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世情百態戲劇綜藝 10.22 〈蒼鷺與少年〉簡感（含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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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60)

樓主發表於: 2023-10-22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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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2 〈蒼鷺與少年〉簡感（含劇情）

看完〈蒼鷺與少年〉，很能理解評價兩極化的原因，所以也不容易做出推薦與否的結論，但對我而言，這部作品依然是有意思的。

◆以下涉及劇情，請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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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據說是宮崎駿送給孫子的禮物，日文片名是〈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與小說原著同名，沒看過原著，也不熟悉宮崎駿的人生經歷，是以，在面對像是宮崎駿回憶錄的作品時，難免會對非常私人的內心意象感到陌生，有種不知從何解讀或共情的窘迫。然而，如果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待一個人如何面對自我、整合人格的過程，便會覺得那一幅幅片段而零碎的心靈圖像，充滿了宮崎駿式的豐富創意與美感。

真人進入下世界的經歷，可以看成一段真實發生的奇幻旅程，站在這點，我做為觀眾的習慣，會急於找出與現實世界的連結──意即下世界所有奇象背後隱喻的意涵，因為它是相對真實的存在，不論那是冥界，還是介於陽世與冥界間生死分野模糊的常世，都被要求具有一定程度的邏輯和共鳴，而這環節恰好是本片與宮崎駿諸多精彩前作相比，明顯薄弱之處，因為它捨去不少能豐富趣味性且具脈絡提示的情節，使得這則故事過於鬆散而隨興。然而，下世界也可以當成是真人的夢、夏子的夢，以及真人母親的夢，事實上，這部片對我來說，更像在觀看如何把榮格所謂的個體化歷程具體呈現出來。融合前述兩種角度來看〈蒼鷺與少年〉，能得到更沉浸的體驗。

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敏感，真人自身的遭遇加深他的情結，本片點出他顯而易見的三個心靈困境：對母親死亡的不捨（包含救不了母親的無能為力感和來不及見最後一面的遺憾）、對父親迅速再婚的排斥（包含質疑父親對母親的感情，以及無法接受和母親長得相像的夏子繼母），最後是對戰爭的厭惡（包含對父親的職業和拿著戰爭財炫富的厭惡）。

儘管內心各種負面情緒交纏，真人外在行為上仍舊維持禮儀，只是明顯地有著隔閡。在街上遇到軍人，要下車敬禮；對夏子態度恭敬卻不願親近，夏子害喜他也只是敷衍地去看了一眼；對宅內老僕也甚少交流，看見他們貪婪爭搶戰亂時珍貴的物資如罐頭和香菸，也有幾分輕視。真人如其名，是善良真誠的孩子，他沒辦法對這些"親人"惡言相向，又無法避免內心的負面感受，於是那些不符社會期待的想法被他丟到潛意識，成為自我的反面──陰影，進而產生情結，情結受陰影驅動，以幼稚、原始而拙劣的方式表現於外。

很喜歡的一個橋段是，因為父親炫富（戰爭拉大社會貧富差距，而真人父親職業是軍機零件工廠商），真人受到學校同儕排擠，回家途中莫名其妙拿起一塊石頭砸破自己額頭，行為當下他根本沒想這麼多，他這麼做想幹什麼、會造成什麼後果，這些都不是他當下會去思考的，那是內心受傷的情結投射於外的結果。當然，後續起了一些效應，儘管他聲稱他是自己摔倒的，但沒人相信，夏子自責沒照顧好姐姐的孩子，父親氣得想讓"學校那些孩子"得到教訓，這些後續都不是他預期要去面對的。儘管他不想要有惡意，他的惡意還是以自傷的形式顯露出來，並波及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之後，他又偷了香菸。但因此他與霧子有了進一步的交流，我猜這是霧子之所以能以自身狀態而非原型進入下世界（真人的夢）的原因。

真人進入下世界的經歷，一言以蔽之，是見母親一面，以及帶回夏子。進入之前，他閱讀著母親留給他的書〈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忍不住眼淚（母親過世後第一次出現真人哭泣的畫面），內心起了變化，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想成為現在的樣子（意即雖然他不能回答出他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但起碼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帶著想見母親和找回夏子的心意，他來到那座奇妙的塔前，入口上方刻著但丁〈神曲〉地獄之門上所刻的話，暗示是黃泉入口。

蒼鷺作為欺誘真人的黃泉引路人，儘管動機不明、形象滑稽、手段狡猾，看似與真人對立，卻總在危急時分發揮善的作用，例如從只想吃人的鸚鵡士兵手下救了真人，最後還和真人當起朋友，牠像原型之一「陰影」的具象化，是真人自我的反面。愛說謊的形象，和真人總是違逆自己真實感受的一面不謀而合。所有的原型都具備光、暗二元性，沒有絕對的善惡之分，它代表不被人所接納的欲望和潛能，整合人格的第一步，就是覺察到它們。

