卷，然後就這麼坐著看對面的無夢生風捲殘雲一般掃蕩桌上的垃圾食品。
當他看到解決完一隻香辣雞腿堡和一隻老北京雞肉卷的無夢生已經把手伸向屬於自己的那份雞肉卷時，鷇音子再也坐不住了。
“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鷇音子伸手攔了下無夢生。
“唔……”
這麼小的聲音按理來說在如此嘈雜的餐廳裡應該聽不到才對，但它就是這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鑽進了鷇音子的耳朵，而且還真真切切地讓他感覺到了某種失望的意味。
那邊，蹙著小眉毛看著他的無辜又期待的標準孩子般的眼神又投射了過來，這次還有點水汪汪的委屈，水汪汪的——
“……這是最後一個。”鷇音子歎了口氣，克制住想要伸手摸摸他的頭安撫的衝動。
得到許可的無夢生歡樂地拿起最後一隻雞肉卷，小心翼翼地剝開外面的包裝紙，像是捧著無上珍寶一般心滿意足卻又捨不得似的只是小小地咬了一小口。
那樣子真的就像是一個對待最後一顆糖想吃卻又不舍的，最後忍不住就帶著無比敬畏的心情小小舔上一口的小孩子，讓人覺得憐愛的同時，卻不知為何有那麼幾絲莫名的心酸。
吃罷，鷇音子把餐盤收拾了放在回收處，轉頭卻沒了無夢生的蹤影，心下一陣焦急四處尋找之際，這才見無夢生正在餐廳展示櫃前看裡面的展品。
那是兒童套餐的贈品陳列處。
見鷇音子過來，無夢生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四想要。”
很好，這次倒是不玩猜謎遊戲，直接明確表達了自己的期望嘛。
不對，重點不在這裡——
“小四？”
“嗯，想要兒童套餐。”無夢生望著鷇音子的眼神真的在閃爍光芒。
於是鷇音子確定小四是無夢生對自己的稱呼，這麼說這個人格叫小四？
“可以給你買，不過你要先如實回答我的問題，你是叫小四？”
“小四是簡稱，我叫四智武童。四是一二三四的四，智是智慧的智，武是武力的武，童是兒童的童。”
思維清晰倒是。
“今年多大了呢？”
“……”皺眉沉默，然後歪著腦袋看著鷇音子。
“是不知道嗎？”
“……嗯。”
餐廳人太多，實在不是問診的地方，算了，“我去給你買兒童套餐，你在這裡等我。不過我們先說好了，今晚不許吃，明天才可以吃，你今天吃太多了。”
無夢生點頭，然後乖乖地看著鷇音子走到櫃檯邊打包了一份兒童套餐帶走——

“然後呢？”
“回家的路上無夢生就睡著了，叫不醒他，只能把他抱到床上去讓他睡到自然醒。”這中間省略了自己被拽著胳膊脫不開身，於是就被抱著充當了一晚上泰迪熊的事實。
不過反正對事情整體性沒什麼影響，所以打死他也不說。
“第二天呢，醒過來的是誰？”素還真平靜地問道。
“是正常的無夢生。”鷇音子到現在都記得無夢生醒過來，發現旁邊睡著鷇音子的時候，那一臉掩不住的震驚。
“正常？”素還真又問。
“……”其實說是正常，因為那確實是無夢生沒錯，但是不同的是，他似乎什麼也不記得，準確來說，像是“空白的無夢生”。
“正常的概念太大了，鷇音子。”見鷇音子停頓，素還真又道。
“他是無夢生，但是不記得昨晚的事情。”
“這麼說，無夢生應該並不知道小四的存在，”素還真喝了口咖啡，“你的芝士蛋糕要成馬蜂窩了。”
鷇音子回神一看，這才發覺自己一直在無意識地戳那一小塊蛋糕，不過他並沒在意，“素教授認為，誰是關鍵。”
“這聲‘素教授’我好像好多年沒聽到了啊。說起來，那個‘正常的無夢生’後來還吃漢堡麼？”素還真依舊笑得深不可測，隨意這麼一問。
“不吃。”第二天，那個兒童套餐就被無夢生嫌棄了，並且以垃圾食品為由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讓本來壞心眼地打算連續買一個周漢堡來投喂無夢生的鷇音子這才沒真的付諸行動，不然他還真想看看那個一臉正經的無夢生吃兒童套餐是什麼樣子。
“那麼誰會吃呢？”
那麼誰會吃呢……？
“多謝教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的鷇音子猛然起身著急要走。
“喂！得到答案就不認我這導師了麼？你的調動申請我批了，下週一你自己去無夢生那邊報到就行，順便問一句，”素還真端了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後語氣頗為隨和像是問今天天氣如何似的問道，“解決完以後，你還會回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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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5-06-28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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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鷇音子的回答素還真是沒機會聽見了，因為就在他轉頭的檔兒，一個粉色的身影擋住了他的視線，同時附送了一句語調聽起來和藹可親實則棉裡藏刀的話。
