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9 【墨邃/樂邃/墨傾池/邃無端/樂尋遠】白雪紅塵 1~86,14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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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谷來客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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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樓發表於: 2021-05-18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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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49樓(refutali) 的帖子

安心了好多！太太辛苦了好久没看到这么好吃的大三角了！

頂端

refuta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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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樓發表於: 2021-05-22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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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樂尋遠微微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安靜，四周高呼聲漸止。雲徽子在寒玉臺上直起身，還未下地，一旁的三教中人已盡皆圍了過來，紛紛攙扶關切，樂尋遠微微一笑，讓到一邊。

這時忽然感到手臂被人輕輕一扶，樂尋遠回頭一看，見邃無端一臉擔心地說：“我方才見你身形不穩，你沒事吧？”言畢看見自己扶著對方的手，像是方才下意識動作，如今才發覺一樣，觸電一般地收了回來。

樂尋遠笑道：“無妨，只是有些疲累而已，無端不必掛心。”

邃無端仍然神情認真地盯著他的臉看，樂尋遠莫名有些不自在，眼珠來回轉動，也不知是該回看過去還是該看向別處。好在邃無端沒看多久，過了一會兒便自己轉身離開了。

雲徽子已經走了過來，作揖道：“此次承蒙樂公子相助搭救，才令我免受邪染之苦，默雲徽感激不盡。”

樂尋遠回禮道：“豈敢，雲尊身負重任，為救蒼生才受此重傷，能略盡綿力，實是我之榮幸。”

雲徽子淡笑一聲，“有樂公子這樣的人在，實乃武林之福。”

樂尋遠為百姓解邪染已有些時日，但還是第一次解救雲徽子這般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此一來，聲望自然更上層樓，不過他只簡單與人客套了幾句，便回到了居所，直接進入臥房的暗閣裏，長吁了一口氣，開始吐納調息。

雲徽子這樣的高手，稍有不慎就會被他察覺異樣，因此樂尋遠絲毫不敢大意，一邊吸收邪染，一邊竭力壓制體內邪元，一番救治下來，自身真氣大損，這一次，倒不是裝的。

暝邪無妄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審視地看著他，“你倒是真够拼命的。”

樂尋遠眼也不睜地答道：“還好，還算值得。”

就在此時，樂尋遠敏銳察覺到有人進了前廳，心中一凜，悄無聲息地退出暗閣，在臥房門口向外望去，只見屏風另一側有一道人影，正躡手躡腳地前行，像是從懷中取出了什麼東西，放到桌上。

樂尋遠身形如電急掠而出，一把扣住來人手腕，見到他面容時卻是一愣，“無端？”

邃無端看他突然出現也不禁嚇了一跳，隨即立刻尷尬起來，雙手局促地搓著衣襟，呐呐地說：“你……你在啊。”以往這個時候，樂尋遠都是要帶人巡視四周的，只因今天損耗真元太多，所以才急急趕回來調息，只派了柳楊飛磷代為巡視，看來邃無端是當他不在才來的。

自從共探邪樹時那意外一吻後，他們從未單獨見過面，邃無端仿佛有意避著他，樂尋遠亦不知再見要說些什麼，便也順其自然沒去找他。此時毫無準備地乍然碰面，氣氛立刻微妙了起來。

邃無端將放在桌上的瓷瓶向前推了推，躲閃著視線道：“這是儒門補益真元的丹藥，我方才見你臉色不太好，就給你送來了，你記得服用，我先走了。”說罷便欲快步離開。

錯身之際樂尋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無端且慢。”

“你還有事？”

樂尋遠也不知自己怎樣想的，方才就像是身體先一步動作，此刻反應過來，自己也不由愣住，思緒飛轉，故作泰然地笑了笑，道：“無端都不願同我說說話嗎？”

邃無端哦了一聲，抽出手臂，向後退了兩步，直直地看著他，“你說吧。”

樂尋遠：……

深吸一口氣，樂尋遠又笑了笑，“無端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沒有。”

樂尋遠：……

邃無端也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似乎不妥，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現在、現在沒有，我……我不知道要同尋遠說些什麼。”

樂尋遠歎了口氣道：“看來無端是生我的氣了。”

邃無端快速搖頭，“沒有，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只是心裡亂的很，我不知要怎麼……”他語無倫次地說著，面色猶疑為難了片刻，忽地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仿佛終於下了什麼决定，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樂尋遠不解道：“什麼？”

“尋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此言一出，樂尋遠只覺頭頂仿佛一道驚雷乍響，劈得他無法正常思考說話，他睜大了眼睛，腦中一片空白，斷斷續續道地：“啊？不……我不是……沒有……”

邃無端聞言蹙起眉頭，“尋遠不喜歡我嗎？那為什麼要親我？”

“也……也不是……我……”

邃無端愈發疑惑，追問道：“那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呀。”

樂尋遠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千思萬緒如驚濤駭浪在腦中奔騰翻湧，可是卻一條也理不出來。他一貫能言善辯，條理明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然而此刻，他卻是生平從未有過的……不知所措。

承認嗎？然後呢？不承認？那怎麼解釋？

正在他怔忡茫然之時，邃無端忽然輕歎一聲，道：“原來尋遠跟我一樣啊。”

“啊？”

邃無端補充道：“尋遠也像我一樣，弄不清自己的心意嗎？我……我不知自己究竟想如何，也不知要怎樣回應尋遠的情意，所以就一直沒來找尋遠，尋遠也是因為這個，才沒來見我的嗎？”

“啊？啊對！就是因為這個，”樂尋遠只覺得他這答案送得不能更及時了，“那日是我一時衝動，竟冒犯了無端，事後我也一直懊悔，我實不知自己為何會忽然這般唐突，也理不清我對無端究竟是怎樣的想法，所以這才避而不見，只盼能早日明確心中所想。”

邃無端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樂尋遠，目光中帶著些許失落，不過他看著看著，卻慢慢轉為了好奇，而後又凑近了，圍著樂尋遠轉了一圈，樂尋遠被他看得有點發毛，略一側身避了避，“無端這是做什麼？”

邃無端奇道：“尋遠身上，似乎還有另一個元神存在。”

樂尋遠悚然一驚，那自然是藏身於崇邪劍中的暝邪無妄！果然，邃無端接著說道：“這氣息，好像和那天那把劍很像……對了！那把劍，就是那把有靈識的劍，現在在那裡，我能再看看嗎？”

他怎麼又想起來了！樂尋遠暗暗頭疼，作出副為難的樣子，“此劍與我聯系頗為複雜，有些隱秘的事情，不足為他人道。且目下不在我手中，恐怕不便，另外無端，這柄劍的事還請你萬不要對他人提起。”

“嗯，好。”

他答應得這麼痛快，反倒出乎樂尋遠意料，“你不問為什麼？”

“嗯？哦，那為什麼。”

樂尋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麼這麼聽話。”

邃無端眉一皺，臉一紅，垂下頭去，低聲慍道：“我是想尋遠一定有自己的道理的嘛。”樂尋遠看著他這副模樣，忽覺心中一陣愜意，受用的很。

此時門外又有人來報，說前一陣子出現的邪樹，四周的燒灼之象已褪去，望之一切如常，然而卻漫天飄著花粉，眾人疑心裡面另有危機，不敢靠近，樂尋遠聽罷便欲馬上動身前往。

邃無端卻忽然攔住了他，“你不能去。”

“為何？”

“你還沒恢復。”

樂尋遠眼珠一轉，笑道：“那麼，無端跟我一起去便是。”

邃無端想了想，道：“好，那你等我。”說著便回房去取劍。

待得他出門，一聲輕笑傳音至樂尋遠耳邊，“當真要帶他去嗎？此人直覺异常敏銳，又知道你太多事，你不怕緊要關頭他會礙事嗎？”

樂尋遠冷冷道：“他這樣的腦子，我說什麼他信什麼，有什麼好怕的。”

“哦？是嗎？”這一句語氣頗為一波三折，樂尋遠聽得心中莫名煩躁，“有話直說，別陰陽怪氣的。”

暝邪無妄哈哈笑了兩聲，意味深長道地：“你同邃無端，從不是一路的人，如今，卻偏要走到一路去，那就必然是一方的死路，我只是有些好奇，這條死路，會是你的，還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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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樓發表於: 2021-06-23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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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這裡面，大概是個胎兒。”鳳儒診治良久後，沉聲說道。

“什麼？！”邃無端大驚，看著伏在地上的人，整個人都呆住了，驚疑道：“怎麼可能，他不是男子嗎？”那被診治的男子更是驚駭欲死，尖叫一聲，昏厥過去。

樂尋遠微微一笑，“恐怕這就是殷木花粉的名堂吧。”

鳳儒點頭道：“不錯，八成就是如此了。”

樂尋遠饒有興味地勾起嘴角，“這女帝所求，倒是頗為……出人意表啊。”

鳳儒沉默不語，並不想做什麼評估，而邃無端則好像還沒回過神來，呆呆地站在那兒，蹙眉低語：“怎麼……怎麼會這樣……”

樂尋遠命柳楊飛磷背起地上的人，道：“先找個地方，將他安置下來吧，等他醒來，還有些細節要向他詢問。”

鳳儒頷首同意，一行人便開始向附近村落走去。邃無端猶自處在震驚中，不斷低聲呢喃：“居然還能這樣嗎……”

樂尋遠見狀笑道：“無端好像對殷木之效頗感興趣”

“嗯？”邃無端一驚，抬頭見他一臉笑意，沒由來有些窘迫，“不是，我只是……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術法。”

樂尋遠緩緩道：“其實，倘若此法對人體本身無害，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邃無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尋遠說的有道理。”

樂尋遠微微挑眉，“哦？那無端是想試試嘍。”

“啊？我不是……”邃無端一驚，隨即又覺得似乎哪裡不對，陷入一片茫然，“我、我、我不知道……”倒好像當真在思考這個問題卻不得其解的樣子。

樂尋遠忍不住大笑出聲，“開個玩笑而已，無端不必這般認真。”

見他笑成這樣，邃無端更是大窘，半是委屈半是不解地摸了摸頭，臉也不禁紅了。這時耳邊傳來鳳儒淡然的聲音：“無端素來不愛開玩笑的，樂公子還是不要總為難他了。”

邃無端聽了連忙用力點頭，樂尋遠幾不可查地輕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說話。卻聽暝邪無妄傳音譏笑道：“小子，怎麼樣，如意算盤沒打成？鳳儒在這兒，他就是再傻再笨，你也逗不得騙不得了。”

原來數個時辰之前，邃無端回房取劍之時，恰好遇見鳳儒，聞言便要與他們一同前往，鳳儒本就强於醫道，樂尋遠自然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一同出發。來到附近被鬼獄佔據的村落，只見殷木周圍漫天飄著深紅花粉，幾人用面紗掩住口鼻，躲在暗處查看，卻見鬼獄士兵壓著一眾村民往觸山冥宮走去，那些村民皆為男子，每個人都躬身駝背，背部高高隆起，或大或小，神色極為痛苦。幾人不明所以，準備先查證一番，不欲打草驚蛇，於是待得月上中天，悄然從那隊伍裏救出了一名村民，鳳儒一番診治，便有了如上結果。

附近百姓或為殷木吞噬，或為鬼獄所擄，早已十室九空，幾人很快便尋到了一處農舍。將那村民安頓好後，樂尋遠當即提出要與邃無端一同去查探殷木，鳳儒自是要同行，樂尋遠卻道：“不知這附近還有多少鬼獄人馬，將此人獨自留在此處，怕是不妥，柳楊飛磷不頂事的。况且，此人眼下情况還不穩定，若是再有什麼突發意外，也只有鳳儒尊駕能救治，所以，還請尊駕留在此處，我與無端前往就行了。”

鳳儒略一沉吟，道：“既是如此，那樂公子也不忙前去，等此人情形好轉，我們探明緣由後，再一同前往吧。”

樂尋遠道：“眼下月黑風高，正是探查的好機會。如今不明就裡，也不知何時能治好他，多等一刻，便可能多一人遇害，自然是能越早毀掉殷木越好，”說著又將頭轉向邃無端，“無端以為呢？”

邃無端深表認同，“尋遠說的有道理。”

鳳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麼便讓無端留下與我一同守在這兒吧，我不擅打鬥，若有鬼獄之人突襲，他在這兒，也有個照應。殷木之事，便勞煩樂公子了。”

樂尋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尊駕是在與我說笑麼。留人守在此處，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反倒是殷木那邊，兇險難測，我曾獨自去查過一次，險些中招。雖說尊駕長於醫道，但以尊駕之尊怎可能不敵鬼獄嘍囉，尊駕這話，自謙得可是有些過分了，”說到此處，話鋒一轉，“我不過是想讓無端與我一同去探查殷木，此等小事，尊駕這般阻攔，難不成，是不放心無端跟著我麼？”

邃無端聞言一愣，看著鳳儒，奇道：“鳳儒尊駕是這樣想的麼，為什麼？”

鳳儒淡笑道：“怎會呢，既然如此，那無端便勞煩樂公子看顧了。”

邃無端摸了摸頭，“我不用人看顧呀。”

樂尋遠立刻笑道：“說的是，是我需無端多多幫忙才是。”

與之前所見不同，此時殷木四周已無絲毫灼熱之感，然而靈力流動依舊綿延不絕。二人自上而下仔仔細細地搜尋試探了一番，邃無端凝眉道：“感覺和上次那一株不太一樣，這棵樹的靈力似乎更像……更像……”

“像活人。”樂尋遠沉聲接道。

“不錯，這樹幹裏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活人內元聚集。”

樂尋遠用手敲了敲樹幹，道：“樹中靈力隨時互補，我們已經試過，直接攻擊是沒用的，一旦它的靈力流動被打亂，周圍便會形成渦旋吸納反噬出招者。最關鍵的是，任何招式中的靈力真氣，它都能吸收，換言之，打在它身上也沒用，不太確定還會反成其助力。”

邃無端歪頭想了想，“若只是前者倒好辦，我可以用萬劍天嶽，一來劍魂非實體，不懼它反噬，二來萬劍齊發，它處處靈力樞紐受損，大概能在他自身補益之前將它摧毀，但後者我就沒辦法了。”

樂尋遠眼珠一轉，笑道：“我有。”

“什麼？”

“我可以凝水作冰，將整棵樹凍住，這樣它通體如堅冰，自然就無法吸收真元了。無端此時用萬劍天嶽，應能將其一舉摧毀。不過，殷木裏靈力太過霸道，想來很快就能將冰融去，囙此，無端必須看准它完全封凍的一瞬間，在此時出招，方可奏效。”