夏子對真人說：「這隻蒼鷺很愛偷看人」，你的陰影一直在看著你，因為它是你的一部份。

下世界裡充滿各種難解元素，生人、死人、鳥人、哇啦哇啦，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還有火焰美少女，真人在下世界的經歷，段落與段落之間沒有充分連貫的邏輯和脈絡，與夢的特質如出一轍，當你醒來，你也會逐漸遺忘這段經歷。而真人的遭遇就像是他在一一面對他的情結，並想辦法做出回應。

★第一個情結，厭惡戰爭下的百態。真人一下界就差點遇到大魔王，但那道入口很快便被有驚無險地關起來了，那便是墓地。救他的人是年輕的霧子。墓地上方的「學我者必死」，目前我還是摸不到作者的用意，但霧子要真人「不要回頭」的概念，倒是令人聯想到奧菲斯想從冥界帶回亡妻，以及伊邪那岐想下黃泉帶回其妻（妹）的神話。可以看成那個墓地下面是真正的陰間，而目前顯露出來的下世界只是過渡地帶，大約是常世或者中陰界那樣的中繼站，因此這裡的生物非生非死。用意識的比喻，這裡是潛意識中的個人潛意識，墓地下面是集體潛意識。

鵜鶘是被強迫帶進下世界的，這裡的海中生物不是牠們的食物，牠們離不開這裡，為了集體生存只能吃哇啦哇啦。哇啦哇啦是準備投胎的生靈，在投胎前要先吃霧子準備的漁獲內臟，而在飛天過程中會被鵜鶘吃去一部份。火美為了保護生靈，會釋放火技，整個人像筆直衝天的火砲，發出沉重的轟隆聲，在天上卻散開成相對溫柔的煙火，煙火驅趕了鵜鶘，也燒死了一部份的哇啦哇啦。

鵜鶘是對戰國中被徵召的士兵，哇啦哇啦是平民，火美是自認守護的一方，即使再師出有名，一樣會造成無辜傷亡，就如同真人的母親。真人無法認同這種犧牲，但從瀕死鵜鶘口中，他嘗試理解背後的悲哀，最後親手埋葬鵜鶘並行禮，對照之前的敬禮，情境與心境大相逕庭。

像是被某種未知的力量驅使著，鵜鶘總是一股腦兒地想衝進墓地，也許從踏上征途開始，就只能接受死亡是唯一解脫之道。真人父親打造的軍機防護蓋，就像火美躺著的那具玻璃棺材，他父親不上戰場，但製造送自己同胞和敵人上路的工具，就像那一群群等著霧子殺好魚貨以做交易的「死者」。反觀霧子殺生，是為了準備哇啦哇啦投胎的工作，也為了與死者交易，做的是別人不願沾染的低微工作。那麼，所謂的殺業，是否真能如此俐落地切割開來？換個角度，也許她也值得他人的感謝之心。

★第二個情結，夏子。承前所言，可以把下世界經歷看成真人的夢，但同時也可看成是夏子的夢及真人母親的夢，只是主視角是真人。這裡先岔開簡化榮格對夢的看法。榮格認為，人生最大的目標，在實現個體化歷程，發展成具有完整人格的人。其中，夢扮演重要角色。

夢具有補償作用，滿足人對深度經驗的渴望（不被社會允許而被壓抑的欲望），是通往自我整合的道路，含有超越個體的功能。夢境常見的織造者，是藏在潛意識的各種情結，能讓人覺察自己其他面向，以及呈現自身正在經歷的個體化階段。透過分析夢帶來的訊息，可以讓人更了解那些被自己壓抑住的部分，包含了個人潛意識裡的陰影，以及集體潛意識裡的各種原型，察覺並接納它們，從而將它們拉到意識層面，去回應它們，完整自己。個體化（自性化）的過程是人從出生到死亡都在經歷著的，某層面來說，活出怎樣的人生 / 成為怎樣的人，是當人逐步地覺察、接納與回應自身各種人格特質後，到達終點時自然而然就會形塑出圖像。

與夢有同樣功能的還有神話、童話、傳說這些用象徵的語言寫成的故事，不難發現，下世界裡有很多日本神話的影子，有些還可聯想到西方神話和埃及神話，例如類似大洪水的出現、摩西分紅海的場景等。事實上，各地神話或童話有各種雷同情節，如同不同人可能會做相同的夢，或一再重複同樣的夢，都是源自於集體潛意識（非個人經驗，而是千百萬年來人類集體的心靈經驗）。透過大量閱讀這些故事，能更貼近古老心靈的經驗，在解夢的聯想中，就更有可能理解背後隱藏的訊息，也是所謂預知夢的原理。

下世界的經歷，可以是以真人為主視角的夢，同時與夏子和真人母親的夢產生交集（有血緣關係的人更容易做雷同的夢）。夏子對真人也有情結，面對姊姊的兒子，有為人繼母和阿姨的身分矛盾，而她也即將有自己的親生孩子，這些都讓她面臨人格面具失調的問題，他們分別戴上客套有禮的面具，但被壓抑的陰影仍能伺機而動，將自己的真實想法投射到對方身上，所以夏子感受到真人對她的拒斥（實際上她也拒斥真人），真人也直覺地感受到夏子的矛盾（實際上真人也很矛盾）。