“素還真，想找你‘還真’不容易，你要不要改個名字叫‘見還難’？”
“咳咳，我覺得還是自己原來的名字更可愛一點。”素還真放下咖啡杯，給了面前人一個無比真誠的笑容。
只可惜城主並不打算買帳。
“約好下午去你那裡問候一聲，結果到了卻被告知你人不在，請問你是有欠我幾千萬麼？”城主自顧自地說著，在剛剛鷇音子離開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伸手戳了戳面前一口未動的紅茶瓷杯，“這小子就是你時常提起的那個？”
“哪裡哪裡，我分明是要請老友喝茶聊天啊。”有一半算是答非所問，素還真不動聲色地挪過鷇音子留下的茶杯，又伸手叫店員拿來菜單讓城主點。
城主意味深長地半眯了眼睛，戲謔道，“我對別人的茶杯沒興趣，素賢人大可放心。”
“素某不是那個意思。”
“哦。”城主說著作勢要去拿茶杯。
素還真直截了當地將菜單往城主手裡一塞，“我請客。”
看到美食就懶得再和素還真計較的城主專心致志地翻著功能表，然後點了滿滿一桌子的甜品，唯獨沒點飲品。
城主看著素還真，笑得親切非常。
素還真看著城主，笑得十分無辜，然後只手拖了紅茶杯，把裡面已經涼掉的紅茶一飲而盡。
城主眉毛一挑，頗為淡定地一伸手，從包裡拿出一小袋茶葉，遞給還在一旁的店員。
店員心領神會地走了。
“所以素賢人是幾個意思呢？”城主依舊保持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拿起面前一塊千層酥咬了一口，“在我之前走的那個是鷇音子？”
“是啊，那麼城主這次出差歸來有收穫？”
“你轉話題的功夫又下降了，”看著欲蓋彌彰的素還真，城主偏就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無怪說那啥中的人智商都是負的，看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話說回來我倒是更喜歡你那個彬彬有禮的學生，好像是叫無夢生？”
“既然你這麼喜歡他，也不枉我把最光陰安排給無夢生主治了。”
“非馬夢衢是個山清水秀沒有腹黑蓮花的好地方，放那裡我也放心，免得他又到處亂跑。”沒等這朵蓮花開始反駁，城主又道，“順便，這是你要的新藥品單。這年頭還在親自看藥品介紹的醫師估計掰著指頭都能數得過來，大部分都讓藥品推銷員代勞了吧。”
“哈，我算是奇葩裡面的一個。”素還真接過藥單，掃了一眼便折好塞進包裡，“這次的發佈會很成功？不過時間城主要的領域也不在醫療器械，每年靠鐘錶奢侈品也夠賺個盆滿缽滿，不知道多少人惦記著。”
看店員端了泡好茶的茶壺過來，城主便沒應聲，等店員把茶放下鞠一躬走遠這才又接著道，“算是，但是涉及領域廣一點總不是壞事。”
“然後把產業都留給最光陰？說起來我一直很想吐槽你的教育方式，”素還真笑著接過城主遞來的茶杯，“凡事都是讓他自己看著辦，同時又只告訴他不按照你說的做後果有多恐怖。說好聽了你是讓孩子更有自主性，說不好聽了，其實和威脅也沒兩樣。”
“我只是給那小子擺事實而已，順便我覺得你要是有兒子，估計不會比最光陰聽話。”
“哈。”

回到家的鷇音子把桌子上的資料翻得東一堆西一灘，人直接埋在那一摞的資料裡喘氣。資料掃個大概，也一眼看得出近來天踦爵出現的時間已是比無夢生多了太多，而自己對分辨這兩人越來越沒有把握。有時候天踦爵說話的方式有些偏向無夢生的慢條斯理，而有時候無夢生看自己的眼神裡居然帶著一點天踦爵的玩味。
被無夢生開始認為自己是同性戀並且是在接受他的治療是在兩個月前，而四智武童的出現是兩個周前，這期間經常能地遇到天踦爵在以往不會出來的時間冒出來。
這不是好事情，如果任病情這樣發展下去，那麼有完整意識的天踦爵遲早會頂替無夢生存在於這個世上。
其實天踦爵也是無夢生的一部分，而且天踦爵的社會功能也都正常，甚至有時候是要優於無夢生的。讓天踦爵存在下去也不會對社會和他人造成什麼威脅……
但是他就感覺不應該這樣，可到底是哪裡不對？鷇音子自己也說不清楚。
胡亂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反正就是一種彆扭。
鷇音子自暴自棄地看著手邊的資料發呆，要是別人，是不是會給無夢生更好的治療呢？可如果把無夢生的這個狀況公佈出去，無夢生大概就再也沒可能回到現在這個工作環境了。但自己分析到現在都沒有結論找不到癥結，也是個事實——
——這世界從來就不缺自怨自艾的人。
腦海中的儒雅聲音讓鷇音子精神一震，這是以前素還真對他說的話，那時候他還是個剛可以開始獨立接手個案的小醫師。
那時素還真一手搖著毛毛邊的藍色蓮花扇，一手端著茶杯，一派好整以暇地看著忙得焦頭爛額的鷇音子，堅決袖手旁觀。
如果不是在這之前就瞭解到素還真有喜歡玩變裝的惡趣味，鷇音子肯定要把自己這個導師也抓來研究一下是不是分離性身份障礙。
說起來，要是素還真是分離性身份障礙那絕對比無夢生還難治，如果按照人格來區別他那些裝扮，那麼到目前為止，鷇音子至少見過大約十個人格了。反正只要素還真閑著了，就會換個身份出來到鷇音子面前晃悠晃悠……
“晚飯呢？”
鷇音子一抬頭，正跟一個人鼻尖對鼻尖，眼前放大的事物貼得太近聚焦不能。鷇音子猛地往後一仰，這才看清撐著腦袋趴在書桌上笑眯眯瞧著自己的，是剛下班回來的室友。