邃無端略一思忖，欣喜道：“此法可行，尋遠真聰明！”

樂尋遠亦莞爾，“看來，叫無端同行，是叫對了。”

商議已畢，事不宜遲。樂尋遠縱身躍起，凝神運氣，掌心昇騰起一團白霧，驟然襲向樹冠，地面上的邃無端自然看不到，那裹挾在白霧中的，一縷淡淡的紫烟。他只見樹冠中心處銀光一閃，而後迅速彌漫開來，不多時，整株殷木便都覆蓋於堅冰之下。

邃無端瞧准時機，窮霄辟冥劍呼嘯而出，萬道劍魂同時刺中殷木。碎裂之聲接連響起，冰罩上密密麻麻浮現出無數裂紋，就在邃無端抽身後退之時，只聽一聲巨響，偌大一株巨木轟然爆開，如雲飛霧散，消弭無蹤。

殷木碎裂的氣流如狂風一般卷起漫天冰屑，洋洋灑灑，飛旋漫舞，猶似落雪。有些冰晶裏還包裹著碎木殘葉，不染纖塵的剔透中，是點點殷紅如血，在寒柔月色下，閃著時而幽冷時而淒豔的光。

這景致著實有幾分詭異的瑰麗，邃無端瞧得出神，忍不住去觸碰那些冰晶，此時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映入眼簾，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十指彎曲，將他的手完全包住，輕按下去。邃無端抬頭一看，樂尋遠不知何時已來到他面前，在周圍一片凝血碎冰中，他的笑容也顯得有幾分迷離。

“無端當心，這些東西裏可能還有殷木靈力，你這麼直接拿手去碰，是當真想試試女帝邪法麼？”

邃無端回過神來，臉微微一紅，“什麼嘛，我只是覺得好看，有點好奇罷了。”

“哦？很好看麼。”樂尋遠勾起嘴角，還未放開邃無端的手，就這樣一翻，兩手交疊，掌心向上，四周碎冰忽而紛紛在邃無端手掌之上寸許處聚集凝結，片刻後，凝成了一朵蓮花的形狀。片片蓮瓣栩栩如生，其晶瑩純淨似乎勝過了此刻如練傾灑的皎皎月華，就在他掌心上方寸之間，遺世獨立。蓮心處則紅得刺目，極清極冷，豔絕淒絕，讓人心神不禁為之顫動。

“這樣，是不是更好看了？”

邃無端微張著嘴，像是有些瞧呆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樂尋遠靜靜看了他須臾，忽而輕笑出聲。邃無端輕顫了一下，“尋遠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此情此景，倒頗映了個風花雪月。”

邃無端一愣，環顧四周，才發覺果然是有風有花，有雪有月，不禁莞爾，然而笑容卻倏忽凝住，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少頃後方才幽幽開口：“風花雪月，從不在景，而是在人吧。這四樣景物，世間到處都是，從無特別，有特別之人，才有特別之景。”

樂尋遠雙眼微微睜大了些，似是沒想到這番話從他口中說出，不過驚訝之色轉瞬即逝，臉上的笑容愈發深了，緩緩道：“無端這話，說得便好像我不在你眼前一樣。”

邃無端聞言又是全身一顫，抬起頭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仿佛在確認什麼，就在此時，一個清冷淡雅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可惜了，這不是談風花雪月的時候，也不是個談風花雪月的地方。”

邃無端轉頭看去，然而還未看清來人身影，便忽覺背後一股巨大吸力，將他和樂尋遠兩人雙雙卷走。猝不及防之際，邃無端幾乎是下意識的，運起真氣一把將樂尋遠推了出去。受他相助，樂尋遠擺脫了那股吸力，然而邃無端卻因掌勁反沖愈發快速地被吸走。

樂尋遠定睛一看，才發現本應已經消散的殷木靈元不知何時又聚集成一處渦旋，眉宇間閃過一抹戾色。他想也不想，再度施放寒冰真氣，封住靈元，與此同時，兩條淡黃色長綾飄至，卷起邃無端。鳳儒和樂尋遠分立兩處，同時發招，一舉擊散了渦旋，邃無端受四處崩裂的强沛靈力所傷，昏迷了過去，即將倒地的一瞬，被樂尋遠穩穩接住，攬入懷中。

樂尋遠看著鳳儒走近，笑問：“方才不是定好尊駕看護那農人，我和無端來此麼，尊駕怎麼又過來了？”

鳳儒先是俯身查看了下邃無端的傷勢，見他無大礙，方才答道：“那人已經睡去，情况安穩，料想一時不會有什麼意外，我在四周設了結界，應能瞞過尋常鬼獄兵卒，有些不放心你們，便過來看看，看來，我來得倒很是時候。”

“正是，之前是我托大了，幸虧尊駕來得及時，不然若無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悔之晚矣。”

“樂公子過謙了，方才的情形，我沒來，你也一樣應付得了。”

樂尋遠笑笑，未再答話，將邃無端打橫抱起，欲往回走，忽然發覺鳳儒凝立不動，雙眼正盯著他雙臂之間。樂尋遠低頭看了看，無奈笑道：“尊駕總不會讓我此時造個木筏出來拖著無端走吧。”

鳳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會，我只是想說，有勞樂公子了。”

“小事，小事。”

[ 此帖被refutali在2022-12-11 22:18重新編輯 ]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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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樓發表於: 2021-07-14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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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墨邃還是樂邃都寫的好棒，催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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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song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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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樓發表於: 2021-09-14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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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作者授權，自Lofter轉貼自此。
***

（四十四）

回到農舍，因二人真氣屬性相生，樂尋遠便立刻給邃無端運功療傷。過了半晌，邃無端傷勢幾已無礙，只是人尚未清醒，在樂尋遠撤掌後，軟軟地倒在了他胸前，被樂尋遠順勢環住。

「樂公子此番查探，可有收獲？」

「嗯，殷木此前生長之時，吸盡方圓十裡生機，寸草不生。而長成後卻再無此害，反而釋放出漫天花粉，竟可令男子受孕。男子憑空自是無論如何也孕育不出胎兒的，那麼，那胎兒也就只能是來自殷木，以吸入花粉的方法植入人體，正巧，我們此次便發現殷木裡聚集了無窮無盡的活人真元。」

鳳儒緩緩點頭道：「你的意思是說，殷木初生之時吸取生氣真元，而後將這些生氣轉換為胎靈，再通過花粉散播出去，吸進花粉的男子便會如女子一般受孕了？」

「不錯。」

「那麼，有法可破否？」

「我和無端不就剛破了一株麼。只消看穿它其中玄機，這倒也不難。」

鳳儒蹙眉道：「那最後的靈力渦旋又是怎麼回事，照理說，殷木應已徹底枯死才對，怎會再度凝成靈元呢？」

樂尋遠不動聲色地道：「這我也不知，不過隨他怎樣，料也無妨，方才我和無端是一時疏忽，日後多加小心，即便是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二人又商談良久，鳳儒看了看躺在樂尋遠懷裡，睡得正香的邃無端，又看了看抱得十分自然順手的樂尋遠，終於忍不住道：「樂公子，先放下無端吧？」

離開農舍，樂尋遠御氣疾行了數裡，而後駐足看著遠方，不多時，一道紫色身影便出現在了視線裡，樂尋遠臉上如罩寒霜。待得暝邪無妄走近，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你什麼意思？」

暝邪無妄雙眉倒豎，率先問道：「你還好意思問我？你趁我不注意將我一掌打進殷木裡是做什麼？」

樂尋遠不慌不忙道：「讓你幫忙探探虛實而已，有什麼好氣的。」

「那你不會事先跟我講一聲！」

「事先講了你還肯去嗎。」

暝邪無妄越聽越氣，高聲道：「你知不知道那裡面邪氣多盛……」

樂尋遠不待他說完便打斷，「什麼邪氣能勝過你呢，再說那不過是塊木頭，你又非實體，它能奈你何？」

「殷木奈何不了我，邃無端的萬劍天岳呢！」

「這倒是危險了些，可外面有我一層寒冰擋著，你會廢物到這都逃不走麼，要真是這樣那留著你又有什麼用。」

暝邪無妄：……

樂尋遠思緒一轉，問道：「你是因為這個才重新聚集起靈元來報復我的？」

暝邪無妄哼了一聲，「來而不往非禮也，給你個教訓罷了。」

樂尋遠思忖道：「所以你能控制殷木中的靈元。」

暝邪無妄嗤笑一聲，「那靈元是用人的內元聚集出來的，邪染連活人都能控制，這算什麼。說來，也不過是與崇邪劍類似的邪法罷了，吸他人元氣為己用，只是奇在了轉元化胎這一步上。而且就像你說的，不過是塊沒有腦子的木頭，不管什麼都亂吸一通，那裡面不止人的內元，連雜濁之氣也一並吸了進來，還有各種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簡直亂七八糟，這要是能生的出孩子就怪了……」暝邪無妄正侃侃而談，半晌後才發現樂尋遠嘴角一直掛著絲莫測笑意，直覺不妙，問道：「小子，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對邪染，崇邪劍能吸能放，想來對於人的真元，也是一般吧，」聽到這第一句，暝邪無妄的臉色便黑了下去，樂尋遠卻渾不在意地繼續道：「如你所說，殷木做不到的，正是你和崇邪劍能做到的，既能准確吸取活人內元，又能控制吸入多少，不奪人性命，倘若能以崇邪劍吸收的元氣供養殷木，那麼我們便能以此為條件與女帝結盟了，許多事情也會好辦很多。」

暝邪無妄冷笑道：「真是好妙的計策，只不過說到底都是要我來做。」

樂尋遠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然呢，我又不會施放邪染吸人內元。」

「我若不答應呢？」

「這樣的計策我當然是要稟明邪神的，我說不動你，那就只能讓他來和你說了。」

暝邪無妄咬了咬牙，強自順了順氣，「……好，小子，你厲害。那現在如何，你要直接去找女帝談合作嗎？」

「不急，鳳儒和邃無端在這裡，我不方便做什麼，你先去周圍毀幾株殷木，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最好把鬼獄那些人都引來，一來我能趁機擺脫掉他們兩個，二來，談合作之前，也要先給女帝一點厲害看看。」

暝邪無妄皺眉問道：「我去毀殷木？如何毀？」

樂尋遠輕笑道：「殷木的名堂我們已經弄清楚了，它全靠靈元滋養，崇邪劍能吸活人真元，還奈何不了一根木頭麼，吸盡了它的靈元，它自然就枯死了，你去，再合適不過。」

暝邪無妄寒聲道：「小子，你使喚我，是不是太敲骨吸髓了？」

樂尋遠似笑非笑地答道：「你也要看看我替你擔著多大的風險呢。」

暝邪無妄恨恨看了他一會兒，終究還是轉身離開，卻不想樂尋遠又忽地叫住他，「等等。」

暝邪無妄駐足，「又怎麼了？」

樂尋遠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說：「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不然，你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

暝邪無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不以為意地說：「你竟還在為這個生氣，這有什麼好氣的，我還不至於現在就想要你的命，方才我即便得手了，死的也只會是邃無端。這不是幫了你的忙嗎？他知道的太多了，你費盡心思把他單獨帶出來，不就是想趁機除掉他麼。」

樂尋遠眼中有寒光閃過，「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曾經自以為看透我意圖的人，最後下場都很慘。」

暝邪無妄睜大雙眼，「怎麼，你不是這樣想的，那是為什麼……」說著似有所悟，神情恍然，而後語氣曖昧難明地續道：「你該不會是瞧他對你有幾分意思，想借這個機會把人騙到手吧。」

樂尋遠側過頭，避開他的視線，「如今我立足未穩，以邃無端在儒門的地位，有他相助，我會方便很多。」

暝邪無妄哈哈笑了幾聲，意味深長地道：「小子，勸你一句，當心作繭自縛。」

「不勞費心。」

暝邪無妄依樂尋遠所言，接連毀去數株殷木，果然引起女帝注意，率兵親臨。樂尋遠一行人只得帶著尚在昏迷的邃無端連夜逃走。期間，樂尋遠看準時機，主動做誘餌引開鬼獄人馬，讓鳳儒帶著邃無端先行回返月霜庭搬救兵。待得兩人走遠後，樂尋遠靜立不動，不多時鬼獄高手便將他圍住。

女帝走了過來，目光凜然，審視著他，一字一字地問道：「是你毀的殷木？」

樂尋遠拱手做了一揖，笑道：「女帝且先息怒，毀去了多少殷木，我雙倍奉還便是。」

崇邪劍直插入地下數寸，樂尋遠緩緩運功，催動劍中邪元，借他真氣助力，暝邪無妄將邪染中的元氣逼出，盡數為面前殷木所吸收。鬼獄眾人圍成一圈，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樂尋遠和殷木，殷木得此精純元氣供養，靈元迅速聚集。

樂尋遠眼見事成，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然就在此時，忽聽冽紅角高聲喝到：「什麼人！」而後飛身欺上。樂尋遠微微側頭，在瞧見那褐色身影的一刻，瞳孔驟然收縮，而那邊的人也正急切地喚他：「尋遠！」

他怎麼來了！這人腦子到底是有多不靈光，眼見鬼獄高手盡在，竟還出來送死，他是如何活到現在的？自己現下又要怎麼救他？不對……為何要救他，他來多久了？看到了多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要與鬼獄合作了，若真是這樣，那倒不如就讓冽紅角……

樂尋遠一瞬間心念百轉，終究雙眼一閉，真氣反催，滋養殷木的元氣立刻變成吸納真元的邪染，殷木靈元被奪，開始劇烈顫抖起來，鬼獄眾人連忙紛紛上前查看情況，冽紅角也不禁回頭看來。樂尋遠見狀再度猛催靈力，殷木霎時崩裂開來，趁眾人大驚失色之際，迅速抽身，一把拉起邃無端，「走！」

樂尋遠一邊御氣疾行，一邊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我擔心你。」

「鳳儒尊駕居然讓你回來？」

「她不讓，是我自己一定要回來的。」

聽罷樂尋遠一陣沉默，邃無端看了看他的神色，忍不住問道：「尋遠，你剛剛是在做什麼？」

樂尋遠心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我失手為女帝所擒，為拖延時間，我說自己有辦法修復殷木，他們便讓我一試。」