下世界產房裡，夏子一看見真人就脫口而出：「你為什麼在這裡？快走，我最討厭你了」。真人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這其實是夏子的善意（擔心他遭遇不測）用惡意的形式（我最討厭你）表現出來，比起夏子坦承討厭自己，真人此時更直接體會到的是，他對夏子的排斥，造成了夏子的壓力。而這同時也是夏子的夢境，因此，在真人察覺自己的陰影時，夏子也察覺了。真人察覺之後，給出的回應是，喊出「夏子媽媽」，這裡挺感人的。

每個情結透過聯想都能找出背後的原型，這裡的原型蠻接近大母神，真人心中母親的原型，透過真人的回應，他接納夏子成為母親，而被白色紙片纏滿的夏子也呼應了被火紋身的真人母親。

不能偷看產房，聯想到了日本神話火折尊和豐玉姬的故事，巧的是，火折尊、豐玉姬及其子、豐玉姬妹妹玉依姬的關係，恰好與真人父母、夏子與真人自己的關係相呼應。這則神話後續是豐玉姬的孩子後來與玉依姬結合，生下神武天皇，而火折尊是天照大神後裔，這也是日本天皇神格化的開始。

從這脈絡來看，說塔主有日本天皇的影子也不為過。與上面所說真人的第一個戰爭情結來看，舅公對應到的原型頗像智慧老人，知識、智慧力及洞察力總和的人格化，和日本天皇在人民心中的形象相貼近，智慧老人過度膨脹就會剛愎自用、獨斷專行，與自認能創造純淨無惡的下世界，卻發現事與願違力不從心，甚至差點被鸚鵡王（軍國主義擁護者）把持的塔主也挺相適的。

★第三個情結，火美，也就是真人母親。沒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面，是真人的遺憾，而母親在世時，因健康不佳而長期住院，也大幅減少母子兩人的相聚時刻。在下世界，真人與母親共度尋常而幸福的時光，當火美得知真人的心意後，不顧禁忌帶他來到夏子產房，也是在告訴真人，主動往前踏進一步，間接完成了母親身分的交接（因此，此情結背後的原型也是大母神），後果由火美承擔。當真人拒絕塔主繼承的提議，鸚鵡王強行堆疊石塊，下世界鄰近崩毀時，火美指引了真人該回去的門，她自己則走向另一道門（不同門不同時空）。真人不想火美回去，因為回去就會走上現實世界的路，死亡，但火美卻堅持回去，她要生下真人，那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值得開心的一件事。

承前，下世界同時也是真人母親的夢，而且按時序來看，真人母親做的是預知夢。我猜，那時她的內心也因某種打擊，經受著失衡的痛苦，看見了蒼鷺，因而走進了下世界（夢見下世界），稍微想像一下她是用什麼心情來看待自己未來的道路，生下真人，迎向死亡，很難不動容。

真人在下世界向母親道別，與夏子一起回到現實世界，迎面而來的是父親焦灼的面孔，他似乎也曾經氣急敗壞地要替兒子討回公道，但與那時相比，真人的感受已截然不同。不是父親變了，是他自己不一樣了，能更客觀且平衡地看待自己與他人，才能進行真正的交流並建立健康的關係。

從進入下世界，歷經崩塌，到回到現實世界的過程，就像把那些陰影與原型從潛意識拉到意識層面，進行個體化的過程，接著發現，那些一度磨刀霍霍的鸚鵡軍團在被拖進現實世界後，盡數化成嬌小親人的虎皮鸚鵡，曾經糾纏人的可怕情結，在經過梳理回應後，可以展現另一種不同面貌，一切取決於你如何回應，而這深受個人成長及社會文化背景影響，每個人的選擇不同。

回到主題，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取決於你想成為怎樣的人，和別人建立怎樣的關係。有人名利雙收卻鬱鬱寡歡，有人籍籍無名卻平靜自足，這個答案不到最後一刻，可能都無法明朗。這部作品也沒給出明確答案，唯一確定的是，持續探索──對外（他人、世界）對內（自己）皆然，持續內省，接納自己真實的樣貌並努力做出無愧於心的回應。

補充：關於13塊石頭，想到的是世界遺產沖之島上的13塊巨石，而沖之島又稱神之島，在歷史上曾經是舉辦各種祭神活動的島嶼，所以島上有各類祭祀及貴重物品。二戰時沖之島是日本軍事重地，如今仍存有砲台和防禦基地的遺跡。巨石賦予塔主創造下世界的力量，彷彿天照大神賦予天皇的神性之力，而下世界（沖之島）在創造者塔主的想像藍圖與真人眼中的形象，卻呈現出神聖與戰火殘酷的雙重面貌。

ps.本身是心理學門外漢，只是偶爾喜歡看些相關知識，看電影時很直接地能聯想到榮格部分理論，覺得有趣，如有謬誤之處請海涵。

[ 此帖被devil在2023-10-22 21:4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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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2 〈蒼鷺與少年〉簡感（含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