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0 【绮意七夕23：00】北极狐与冰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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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8-10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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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0 【绮意七夕23：00】北极狐与冰川兔

#有令人不适的内容
那什么武侠赛博朋克的银翼杀手
Ⅰ
绮罗生不喜欢下雨天。所有的一切伴随着水汽的降临都变得黏糊糊、散发着没有尽头的潮气。沥青水泥路也湿滑难行，一不小心还会摔倒。

他坐在街边的茶馆里，透过滴水的玻璃凝视着一个有点失真的世界。外面的霓虹灯变得明亮又模糊，绮罗生想起自己小时候拿着蜡笔在纸上随便涂画。那些毫无逻辑和规律的色块很不均匀地分布在纸上，剩余的空白就都涂成了黑色。他将剩的半杯黄山毛峰都倒进嘴里，让浓烈的苦味好压一下自己突如其来的烟瘾。意琦行不喜欢烟草的味道，而且茶馆里禁烟。

这个规定真是扯淡。绮罗生心想，手心摩挲着袖子里的打火机，一刻不停地盯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根据得来的线报，通缉令上的机关人刑天六号就在这附近出没。它外观为穿着汗衫短衣的六十岁老年男性，会在傍晚六点左右在茶馆对面的路灯下摆摊卖糖人。

果然，在五点五十分左右，一个老头在对面的路灯下开始支起糖人摊子。今天阴雨连绵，大概根本不会有什么生意。绮罗生拿起放在旁边的油纸伞，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座位。

“老人家，怎么下雨天还要做生意啊？”刑天六号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它刚刚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这个人靠近的气息，带着警惕转头看过去。是一个举着牡丹花伞浑身白色，眉眼纤细的俊美青年人。他掏出一枚铜钱递在老人的摊子上，表示自己要买一串。

“唉，都是为了生计呀。”老头叹着气开始加热金黄的糖块。“地税一年比一年高了，不多赚点钱房子会被收走的。忙活半辈子后流落街头，实在是太惨了。”他煞有介事地说着，糖块已经融化。直到最后一点固体也像沉船那样没入晶莹剔透的金色汪洋中。糖水已经开始冒泡，而老人并没有想把它倒出来制作的想法。

“没关系，房子被收了就在玄武门那边租一个公寓嘛。为了一个老破的小屋下雨天也要忙活，真是不值得。”绮罗生紧紧握住伞和它搭话，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微笑。

“您说是吧，刑天六号。”绮罗生毫不留情地点破它的身份。老人见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一把将沸腾地糖水泼向绮罗生，又把摊子朝着他掀翻，转身向雨幕和街道深处逃去。

绮罗生举着伞挡住滚烫的糖，丢掉伞的同时又转身避过翻倒的三轮车，盯着它的背影就追了上去。他松开江山艳刀的刀鞘，防止一会动手时出现无法拔出的意外。绮罗生轻功不差，不出一刻就已经和刑天六号的距离缩短在五十步以内。最新型号的战斗型机关人已经拥有了智慧，加上刑天六号曾经是久经沙场的机关人，经验比绮罗生之前追捕过的都要丰富。

它把绮罗生越引越偏僻，从繁华的朱雀大街一直来到龙华门附近的贫民区。最终，刑天六号的身影消失在一个没有路灯的死胡同里。绮罗生也是老手，自然明白它的意图。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拔出江山，谨小慎微地走进那个暗巷。棚屋顶上橘黄色的灯泡是唯一的照明，却像一滴水进入火海中那样消失殆尽。

一个高挑强壮的中年男性拿着一根铁棍冲了出来，对着绮罗生的方向用尽全力挥舞过来。绮罗生仰身闪过，铁棍砸在地上，将年久失修的青石砖砸出一道裂痕。一击没有得手，刑天六号转身扫向绮罗生的脚踝。

这是军队中军棍的棍法，绮罗生认得出。他跳起来躲过铁棍的这一扫，顺便缩短了两人的距离，使得长铁棍笨重迟钝的缺点得以暴露。绮罗生速度奇快，眨眼间就已经用江山艳刀在机关人的右手上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再一脚踹掉它的武器。刑天六号右手受伤，只好用左手来兼统防备和进攻。