「哦，這樣啊。」

邃無端未再多問，樂尋遠卻心下難安。他究竟知道了多少？這些話能騙過他嗎？雖說他的確能幫自己穩固地位，可是如今留著他的風險已遠遠大過益處了。而且自己正在與鬼獄洽談的關鍵時刻，有他在，還怎麼談？如果要除掉他，那不會有眼下更好的機會了……

「尋遠小心！」一聲驚呼打斷了樂尋遠的思緒，緊接著又聽到一聲悶哼。他回頭一看，才知自己心神不寧之際冽紅角竟已追至，邃無端替他擋下一招，嘔出一口鮮血。

兩人已被逼到懸崖邊上，雙方激戰起來，打鬥中冽紅角面無表情，只寒聲問道：「樂尋遠，你什麼意思？」

樂尋遠眸色一沉，一抬手隔空抓過一名鬼獄小卒，隨即一掌打在他頭頂。邃無端只見樂尋遠一招發出後，身體如斷線風箏一般直直跌下了懸崖，一時間心膽俱碎，什麼都沒來得及想，便跟著他跳了下去。

冽紅角自是清楚墜崖絕要不了兩人性命，正欲追上，一隻手卻拍上了他的肩頭，那手的主人，正是方才被樂尋遠擊中頭頂的小卒，而此刻，他臉上正掛著絲邪氣莫測的笑容，「在下與女帝的商談，還未結束呢。」

原來，方才樂尋遠那一擊，竟是用了一記元神寄體，他算準時機和位置，寄體後他本人墜下懸崖，邃無端必定跟上，而此時他則可借用他人軀體再同鬼獄交涉。列紅角將他復又帶回女帝處，一番周旋後總算暫時打消了女帝疑慮，也暫定了合作事宜。

事畢，他回到懸崖底下，只見邃無端將他靠在一塊巨石上，雙手抵在他胸口，拚命渡氣，眼圈通紅，臉上淚痕未乾。渡了一陣後發現毫無效果，便停下來，握著他雙肩，啜泣著連聲低喚尋遠，哭了一會兒後，又開始繼續渡氣，如此反復。

樂尋遠看著他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正要發笑卻又覺一聲也笑不出來，默然垂下眼眸。

邃無端一連試了多次，渡入的真氣都如石沉大海，樂尋遠仍舊一點反應也無，又是焦急又是絕望，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樣接二連三地掉落下來。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裡，似乎出現了一隻攤開的手，他心裡一驚，連忙擦了擦眼睛，發現那確實是一隻手，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掌心出清亮晶瑩，正接著他簌簌而落的淚珠。

邃無端猛然抬頭，那隻手的主人正雙眸含笑地看著他，「可惜你不是鮫人，不然我接這一手眼淚可值錢了。」

邃無端怔怔地看了看他，忽然嘴唇一扁，又放聲哭了起來。樂尋遠抬起手，頓了頓，還是覆上他的臉頰，一邊幫他拭淚一邊道：「我昏迷你哭，我醒了，你怎麼倒哭得更厲害了。」

邃無端泣不成聲，「你……你還有心情說笑。」

樂尋遠也不說話，就這樣讓他哭著，等他終於有些哭夠了，才哄著他一樣地說：「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

「嗯？」邃無端微微疑惑，「你有什麼錯呀？」

樂尋遠笑道：「讓你哭得這麼傷心，不就是我的錯麼。」

邃無端臉一紅，「什麼嘛。」

眼見樂尋遠無事，二人起身折返，期間又遇見幾小股鬼獄追兵，均被兩人擺脫。回到月霜庭後，樂尋遠稍作休整，便率人去破四周殷木。他為百姓解邪染已有些時日，如今又毀了殷木，護得一方安寧，一時間聲望無兩，順理成章被推舉為武林共主。

慶功宴上，賓主盡歡，眾人言笑晏晏，滿座衣冠似雪，一時好不熱鬧。樂尋遠身處中心，笑得十分得體，無懈可擊。然而他沒呆多久，就推說身體不適，一個人離開了。而後獨自來到臨湖水榭，倚在軟塌上，自斟了兩杯，憑欄把盞。

杯中月、湖心月、枝頭月，交映成輝，夜風清，花香濃，四下裡寂靜得彷彿能聽到蓮花輕綻的聲音，方才喧嘩的宴席就像不曾發生過，夢境一般遙不可及。樂尋遠淡淡地笑了笑，他早習慣了人前假笑，獨自一人時，總會笑得有些落寞。

淡紫色的紗幔輕垂，幽謐如夢，像極了某人的一雙眼眸，他不知不覺中看得有些痴了。少頃後意識到，那雙眸子……好像真的就在眼前。

樂尋遠驚得全身一顫，回過神來，輕咳了兩聲，問道：「無端怎麼來了，幾時到的？」

邃無端在他身旁坐下，「剛到，尋遠怎麼扔下大家，一個人到這裡來了。」

「裡面太吵了，我頭暈，出來吹吹風。」

邃無端細細打量著他的神色，試探著問：「尋遠似乎……不太高興？」

「為何要高興？」

「你毀去了周圍殷木，解了大家的危難，又當上了武林共主。」

樂尋遠輕笑一聲，「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這還不值得高興嗎？」

「讓我高興的事本來就不多。」

邃無端聞言神色一黯，也不知要說些什麼，便垂下頭不再言語。片刻後又聽樂尋遠道：「無端席間沒怎麼飲酒，現下可願陪我小酌兩杯？」

邃無端搖了搖頭，「聖……我不太會喝酒，很容易醉的，怕出醜。」

樂尋遠無謂地撇了撇嘴，忽而眼珠一轉，笑道：「就當為讓我高興，無端可願喝一杯？你喝了，我便高興。」

邃無端一愣，「那……好吧。」說著去取塌幾上的酒壺，正要斟酒，卻被樂尋遠止住動作，「不這樣喝。」

「嗯？那要怎麼喝？」

「我餵你喝。」

邃無端蹙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麼要你餵……」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為他已經明白了「餵你喝」是什麼意思。肩膀被攬住，唇上的觸感熟悉又陌生，印象中曾經只有那樣一瞬，卻讓他記憶尤深。被迫微仰著頭，醇香微溫的液體自齒間流入，他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眼前人的睫毛根根分明，清晰可見。

許是這明月繁星、清風幽蓮的景緻讓人平添醉意，許是他的酒量著實太淺，只那一口，便令他神識不清。他的眼瞼一點一點地合上，雙手不由自主地勾住了樂尋遠的脖子，而後整個人被緩緩放倒在了榻上。輕柔的吻落在額頭、眉心、臉頰，一隻手在他肩上來回輕撫著，不著痕跡地褪下他的外衫。他覺得自己的意識又模糊又清醒，模糊得像是沉浸在一個夢裡，而又清醒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下一刻，他推開了樂尋遠。

樂尋遠挑眉看著他，神色有些意外，臉上又掛著往日最常見的笑意，「怎麼，無端不願意麼？」

邃無端定定地看著他，「我願意，因為我愛尋遠，尋遠，也愛我嗎？」

樂尋遠臉上的笑容一寸寸褪去，凝視他良久，起身放開了他，一個人看向寂然無波的湖面，聲音沉冷幽遠，「無端，你說你愛我，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愛的人，從來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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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

55樓發表於: 2021-09-14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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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作者授權，自Lofter轉貼自此。
L站與本站分章不同，此章為L站第十八章。
***

【墨邃/樂邃】白雪紅塵（四十五）

三角文，潔癖慎入，本章樂邃

「尋遠這話，是什麼意思？」

樂尋遠沒有回頭，仍舊看著湖面，「無端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邃無端微怔，隱約間想起似乎有人問過他一樣的問題，那時他是如何回答的？「我不知道，」他垂下頭，「其實尋遠何必問我呢，我眼中的你，一定是你希望我看到的樣子啊。」

「嗯？」這個回答倒讓樂尋遠有些吃驚。

「尋遠聰明細心，溫柔周到，待人和善有禮，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來，無論出了什麼事，只要找到你，就好像沒有不能解決的，只是，這都是你想讓我們這樣認為的吧。實際上呢，我不知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渴求什麼，畏懼什麼，會因何事高興，又因何事難過……尋遠心裡想的是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那我眼中的尋遠，自然便是尋遠讓我看到的樣子。」

有那麼一瞬間，樂尋遠覺得自己似乎無所遁形，所有的掩飾和偽裝都沒了意義。他定了定神，道：「我沒想到，無端竟看得這麼通透，不過你連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又何以言愛呢？」

邃無端臉一紅，低聲道：「一定要瞭解得徹徹底底，才能說愛嗎？那我大概這輩子，都沒資格去愛一個人了。每個人心裡都會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心事和秘密吧，我愛尋遠，與這些無關，」晶亮的雙眸直直地看著樂尋遠，「我愛的，就是此刻在我眼前的尋遠，真真切切地，就在我眼前，不會不存在，無論你心裡隱藏的是什麼，我都愛。」

樂尋遠身形微顫，避開他的視線，「你既知我有所隱瞞，本性難辨，就不怕，我會對你不利嗎？」

「尋遠怎麼會？」

「怎麼就不會？」

「呃，」邃無端一時語塞，摸著頭愣了片刻，笑了笑，說道：「就是不會呀。尋遠不願說，自然有尋遠的理由，我雖然希望尋遠能與我交心，可也不想逼你。你曾說你習慣一個人，不願與人坦然相對，我只想這樣等著，等尋遠什麼時候，願意對我卸下防備。」

樂尋遠側頭看著他，嘴角微揚，「無端記性倒是好，那你是否記得，我那時還說過，只怕無端知道了，會失望。」他一邊說著，將手掌攤開，掌心暗紅色光芒微閃，化出一柄長劍。

邃無端神色一驚，脫口道：「這是，我們第一次去查探殷木時，我見到的那柄劍？」

「不錯，此劍名為崇邪劍。」

邃無端將劍接了過來，再次研究了一番，蹙眉道：「好重的邪氣。」

樂尋遠嗤笑一聲，「這是八岐邪神之物，邪氣自然重。」

「什麼？」邃無端大驚，「那怎麼會在你這裡？」

樂尋遠收回崇邪劍，不慌不忙地說道：「誅邪之役時，八岐邪神曾遣人來游說我，讓我為他所用。此劍，算是他略表誠意的見面禮吧。」

邃無端失語片刻，目光一黯，「尋遠……收下了？所以你……」

「我沒答應。」

邃無端鬆了口氣。回過頭來一想，樂尋遠當初與眾人共抗邪禍，盡心盡力，不曾有絲毫背叛，自己方才竟然下意識地懷疑他，不禁有些愧色浮起，正欲道歉，卻聽樂尋遠又道：「但也沒立刻拒絕。不瞞無端，我當初並不堅定，也動了這個心思，只是思慮良久，還是覺得不該如此。想必他是看出了我的猶豫，在我拒絕後，卻仍堅持贈劍於我，只說若我想通，可隨時找他。後來，誅邪之役取勝，八岐邪神再次被封示流島，此前種種，自然盡皆作罷，而這崇邪劍也就留在了我手裡。再後來，我發現，這崇邪劍可化解邪染……」

「邪染是靠這把劍化解的？尋遠不是說，你是用的自家心法嗎？」

「八岐邪神是何等修為，普天之下三教高手都束手無策的邪染，怎會被我輕易化解。的確用到了明氣武典，若無我門心法，難以成事，可說到底，崇邪劍才是關鍵所在。」

邃無端低眉垂首，心緒紛亂，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靜默少頃，方才吶吶地問道：「你為何不與大家說清楚呢？」

樂尋遠苦笑道：「我如何敢說？中原正道本就對我諸多猜忌，若是被他們知道，邪神曾找我密談，我手中還留下了這樣的邪物，無端也便罷了，其它人，怎麼可能會信我。便是信了，我也不信他們。更不要說，我是真的動過這個念頭。還有……哈，說來不怕無端笑話，從我替人解邪染開始，才知，原來自己也這麼貪戀被視為英雄的感覺。在狩宇之時，他人看我，是任人魚肉苟且偷生的庸人，後來我在江湖上爭得一席之地，名門正派眼中，我也不過是見風使舵反覆無常的小人，我還從未像現在這樣，被當做希望，當做歸屬，即便知道都是假的，只是一場隨時會醒的夢，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在這個夢裡，多停留一刻都好。」

樂尋遠說罷，見邃無端怔怔地看著自己，故作泰然地笑了兩聲，問道：「如何，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多疑，唯利是圖，不知恩義又不擇手段的人，無端現在，還要與我說愛嗎？」

邃無端蹙起眉頭，雙眸波光閃動，輕聲道：「尋遠不要這麼說自己，你不是這樣的人。」

樂尋遠不以為然道：「我如何不是？」

「你迫於無奈歸順狩宇之時，也甘冒大險救了我；你縱然心有猶豫，可還是與大家並肩作戰，共抗邪禍；雖然你用的是八岐邪神遺留之物，可你還是解了邪染，救了許多人的性命。尋遠不是壞人。」

樂尋遠聞言微微瞇起雙眼，審視一般地看著他，「你從來都將人想得這麼好嗎？」

「嗯？有嗎？」邃無端摸了摸頭，「可是這樣不好嗎，尋遠才是，不要總將自己想得那麼壞啊。其實說起來，尋遠同我有些相似。」

樂尋遠愣了愣，有一瞬間在思考這話是在抬舉自己還是在侮辱自己。

邃無端續道：「我幼時也曾不被信任，不被接納，無論自己怎麼努力，別人就是不喜歡我。後來我受人算計，幾乎成了眾矢之的，所有人都認為我是罪人，是惡人，我怎麼解釋澄清都沒有用。那時候我想，是不是自己就該做一個他們以為的那樣的人。那種感覺我清楚，就好像站在了懸崖邊上，我不想掉下去，卻被所有人逼著向下跳。不過我很幸運，因為有一個人拉住了我，他信任我，保護我，在我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個好人的時候，他義無反顧替我擋下所有指責和質疑，替我查明真相……」

邃無端忽地哽住，低下頭去，從樂尋遠的角度看過去，瞧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能看到他微微顫抖的雙肩。少頃後他復又抬眼看向樂尋遠，雙目盛著兩汪湖水，將落未落，他吸了吸鼻子，露出絲笑容，道：「總之，尋遠比我聰明許多，可是對於這樣的事，我是比尋遠有經驗的。我看著尋遠，就像看著曾經的自己，所以，我也想做拉住尋遠的那個人。」