“晚飯呢，親愛的。”
“要不你試著自己做一次？”鷇音子挑了挑眉毛，不動聲色地將面前的資料收拾起來，挪到天踦爵的視線之外，“還有，別用那個稱呼。”
會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習慣成自然嘛，看來我還是叫得少了，”天踦爵從餘光裡看著鷇音子表面淡定地收拾起那些資料，嘴角彎曲的弧度更大了。不過既然鷇音子選擇回避，那他也不會去強迫，“不過飯還是你做吧，如果你明天還想上班的話。”
“想吃什麼？”拉開抽屜，鷇音子將資料一股腦地塞進去，視線卻是始終沒離開天踦爵的雙眼。
“你做什麼我吃什麼，我從來不挑食。”天踦爵撐著的腦袋歪了歪，更添了幾分天真無邪的感覺。
“漢堡怎樣？”
“我沒意見，只要是你做的。”

咬定鷇音子不會做漢堡的天踦爵，在看著鷇音子從微波爐裡端出來的東西時，徹底傻眼了。
那還真是個漢堡，從肯德基買回來的外賣。
“呃咳，你不是不喜歡吃這類‘垃圾食品’？”坐在飯桌前被鷇音子很好心地往手裡各塞了一把刀子和叉子的天踦爵問道。
“小四倒是挺喜歡的。”鷇音子抱著胳膊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無夢生倒是不喜歡。”
“所以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也喜歡？”
鷇音子沒說話，只是這麼看著他。
“好吧，至少你願意跟我說這個事情了，我還是挺欣慰的，不然你要是把自己憋壞了我可沒法跟無夢生交代。”天踦爵摸了摸下巴，暗紅的眸子眯成一條縫。
“那你不妨說說看。”雖然看著這表情，鷇音子很想現在就把他拍到漢堡上。
“直接告訴你我豈不是太虧？好歹投桃報李一下嘛。”
桃沒有，漢堡倒是有一個已經在你盤子裡了，如果你想把自己夾進去吃掉我也不介意。
“說吧。”想歸想，等到實際做的時候又是另一碼事兒了。
“嗯，我那個房間只有一個小窗戶，有點太悶，我想搬去你房間住。”
“可以。”反正這樓裡房間多的是，讓給他自己去別的屋子住就是。
“你不許搬出去。”
這是什麼道理？
鷇音子剛要開口反駁，卻是被天踦爵一句噎了回來。
就見天踦爵邊嚼著漢堡邊含含糊糊地說，“機會可不等人啊，過時不候。”
暗紅的眸子沖著鷇音子眨了眨，十足的狐狸等著吃獵物的狡黠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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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5-06-29 11: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之六
過了這村就沒這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瞬間出現在鷇音子腦海裡的是那種商店步行街萬年清倉甩賣的五元店，錄好音的擴音喇叭就放在門口一板凳上公開擾民——“五元你買不了吃虧！五元你買不了上當！”而店老闆天踦爵坐在門邊的收銀台處啃著手裡經過微波爐加熱後有些蔫了的漢堡，吃得津津有味，目光還不時往顧客鷇音子這邊瞄一眼，再瞄一眼。
那目光裡只說明了一個含義——你是買呢？還是買呢？還是買呢？
天踦爵倒是真覺得自己這絕對算得上低價促銷吐血清倉大拍賣了，鷇音子你要是再不上鉤我就——
“可以，前提是你說的要有價值。”鷇音子深明大義，知曉什麼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要是費了一番功夫只撈了個Hellow Kitty那才真是得不償失。
天踦爵把剛剛冒到嗓子眼就要脫口而出“這邊還能降價”的話語統統麻溜乾淨地咽回肚子裡，臉上狐狸一般的狡黠微笑瞬間升級成了老狐狸改良版本，還不帶打折的。
“四智武童這個人格的存在，我開始的時候也並不知情，”秉著對鷇音子的瞭解，天踦爵有十足的把握，這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鷇音子不會坑自己，哪怕這幾乎關係到他晚節不保，啊不，是私人空間不保也是一樣，所以他並不在這“價值”二字上與鷇音子多費唇舌，“我是兩個月前才知道有這麼個人格的，而且他居然還是個小孩子，雖然心智倒是挺完整的，不過你大概不能指望他會幫人處理問題，尤其是專業問題。”
通常來說，人格再怎麼碎成七零八落的一堆，拼起來也都還是那個人自己。所以分離出來的這些人格或多或少都會帶著本尊的特點，還經常是那些平時隱而不宣的特點。這些特點被專注激化，放大之後會產生奇妙的效果。比如曾經就有報導一位元多重人格的病患分離出的各種人格包括了作家、畫家、詩人等等，作品還都不錯看。這是好的一面，但往負方向來說，分離出個殺人犯、放火犯、搶劫犯什麼的反社會人格也不無可能。總之這些人通常會為一個明確的目標而活，有著強烈的“生命色彩”。
那麼綜上所述，這個四智武童是來專注賣萌的？