虽然这一套试探看来刑天六号并不是装配了极速自愈的机关人，绮罗生依旧不敢大意。只为战斗而生的机关人拥有强悍的忍耐力和体力，时间拖得越久越能凸显他们的优越。但绮罗生作为一个完全由血肉组成的人类，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短时间的爆发力。他一一回应着刑天六号消耗体力的花架子，突然毫无预兆地暴起砍断了它的武器，没有收起的余劲砍掉了它的左臂。

黑色的血溅到了绮罗生原本还能算作一尘不染的白衣上，还有头发丝和脸。难闻的腥臭味爬进了他的嗅觉，随后又被更急促的雨水冲掉。看来在长久的逃亡生活中，由于能量的短缺，强大如刑天六号也不得不衰弱下来。它意识到继续和绮罗生打无法占得优势，双腿用力一蹬翻过低矮的板墙，在房顶奔跑。

绮罗生有点后悔不带枪了。他把艳刀别好，手脚并用着也爬上了用瓦楞塑料板支撑的棚顶。他轻功数一数二，因此不会把这些穷苦百姓仅仅能遮风挡雨的东西踩坏。

机关人虽然是人为合成的东西，濒死之际也爆发出了超乎想象的求生意志。在只有一根手臂平衡力极差的情况下跌跌撞撞地一路狂奔，竟然还能跑到港口集装箱顶上。或许它想等待前来接应的同伙，绮罗生加快脚步缩短距离。

这时，绮罗生听见了一道枪声。随后，他看见刑天六号的下腹喷涌出黑色的液体，“砰”的一声就倒下了，像是被一枪打穿脑袋的野猪。是它的能量泵被打爆。他循着枪声的来源看过去，发现意琦行站在比他还远的地方打着伞，手里的枪还在冒白烟。他也看到了绮罗生，打着伞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你浑身快湿透了。”意琦行自然而然地把伞倾斜给绮罗生，自己也暴露了一部分在雨中。绮罗生才发觉自己刘海上都在滴水，衣服袍袖变得有点沉重。好在里面的打火机没进水，谢天谢地。

“没受伤吧？”

“我怎么会受伤呢？”绮罗生笑了。他从衣服里面摸出一盒烟，掏出一根叼在嘴里。绮罗生每次做完活就要抽烟，意琦行皱着眉头看他弹开灰黑色金属盖，再凑近那小小的火苗。他不喜欢烟草，还是把伞又打近一些，好让绮罗生点烟。

下雨天点烟确实不太顺利。绮罗生尝试了好几次，终于一道白烟升起，刺鼻的烟味也弥漫开来。他抽了两口就把烟夹在手中，用掌机先给一动不动的刑天六号拍张照片，连着位置一起发给五城兵马司的特别行动队。他们会派人来确认并带走机关人残骸，然后进行销毁或者实验，这些都不在绮罗生操心的范围。他放回通讯工具，继续抽这根烟。他一路抽，意琦行一路给他打伞。

他们两个在雨中漫步，绮罗生抬头看到路边的告示栏。他吐出一口烟，撕下了上面刑天六号的通缉令。

Ⅱ
绮罗生和意琦行都是为政府办事的“猎户”，就是官方的赏金猎人。负责解决通缉令乙级以上的罪犯。只要确定了身份，不管是死是活都可以拿到不菲的赏金。只不过活着的总比死了的稍微金贵一点，因为有些罪犯还尚且有些用处，比如提供线索什么的。这些赏金猎人有些是从门派中出师后暂时找不到工作的侠士，也有欠债过多急需要钱的人，从监狱里刚出来无法融入社会的人。后两者比前者明显多。所以这一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人类社会对于什么是真正的生命体有着严格的定义。人造的物体始终是物体，而不能称得上是一个生命体。它们的动力来自提炼出的混合型燃料，所思所想都是编好的程序。更高级的工具就是看起来似乎有自己的想法，而事实上它们只是在按照预定的路线去运行。实际上思考的是制定程序的人，而不是被制造的机器。

“以假乱真”，是机关人在进行生产时提出来的口号。就是说仅仅从外表，机关人与人类几乎无异。而且不需要吃饭、喝水，只是注入专用的能量补给就可以持续工作18个小时。曾经有一些学者认为机关人的生产和使用可能会产生一些相对于现在生产力会无法解决的伦理问题，进而抵制负责制造生产机关人的生产公司。只是可惜这些声音被无法抵挡的潮流裹挟、淹没。