「雖然，我做不到他那麼好……」他說著，眼眶似乎再也盛接不住那兩汪湖水，聲音不受控制地哽咽起來。他側過身，忽然自斟自酌起來，連飲數杯，過了良久，方才定了定聲，又道：「可是，我希望尋遠記住，我相信你，無論發生什麼都會相信你，不要覺得自己孤身一人，一無所有，至少還有我，我在意你，我願意永遠站在你身邊。」

湖風忽起，風送荷香，四周垂幔被吹得乍然揚起，也像淡紫色的花瓣舒展開來。邃無端仍一杯一杯地喝著酒，不經意間瞥見自己幾縷褐色的髮絲被夜風吹著，正貼在樂尋遠臉上，而樂尋遠則一動不動，就任它們一絲絲拂過。

於是邃無端連忙伸出手去替他剝開，指尖剛觸碰到樂尋遠的臉頰，就被他一把握住。隨即，另一隻手中的酒杯也被他接過。樂尋遠將他杯中殘酒一飲而盡，笑道：「別再喝了，無端怕是有些醉了。」

「誒？有嗎，我沒覺得醉呀。」

「那大概是我醉了。」

「尋遠酒量很好的吧，怎麼會這麼容易醉？」

「是啊，我也很奇怪呢。」

被他這樣一說，邃無端倒當真覺得恍惚了起來，眼前景色也變得朦朧，他身形微微搖晃了兩下，接著便向榻上倒去，在落下的前一刻，被樂尋遠接住，一把攬進懷裡。

感覺自己被抱住，邃無端迷迷糊糊地問道：「你很冷嗎，要抱著我取暖嗎？」

「我冷在心裡，你怕是暖不了。」

邃無端已經無法思考這話的意思了，闔眼道：「那我冷，你抱緊我好不好？」樂尋遠依言收緊手臂。

邃無端在他胸前蹭了蹭，指著他的心口說道：「你這裡……究竟藏著多少事情呢……」

樂尋遠仰著頭，自言自語般地低語道：「或許遇見你以後就都沒了。」

邃無端慢慢睡去，輕柔綿長的呼吸聲傳來。樂尋遠靠著欄桿，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是有些醉了，自己的酒量幾時竟真這麼淺了？

胸前有濕潤的觸感，他不必低頭去看，也知那是懷中人的眼淚。與淚水一同流出的，還有一聲夢囈：「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呀……」

是何人入了他的夢呢？倒是好福氣。樂尋遠幽幽地想，等許多年後，他再深夜獨酌的時候，自己是否也能進到他的夢裡，夢裡的他又會否是今日這樣的繾倦依戀？

晨光刺目，傾瀉而下，邃無端雙手在臉上來回變換姿勢遮擋了許久，終究還是被擾得醒了過來。揉著雙眼環顧四周，不由呆住，愣了半晌才隱約回想起些昨晚的事。側目一看，果然樂尋遠就躺在旁邊，朝陽在他臉周勾勒出金色的輪廓，秀挺的鼻，纖薄的唇，睫毛也浸在光裡，全無心計和防備的模樣。邃無端有些出神，直至一陣冷風吹過，他一個激靈才徹底清醒過來，於是連忙去推樂尋遠。

「這是……」剛剛醒來的樂尋遠也有些迷茫。

邃無端解釋道：「好像我們昨晚喝醉了，就躺在這兒睡著了。」

「哈，竟是如此，讓無端見笑了。」

「這有什麼好笑的呀。」

「咳，也是……」樂尋遠話沒說完就被晨風吹得連打了幾個噴嚏，邃無端這才發現他說話聲音也變得悶悶的，皺眉道：「尋遠是不是病了？」

說著便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樂尋遠一邊向一旁躲一邊道：「怎麼會……」然而話音未落卻又是一陣咳嗽。

邃無端也撤回了手，微微擔心道：「是有些燙呢，尋遠快回房間吧，我去幫你煎藥。」

「不必了，沒什麼，略休息一下就行了。」

邃無端有些愧疚地說：「抱歉，都怪我，要不是尋遠在這裡陪我喝酒也不會……」

樂尋遠笑著打斷他，「傻話，明明是我讓你陪我的，說來，無端吹了這一夜冷風，倒是沒事。」

「我小時候睡覺的地方經常漏風的，一開始也總是生病，後來慢慢習慣了，就不會了。」

樂尋遠一頓，問道：「無端以前，過得十分困苦？」

邃無端無謂地笑笑，「也還好，都過去了。」

說著起身下地，一路送樂尋遠回到房間，直至看著他躺到床上，方才離去。樂尋遠受了風寒，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只覺十分不適，被子一蒙，不多時便又睡了過去。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的樂尋遠感覺到有人在推他的肩，動作不輕不重、不疾不徐，他下意識地推拒，卻似乎怎麼也擺脫不得，對方十分執著。這樣被推了一會兒，他不得不醒轉過來，被人擾了睡意，他本十分不悅，面色不善地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人影後，慍色立時褪去，「無端？你怎麼又來了？」

「藥熬好了，我給你送過來。」邃無端說完將一碗藥遞到他面前。

樂尋遠接過，「勞煩無端了。」喝了幾口，不由眉頭輕蹙，「好苦。」

邃無端聞言又遞了個碟子過來，「有蜜餞。」

樂尋遠莞爾，拾起一顆放進嘴裡，就這樣喝完了一碗藥，邃無端將空碗接過，又遞給他一杯水，待樂尋遠喝完，又幫他擦了擦嘴角。樂尋遠不禁笑道：「無端很會照顧人啊。」

「嗯？是嗎？那很好呀，以前一直都是別人照顧我的。」

樂尋遠笑意更深，「如此說來，那是我的福分了。」

邃無端將碗碟收好，又問道：「尋遠想吃什麼？我……我去找人幫你做。」

樂尋遠這次笑出了聲，「我還以為，自己能有幸得無端親自下廚。」

邃無端搖了搖頭道：「我做不好的。」

二人隨意聊著，都未察覺到一縷淡得幾乎透明的紫煙自窗口飄入。樂尋遠似乎有些感興趣，追問道：「哪裡不好？是火候掌握不好？還是佐料放得不對？」

「都不是，我把廚房炸了。」

樂尋遠：……

邃無端話音剛落，一聲輕笑從窗口處傳來。「誰！」邃無端立刻警覺，起身便欲飛向聲音來源。

「無端且慢！」樂尋遠連忙伸手抓住他，不想邃無端速度太快，他又頭暈目眩，一下子被帶得連帶著一床被子跌到地上。

「尋遠！」邃無端見他摔倒又回身來扶，卻被地上的亂成一團的被縟絆了一跤，直挺挺倒在了樂尋遠身上，樂尋遠被他撞得胸口一陣氣悶，忍不住又咳了幾聲。

「尋遠你沒事吧？」怪異沉悶的聲音傳來，樂尋遠一看才發現邃無端整個人都被蒙在了被子裡，正掙扎著要掀開，他搖頭笑笑，伸手幫他，就在邃無端剛把頭露出來之時房門忽然開了，一名小卒徑直走了進來，邊走邊說：「盟主，附近有人……」在看清眼前景象後聲音戛然而止。

兩人雙雙倒在地上，被一床凌亂的被縟圍住，樂尋遠還正抓著被子邊沿蓋在邃無端頭頂……

那小卒愣了愣，忽地轉身走了出去，然後又立刻推門而入，屋內兩人卻已站好。樂尋遠輕咳了一聲：「何事慌張？」

小卒鬆了口氣，答道：「稟盟主，是附近又有人失蹤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卒這才離開，喃喃自語道：果然是自己眼花了。

待他走遠，房內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無端……」

「尋遠……」

兩人同時開口，樂尋遠笑道：「你先說。」

「沒……沒什麼，你好好休息，我去幫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說罷也飛速離開了房間。

樂尋遠理了理衣襟，收斂了神色，看著一旁的紫煙幻化出人影，冷冷道：「是不是要我再提醒你一次，若我身敗名裂，對你也沒有好處，你最近，越來越不知顧忌了。」

暝邪無妄撇了撇嘴，「有什麼好怕的，現在你說什麼他信什麼不是嗎。便是他見到了我的真身，料想你也圓得過去。」

樂尋遠冷哼一聲，不置可否，轉而問道：「最近江湖各路人馬匯聚武盟，高手眾多，不是告訴過你沒事不要到月霜庭來嗎，萬一再被人察覺到邪氣，可不是誰都像邃無端那麼好騙的。」

暝邪無妄嘁了一聲，「你當我願意到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來？只是來提醒你一句，是不是該出去施放邪染了，崇邪劍裡的內元可不多了。」

樂尋遠淡淡道：「你沒看我病了嗎？」

暝邪無妄一愣，「你這『病』礙得著施放邪染嗎？」

樂尋遠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靠在椅背上，「我不舒服，需要休息。」

暝邪無妄左右打量了他一會兒，「你現在似乎很消極啊，尤其是對害人的事情。」

「我是要做天下共主，又不是要當眾矢之的，以往所為，無論好的壞的，都只是為了這一個目的，無緣無故地濫殺無辜草菅人命，那於我有什麼好處。」

「那現在呢，邪神女帝，兩邊可都盯著你呢。」

「正因為都盯著我，所以才需讓他們清楚，我也不是那麼好使喚的。我做這些，又不是為了給他們當馬前卒，難道還真要一直鞍前馬後任勞任怨不成，是時候晾一晾他們了。」

暝邪無妄聞言挑眉，「哦？真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與邃無端相處久了，被他同化，轉性了。」

樂尋遠十分鄙夷地看著他，「你是第一天認識我麼，是你被他傳染地一樣傻了吧？」

暝邪無妄露出絲玩味的笑容，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倒覺得，邃無端不傻，你，比他傻。」

樂尋遠一臉你有病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懶得說話。暝邪無妄輕咳了一聲，正了正神色問道：「女帝那邊怎麼辦，崇邪劍中已經快沒有活人內元了，供養不了殷木。」

樂尋遠微露不奈地擺了擺手，「讓柳楊飛磷去推了就是。」

「理由呢？」

「我病了啊。」

暝邪無妄：……

「樂盟主最近很是風光啊，好大的架子，非得如此才能請的動你。」

樂尋遠微微一笑，上前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地說道：「女帝何出此言，我能有今日，全賴女帝成全，女帝有何差遣，吩咐一聲便是了，在下莫敢不從，何必如此大動干戈。」

月霜庭附近接連有人失蹤，樂尋遠稍一揣摩便猜到是鬼獄所為，於是帶人前來救援，派其它人去尋人的同時，自己則來與女帝密談。

女帝對他的恭維絲毫不買賬，仍舊沉著聲音道：「當日說好，月霜庭附近殷木，允你毀去，讓你以此收買人心登上盟主之位，鬼獄也不再在那周圍種殷木，可作為交換，你要替鬼獄供養他處的殷木。樂盟主不妨算算，你已有多少時日沒有踐諾了。」

樂尋遠又是深深一揖，道：「女帝見諒，實是武盟初成，事物繁多，人多眼雜之時我不好行動，又偶感不適，這才耽擱了下來，待得這邊一切穩定，我必不負所托，令女帝滿意。」

女帝微微冷笑一聲，「漂亮話就不必多說了，以往的事，朕也可以不再追求。不過麼，其實子樹多一株少一株倒也無妨，」說著手指山腹中心的暗紅巨木道：「你今日替朕好好餵養一番這株母樹，那麼之前種種，朕都不計較了。」

「這有何難，還請女帝稍待，我這便去施放邪染吸收內元，集齊了便來助女帝。」

「樂盟主怕是沒聽清楚，朕說的是今日，就是此刻。」

樂尋遠頓了頓，神色如常地笑道：「可這崇邪劍中並無多少內元，我著實沒有辦法，還請女帝稍寬限幾日。」

「那是你的事情，朕不管你要如何辦到，總之朕一刻也不能多等。」

「女帝這未免強人所難。」

「便是強你所難了又如何？」

樂尋遠不再說話，仍微笑著抬頭看向女帝，只是笑容從恭謹慢慢轉為凌厲。女帝與他對視了半晌，忽地笑出聲，道：「朕早料到，大概是說不動你，不過也無妨，相信有人說得動你。」說著向一旁使了個顏色。片刻後，旁邊的一個甬洞裡，被押出了一個人，樂尋遠轉頭望去，笑容就這樣凝在了臉上。

邃無端像是被封住了經脈，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只睜大了眼睛看向樂尋遠。女帝不疾不徐地說道：「上次你與鬼獄結盟之時，被此人撞破，你說他是如今三教中對你最為信任之人，有他在，便於你立足，讓朕且放他一馬。眼下，方才那些他都聽的一清二楚了，若我們押他回去，你以為，三教中人聽到這個最信任你之人的說辭後，會如何呢？當然，朕也不願把事情做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今日好好地替朕餵養殷木母樹，朕自不會讓他活著走出觸山冥宮。」

樂尋遠凝立不動，視線在邃無端臉上停留良久後，轉頭看向女帝，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女帝高明，我甘拜下風。」說罷徑直走向殷木。

劍鋒入地，暝邪無妄焦急傳音道：「小子，你想幹什麼，現在崇邪劍裡的元氣可不夠餵這東西的！」

樂尋遠恍若未聞，緩緩運功。察覺到他的意圖後，暝邪無妄的聲調又高了幾分，「小子你竟然輸自己的真元，你是不想活了嗎！」

半晌後，樂尋遠真元輸出殆盡，方才撤了劍。閉上眼睛緩緩吸了口氣，竭力掩飾住自己的虛弱，回到女帝面前，面色如常地道：「女帝贖罪，劍中內元實在不足，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女帝抬頭看了眼殷木，微微露出些滿意的神色，放緩了語氣道：「尚可。樂盟主早些如此，何至於朕做到這個地步。」

樂尋遠伸手一指邃無端，「那麼能將他還我了吧。」

女帝淡笑道：「區區小事，鬼獄代勞即可，權當聊表謝意了。」說完一揮手，冽紅角舉起畫烽雲，便欲向邃無端斬下。

「慢！」樂尋遠高聲喝道，胸口微微起伏。女帝的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邃無端一死，他在三教中便失了最大的助力，且邃無端死在這裡，鬼獄也便有了他最大的把柄，他除了盡心盡力同鬼獄合作，再沒有任何退路。而邃無端若不死，則他所有陰謀佈局都會敗露，先前種種，皆付諸東流。