得出這一結論的鷇音子很想找個牆撞一下頭。同時又覺得自己要是也分離出一個低齡人格出來，應該會是個討人厭的、整天撅著嘴巴不說話的小屁孩。相比之下四智武童確實挺可愛的，可愛到讓他都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四智武童的頭。
不過後來跟四智武童相處時間久了的鷇音子為自己當初這想法後悔不已。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真的很想回到這個節點當著天踦爵的面把自己的腦仁吞下去，只是這都是後話了。
眼下鷇音子正在發呆，提取著天踦爵話裡有價值的資訊，比如對時間一向的敏感，讓鷇音子成功捕捉到了“兩個月前”這個時間點。
兩個月前，那是無夢生開始認為鷇音子是同性戀並且是在接受他治療的時間點。
這和四智武童的出現會有聯繫麼？
而經過梳理，鷇音子至少確認了以下三點。一、天踦爵似乎不是四智武童的直接誘因；二、四智武童出現的時間可能遠大於兩個月；三、四智武童並不具備天踦爵和無夢生的職業功能。
但是如果僅憑著這幾點就能推斷出更有價值的東西，那鷇音子就可以不用當一個小小的精神科醫師，而是應該直接轉職去當名偵探，宇宙級別的那種。
那廂，天踦爵把最後一小塊漢堡塞進嘴裡，抽了抽紙出來擦擦嘴上的油漬，然後保持著一貫表面單純實則深不可測的咪咪笑，看著對面把眉頭蹙成典型阿爾卑斯式褶皺的鷇音子。
他們的素大導師有訓，把實話都說出來，就會少很多趣味，所以說話要三七分，至於留三分還是七分，那就要看心情了。對鷇音子，天踦爵就很喜歡也很樂意留七分，然後看著鷇音子專心致志解讀他說的那三分的模樣，其實挺好玩的。
這就是個人惡趣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就在天踦爵老神在在地欣賞鷇音子皺眉的時候，鷇音子淡淡呐出兩個字來：
“退行？”
所謂退行，通常指人為了滿足某些欲望，而退行到使用早期生活階段的某種行為方式，比方說患有軀體疾病後的成年人會表現出兒童的依賴行為，一般來說這種依賴行為會更有利於病人遵從醫囑。它的本質只是一種心理防禦機制，而心理防禦機制是一種無意識的過程，個體應用這些防禦機制時常常是不由自主的，與理智無關。所以它只是用來解釋應激時個體的行為，並沒有什麼其他意義。
鷇音子這時候提起，無非是想到了其中的關聯性而已，雖然這個關聯性他以前就想到過。四智武童心智雖是完整的，卻是不折不扣的幼兒心智。從那眼神、行為舉止到說話方式，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鷇音子甚至覺得四智武童就差出門時沒像只樹袋熊一樣掛在自己脖子上了，所以他對四智武童出現的原因很有興趣。
“哦，有進步，那就再給你個友情提示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天踦爵一副“今天老闆我高興大放血，就給你小子買一送一優惠大酬賓”的表情，一字一頓地只說了四個字，“跟、你、有、關。”
說完，天踦爵頭也不回，拿了盤子刀叉一併呯哩嗙啷地扔進水槽，人就沒了影兒。留下一臉錯愕，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鷇音子。
不過天踦爵既然跑開了，那就說明此次談話到此結束了。就算是鷇音子拿千斤頂把天踦爵的嘴巴撬開，天踦爵都不會再多說出一個有價值的字來，反而會很有職業精神地不把人氣死決不甘休。
反正法律好像沒說氣死人要償命。
所以鷇音子很識趣。
識趣的鷇音子覺得自己如此大好的青春年華，還想多活個十年半載的。
於是對收拾東西有點強迫症傾向的鷇音子安安靜靜地走到水槽邊，擰開水龍頭任勞任怨地刷著天踦爵扔在那裡的餐具，同時大腦以四核的幾何次方的頻率運轉著。CPU佔用率高達百分之百，讓鷇音子無暇顧及周圍的任何響動，這直接導致作息極其規律的鷇音子在收拾了天踦爵的小尾巴又解決完個人衛生問題之後，差點被自己臥室滄海桑田般的變化驚掉下巴。
其實說滄海桑田有點誇張，因為總得來說其他的變化都沒有，只是床上多了個被子，被子裡多了個人，而那人現在正抱著原本屬於鷇音子的枕頭。
鷇音子第一反應是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以及肯定這是自己的房間沒錯。
鷇音子第二反應才是想起了剛才答應人家的交易，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於是鷇音子僅是蹙了肉眼不可察覺的零點零一毫秒的眉頭，對上了那抱著他的枕頭枕著，看不出是用何種笑意望著他的天踦爵。
“去把你自己的枕頭拿來。”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鷇音子覺得自己是前者，所以他現在很平靜。
而君子言而有信，雖然鷇音子並沒有九隻鼎也沒有四匹馬，但是這並不妨礙坦蕩蕩的鷇君子大方地讓出原本就很寬敞的雙人床的一半，給天踦爵。
不過枕頭還是要要回來的。
因為鷇音子不認床，但是認枕頭。
天踦爵摸了摸下巴，在衡量了一下如果不把枕頭還給鷇音子，自己會不會被鷇音子從這二樓的窗戶口直接扔下去以後——
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今天陪著上面檢查，走太多路，都要跛了。”