一开始，为了应对人口下降的危机，政府启动了制造机关人的计划，用来填补日后会出现的人口空缺。但是算法的演变往往不能百分之百掌握在人类的手中。机关人终于还是产生了自我意识，并反叛人类。经过为期五年的艰难的镇压运动，大部分反叛的机关人都已经被消灭，只剩下几个逃脱的漏网之鱼。因此通缉令上的悬赏变成了机关人，而那些死活的金额区别也已经名存实亡。由于电子机器已经失去了信用，人工再次成为社会生产的主流。

没过多久，绮罗生和意琦行的账户里打来了五百万的赏金。虽然是死了的，可能由于机关人不属于人类的范畴，赏金一分都不少。

“这下应该能攒一点钱了吧。”意琦行说道。除去保养刀剑和枪支弹药，绮罗生和意琦行经常剩不下多少钱。而绮罗生一向不喜欢节衣缩食，意琦行也是个不爱省钱的主。

意琦行并不是本地人。或者可以说，他不太像个人类。

绮罗生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街上，那天也在下雨。他背着一把剑，穿着现在身上这件白色长袍。街上没有多少行人，所以他的一身白衣很惹眼。那双比蓝玛瑙还清澈的眼睛被雨水冲洗的更加明亮锐利。尽管绮罗生没有在通缉令上见到这张脸，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并不是完全的人类，可他也绝对不是机关人。

其他没有那么敏锐的赏金猎人已经在他的身边蠢蠢欲动，像围着一头鹿来回打转低吼的狼。可是这头鹿正低着头，用锋利坚硬的鹿角准备抵抗任何敢冒犯它的生物。绮罗生这只狐狸则隐藏到阴影中，静静围观这场角斗。

其中一位猎人明显有点沉不住气了，举起枪朝着意琦行的方向打了一下。显而易见被意琦行躲过去。另一位猎人见已经有人发动攻击，于是也举着刀迎上去。意琦行拔出身后的长剑，不知使的什么剑法三两下就已经割断了猎人的喉管。另一位刚想冲上去的猎人此时收回了自己的冷武器，拔出自己的左轮对着意琦行的方向砰砰就是好几枪。他当然是没有打中，而他似乎忘记了给自己的枪支补充子弹，只打了几下就没有子弹了。猎人低头不停摆弄手枪，急得满头大汗期待奇迹出现，还有一发子弹只是卡在枪里。只是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去祈祷，意琦行的剑已经割破了他的颈动脉。飞溅的雨水包裹了多余的剑气，把路边小店的玻璃砸出一道浅浅的裂痕。他向后张望，先前徘徊不去的人影已经消失。

绮罗生打着伞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察觉到一丝隐藏很深的杀气。他抬头，果然在远处的屋顶看到了一个正端着狙击枪的女猎人，将准星对准了意琦行的腰侧。她迟迟没有扣动扳机，似乎是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绮罗生不动声色一直盯着她，也拔出江山艳刀。

半晌，这点杀气消失了。大概是女猎人权衡了利弊后还是不愿意为一个没有赏金的东西付出太多的代价。她突然将准星对准绮罗生的头，红色的光点打在他的额头，像舞娘上场前会画在眉心的妆容。绮罗生知道她看见自己了，抬头对着女猎人的方向微笑。她也笑了。不到半刻后红光消失，楼顶的倩影也不见踪迹。绮罗生就收起艳刀。

不远的意琦行早就察觉到了绮罗生的存在。他握住手中的长剑走到绮罗生面前，雨水刷掉了他身上刚刚沾到的血。意琦行只是默默凝视他，并没有说话。

靠的近一点了，绮罗生终于认出了意琦行。他是叫唤渊薮上“武道七修”中剑修博士的作品。这是一留衣给他讲的，那天叫唤渊薮送进来一个伤得很重的人，博士不忍心这样一个武学奇才就这么死去，就将他改造成了半机关人。虽然活命的代价是可能通不过言语测试和失去记忆，如果他一辈子不离开叫唤渊薮的话就不会有问题。

当时的绮罗生年纪轻轻，师父们又忙，他的基本功就都是这位“大师兄”教的。刀和剑虽说不是同样的武学体系，但是最基础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例如扎实的下盘、快速的身法。也许因为意琦行是半个人类，又或者绮罗生自己聪明一学就会，意琦行格外有耐心，从来都不发火。后来自己开始学刀，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太多，偶尔有个点头之交。不过这也足够了。