樂尋遠凝視著邃無端，那雙紫眸瀅瀅閃爍，像被風吹皺了湖水，波瀾搖曳，不知他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後悔？失望？傷心？恐懼？從一開始便料到與他終有一別，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這樣慘烈。

「我想有朝一日，尋遠也會願意與我坦然相對。」

「你的性命，在你自己眼中，就輕許至此嗎！」

「以後我在，便沒有要尋遠獨自承擔之事。」

「我愛尋遠，尋遠，也愛我嗎？」

「……」

邃無端，抱歉，你不該認識我，更不該愛我，若有來生，希望你能去愛一個值得你愛的人。

樂尋遠笑道：「此人終究與我相識一場，女帝可否，讓我親自動手。」

女帝微微皺了皺眉，思忖了片刻，似有疑慮，終究還是應道：「也好。」

冽紅角將邃無端押到了樂尋遠面前，樂尋遠垂下雙眼，不去看他的眼神，緩緩起掌，而後，一團碧綠氣芒轟然爆開，在刺目碧光中，邃無端失去了意識，昏迷前只聽到耳畔盡是尖叫聲……

「無端，醒醒，醒醒……」有人在一聲聲低喚自己的名字，邃無端幽幽醒轉過來，眼前人看他醒來，鬆了口氣，神色也放鬆了下來。

視線漸漸變得清晰，只見樂尋遠臉色蒼白如紙，白色的袖袍已被鮮血浸紅，嘴角也掛著血跡，看著虛弱已極。邃無端上去就握住了他的雙肩晃了晃，「尋遠，你沒事吧！」

樂尋遠眉頭一皺，咳了兩聲，道：「我沒事，可你再搖就真有事了。」

邃無端連忙鬆手，環顧四周，發現兩人正處在一處懸崖峭壁上的兩方巨石中間，上下皆不可見，倒是個絕佳的藏身之所。

邃無端不確定地問道：「我們這是……逃出來了？」

「嗯。」

邃無端驚道：「尋遠你怎麼做到的？方才那麼多高手在。」

「昔年在玄脈寶鑑裡學到了一招絕境反璞，沒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場。」

邃無端甚是驚羨，「這樣啊，尋遠真是厲害。不過，鬼獄的人怎麼好像都沒來追捕我們？」

「使了個小伎倆，引他們去別處了。」

此時一路施放邪染損毀殷木來引開追兵的暝邪無妄已經問候過了樂尋遠祖宗十八代，這邃無端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過此處還是不安全，你既然醒了，我們便快些回去吧。」

「嗯，好。」邃無端一邊說著一邊扶起樂尋遠，就欲離開，而樂尋遠卻忽然停住。

邃無端奇道：「怎麼了？」

樂尋遠半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沉聲道：「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問什麼？」邃無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哦，是想問的，不過尋遠都救我出來了，就不急著問了吧，先離開這裡要緊。」

樂尋遠抬頭看他，神色十分複雜，驚訝、不解、匪夷所思……「你都已經聽到我與女帝說的話了，就沒想過那些都是真的？我就是始終都在演戲，我說過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就是圖謀不軌，就是心狠手辣？」

邃無端摸了摸頭，「想過，可我覺得，至少要先聽尋遠解釋。」

樂尋遠先是一怔，然後無奈地笑了笑，「你真是傻的可以，方才你的性命，可都在我一念之間了。」

邃無端不以為意，「那尋遠救了我，不就說明，我就算是傻，也傻得沒錯嗎？」

樂尋遠脫力一般地靠到了山壁上，仰著頭，輕聲道：「那只是因為，我大概真的……比你還傻。」

邃無端歪頭想了想，似是想不通他這話的意思，但也沒想再多深究，便問道：「所以尋遠，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樂尋遠扭過頭不看他，淡淡道：「沒什麼，只是我一個計策罷了，當時我們勢單力薄，就算破了殷木，也難與鬼獄抗衡，我便騙女帝說，我有法替她供養殷木，條件就是她不得侵擾武盟，想借此換來些喘息的時機。看來這出戲是唱不下去了，如此，也只能與鬼獄一戰。」他匆匆說完，閉上了雙眼。

無端，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騙你。

邃無端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聽罷臉上有愧色浮起，「對不起……」

「嗯？」樂尋遠奇道：「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若不是我被抓住，尋遠的計劃就不會失敗了，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樂尋遠輕笑一聲，「小事而已，你別再想了。」

邃無端仍難釋懷，「怎麼是小事，這不是尋遠一直在籌謀的計策嗎，對你很重要的吧，而且尋遠為了救我還傷成這樣……」

話未說完，他便被樂尋遠一把拉過去攬進懷裡。溫柔得有些顫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沒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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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樓發表於: 2021-09-14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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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站與本站分章不同，此章為L站第十九章。
***

【墨邃/樂邃】白雪紅塵（四十六）

我終於回來填坑啦！

三角文，潔癖慎入，本章還是樂邃回憶

樂尋遠手掌起落，擊暈了最後一名追兵，借著疏淡月色回身望去，尚可見月霜庭方圓數里的輪廓。層層防禦工事環繞住中心的房屋樓台，他曾親眼看著它們拔地而起，曾幾何時，他也曾有一瞬間以為那會是他今後安身立命之所，如今看來，浮萍本無根，注定漂泊的人，本就不該有這等妄念。

暝邪無妄如鬼魅般從崇邪劍中飄出，「你可想好了，當真要走？這一走，你這些日子苦心算計來的榮耀、地位，可就全都沒了。」

樂尋遠淡淡道：「再不走，我的命就要沒了。」

暝邪無妄挑了挑眉，「我跟在你身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真不信你應付不來這等場面，以你的機敏詭辯，讓他們再信你一次，想來也不會多難吧。」

樂尋遠微微一頓，道：「說謊說久了，也會累的。」

自那日他與邃無端逃出觸山冥宮，便算與鬼獄徹底撕破了臉，女帝立即派人來攻月霜亭，他自也組織人馬抵擋。自樂尋遠立身月霜庭後，為防有變，早命人在四周借著地勢建起堡壘，如今正派上用場，在他與其餘三教高層的籌謀佈置下，眾人進退合宜，攻守得當，且女帝本人為防殷木母樹有失而未曾親臨，因此鬼獄方一時間竟難討得半分便宜。

值此僵持之際，鬼獄方領兵的暗姬忽至陣前，將樂尋遠受八岐邪神驅策、又與鬼獄合謀的種種事跡和盤托出，武盟中人一片嘩然。雖說這些時日以來，眾人感念樂尋遠解救邪染之恩，也佩服他的智計武功和統率之能，然而終究與他相交不深，加入武盟也不過權宜之計，況且樂尋遠昔日多有不義之舉，乍聞此言，雖不至立刻相信，卻也難免心生不安，竊竊私語。

樂尋遠都看在眼裡，但笑不語。反而是雲忘歸等人，雖然從不信他，卻不得不站出來提醒眾人勿中敵人挑唆之計，自亂陣腳。

暗姬見對面已有動搖，繼續添柴加火，將每次樂尋遠與女帝的會面講得分毫不差，幾乎連一句話也不曾落下，更是直言指出武盟數日來接連毀壞殷木，而鬼獄卻不曾報復，彷彿聽之任之一般，皆是因樂尋遠與女帝盟約，否則又怎會時至今日才大軍壓境。有人終於按捺不住，高聲叫喊道讓樂尋遠給個解釋，語罷，周圍附和之聲此起彼伏。

樂尋遠仍舊淡笑著：「空口污衊之事，卻讓我作何解釋？」

暗姬一聲冷笑，「看來樂盟主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言畢一揮手，立刻有手下押著幾人走上前來，正是先前被鬼獄擄走之人，此時竟紛紛指認在鬼獄曾親眼見樂尋遠用一柄邪劍供養殷木母樹。如此一來，場面再難控制，已有數人手持兵器直指樂尋遠，質問道：「你還有何話說？」只待時機便要攻上。

雲忘歸眼見鬼獄計謀即將得逞，心急如焚，朗聲道：「鬼獄邪法眾多，他們被擄去多時，焉知有沒有被控制心神，此言不可全信。」

卻聽暗姬又道：「是麼，這些小嘍囉或許會被控制，那麼，儒門的劍儒尊駕呢，他們所言的，也是你親眼所見的吧。」

邃無端聞言一驚，他見樂尋遠受人懷疑，本想立刻上前為他分辯，但此事內情過於曲折，三言兩語難以說清，他怕自己一言不慎反令樂尋遠更加被動，因此雖然焦急，也一直不曾出聲。不料此刻竟被點了出來，眾人視線紛紛落到他身上，樂尋遠也目光複雜的看著他。

邃無端深吸了兩口氣，咬牙道：「尋遠不曾有違公義，他不是壞人。」

「他可曾與鬼獄結盟，供養殷木？」

「他……他……」邃無端從未說過謊，此時難說一個不字，可情急之下卻不知要如何解釋，不由得一時語塞，只得慌張地說：「不是她說的那樣！」

「算了，他的話豈能相信，今日我們去鬼獄救人，只他和樂尋遠兩個不知所蹤，事後又一起回來，說不定他便是樂尋遠的同夥。」

「不錯，一直以來他最維護樂尋遠，可見他們早有勾結。」

邃無端不料矛頭竟轉到了自己身上，不禁怔住，愈發不知如何是好。而就在此時，異變陡生，樂尋遠飛身掠至他身後，一掌擊中他後背，邃無端毫無防備，立刻噴出一口鮮血，身子也飛了出去。雲忘歸見狀連忙上前接住他，又驚又怒，喝問道：「樂尋遠你幹什麼！」

樂尋遠卻不理會他，拔出崇邪劍，躍至對壘兩方的中間處，對著武盟眾人，神色淡然地說：「暗姬所言一點不錯，我確與女帝邪神早有密謀，不過爾等可知，我們既已結盟，鬼獄又何以背約來犯？」

「你們盡皆敗類小人，狗咬狗罷了，我們何需揣測！」

樂尋遠勾起嘴角，神色不屑，續道：「我所作所為，無非為了登上武林之巔，成為天下共主，而你們，盡皆是我想網羅的部署隨從，若不是我為建立威信收買人心而處處周旋，你們這群蠢貨庸人怎可能在邪神鬼獄兩方夾擊中活到現在。」武盟部眾聽到這話又是一陣大怒，罵聲不止，而樂尋遠則充耳不聞，「今日之事，無非是因女帝貪心不足，不願再留月霜庭這一處安寧，只想讓你們統統去給殷木做花肥罷了。你們在我眼裡雖賤如螻蟻，可若死光了，我這武盟之主又還有什麼當頭，暗姬說的雖然句句屬實，可這終究是鬼獄擾亂軍心的計策，你們是想遂他們所願，潰不成軍，被捉去供養殷木嗎？」

武盟中又有人憤然道：「狂妄豎子，你當自己是誰，就算沒有你，我等齊心合力，一樣能擊退鬼獄。」話雖如此，卻仍有人反應過來，開始審度當下情勢。

而暗姬眼見本已群情激奮的武盟，又被樂尋遠一番話說得動搖，生怕有變，心知不能再多等，因此凝氣於掌，直攻向樂尋遠，然而還未近他身，忽見一片暗紅血霧撲面而來，心下一凜，連忙後退，運起功體真氣護住周身。待得站定，才見樂尋遠將崇邪劍插在地上，正向己方施放邪染，再回頭看去，修為不足之人，已多半被邪染侵蝕。

暗姬咬牙切齒地道：「樂尋遠！」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樂尋遠對著武盟眾人說道：「還不快攻，更待何時？」

彼時事出突然，雖然多數人仍舊茫然不知何事，但眼見鬼獄人馬亂作一團，也知機會難得，因此顧不得許多便大舉攻上，趁機擊退了鬼獄。待得一切結束，眾人欲仔細商討要如何發落樂尋遠之時，才發現他早已不知所蹤。

一縷紫色輕煙被緩緩吸入一個瑪瑙香爐中，樂尋遠手持崇邪劍，念了幾句口訣，劍身上的光閃了閃，隨後全部暗淡下去，觀之已與凡鐵無異。樂尋遠左右瞧了瞧，露出些滿意的神色：「謝你這封印口訣了，不然為了保命，我也只能扔了它了，不過日後便請你多受些委屈，暫時待在這寄魂鼎裡吧。」

崇邪劍中的邪靈可被八岐邪神和御天者感應，若隨身攜帶，過不了多少時日就會被御天者找上門來，雖然示流島的人如今被結界困住，可八岐邪神修為通天，也難料他還會有何手段後招。因此暝邪無妄將自己參悟的封印法訣告訴了樂尋遠，讓他先將劍中邪靈封印起來，如此就切斷了八岐邪神和崇邪劍的聯繫。

暝邪無妄在鼎中冷哼了兩聲，問道：「小子，你真想好了，我是眼見著你為了今日的地位聲望花了多少心思的，就這樣全失去了，你當真甘心？」

戰場上眾人一瞬間倒戈的畫面再次自眼前掠過，樂尋遠輕笑一聲，「也不是多好的東西，有什麼可不甘的？」

「那邃無端呢？」

樂尋遠斂起笑容，微微抬頭，任淡寥月色流淌在臉上，默然片刻後，道：「我不曾擁有過的，又何談失去。」

樂尋遠離去後，武盟群龍無首，眼見鬼獄已經退兵，便開始爭論起究竟是誰的過錯才使得大家被樂尋遠矇蔽，如今又令他逃脫。這些人來自江湖中的不同門派，平日裡就難免有些過節嫌隙，此前不過礙於情勢，暫時擱下，此時又被挑起爭端，自然一發不可收拾。加之武盟成立，本也是因誅邪之役中江湖各路勢力均損失慘重，而過了這許多時日，各門各派已恢復了些元氣，眾人自然還是更願回歸本門，就這樣，原本聲勢浩大的武盟終究不過曇花一現，一夕散盡。

柳楊飛磷被樂尋遠安插在武盟裡做眼線探聽消息，自然也無法再留，便動身與樂尋遠會和，將經過完完整整地回稟了。

樂尋遠手指輕輕敲著桌面，半瞇著眼睛，問道：「還有呢？」

「還有？」柳楊愣住，「沒了啊，他們誰說了什麼，我一字不落地全跟師尊說了。」

樂尋遠吸了口氣，目光瞥向另一側，淡淡地又問：「儒門那邊呢？」

「哦，那當然是都回德風古道了。」

「都回去了嗎？」樂尋遠若有所思，喃喃地說。

柳楊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皺了皺眉，「都回去了啊，不然呢？」

「沒事了。」

柳楊直覺師尊好像有點不高興，可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待要告退，又想起一事，問道：「師尊，那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啊？」