可您剛才跑得還挺麻溜的好像。
腹誹畢竟是腹誹，真說出來就不叫腹誹了。只是看天踦爵臉上確實有那麼絲倦色，倒好像是真累得不輕，“下不為例。”
鷇音子說罷爬上床，一抬手把燈關了。
然後天踦爵就感到原本不算大也不算太小的枕頭被拽了出去點，隨即一個重量落了上去。
“名副其實”的同床共枕哦，無夢生啊，你打算怎麼報答哥哥我誒？
天踦爵的小算盤在心裡撥拉得劈啪作響，只可惜鷇音子是倒頭就睡的主，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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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5-06-30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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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
鷇音子一向醒得很準時，通常都是在鬧鐘響的前一秒。不過今天有點例外，生物鐘莫名其妙地提前了約摸半小時。
醒來以後的鷇音子翻了個身，看看是不是要接著睡半小時的回籠覺。結果迎面碰到的卻是旁邊的被子山，以及某個人的後腦勺。
旁邊的人沒動，貌似還有點僵硬。
僵硬？
鷇音子猛地驚醒了，趕忙坐起來拍了拍旁邊人的肩膀。
“醒了就去洗刷，我、我再睡會兒。”
聲音悶悶的，雖然有點結巴，但話倒是說得清楚，且從語氣上判斷，這應該是無夢生沒錯。
鷇音子松了口氣，他差點以為……算了，腦洞似乎有點大，需要遏制一下，一定是最近自己壓力太大。不過被這麼一嚇，周公早就跟他揮手拜拜有緣再會了，於是鷇音子乾脆爬起來洗刷做早餐去了。
鷇音子出去的時候沒忘記帶上房門，好讓無夢生免受外面動靜的干擾繼續睡。等房間在鎖簧彈動的喀嚓聲靜下來的那一秒，無夢生壓抑了很久的怒氣小宇宙瞬間爆發。
“天！踦！爵！”生怕被別人聽見，無夢生壓低了聲音憋在喉嚨裡吼，同時手腳並用地在被窩裡東摸西找。動作是比剛才大了許多，但就算沒人，無夢生也堅決不打算掀開被子直接找。
他現在的心情完全可以概括為社區東邊廣場舞大媽們用的那首背景音樂裡的一句——“火火火火”！
火火火火的無夢生正在被子裡找的是自己的衣服。其實他早上先鷇音子一步醒來，然後習慣性地摸手機，看看天踦爵有沒有在備忘錄裡留下什麼資訊——
——早安親愛的，旁邊有送給你的禮物，不用太感動。
末尾依舊是一個親親的表情。
已經習慣了的無夢生轉了個頭，然後就呆住了——
一秒。
兩秒。
三秒——
就在無夢生企圖奪門而逃的時候，剛探出被子的胳膊感受到了來自早晨的惡意——涼颼颼的。
往自己身上摸了一把，滑溜溜的挺舒服的。無夢生這才驚覺——自己現在是一條魚，案板上的，沒魚鱗的那種。
換句話說就是，裸著的，任人宰割的那種。
天踦爵！你小子居然裸睡！
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人性有沒有王法了！這行為太讓人髮指了！要是平時裸睡也就罷了，單單這時候裸睡天踦爵你到底幾個意思？無夢生覺得如果天踦爵現在能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一定會把天踦爵剁吧剁吧包成包子蒸了當早餐。
聽起來似乎有那麼點兇殘。
不過無夢生沒心思考慮那個，當下四處看了看，沒發現自己的貼身衣物，於是就開始小心翼翼地在被窩裡劃拉四肢摸索。
這還是小有難度的，因為他要盡可能地分辨出自己衣服和被套布料的差異，更重要的是他動作幅度必須要小，要儘量地輕柔，以避免吵醒睡在他旁邊的鷇音子。
可他現在分明就想動作很大，可能的話他還希望有個練武場能讓他對著天踦爵來一番十八般武藝的那款！
就在無夢生腦補用白羽扇橫掃天踦爵下盤然後當頭給了天踦爵一照面的時候，他終於摸到了一條和被套質地不同的料子。但他還沒來得及驚喜，就感覺到旁邊的鷇音子翻了個身，所以驚喜與驚嚇交加下的無夢生直接當機了，沒有魚鱗的魚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這就是鷇音子差點以為無夢生背過氣去的原因，說實話，這還真的不能全怪鷇音子腦洞太大啊。
一樓餐廳，正把一盤單面七分熟煎蛋端到桌子上的鷇音子聽到二樓自己臥室的門被關得乒乓作響。多虧這房子裝修品質過硬，不然估計那樓板能抖三抖外加掉兩層灰。
鷇音子皺皺眉，這娃兒今天是咋了，起床氣夠大的，不會是又製造了個新的有暴力傾向的人格來吧。
望瞭望天花板，鷇音子鄭重其事地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除了單位給辦理的人身保險之外，再去買一份意外傷害險。

素還真拿著鑰匙，把門反鎖了兩道，然後扭動門把手推了推，確認上鎖之後這才準備離開。
“咦？鷇醫師呢？”
聞言，素還真抬頭，就見到那個移動人形浴球正向自己走來。
說是移動人形浴球，是因為這人此刻正一身白，離著兩三米遠都能聞到他身上花瓣精油和沐浴乳的香味。