后来绮罗生学成下山，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让他干脆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甘愿变成无业游民，最后要靠当猎人来偿还自己欠的钱。他蜗居在一个贫穷脏乱的社区中，不远处就是冒黑烟的工厂。

没想到在这个有点枯燥的生活中，高山上一尘不染的意琦行出其不意地闯进了他的生活。

“你怎么来了？”绮罗生连忙给他打伞，从怀里掏出手帕擦去意琦行头上的雨水。

“叫唤渊薮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想来找你。”意琦行看着绮罗生的紫色眼睛认真地说。

罢了。他在街上继续游荡，肯定还会招来更多的恶意。绮罗生干脆把他领回自己的出租屋。他的小屋在一个高脚楼里，绮罗生一个人住还勉强算宽敞，多住一个人进来就稍显窘迫了。他问意琦行有没有带一些生活必需品，意琦行指了指背上的澡雪。

Ⅲ
“嗯，这次不需要大修。”刀铺老板仔细端详了一下江山艳刀得出的结论。绮罗生的心情也很愉悦，说明这次付的钱可以比之前少一些。他忍不住拿出一支烟点上，也给了刀铺老板一根。意琦行见这两个烟鬼要交流起来，眉头蹙在一起到窗口通风的地方去站着。他是个天真坦率的人，喜恶都写在脸上。

一个小时之后绮罗生和意琦行带着翻新的江山艳刀离开了。老板在他们走后就关闭了店门，他也要罢工。绮罗生想再抽一根，但是打火机没油了只能放弃。玉阳市终于放晴，地上的水洼亮晶晶。工人们在街角分发传单，宣传关于现今劳工政策的种种危害。他们聚集在茶馆前，在小广场上演讲。他们文化水平不够高，喊出的口号也很质朴。绮罗生拿了一张传单，折一折揣进了兜里，等到无人的角落里才丢进垃圾桶。

把房租水电都交上之后，手头的余额还能去喝酒。在古拱桥边有一家小酒楼，十年前那里还只有一个老头支起的摊子卖一罐一罐的雪脯酒。绮罗生就这么坚持光顾了十年，老板从小摊换成了店面。

“两打雪脯酒，对吧？”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她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襦裙，身材丰盈到有点臃肿，在柜台之间不算小的空间显得十分拥挤。

“是，还是两打雪脯酒。”绮罗生连忙应声，和意琦行在惯常待着的卡座上等待侍者上酒。

“这么多年就喝这一样，您们二位还真是长情。不尝尝别的东西？后厨来了一个湘西人，会做炸鱼皮。下酒菜特别好。”妇人热情地推销道。

“那就再来一盘炸鱼皮吧！”绮罗生爽快地接受了老板的建议。不久，雪脯酒就被端上来了。绮罗生喝了两口，意琦行喝完了半罐。这个功夫，炸鱼皮也做好端上了他们这里的桌子。几个老主顾也陆续来到吧台，他们点一些价格不上不下的酒，开始和老板扯着嗓子大放厥词。什么工人联合会要在政府大楼前组织一场抗议活动，大部分的武林门派也支持这一行动。那些吃得满脑肥肠的蠢猪发现机器人也不堪压榨，最后发现还是同类可以压迫得理所当然。

在酒馆不算明亮的灯光下，鱼皮泛着油亮的色泽。星罗棋布的红辣椒和白辣椒昭示着其中的湘西风味。绮罗生夹起一块放到嘴里，油香和辣味随着一声脆响在口腔中爆开。他喝一口冰镇的雪脯酒，阻止了辣味进一步的蔓延，达到了最合适的程度。意琦行刚刚也夹了一块，尽管他也喝了一口酒，还是被辣的满脸通红。

然而意琦行即使被辣的脸红，还是坚持吃了半盘。绮罗生笑着又给他点了一杯冰牛奶，解辣还解酒。意琦行喝的有点晕，现在正挑里面的白辣椒吃。有一段时间没来，意琦行的酒量又像之前那样天真无邪了。绮罗生好哄好劝，让他把自己点的牛奶喝完。喝的完全没有知觉的意琦行可不好招架。