樂尋遠面無表情，輕飄飄地說：「我漂泊慣了，居無定所，走到哪兒算哪兒，就先向西去吧。」

柳楊一驚，「怎能向西？」

「為何不能向西？」

「西邊是德風古道，不是師尊的老對頭了嗎？」

樂尋遠呵了一聲，「笑話，如今江湖中有誰不是我的對頭嗎？」

「可若是碰上雲忘歸他們……」

「哪裡就那麼巧。」

樂尋遠等人一路西行，這日天色晚了，便找了家客棧落腳，樂尋遠放好行李，剛倒了杯茶，柳楊一邊大喊著一邊破門而入，「師尊，大事不妙，我們快走吧！」

樂尋遠眉心一皺，不悅道：「幹什麼，慌慌張張的。」

柳楊喘著大氣道：「我剛剛在樓下看見雲忘歸一行人也住到這家客棧了，師尊，我們快換個地方吧。」

樂尋遠拿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晃，頓了頓，無波無瀾地說：「為何要換？」

「被他們看見不就麻煩了。」

「怎麼就麻煩了。」

「若是動起手來……」

「動手便動手，怎麼你覺得我不是他們的對手？」

柳楊愕然，莫名覺得氛圍有些詭異，師尊看起來好像有點高興，又有點不高興，他雖然不明所以，但直覺似乎不該再多說什麼了。

「武盟一散，鬼獄四處種植殷木，愈發肆無忌憚了，這一路走來，不知見了多少城鎮村落十室九空，如此情形，實在讓人難以安心就這麼回德風古道。」鳳儒一聲長嘆，神色悲憫。

雲忘歸道：「說的是，見死不救冷眼旁觀，這豈是儒門之人所為，我看我們也不急著回去，能救多少是多少吧，只可惜就我們三個，能做的到底有限。」

鳳儒思忖著說道：「若是能分道而行……」

聽到這一句，邃無端眼睛一亮，抬起頭，正要說什麼，還沒開口就被雲忘歸堵了回去，「你想都別想，就算分頭行事，也是尊駕自己一路，你與我一路。」

邃無端有些不忿，微噘起嘴，「我又不是小孩子，為何不能自己行事，司衛不該這樣管束我。」

雲忘歸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想我們分開，好讓你有機會去找樂尋遠是不是？」

邃無端漲紅了臉，急道：「我自然是會以毀掉殷木解救難民為先的！」

雲忘歸冷冷道：「所以你果然還是要去找他對吧。」

邃無端被說中心事，有些窘迫，臉更紅了幾分，咬著嘴唇小聲道：「尋遠一個人離開，他對頭又多，我擔心他，想去看一看，又有什麼不行……」

「你擔心他？」雲忘歸氣得站了起來，「當日在大家面前，他都親口承認了，你還擔心他，我看你那一掌是白挨了。」

「尋遠他有苦衷的，此事不是那麼簡單。」

「從他歸順狩宇開始，再到盛世歸元，直至如今的武盟，他所行所為，還不足以讓你看清他就是個自私狡詐不擇手段之人嗎，他是給你灌了什麼迷藥。」雲忘歸只覺得自己嘴皮子都要說破了，可邃無端卻出奇地固執，「司衛說的我都知道，可那些皆有緣由，尋遠不是司衛以為的那樣……」

雲忘歸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擺了擺手止住邃無端接下來的話，「總之一句話，你信他還是信我。」

「我當然相信司衛，可我也相信尋遠不是壞人。」

雲忘歸：……

鳳儒見狀輕咳了兩聲，「好了好了，我也不過是隨口一提，其實眼下鬼獄猖獗，分頭行動反而易落單陷入危險，且一路走和三路走也沒多大差別，也多救不了幾個人，此事不必再說了。」

三人仍在談話，誰都沒注意到門外似有一陣微風拂過，不遠處的另一間客房的房門毫無預兆地打開又關上，而後屋內忽然現出一道白色身影。

樂尋遠將隱身紗隨手扔在地上，深呼吸了幾下，額上滿是細汗，神情疲憊。那三人皆是絕頂高手，門外偷聽哪裡是易事，為了屏息凝氣不被察覺，著實費了他不少真元。

樂尋遠合衣躺到床上，雙手枕在腦後，似笑非笑地出著神，這般過了半晌，又忽然起身，坐到桌前，提筆留了封信，是給柳楊飛磷的，信上只說自己忽遇急事，要先獨自離開，給他們指了個可暫時落腳的地方，再沒有多說。他將信用鎮紙壓好，就搬了椅子坐到門邊，從門縫裡向外看去，凝神留心著外面的動靜。

月上中天之時，邃無端輕手輕腳地出了客房，他看向雲忘歸的房間，面色有幾分猶疑幾分愧疚，停了片刻，最終還是下樓出門而去。樂尋遠目睹了全程，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一臉「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笑容，拿起崇邪劍和寄魂鼎，跟了上去。

樂尋遠一路跟著邃無端，沒有上前與他相見，就只在他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邃無端倒也沒察覺，只是樂尋遠越跟心裡越不是滋味。起初他以為邃無端獨自一人不告而別是為了來尋自己，雖然現下看來似乎也的確如此，可他沿途除了偶爾向人描述自己的外貌以探聽消息外，絕大部分時候都在毀殷木，救難民，而且他弄出的動靜不小，曾數次引來了鬼獄耳目，都被樂尋遠悄無聲息地解決了。

這一切邃無端自然是絲毫不知，只道自己此行異常順利，心裡十分歡喜。樂尋遠有時在暗處看到他的神情，愈發氣不打一處來，這人怎麼就這麼好命，明明是個扔到江湖上活不過一天的性子，偏生永遠有人護著，他憑什麼？一邊不忿地想著，一邊又手腳利落地替他清理了幾個麻煩。

不過令樂尋遠更為在意的另有一事，要破殷木，需先使用術法定住樹幹，阻隔其中靈力流動，而後再已強勁霸道的招數從所有方向一同發招，同時擊破樹中全部靈力樞紐。昔日是他先將樹凍中，邃無端再用萬劍天岳將其攻破。而邃無端真氣屬木，木系術法裡並無如他的凝水作冰一樣功用的招數，他便很好奇邃無端一個人要如何損毀殷木。

卻不料邃無端封定殷木用的竟是金系術法，他曾聽聞儒門有人鑽研出五行相化之術，正自疑惑以邃無端的修為，如何能從水化到金？然而看得久了卻發現並非如此，邃無端竟是還另有一個金系功體！

修仙之人將真氣修出靈力，形成靈元，驅策功體，自此脫離肉體凡胎。然則一人只會修煉出一個靈元，若有人一己之軀卻擁有兩副功體，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人將自己的靈元渡入其身，可是每個人的靈力屬性獨一無二，外來的靈力只會在體內與本體相斥，進而走火入魔，更不要說去操縱體內的另一種靈力了。只有通過借靈蓄奴這類的邪法，靈奴才能使用靈主渡給自己的靈力，但此法本質是靈主將靈奴當成了自己的一個「活功體」，通過靈力操控靈奴，因此只會渡給靈奴靈力，萬不可能將自己的靈元渡給靈奴，這幾乎是捨掉了自己的性命。

樂尋遠知越驕子曾以借靈蓄奴之法暗害邃無端，但他當然不會渡靈元給邃無端，而且看邃無端對金系靈元的掌握並不熟練，每次施完定封術，都是元氣大損的樣子，所以他體內的另一枚靈元究竟是誰的呢……樂尋遠凝眸思忖，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漸漸浮現在腦海，然而他還不及細想，便見邃無端面色一變，奮力想要撤招卻無法動彈。

不知為何，原本已被封住的殷木竟在慢慢破封，各處靈力渦旋再度流轉起來，反吸住邃無端的靈力。邃無端雙眸緊鎖，臉上滿是是汗水，正自焦急思索對策，忽覺又一道靈力湧入，切斷了自己與殷木之間的靈力流，抬眼望去，一道白色身影落下，雙掌翻飛，殷木周身霎時結滿冰霜。

「尋遠！」

邃無端身體虛弱一個踉蹌，樂尋遠一把將他扶住，邃無端有些激動，抓住他的手臂，聲音微微顫抖，「你……」剛一開口，卻見殷木再次解凍，熱浪又席捲而來，樂尋遠皺了皺眉，一揚手，功體真氣擴散開來，形成屏障護住二人以及身後難民。

「怎會如此？」

樂尋遠面色凝重，沉吟道：「看來你的定封術和我的凝冰法皆奈何不了它了，想來是鬼獄見殷木頻頻被毀，另外在樹幹內施加了其它法術，使其靈力流動無法被阻隔，反困住施術人，我們先快離開這裡吧，鬼獄的人很可能就在附近埋伏。」

「不行，」邃無端搖頭，回頭看了眼一眾難民，說道：「今日我無論如何也要將殷木毀去，否則他們性命難保。」

殷木裡的靈力渦旋無法被定住，那就只剩一個辦法了，樂尋遠一邊想著，一邊握緊了崇邪劍，暝邪無妄似乎看清了他的想法，在寄魂鼎中傳音道：「小子，我可提醒你，崇邪劍封印一解，你可就是明著告訴御天者你在哪兒了。」

樂尋遠神色變幻不定，看向邃無端純然澄澈的雙眸，苦笑一聲，「有心無意，你總逼我到最兩難的境地。」

邃無端一愣，還未想清他話中含義，樂尋遠已將崇邪劍舉起，雙指從劍身擦過，血紅光芒閃動，殷木中的活人真元源源不斷地流入崇邪劍，不多時便枯萎，而後消散。毀去殷木後，樂尋遠立即重新封印崇邪劍，帶著邃無端離去。

為求穩妥，樂尋遠一路左折右轉，沿途在許多錯誤的路線裡留下痕跡，以干擾鬼獄與御天者，兜兜轉轉大半天，最終來到一間被廢棄已久的神廟，暫時落腳。

自二人離開觸山冥宮後，回到月霜庭便開始組織人馬抵擋鬼獄進攻，然後樂尋遠又不告而別，今日重逢後也一直忙著毀殷木，躲追兵，如今才算暫時閒下來，有了些說話的時候。兩人乍然獨處相對，竟都不知要說些什麼，邃無端思及先前種種，臉上一紅，低下頭去。樂尋遠也不自在得很，咳了一聲，來回扭著頭似是在打量四周，只不敢看眼前的人。

這樣尷尬了片刻，終於還是邃無端先開口，「尋遠怎麼會在這裡？」

「碰巧而已。」

邃無端胸口微微起伏，默然片刻，聲音裡帶著些許委屈，「我還以為找不到你了。」

樂尋遠輕哼一聲，「你這一路又是砍樹又是救人，還有心力找我麼，找得到才怪。」

「對不起……不對，」話說一半，邃無端忽然意識到什麼，蹙起眉頭，抬頭問道：「尋遠怎麼會知道我這一路在做什麼？」

「呃……」

邃無端終於想明白，臉上有慍色浮起，「你一直跟著我嗎？那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樂尋遠先是一怔，隨即眸色微黯，垂下眼瞼，道：「是怕你不想見我。」

「為何這樣想？」

「你不生我氣嗎？」

邃無端歪著腦袋想了想，「剛知道你不辭而別的時候是有一點，不過後來我想通了，是我先前想得太簡單，總以為眾人一心，自然會互相信任。可尋遠當時處境，若是不走，必然要被問罪的吧，若他們都向你發難，那當真不知會是什麼結果了，想明白了，我就不生氣了。」

樂尋遠沒料到他竟說出這樣一番話，微微詫異，旋即又想起一事，眸中盡是愧色，低聲道：「那一掌，抱歉……」

「嗯？」邃無端愣了下才想到他所言何事，臉上笑容綻開，「沒事的，尋遠不用道歉呀，我知道尋遠是想保護我，讓我不受眾人猜疑。」

這話就讓樂尋遠更驚訝了，忍不住道：「你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忽然開竅，竟然都不笨了麼？」

邃無端皺起眉撅起嘴，不悅道：「我本來也不笨！」

樂尋遠連忙笑著作揖道：「是我失言，見諒見諒，無端向來是最聰明的。」

見他如此，邃無端更加氣悶，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說話，樂尋遠也不急，就笑著安靜站在一邊，果然沒一會兒邃無端氣就消了，又轉過頭來問道：「不過尋遠為何離開之前都不肯告訴我一句呢，是怕我會攔你嗎？」

樂尋遠深深看著他，「我是怕見了你，就不想走了。」

邃無端驀然臉上一熱，眼神躲閃著，「說……說什麼呢。」

樂尋遠淡然一笑，並沒有打趣他，說道：「好了，你真元耗損太多，好生休息吧，我出去尋點吃的回來。」

兩人將一處角落打掃乾淨，樂尋遠拾來些枯草鋪在地上，邃無端坐在上面，靠著一根柱子小憩，樂尋遠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到他身上，然後出了破廟。他先尋到一條清澈的山溪，打了些水，卻沒有離開，只是坐在溪邊出神。

暝邪無妄又無聲無息地幻化出形體，笑道：「怎麼，身邊多了個邃無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樂尋遠瞥了他一眼，「你話多了。」

暝邪無妄不以為意，「要我說，此事也簡單，左右不過狠狠心，要麼你狠狠心再不辭而別一回，要麼就狠狠心把你騙他的那些統統告訴他，前者呢，對他狠，後者對你自己狠。」

樂尋遠看著遠方，輕飄飄地說：「你想得未免太多了，他是名門正派，三教棟梁，怎麼能一直與我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分道揚鑣也不過遲早的事，我犯不上思慮這些。」

暝邪無妄勾起嘴角，「是嗎？」

樂尋遠不再回答他，只是坐著出神。直到日薄西山，方才起身，輕嘆了一口氣，到林間捉了兩隻山雞，回到破廟，見邃無端仍未醒來，樂尋遠便獨自將那兩隻雞拔毛洗淨，料理一番，然後燃起篝火，將山雞架在上面烤，時不時地來回轉一轉。

邃無端睡得恬然，紫紅的火光下，雙頰融融，睫毛乖巧地垂下來，嘴微微嘟著，幼兒般不設防的樣子。樂尋遠瞧著他，忽然忍不住一陣氣悶，心道：此刻便是想一劍殺了你都易如反掌，也不知你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彷彿全天下就沒有惡人一樣。儒門那些人裡就沒誰看不出我居心叵測，只你像個傻子一般，怎麼就認定我是好人，我走都走了，你還非要來找，也不想想，就算找到我又能怎樣……