熏得人有點暈暈乎乎，素還真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臨時調動，您這是——”
“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我只是懶得搭理下面那倆唱戲的，想上來找個地方喝茶呢。”既然鷇音子不在，那找素還真也是同款。香獨秀望著素還真，就等著對方給個話。
只可惜這種時候通常是天不遂人願的，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
“素還真啊——！大事不好了！”
大老遠一個身影橫衝直撞地飛奔過來，中間撞翻了清潔阿姨的水桶和幾個大早上還打著哈欠的小護士，倒是絕對沒撞到一個病人，充分展現了一個“馬路殺手”的職業素養。
“急診室要被贔風隼和鬼方赤命拆啦！”
沒等素還真答應，齊天變拖著素還真就從樓梯跑下去，連電梯都懶得等。
“喂喂！我的茶——！”香獨秀對著素還真的背影徒勞伸手，和某個演員的標誌動作頗為吻合。
還沒到急診室，素還真就聽見那邊雄獅一般的怒吼聲和乒乒乓乓的物品墜地聲回蕩在整個走廊還疊出了迴響，當真是餘音繞梁，就不知道三日後會不會散了。
素還真深切地感受到，政界不好混啊。人壓力太大總是會表現點什麼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小倆口整天吵吵鬧鬧把被抬來醫院急診室當逛自家後花園真的沒問題麼？
“早上好啊，鬼方赤命。”掛上一貫的笑容，素還真跟鬼方赤命打著招呼。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鬼方赤命現在沒法伸手，因為方才差點把急診室都拆了的氣勢，好不容易被制止往同伴身上揮拳頭的某人現在正被束縛在急症床上。不過對素還真說話的語氣終歸是比跟別人說話的時候要好了那麼一分，“放開我！”
“呃，這恐怕有點困難啊。”在身後擺手，示意閒雜人等趕快退散，素還真面上帶著三分歉意，和少許的不知所措，表情拿捏得恰到好處，完美地調和出了無可奈何這種情緒。
不過在鬼方赤命看來，他現在只想蘸點麵包粉，把眼前這朵蓮花裹裹，然後油炸了事。
一幫得到指示的醫生護士像是得到了秋赦大令似地轟然作鳥獸散。廢話，再不走是要當炮灰麼？既然這裡有了素大院長，天塌下來都有無所不能的院長大人幫頂。
“素還真！”
素還真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實在是很無辜，於是開始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教，“你知道醫院的經費有限花不起啊，拖欠醫療款的病患也是越來越多。更何況你砸了這個，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建起個新的急診室，你說這中間如果有個什麼需要急症的病人沒地方救治——”
“錢我付！經費我出！明天我就跟衛生部打報告給你們撥款，限他們半年內給你建個新的！但你現在放開我！”
這點錢算什麼，政界有的是真金白銀，關係疏通好，放款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嘖嘖，政界的這群人啊。
素還真在心裡唏噓著，不過能訛到、啊不，是得到經費還是很划算的嘛，反正這急診室也確實舊了，被鷇音子嫌棄過好幾次。雖然是屬於嘴上不會說，但是眉頭會皺很深的那種嫌棄法。
不過看著眼前這鬼方赤命的狀況，素還真只覺得，這人的躁狂症似乎又上了一層樓，好像更易激惹了，看來需要加點藥量。
幾年前的時候，素還真第一次見識這兩位神人，那時候鬼方赤命就是被綁來的，用整卷的上好真絲白絹捆得活像個粽子，這讓一向覺得有著高審美標準的素還真忍不住對捆他的人產生了興趣——壕啊，既然捆就請捆得好看點行麼，捆這麼難看一點沒藝術感，平白糟蹋了這麼好的布你造麼？
據很糟蹋布的贔風隼交代，那時候活躍在政界，屬於龍戩一派的鬼方赤命居然一激動把工作辭了，並且近來情緒極其不穩定，讓他很不爽。
說到此時，很不爽的贔風隼有意無意地往上拉了拉衣領。不過還是沒能攔得住素還真八卦的視線在他脖子上看到了點點紅痕和一圈捆綁的痕跡。
嗯，看來確實夠“情緒不穩定”的，呵呵，你們是來秀恩愛的吧。
也不知是素還真看起來很“好說話”，還是醫院的服務相較其他地方的比較“親切周到”。總之後來這兩位就成了這裡的常客，經常是兩人打個“輕傷”什麼的被人抬過來。最重的一次兩人都爬不起來了，隔著床鋪還要把對方的手拽過來放在嘴裡玩命地咬。等護士好不容易把他們分開，這倆人手背上一人一塊鮮紅白亮的“情侶表”。正可謂打是情罵是愛，感情不夠用腳踹，要是還不夠，那就張嘴咬吧。
不過自那以後，素還真就下令，為了保護醫院財產和醫護人員的人身安全，只要這倆人來就醫，一定要分、室、治、療。
對了，說起來確實也該是到了政界幾年一度的姨媽期了，啊不，是地區的換屆選舉期。大概各方勢力都緊張地要搶著安排自己的脈絡呢。
想到這裡，素還真拉了把椅子，在現在依舊動彈不得的鬼方赤命床邊，很好脾氣地、慢吞吞地坐了下來。