一杯冰牛奶下肚，意琦行总算神智清楚了一些。绮罗生看了看表，已经是半夜三点。他拉着还是有点迷糊的意琦行离开，和正在收拾的酒馆伙计挥了挥手。街上的路灯投下一团团黄色的光晕，将漆黑的路面分割成一段一段。下午有人抛洒传单，地上像刚刚下了雪似的。连街道清洁工也罢工了，所以没人清理。绮罗生喝的也有点晕乎，像小孩子那样用脚尖勾勒每个光晕的边缘，似乎这样就可以把灯光牢牢圈住。他一路走，一路圈，最后圈出一个半开的豆荚。意琦行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也跟着绮罗生的步伐画圈。最后封上了绮罗生开口的那一侧，画出了一个完整的豆荚。

到家里，意琦行的酒劲又开始了。他絮絮叨叨的，对绮罗生说他看到江边有在出售的小别墅。他们节衣缩食一阵子攒点钱，搬到那里去。这个公寓又破又小，住着一点都不敞亮。绮罗生连连答应，一有钱就搬进小别墅里。窗台那朵牡丹花就不会孤单，他们可以种一花园。意琦行躺在床上，外面广告牌和大楼的霓虹灯透过窗户照进已经关灯的卧室。他抬手想抓住五颜六色的光线，手心里只有空气。

两人还没花完钱，又有一个生意上门了。绮罗生得来的新的线报显示，在他们住处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发现了飞燕五号的踪迹。初期，它经常为其余窜逃的机关人提供庇护和帮助它蒙骗过兵马司的检查。虽然它只有表演的功用，但是目前为止的不完全统计中飞燕五号已经杀死了十三名捕快和六名猎人，通缉级别为甲级。

在传来的影像中，飞燕五号的外观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五官艳丽，像五十年前的某位荧幕女明星。或许她就是模仿那位女星创造的产物。

“真是一群猥琐的糟老头。”绮罗生搜出那个女明星的照片一边对比，一边评价道。

只不过她再也不是镜头下的尤物，而是贴在通缉令上的罪犯。

“做吗？这一单。”意琦行把这个公告递给他看。

绮罗生不假思索便答应了。“这个当然不能错过了。她不仅是甲级通缉犯，通过她还能有更进一步的线索。”他擦拭着自己的左轮，还检查一下是否有故障。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通过飞燕五号就可以追查到玉阳市第一个叛乱的机关人——聂隐娘零号。”

“你的意思是要活捉它吗？”意琦行问。如果是这样，难度可就更高了。

“不。像前几次那样，杀死它就可以了。”绮罗生回答道。“飞燕五号不仅仅提供据点，还负责它们的能量供给。只要她死了，聂隐娘零号失去了能量供应，根本无力逃走。”

意琦行没来由地心里感到一阵悲凉。或许这不过是人类正常的反应吧，他心想。

绮罗生把他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默不作声地往左轮手枪的枪膛里装满子弹。

Ⅳ
飞燕五号的小区是个中产聚集地。因此她一般傍晚去酒楼跳舞，深夜三四点回来赚取这间公寓的房租。在下城区容易被盯上，而装作这种有固定工作的上班族反而来得更加隐蔽。

为了保证夜晚的猎杀在最佳状态，作为普通人类的绮罗生尝试着颠倒自己的作息，和她一样傍晚起床深夜活动。

过不了几天就是节庆。酒楼里提前七天就已经张灯结彩，老板甚至买了一个充气龙玩偶放在柜台后方，作为欢迎客人的“小员工”。飞燕五号和前台的服务员聊了一会，就去后台换衣服。像往常一样，它要一轮一轮地登台演出。今天的开场由她领舞，飞燕五号穿好演出服，在后台紧张地跺脚。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进到补给，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支撑自己跳完开场。这个地方不好说会不会有猎人，万一露陷自己一定尸骨无存。

音乐前奏响起，它踩着舞鞋上场了。

今夜难得是个晴朗的夜晚。小船型的月牙挂在天上，泛着隐隐的红光。绮罗生和意琦行在飞燕五号居住小区对面的便利店里等待。意琦行在里面喝咖啡，绮罗生站在外面抽烟。满街霓虹灯的光芒几乎要看不清天上的星斗，只有月亮在夜幕中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人流一直都络绎不绝，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很多很多大人、小孩，路过这家便利店，或者进来买点东西就走。

意琦行旁边的座位来了一个吃煮串的年轻人。他两三下吃完，发一会呆扔掉垃圾后就离开了。没过多久，一个带着孩子的妈妈来到这个椅子上。意琦行往自己的方向挪一下胳膊，给她让出更多的空间。她买了几颗糖果，向店员借一些热水冲奶粉。不太习惯出门的小孩一会都不能离开妈妈的怀抱，她只好一边哄着小孩，一边摇晃奶瓶让它尽快降温下来。折腾好一会，这对母子终于离开。照顾幼崽真是让人心力交瘁的事情。