想著想著，就越想越氣，再看那人仍然睡得沒心沒肺，就有些恨得牙癢，只覺得該好好教訓他一番才是，該怎麼教訓他才好呢？他一邊思索一邊任目光一寸寸略過他恬淡安然的睡眼，修長白皙的脖頸……不知不覺間雙眸變得灼熱，呼吸變得急促，不知是不是因為在火旁呆了太久了，甚至還有些焦渴……

邃無端似乎是在睡夢中察覺到了那帶著攻擊性的眼神，猝然睜開雙眼，剛好就看到樂尋遠還沒來得及收斂的表情，不由吃了一驚，旋即蹙起眉頭，半是疑問半是不滿地道：「尋遠方才看著我在想什麼？」

樂尋遠剛見他驚醒還有些慌亂，現下早已恢復淡定，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你真想知道？」

邃無端聽他這話說得曖昧，臉上又泛起紅暈，避開他的視線低聲道：「哼，反正不會是好事。」

樂尋遠將烤好的山雞分了他半隻，兩人就這麼沉默著吃了一會兒，樂尋遠忽道：「我方才是在想，你準備何時回德風古道。」

「嗯？」邃無端停了嘴，奇道：「怎麼尋遠想去德風古道嗎？」

「笑話，我去那兒做什麼，去讓玉離經和雲忘歸問罪麼？」

「那尋遠想去哪裡，我同尋遠一起啊。」

「同我一起？」樂尋遠眉毛都要跳起來。

邃無端卻是一副理所應當的神情，「是啊，怎麼尋遠不喜歡我同你一起嗎？」

「不是……」樂尋遠慢慢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神色複雜，猶豫少頃，緩緩道：「你想好了，真的要離開儒門？」

「怎麼能算離開呢？我是劍儒，不管在哪裡，我都是劍儒。身為儒門之人，只要扶危濟困，除魔衛道，就是弘揚儒風，又何必拘泥於身在何處呢？況且若是我想主事他們了，隨時都可以回去看他們啊。」

樂尋遠聽罷一陣默然，想了想又道：「可你跟我在一起，儒門怎麼還能容你……」

「我說過的，尋遠是好人，主事他們也是好人，現在只是彼此之間有些誤會罷了，既是誤會，自然有解除的一天，屆時尋遠可與我一同去德風古道。」

「呵，你想得倒是簡單。」

「本來就很簡單呀，是尋遠想得太複雜了吧。」

「那麼，」樂尋遠忽然抬頭很是鄭重地看著他，「你又為何要同我一起。」

邃無端赧然道：「我、我說過的吧，尋遠一定知道的。」

「我想再聽一次。」

邃無端聞言回望過去，淡紫的雙眸柔和堅定，「因為我愛尋遠，在意尋遠。」

樂尋遠臉上的笑容一寸寸綻開，邃無端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溫暖的笑，他常常覺得尋遠愛笑，可是卻很少高興，有時越是笑著，反而越不高興。而此刻不同，他不用猜，不用想，只看著他的笑，就讀得懂裡面難以抑制的純然的喜悅，這讓他也不禁跟著歡喜起來，聲音裡都帶著絲甜意，「你怎麼都不說話了，一直笑做什麼。」

樂尋遠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是開心，自己怎麼會如此幸運，你這樣好，我竟然能在你身邊還沒有別人的時候遇見你。」

邃無端聞言卻神色微變，漸漸地有些幽怨，樂尋遠察覺不對，忙問：「怎麼了？」

邃無端垂首道：「有過的，只是他不在了……」

樂尋遠一怔，而後歉然道：「抱歉，我不該提這個。」

邃無端搖了搖頭，「沒事，尋遠不知道的嘛。已經過去很久了……」

樂尋遠伸手輕輕環住他的肩膀，柔聲安慰道：「既然過去很久了，那就別再想了，以後我陪著你。」

邃無端淒楚一笑，眼中淚花映著火光瀅瀅閃動，泫然欲泣，「從小到大，好像所有我重要的人，在意的人，最終都會離開我，父母也是，劍儒尊駕也是，我誰都留不住……」他情之所至，並未細想，話一出口才覺得似乎說得很不合適，正想解釋，忽覺一隻手掌覆上他一側臉頰，將他的臉輕輕抬起，眼前人雙眸幽深如夜，燦然如星，聲音裡是化不開的繾倦溫柔：

「我是例外。」

[ 此帖被skysong72在2021-09-14 23:5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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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樓發表於: 2021-09-15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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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作者授權，自Lofter轉貼自此。
L站與本站分章不同，此章為L站第二十章。
文內括號所指16章，為本站40~42章。
***

【墨邃/樂邃】白雪紅塵（四十七）

三角文，潔癖慎入

夜風簌簌，蟬鳴陣陣，神廟廢棄已久，屋頂的瓦片殘缺破陋，月光從縫隙透進來，斑斑駁駁地灑了一地。廟裡兩人相對而臥，身下只墊了層茅草，卻也覺得是別樣的舒適安寧。兩人皆無睡意，躺了一會兒，便忍不住睜眼去瞧對面的人，而後跌進另一雙漾滿笑意的眼眸裡，目光糾纏，久久不能移開。

「我還從沒見尋遠笑得這麼開心過。」

「說的是呢，」樂尋遠手伸到他額前，虛拂著那幾縷碎髮，「我自己都想不起上一次這樣開心，是什麼時候了。」

邃無端伸出雙手，將他的手包在掌心，貼近胸口，「你以後會一直這麼開心的。」

樂尋遠凝視他良久，終究垂下眼瞼，猶豫著開口：「無端，你真的想好了，不回德風古道，就這麼跟我浪跡天涯？別再說什麼等我與儒門解開誤會這種話了，鬼知道那會是什麼時候。」

「嗯……」邃無端眨眨眼想了想，「其實是有些捨不得主事和司衛，可我更想和尋遠在一起，我不在，主事他們縱然會想我，也還是能過得很好，可是沒有我的話，尋遠會很孤單的對不對？我不想尋遠再像從前那樣，我想陪著你。而且主事從前也曾對我說過，也許有一天我會想離開德風古道，像許多先輩一樣，獨自闖蕩江湖，那現在就是機緣啊，既然如此，隨緣就好了，不必想那麼多。」

樂尋遠神色微動，聲音裡帶著些許顫抖，「我知你對德風古道一向眷戀，夙願也是報效儒門，你以往遭受那麼多，被冷待、被陷害、被猜忌，你都沒有離開，如今卻為我……無端，我不想你為難。」

邃無端淺淺地勾起嘴角，「我不為難。」

於是樂尋遠再說不出什麼了，眼瞳裡似有波光閃動，他反握住邃無端的手，拉到唇邊，近乎虔誠地印上一吻，「我從不信命，不信天，只信我自己，如今倒不得不認，當真是上蒼眷顧我。只是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罪行纍纍的人，我憑什麼呢……」

邃無端輕輕按住他的唇，「不許尋遠再這麼說，我不喜歡。」

樂尋遠笑道：「好，我不說了，再不說了。」

兩人含笑對視，破廟裡一方天地，世外的無邊桃源。

過了半晌，樂尋遠忽又想起一事，「對了，先前忘記問了，我今日觀你破殷木，用的竟然是金系術法，你體內怎會有兩個靈元？」

邃無端一怔，隨即神色又黯淡下來，微咬著嘴唇，「我……」

樂尋遠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未待他說完，便笑著打斷：「罷了，我也只是有些好奇，無端不想說就算了，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

「嗯。」邃無端點了點頭，未再言語。

入夜漸深，終是邃無端先支撐不住，慢慢睡了過去。而樂尋遠仍然雙目清亮，用目光仔仔細細地描摹著他的輪廓，一下一下地數著他的呼吸。那個渡給他靈元的人是誰呢？是曾經那個陪在他身邊的人嗎？卻不知在他心裡，自己與那人孰輕孰重？想到這，樂尋遠忍不住自嘲般地一笑，自己何時成了這樣無聊的人，竟想去同已故之人比個高低。

轉念一想，結識邃無端後，他著實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他多了太多陌生的心思、情緒，每一樣都讓他幾乎無法招架。若放到從前，他恐怕會嗤之以鼻，而現在，卻甘之若飴。

然而直到如今，他還沒有對邃無端真的坦誠以待，這個心如白紙的人，只還傻傻地信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情勢所迫，若有朝一日他得知真相，會如何看待自己……樂尋遠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再細想。

他思緒紛雜，久久難以入睡，雙手枕在腦後，仰著頭出神，看月光如細流一般從殘瓦縫隙間滲入，而後，幾乎是瞬息之間，悄無聲息的，眼前驟然一亮，彷彿原本的細流頃刻匯成了瀑布大片地傾灑下來。樂尋遠腦子裡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已本能躍起，一把攬起邃無端，飛身衝出破廟，觸目所及，草木沙石環繞，一片煙塵彌漫。

待得站定，回目一望，那座神廟轉眼間已是一片廢墟，邃無端察覺到有危險臨近，也已醒了過來。兩人背靠背站著，目光警惕，面前女帝、御天者、冽紅角分立三角，將他二人圍住。

靜默片刻，樂尋遠嘖嘖笑道：「我好大的面子，竟能勞煩三位一同出手。」

他凝神感應，再沒查探到有其它埋伏，想來是要攻他不備，只來了修為最高的三人，以求在他全無察覺防備之時突襲，一擊得手，如此看來，是一心要置他於死地，再無迴旋餘地了。

果然，女帝冷冷道：「也不必這般抬舉自己，朕不過是想了結得徹底乾淨些。」

御天者卻道：「邪神心胸寬廣，若樂公子肯回頭，我們也不是不能商量。」

樂尋遠攤手，故作可憐道：「我便是肯回頭，女帝又肯饒我麼？」

女帝喝道：「休要再巧言令色，以為誰還會受你蒙騙！」言畢提掌攻來，同時，白光一閃，冽紅角揚起畫烽雲，凌空斬下，然而刀光之後，那人的神色卻讓樂尋遠心頭忽地一迷，那樣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嘴角帶著絲詭異的笑意，眼神裡透著幾分不屑，幾分陰沉，不，那不是冽紅角，那是誰？他在何處見過？

（回憶部分結束，回到正常時間線，因為過去太久了，提醒大家一下，正常時間線這裡接的是16章切入回憶的部分，忘了劇情的小夥伴可以回去重溫一下）

「嘭！」

樂尋遠與冽紅角再對一掌，雙雙後退數尺。

觸山冥宮內此時亂做一團，殷木母樹為崇邪劍重創，原本被神儒玄章控制的一眾百姓因受邪染干擾，驚慌迷亂，四下亂逃一氣，再加上暝邪無妄與禍天韙兩人攪局，縱然女帝修為絕頂，也沒長著三頭六臂，免不得顧此失彼，左右支絀，一眾兵卒更是手忙腳亂，於是便只剩一個冽紅角對付樂尋遠。

兩人已過了數十招。樂尋遠剛見到冽紅角時，也是不禁一慌，打鬥許久後，反而心神漸定，便開始凝神思索：當日圍攻藏晦居，鬼獄高手盡出，若是料到他會來聲東擊西，不應只回來冽紅角一個，女帝一向謹慎，不會如此託大，落得眼下這般被動境地；若不曾料到，單純怕後方守衛薄弱，那回調一部分兵力即可，實不必讓冽紅角回來，畢竟，儒門那邊才是重頭戲，必得有個絕頂高手坐鎮才行。

更反常的，是冽紅角的武功。他修為本勝出樂尋遠許多，縱然這十年來樂尋遠頗有精進，可料來對方亦不會止步不前。可如今幾十招下來，冽紅角竟半分上風也佔不到，甚至一度被樂尋遠壓制，反而比十年前還遜色了許多。樂尋遠不動聲色，細細觀察，發現對方招式仍舊精妙，只是每一式發出，無論真氣還是力道，都弱了不少，而且實在有些過分小心，一直在竭力閃躲，生怕周身有一處被擊中，還有，最關鍵的，他縱然落到如此下風，卻始終沒有拿出畫烽雲來。

樂尋遠心念一動，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心頭。施展以氣化形，右手真氣化出長劍，接連數招，迅疾刁鑽，讓冽紅角不得不全神以對，同時左手悄然化出萬千氣針，趁冽紅角應對劍招之時猝然發出，冽紅角翻身後仰，同時急運護體真氣罩住周身，然而閃避不及，仍有不少氣針擦身而過，雖然傷不了他，然而樂尋遠卻清晰地看到，他身上被氣針擦過之處，宛若水面的倒影一樣，虛浮變形，蕩漾開來，旋即又恢復正常。

果然，這不是冽紅角的本體，而是魂體，且是尚未修成血肉的魂體。魂體，便是元神不再依附於肉身，自成一體，沒了肉身做屏障，所施武功自然大打折扣，且魂體極易受損，打鬥中更是要加倍小心。

冽紅角的元神魂體在此，那圍攻藏晦居的那個是誰？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冽紅角？樂尋遠一邊與之纏鬥一邊暗自思忖，魂體乃人之本相，無從偽裝，眼前之人當是真正的冽紅角無疑，可他為何會脫離自己的肉身？那現在那具軀殼裡的人又是誰？從十年前到今日，無數畫面在樂尋遠腦海中飛速閃過，他一一挑選梳理，抽絲剝繭，終於將相關因果串聯出一條線來。

冽紅角魂體逐漸不支，穩落下風，樂尋遠就在此時忽然近身，手中轉著一個瑪瑙香爐，那香爐生出一股巨大吸力，直要將他吸入其中。冽紅角奮力抵抗，樂尋遠卻忽地貼近他耳畔笑道：「想見人覺的話，就跟我走。」

驛館內，黑衣黑髮的人坐在床上，緩緩吐納調息。他本率人圍在德風古道周圍，靜待墨傾池樂尋遠等人自投羅網，然數個時辰前，他感應到鬼獄內的鬼體魂體為人所擄，心神大亂，而他利用元神分體前往精靈天下的化身亦受此影響，一時不慎，竟被擊散。部分元神被毀，他受創不輕，尚來不及運功療復，便接到女帝傳信，殷木母樹受損，命他速速回返，行至此處，大軍整頓休息，如此他方得空疏導靈力，修復元神。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睜開雙眼，房內不知何時多出一人，就坐在圓桌旁，昏暗客房內，一頭白髮十分醒目，正笑吟吟地看著他，不曾有過任何聲息，便像憑空出現一般。他面上沒有絲毫波瀾，冷淡地說：「女帝傳信說鬼獄遭人偷襲，我便料到定是你的手筆。」