就像是為了刻意和鬼方赤命此刻急不可耐的現狀形成鮮明對比似的，於是素還真如意料一般地收穫了鬼方赤命的咆哮。
“素還真！再不放開老子，老子就把你這醫院砸成渣渣！”
“唉，當今的醫患關係已經很緊張了，醫鬧什麼的實在不適合在政界有頭有臉的您啊。”素還真依舊很好脾氣地笑著提醒，“何況您都說要給我院撥款，我怎麼好意思讓您再大手筆地破費勞神呢。”
撥款是一回事兒，但要是因為醫鬧導致了經濟損失，那肯定是要個人承擔的嘛。不過能把患者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來，不管是正面情緒還是負面情緒都是好的開始啦。
早晨還有些小低落地去鎖鷇音子辦公室門的素還真，此刻又精神勃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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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5)

7樓發表於: 2015-07-01 00: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之八
其實說到醫院被“砸成渣渣”這事兒還是有先例的，素還真還真經歷過那麼一回。
那還是幾年前，住院部最原始的那個舊樓還在。因為醫院的床位一直人滿為患，所以這裡偶爾會臨時塞一些病人進來，總好過在走廊打地鋪不是。
那日剛和自家師弟從某場學術交流會出來，本打算和師弟去喝個下午茶聊聊天的素還真，前腳剛踏進咖啡屋就接了個醫院有情況請速回的電話，於是素還真二話不說拉著自家師弟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趕。
正半路，遠遠地看到琉璃仙境綜合醫院的建築矗立在半山坡，看上去似乎很安靜很和諧一派的歲月靜好。可素還真剛鬆口氣，立馬就看到突然竄出的耀眼金光瑞氣千條，以及聽到那慢了半拍才傳過來的隱約爆炸聲。
師弟一看，樂了，涼涼地說：“素還真，那個爆炸的好像是你的醫院。”呵呵噠，當然這最後三個字沒讓師兄聽見。
看自家師兄慘了了，一向是師弟談無欲的不二愛好沒有之一。
不過樂子歸樂子，素還真終歸是自家師兄。說好的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父子是算不上，但師兄弟好歹也是兄弟的一種嘛。
於是秉著師兄弟愛，倆人擼了袖子就把臨時住在舊樓的肇事者——精神分裂患者聖蹤制住。所幸其他人撤離及時，除了跟聖蹤近身肉搏的二人有點皮外傷之外並沒有人員傷亡。火一滅，把財產損失算算，然後讓保險公司來評估理賠就行了。
說起來，自師弟應了“閨蜜”之邀去海外搞科研專案，已經很久沒聯繫了。
不過眼下素還真正盯著電腦螢幕上的處方系統凝神，估算著要給躁狂加重的鬼方赤命加多少劑量的卡馬西平，沒功夫細算他和師弟經歷了多久的海角天涯。
“拿完藥，你們從運送器械的後門走。”
最終敲定數位，點了確定按鈕的素還真對等在一旁的香獨秀說道。
與香獨秀那不成障礙的障礙一樣，鬼方赤命有躁狂症早就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被政敵抨擊過無數次，尤其是一到選舉期，類似的大小報導剪下來攤平，估計從琉璃仙境綜合醫院到非馬夢衢療養院鋪條路出來都綽綽有餘。
不過香獨秀好歹只是屬於上個朝代的遺留人物，且遊移在當今政界邊緣，而本人也更像是個懶得管事的甩手掌櫃，正應了他那句“浮名本是身外物，不著方寸也風流”。這樣的人拿來炒作就好比洗浴球，洗來洗去當然也就只能洗出個乾乾淨淨的沐浴乳味兒嗅不到半點腥。
但鬼方赤命就不同了，無論從衣著色調還是仕途都算得上是正當鴻運的政界“紅人”，鬼方赤命的“矯勇善戰”是出了名的貨真價實保質保量童叟無欺。從來議會“爭論”高潮時那以一敵五的勇武英姿遍佈大小報刊和網路媒體，銷售量和點擊率那都是杠杠的。因而只要有露面報導，編輯部的人就都不愁當月的獎金紅包，這人物簡直就是財神爺一樣的存在嘛。所以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此刻醫院前門必有“狗仔隊”等著拜“財神”呢。
嘖嘖，這種不必要的麻煩自然是沒必要去惹。
只不過素還真這話說的並不是鬼方赤命，而是——
就見香獨秀聳了聳肩，抬手指了指窗外。
素還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有沒有看到鬼方赤命出手是不知道，不過那些個橫七豎八倒在醫院綠化帶上的“屍體”和已經踏著器宇軒昂的剛正方步出了醫院正門的紅色身影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唉，天涯何處無“財神”，何必撲街了餘生。
了餘生也就算了，還了到了醫院門口，這不擺明瞭砸人醫院懸壺濟世的招牌麼。
素還真歎了口氣，撥了內線給齊天變吩咐道，“把門外躺著的那幾個抬進搶救室。”
當記者都這麼不機靈，腦神經打結了麼？抓來電一電也好。