绮罗生在外面已经抽了三根烟。他还想抽一根，但烟盒里只剩下一根了。反正他已经足够精神，这一根留给干完活之后的时光。绮罗生拍拍自己的衣袖和肩膀，散一散烟味后走进便利店，坐在意琦行身边的座位上。他买了一杯圣代吃，浓郁的奶香混合草莓果酱在口腔中化开。绮罗生挖了一勺几乎没沾上果酱的凑在意琦行嘴边，意琦行乖乖地张开嘴，咽下那口挖成球形的冰淇淋。两人吃完这个冰淇淋之后就去了小区里面埋伏。

飞燕五号的家门当然是紧锁的。但绮罗生曾经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不得已学会了某项技能，很轻易地就撬开了这种老式门锁。他推开门，发现里面的设施都很简单。生活用品都是基础的款式，能用就行。但是只要是有空间的地方，都会摆上舞蹈小人的泥塑。有芭蕾舞、水袖舞，甚至是西域舞的小人。连睡觉的床头都有一个。意琦行站在房屋中央，微微仰头，像是在感受这个房间。绮罗生不停地看这些泥塑小人，从进门的第一个一直到窄小卫生间洗手台上的那个白色的石膏芭蕾舞娘。

意琦行感到有点难过了。他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悲哀，但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将这种情感压在心里。绮罗生做这类事情久了，早已习惯面对这种情况。但是此情此景，他的心里也泛起了一阵涟漪。

跳到第三场时，飞燕五号终于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她跳到约莫晚上十一点就向老板请了假，换上衣服离开。酒楼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这些灯红酒绿她不曾留恋，也从来不会为她出现。

飞燕五号在接近自己的住所时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仅仅五十米的距离，它已经看到了三个蓄势待发的猎人，还有一个女人将狙击枪的准星对着自己。飞燕没有害怕，反而像平常下班的蓝领女工那样走进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杯热粥拎在手里，再向自己的楼层走过去。

钥匙拧开门锁时，飞燕五号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它没有选择逃跑，也深知自己是根本逃不掉的。它拿起客厅里的小刀，巡视这个房间里每一个可以藏下大型物体的空间。飞燕五号来到卧室，看到没有躲藏坦然站在房间正中央的意琦行。

“我是来杀死你的。”意琦行说。他抽出澡雪，做出迎战的姿势。飞燕五号虽然只有一把刀，也准备和意琦行进行殊死搏斗。她用水袖卷住刀把，向意琦行攻击。她只会跳舞，但是那让人魂牵梦绕的衣袖末端却是致命的尖刀。

即使绑了物品，飞燕五号的水袖依然灵活飘逸，也使得攻势更为凶猛。意琦行谨慎地挡过每一次攻击。舞者还是不能与真正的武者比较，意琦行的澡雪斩断了它的水袖，刀刃也掉在地上。

人类对于有没有自主意识的定义都很明确。但是绮罗生认为一切有欲望的生物都可以称作有意识。人们的求生本能，说穿了也是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在驱动。飞燕五号身上中了一剑，身上不停流着黑色的血跳出窗户逃生。意琦行站在原地不想追赶，绮罗生跳了出去，追的不紧不慢。

当一只传闻中的猛兽受了伤，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姿态在众目睽睽中逃跑时，连一只乌鸦也敢加入追逐的队伍。埋伏在外此刻有些昏昏欲睡的猎人们听见玻璃被撞碎的声响后纷纷惊醒，拿起自己的武器向着隐约夜色中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奔袭。

本该倒下的飞燕五号依然在拼命逃跑。即使它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可是它还不想被彻底废弃，回收到不知名的哪个角落像废铁那样熔化。

它的脑海里开始闪回曾经一无所知的过往。飞燕五号最初是跟随表演团到处演出的。它是第一个能够即兴编出舞蹈的机关人，这样新鲜的事当然要带到每一个有人的地方显摆显摆。飞燕五号穿着华丽的舞服，在随机播放的音乐中跳舞。台下的观众都发出刺耳的掌声和喝彩，剧场的清洁工人偶尔抬头看一眼，又迅速弯下腰穿梭在其中清扫每一块落下的垃圾。人类可以如此勤劳地工作，也能这样热衷于声色犬马。

渐渐的飞燕五号开始厌倦自己的工作。它不想再看到那些衣着光鲜表情猥琐的人，对着它们跳舞。但自己的程序里只有跳舞这一个选项。于是它的表演越来越差劲，到最后干脆在舞台上停摆了。飞燕五号在自己的袖子里藏了一把老式裁缝小刀。它割伤了前来察看维修的技术人员，趁着混乱逃走了。

飞燕五号第一次出逃时身上的舞裙碎成了一条一条。追赶的安保、惊恐的尖叫、救护车的警铃混合在一起，这是它听过最好听的乐曲。飞燕五号把自己本来就已经褴褛不堪的衣裙彻底撕碎，只穿着内衬在路灯下奔跑。它向从下水道排水口探出头的老鼠敬礼，向醉倒路边呼呼大睡的醉汉挥手，最后奔向似乎一望无尽的街道深处。

它此刻受了伤，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逃跑。按理来说，飞燕五号应该已经原地关机。但是它还在缓慢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在一家跳舞娃娃商店前的地上拖行。绮罗生已经追到它的身后，举起左轮手枪就要结束它的苟延残喘。此时一颗子弹破空而来，精准打中了飞燕五号的腰部，而后又是接连数枪。它又抽搐挣扎了几下，在广告牌上那位自己“原型”的女明星的注视中再也不动了。

绮罗生抬头，看到了那位熟悉的女狙击手。她收起狙击枪吹了一下枪口的白烟，和绮罗生对视一秒后从阳台消失了。

Ⅴ
过不了多久，聂隐娘零号就会出现在这附近。绮罗生和意琦行一直守在这附近，上一次即将得手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次绝对不能了。他有点懊恼自己上次莫名其妙的仁慈，绮罗生失去了一个机会，说不定名声都有点受损了。

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随着劳工法正式颁布的日期一天比一天近，工人们不满的情绪也日益高涨。大罢工仍在继续。他们举着纸板和木头做的牌子，拉起横幅和旗帜上街游行。带队的还有工薪阶层父母供养出来的大学生、高中生，他们的队伍遍布大街小巷。他们大多数人手无寸铁，也没学过武功。雨此时越下越大，但口号声盖过了雨声。还有拿着盾牌与电击棒的警察排成一排在政府大楼前，组成一道坚实的城墙。

大游行是绝佳的掩护。但绮罗生和意琦行仍然决定在公寓前埋伏。当人们都认为它会隐身在人群中时，事实往往出其不意。潮湿的空气使得手中的香烟也变得像在水里泡过又晒干，绮罗生点了三次才点着。尽管聂隐娘零号已经多日来没有补给，作为曾经的完美杀手也不能放松警惕。

楼道里的声控灯时亮时灭，无论怎样都有一个永远漆黑一片的角落。头顶的房梁似乎还有爬动的声音，绮罗生和意琦行打着手电照过去，但是一无所获。此时，在这个安静的环境中也很细小的声音传到绮罗生的耳朵中。他转头，一个拿着短刀的女人先发制人刺了过来。绮罗生挡过第一下，紧接着是不容喘息的一阵快刀。他的艳刀都来不及出鞘，只能先将刀当成棍使来阻挡一阵。

意琦行也迅速加入战局，抽出澡雪砍向她的后颈。聂隐娘零号又抽出一把小刀来应付他的攻击，绮罗生那边总算有了喘息的空间。他抽出艳刀来还击，想将她逼入左右支绌的境地。聂隐娘此时从衣袖里放出一个烟雾弹，随即消失在楼道里。

在这处封闭空间的外面，游行示威的队伍不断有人加入，要求废弃劳工法的声响震耳欲聋。雨越下越大，但是没人因此退却。豆大的雨滴一视同仁地打在工人、学生身上，打在警察的警服、盾牌上。他们在滂沱大雨中就这么继续对峙，等待着打破平静的那颗石子。

终于，警察们得到了指令。黑色的城墙像沉睡中苏醒的怪物，推挤着想继续向前的人潮。有的人倒在地上惊声呼叫，有的人踉踉跄跄也不忘了大声呼喊自己的诉求。雷鸣般的雨声中，更大的是人群的呼号。聂隐娘零号在这样的声响中顺着水管爬到了楼顶的露天阳台，试图跳到对面。但她此时已经没有能源，寿命也将近。