“阿素啊，有茶嗎？”見素還真放了電話，香獨秀笑眯眯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繼續著早上鍥而不捨的話題，打定了注意要在這裡賺一杯茶再走，誰讓素還真是遠近聞名的品茶高手呢，“上次在鷇音子那裡喝到的正山小種很不錯耶。”
廢話，當然不錯，那是我給他的！
素還真悲憤地想著，從抽屜裡摸出個茶罐來擰開，只不過那力道讓人無端感覺他擰的不是茶罐蓋子，而是不知哪個倒楣鬼的腦袋。

待會兒要在手機備忘錄上留言約法三章、待會兒要在手機備忘錄上留言約法三章、待會兒要在手機備忘錄上留言約法三章……
“好狗弟？”
肩頭的重量讓無夢生從強迫思想中回了神，迎接他的是眼前白絨絨的一片，和那熟悉的唰啦一下——
從下巴濕到額頭，還有粗粗糙糙的溫熱觸感。
這是一種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標識“此雞腿為本汪星人所有”的標準動作。
“汪！”
“小蜜桃，你又調皮了。”北狗寵溺地摸摸小蜜桃的頭，小蜜桃就愉快地轉移了目標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撲到北狗身上去了。
可是為什麼你調皮的時候，倒楣的總是我呢……
自從上次無夢生把食堂裡多餘的一隻炸雞腿帶來給小蜜桃打牙祭，小蜜桃就對這個自家主人新認的“狗弟”產生了深厚的革命友情，簡稱，狗友。於是一有機會，小蜜桃就湊到狗友無夢生邊上舔舔他以示友好。
——你看，汪星人的世界就是這樣單純，誰對它好，它也對誰好，不會暗地裡陰你害你，非常忠誠。
對此頗為自豪的北狗在無夢生第一次遭受“正面突襲”的時候這麼解說的來著。
不過加上剛才這次，大概是第三次了吧。無夢生極為淡定地從口袋裡掏出早上從屈世途那裡討來的濕紙巾，擦了把臉。
“怎麼了，狗兄？”
狗兄狗弟叫得倒是蠻順的。
呃、等等……他之前要約法三章什麼來著？
無夢生皺了皺眉，被這麼一打斷，一時間還真想不起剛才決定要留言給天踦爵約法三章的內容，只記得要留言這件事了。
本末倒置啊本末倒置，無夢生痛心疾首地想，記憶力這麼差是要提前進入老年癡呆期了麼。
“狗弟有心事？”
是啊，心事，大大的心事，只可惜還沒實施就被小蜜桃那一舔一卷吃到它肚子裡了。
反正結果就是這個困擾了他大半天的事情就這麼不見了，這可比什麼安慰劑心境穩定劑管用多了，煩惱去了了，無痛無疤不留痕。考慮下次要不要申請個實驗經費來做個研究看看，說不定能投個權威核心期刊發表一下什麼的。
“沒什麼，一些小事。”無夢生伸手撓了撓小蜜桃的下巴，聽著小蜜桃舒服得直咕噥，故作淡定地道，“狗兄說並不在意是不是回歸原來的身份？”
打個比方來說，一個漆黑的房間裡，牆壁上掛著兩幅畫，每幅畫代表一個自傳性人格，你有一個手電筒，打開的手電筒光束相當於意識。正常的時候，光束照在第一幅畫上，那麼此時就看不到第二幅畫，起病時照在第二幅畫上，那麼自然就不會看到第一幅畫。這就是人格交替。
北狗的分離性漫遊就是一種典型的人格交替。起病快，恢復也快，並且恢復了一般也不會記得發病時的事情，換句話說，他會忘了現在的事情。而作為醫師要做的，就是要對病患進行心理動力學治療，幫助他們適應突如其來的轉變，不至於產生心理負擔和併發其他障礙。
“為什麼要在意？”
北狗湊到無夢生面前，歪著腦袋反問他，頭上的狗頭帽子雖然遮了他的表情，但無夢生覺得那帽子下的表情應該是和這狗頭帽子一樣，是一副天真的呆萌樣，俗稱，天然呆。
為什麼要在意？這倒是個問題，有時候是病人自己接受不了自己的變化，有時候是病人身邊的人接受不了病人的變化。
廢話，你能接受今天還陽光可愛的天然呆萌友，第二天碰面就變成了冰山男麼？說不定還要被反問“您哪位？”，大概是個人都要在心裡嘀咕自己是不是哪兒得罪了人家，需不需要趕快伺機負荊請罪還是背著包袱款款滾蛋。
思及此，無夢生下意識地轉頭望瞭望院中的牡丹花壇，那兒有一白衣人正用手中的摺扇撥著面前尚未開花的牡丹枝細看，看完還會和旁邊同樣喜歡弄花侍草的屈世途交流些什麼。
北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很自然地用手扶了扶腦袋上的狗頭帽，看起來就像是狗狗在點頭。
說起來，綺羅生算是來陪護的家屬，也是北狗病情的最佳主訴人。因為他認識以前的最光陰，也認識現在的北狗，是繼小蜜桃之後找到北狗的第一人。
也對，難怪人北狗不擔心，反正身邊最親近的一人一犬也都不擔心嘛。
既是如此，其實他完全可以出院了事了。
為了慶祝北狗出院，在住院期間感情不錯的狗弟決定邀請狗兄吃頓飯，也算是交個朋友。
不過如果無夢生知道這頓飯吃下去會有什麼後果，估計他會寧願把自己剛扔進兔窩裡的苜蓿草吃了，也不會去吃這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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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8樓發表於: 2015-07-01 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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