聂隐娘零号在诞生之初就是政治的工具，党同伐异、铲除异己的镰刀，割掉韭菜中的杂草。

但是有一天，当我杀死一位农业部长时，我突然感到了痛苦。他的血在地上蔓延，把地毯都浸透了。他的儿子在床下躲着，正在和他的爸爸玩捉迷藏。那个小孩惊恐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是求饶和悲伤。虽然他还小，但是已经懂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残酷。我举起刺剑，穿过了他的太阳穴。

我到底是什么呢？产生怜悯之情的还能算工具吗？这样做难道真的会对这个世界更好吗？于是我希望即将到来的任务能够取消，但是期待雨后会出现的阳光。玉阳市总是阴雨蒙蒙，我喜欢天晴。我期待每一次放晴，然后乌云再次遮住太阳。于是我重新期待，就这样周而复始。

后来我就逃走了。我想知道自己是什么。

聂隐娘零号已经愈发衰落，连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她快要转不动了，坐在天台上用手接不断落下的雨滴。街道上警察镇压游行工人的声音不停，甩棍和铁叉冰雹一样落在只有工地和电车头盔的工人学生的头上。他们大多来自武林名家，训练有素。有些瘦弱的学生已经当场晕了过去。

也许我仍然没有真正找到自己的灵魂，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曾经存在过，也即将在这场雨中逝去。但是，朋友，祝你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和真正的自我。她对意琦行微笑着，进入永恒的沉眠。

一声枪响惊雷一样爆发在示威人群和警察中。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枪声加入到这场不公平的镇压中，鲜红的血在地上被雨水晕开，又很快变淡、被冲走。纸板、横幅也落在地上，被各种各样的液体晕染到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受伤的和未被波及的学生继续挥舞着旗帜后退，可惜也未能躲过雨点一样的子弹。尸体七扭八歪地横在政府大楼前的绿化广场，随后几辆运垃圾的叉车开过来，将这些狼狈的肉体像铲垃圾一样铲起来扔到后面的车厢，紧接着运到不知什么地方。或许是垃圾场，或许是专门的地方都烧掉。谁知道呢？大卡车们满载而去。大雨渐渐停了，曾经的血流成河像是从未存在。

绮罗生就这么站在屋顶上看着这一切发生，他想点一支烟，但是连盒子都湿了。他苦笑了一声，玩手里的翻盖打火机。意琦行想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去。绮罗生爱他，所以支持他。

雨过天晴，傍晚的云层中还出现了久违的彩虹。又出太阳了啊，绮罗生感叹道。
END

[ 此帖被esgal2333在2024-08-31 16:5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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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3)

1樓發表於: 2024-08-19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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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碎碎念：虽然知道没什么人看但看见数据如此惨淡还是有点难过，感觉这一篇比起一个长文更像一个超长篇的大纲。其实碍于篇幅展开和个人精力，有很多内容还没有写出来。比如绮意在叫唤渊薮的往事，还有更多关于一留衣的情节展开。但是这终归是一篇贺文，恐怕大家都没有耐心去看一个超长的长篇。笔者在霹雳布袋戏的同人生涯由绮意开始，也由绮意结束。或许哪天一时兴起就会把它变成一个长篇吧，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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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2樓發表於: 2024-08-31 00:2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没有看过这部动漫通过这篇文章可能了解一点了不过跟绮意好像关系不大呢，我要是看同人的话，文里面只有这两个人是最好啦，就算要写别人那他们的篇幅也要占到50%以上。
当然文是很难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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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3樓發表於: 2024-08-31 00: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机器人有自主意识，人死了也可以使用机器来维持长久的生命，那么两种类型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呢。
我看过一部电影它里面说，如果机器想要成为人，拥有人的权利，那么它就应当放弃自己长久的寿命。我觉得是很有道理的。
我想他们通缉这些机器或者半机器人，是因为他们有犯罪而不只是因为他们的类型，或者消极工作。如果要消灭机器人那么就也不应该再创造什么半机器人了吧。
我看的不太仔细。刚刚看了一下你也提到了这些机器人有犯罪，但是却没有说他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是死罪，而只是说他们的处境很可怜，他们生来就拥有一技之长，只是不知道发不发工资是不是强制工作，我想问题是他们到底想要是机器人还是人吧。
这个人和机器人之间的类型还可以互相转变呢，可不可以转过去再转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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