「到底往日合作一場，先生一貫瞭解我的。」

「你莫不是喝醉了在說瘋話。」

「哈哈，事已至此，再演下去豈不無趣，」樂尋遠輕笑兩聲，取出寄魂鼎，放在桌上，「都說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我這不遠萬里給人覺先生送來這樣一份大禮，先生也該有點誠意才是。」

人覺目光停在寄魂鼎上，幽沉的雙眸深不見底，神色語氣冷淡依舊，「你怎知是我？」

樂尋遠不疾不徐地說道：「鬼獄的冽紅角是魂體，那藏晦居那個殼子裡裝的是誰呢？冽紅角這樣的高手，怎會輕易被人奪取軀體，更奇的是，兩人竟同時在給鬼獄效命。元神寄體操縱的非是自己肉身，總會有諸多不便，然而我在藏晦居見到的冽紅角卻無一絲不適或反常之象。與冽紅角系出同源，又能如此自如地佔用操控其軀殼之人，我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人覺先生一人了。」

人覺不動聲色，又問：「我與天跡法儒同入混沌虛空，已有十餘年蹤跡全無了，你就這麼篤定是我回來了？」

樂尋遠又是一笑，「先生說的是，只是我又想起一件舊事，恐怕先生早在十年之前元神便已回返人世了吧。當年，我與無端遭冽紅角女帝御天者三人圍攻，我一直想不通，我那日雖然動用過崇邪劍，但用完便將之封印了，且我那日行蹤極其隱蔽，御天者怎會那麼快就尋到我們。其實我當日便察覺冽紅角有些不對，只是一直不曾來得及細想。現下便再明了不過了，那天的冽紅角，其實就是先生你，你對無端施的借靈蓄奴之術雖然被解，但終究曾是他的靈主，無端破殷木，那裡自然有些殘存的真氣靈力，方圓幾十里內，你自可憑此查探到他的蹤跡。」

「你又怎知我就是越驕子？」

「因我方才接到精靈天下傳書，越驕子以元神分體之術前去竊取靈脈，化身已被擊斃。如此種種，串聯起來，我若還想不明白，也枉費先生當日青眼，挑我合作了。」

人覺神情冷肅，默不作聲，樂尋遠凝視他少頃，笑道：「哎呀，我一直自問長於算計人心，但在先生面前，還是不得不甘拜下風。其實當日我便不信越驕子會那麼輕易被法儒所誅，而當世，與其關係最密切的，就只有先生了，我不是沒懷疑過。只是先生著實太過超然物外，一身正氣，最後又捨生忘死與天跡法儒同入虛空去誅邪神元神，只教我自慚不已，竟以此小人之心揣度先生高義……」他正滔滔不絕，抬眼間看到人覺冰刀霜劍一般的眼神，不由一頓，立時住口。

人覺冷冷道：「你廢了這麼大周章，不是來同我敘舊的吧。」

樂尋遠將寄魂鼎向前推了推，笑道：「我不是說過了，是來給先生送禮的。容我再妄自揣度一次，冽紅角，也就是先生的鬼體，想來是被女帝當做軟肋來牽制先生的吧，如此，我可算是幫了先生一個忙？」

人覺垂下眼瞼，「那我多謝你了。」

樂尋遠眼珠一轉，又道：「只是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想先生一定不是不懂禮數之人。」

人覺長眉微挑，「你在同我談條件？我若不答應呢。」

樂尋遠收起寄魂鼎，站起身來，作揖道：「那我就先告辭了。」

人覺冷笑道：「你以為此處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樂尋遠狀似惋惜地嘆道：「先生神通，我自然不敢託大，只是我也沒想到先生竟這般重情重義，鬼體變故，竟令您方寸大亂以至失了分體元神，受傷之重，竟連我來到這房中都沒有察覺，」說到這兒話鋒一轉，帶了絲狡黠的意味，「這就讓我不由得……想不自量力一些了。」

人覺瞇著眼看了他半晌，緩緩道：「你想要什麼？」

樂尋遠笑容加深，「容我先請教先生一事，無端的另一個靈主，是誰？」

精靈天下事了，墨傾池雲忘歸邃無端三人經由八卦陣回到德風古道。落地後，先挑了個隱秘所在暗中觀察許久，待得發現埋伏在周圍的鬼獄伏兵一一撤離，方才現身來到山腳下。

德風古道倚山而建，自半山腰起，直至山頂，宮榭殿宇，亭台樓閣，巍峨連綿十數里，期間曲廊畫橋縱橫穿梭，飛簷畫棟，勾心鬥角。主峰上一道白玉天梯自山腳下直達峰頂粹心殿，雲忘歸站在天梯旁長籲了一口氣，道：「總算是回來了，沒想到樂尋遠這小子這次竟是真心幫忙，也沒耍花樣，這招圍魏救趙還真將鬼獄的人引開了。」

邃無端難得從他這裡聽到樂尋遠的好話，心頭一喜，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正要應和，忽地瞥見一旁臉色淡漠的墨傾池，未出口的話便哽在了喉頭。他低下頭去，滿心的自責和慚愧，不是已經想好了，要一心一意同聖司在一起嗎？怎麼還是這樣，一時想聖司，又一時想尋遠，自己怎會是如此……如此三心兩意之人？難道還真想腳踏兩條船不成……一念及此，更是羞慚不已，在心底狠狠責罵了自己幾句。冷不防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笑：「怎麼還不走，可是累了，等我抱你上去麼？」

邃無端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才看到雲忘歸已然拾階而上，而墨傾池則雙眼含笑地看著他，微微傾身，同他離得極近，溫熱地氣息就這樣撲在他臉上。邃無端臉一紅，小聲咕噥了一句：「外面這麼多人呢，聖司不要總說不尊重的話。」然後連忙跟上。

他心頭仍然被方才的種種念頭困擾著，側過頭看了看身邊的墨傾池，再一次對自己說，是的，已經決定了，日後是要一生一世陪著聖司的，不可以再心猿意馬。彷彿要強迫自己確定什麼一樣，握住了墨傾池的手。

察覺到手掌被一片溫軟包圍，墨傾池先是一愣，邃無端向來十分害羞，若非兩人獨處，他幾乎從不會主動做些親近的舉動。墨傾池瞧著他的神情，心念一轉，已將他心中所想猜到了七八分，回握住他的手，並未說話，只淡笑了笑，笑意微寒。

三人越向上走越是不禁詫異，主殿乃要地，平日裡除了訪客或覆命弟子鮮有人至，今日周圍來來回回卻盡是端著菜餚酒水的侍者僕役，還有其它分部弟子往來不絕。

雲忘歸皺眉疑道：「沒由來地擺什麼宴席？還不到五部會盟的時候吧，離經中的邪染還沒解，一直壓制著，搞這樣大的陣仗，是唱的哪一出。」

墨傾池環顧四周，沉聲道：「多想無用，進去看看再說吧。」

三人說話間步入粹心殿，大殿上，儒門五部，分坐五方，已是高朋滿座，衣冠勝雪，一眼掃去，便見到鳳儒敬天懷等人，一一頷首致意。坐在主位之人看見三人，立刻離席，快步朝他們走來。

「生死關走一次，聖司風華超卓，絲毫不減，當真可喜可賀。」來人紅衣紅髮，映襯得膚白勝雪，眉目狹長，眸光流轉間風流自若卻又凜然含威，高冠華服，更顯清貴從容。玉離經就跟在他身後兩步遠處。

墨傾池面上露出些許淡然笑意，「一別經年，夏掌門雅曠無雙，更勝從前，方是令人欣羨。」

夏承凜哈哈一笑，轉頭看向邃無端，語氣微微變得親切了些，「無端，別來無恙否？」

墨傾池眉毛一挑。

邃無端微微一欠身，笑道：「勞夏掌門掛念，我很好，葉飄零呢，他可還好麼。」

「他也很好，只是很想見你。」

「那他怎麼沒和夏掌門一起來？」

「你知道的，他素來怕人多。」

邃無端點了點頭，「無妨，待我得閒了，就去看他。」

墨傾池眉毛又一挑。

雲忘歸道：「行了，別寒暄了，你一年到頭地閉關修煉，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夏承凜但笑不語，身旁的玉離經答道：「是我請夏掌門出關的。如今江湖再起風波，我有傷在身，難撐大局，故此才請夏掌門代為執掌德風古道。」

夏承凜道：「如今局勢詭譎莫測，只我一人，也不免無措，因此我便同玉主事商定，提前召開五部會盟，眾人齊心，總歸更穩妥些。」

墨傾池頷首道：「夏掌門思慮周全。」言畢望向玉離經眼底，玉離經卻彷彿漫不經心般移開視線，神情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靜，不見絲毫喜怒。

幾人又客套了幾句，而後紛紛入席落座。邃無端與墨傾池坐在一處，一邊吃著菜，一邊歪頭思忖道：「主事今日怪怪的。」說完等了片刻，卻不聞墨傾池回應，又追問了一句：「聖司，你說呢？」

「嗯。」

邃無端看向坐在另一長案旁的玉離經，道：「主事怎麼都不和我們說話呢，也沒問我們此行有無收獲，他中的邪染還未解，不知要不要緊……」他絮絮地說著，身側的人依然沉默，他忍不住扭過頭來，「聖司？」

墨傾池神色如常，「說的是。」

邃無端蹙起眉頭，「聖司怎麼也怪怪的？」

「哈，有嗎？」

邃無端將臉湊了過去，凝神細瞧了他一會兒，「聖司你不高興麼？」

「沒有。」

明明就有。邃無端在心底嘀咕了一句，又猜不透墨傾池的心思，只得悶悶地坐正，頗為不豫。不經意間瞥見正與人暢談的夏承凜，又道：「夏掌門似乎與上次相見時不太一樣了。」

墨傾池漫不經心地問道：「無端是如何與夏掌門結識的？」

「嗯？哦，當年誅邪之役剛結束時，與眼下情況相似，也是主事身受重傷，需靜養，夏掌門曾來暫代主事一職。」

「葉飄零又是何人？」

「是夏掌門收養的一個孩子，他身世可憐，怕見人，我同他相處得多些。」

墨傾池手中緩緩轉著酒盞，玩味地看著杯身上魚水紋樣，手指似有若無地擦過杯沿，緩緩道：「我不在的這些時日，無端倒是識得了不少人。」

邃無端一愣，只覺得他這話說的怪，卻又說不出哪裡怪，呆呆地看著他，不知要如何回應。

墨傾池又道：「我從前以為無端不擅交遊，卻不想如今也結交了這麼多朋友，還都是親近得能直喚你『無端』的。」

若在以往，邃無端或許聽不出什麼，可方經過樂尋遠一事，他便是再遲鈍，也聽出這話弦外有音了，不由情急，連忙伸手拉住墨傾池衣袖，惶然道：「不是的，我和夏掌門，真的只是同門之誼再無其他，至於葉飄零，他天生有疾，我看他可憐便多照顧了他一些，僅此而已。」

墨傾池小口喝著酒，但笑不語。邃無端見他如此更是焦急，顫巍巍的聲音裡帶了些哭腔，「聖司你信我……」

墨傾池忍著笑，將酒盞遞到他唇邊，邃無端不明所以，就著他的手飲下，不料就在同時，墨傾池已貼近他耳畔，半是威脅半是誘哄地低聲說道：「此間不便，等晚上回房你再慢慢解釋給我聽，解釋得不好，可是要罰的。」

罰字尤其加重了些，聽得邃無端耳根一熱呼吸一滯，剛飲下的半口酒就嗆在喉嚨裡，咳個不停，再抬頭便見罪魁禍首雙眼裡止不住的笑意，方知自己又被戲弄，攥起拳頭就去錘他肩膀，卻被墨傾池一把握住，而他另一隻手卻不知何時已探入邃無端外袍，從內環住邃無端腰身，微一用力，便將人整個攬進懷裡。手臂被衣袍遮住，外面看去，只道是邃無端喝醉了，整個人倒在了他身上，惹得旁桌諸人一陣輕笑。

邃無端的臉早就紅透了，咬著嘴唇小聲說：「快、快放開，大庭廣眾的，被人瞧見像什麼……」

墨傾池又調笑著說：「無端怕誰瞧見，夏掌門麼？」

這話說得邃無端又是全身一顫，雖知他方才都是玩笑，可一想到樂尋遠，卻還是不禁心虛，於是半是委屈半是害羞地不再掙動，就乖乖靠在他身側。反倒讓墨傾池心下又是不忍又是慚愧，暗道自己玩笑開得過了，無端一貫愛認真，不該這樣逗弄他的，正欲溫言安撫，卻見邃無端忽地臉色蒼白，雙眉緊蹙，撫著胸口大口喘著氣。

墨傾池大驚，連忙握住他的肩膀，「無端，怎麼了？」

邃無端斷斷續續地開口：「不、不知道，聖司……我……好難受……」

墨傾池手指搭上他脈搏，心中驚駭更甚，一手抵在他背心，緩緩渡入靈力，不多時，邃無端便逐漸恢復過來。

墨傾池正欲帶他先行離席，忽聽夏承凜道：「無端怎麼了？可有不適？」

墨傾池道：「無礙，路上受了小傷而已，休息幾日便好，我先帶他回去了。」

「誒，馬虎不得，我聽聞無端曾中借靈蓄奴之術，雖說如今已解了，也需提防還有後患在身。」

墨傾池眉心一跳，看向夏承凜的目光凜冽如冰。

邃無端當年被借靈蓄奴控制，雖非絕密，但因涉及江湖秘術，故而未大肆宣揚過。在場諸人大都不曾知曉，乍聞此言，一片嘩然，議論紛紛。便有人起身問道：「借靈蓄奴這等邪術，傳說無法可解，劍儒尊駕身中此術竟還能痊癒，卻不知是如何解的，公之於世，若日後還能救得些被此術所困之人，也算功德一件了。」

墨傾池淡笑道：「當日病急亂投醫，各類氣宗法門，靈丹妙藥，幾乎試遍，卻也記不得是哪一樣試對了才解開的。」

這時，忽聽殿外一人冷冷道：「聖司，太過自謙了，你當日為這借靈蓄奴的解法花了多少心思，會這樣輕易就不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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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song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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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樓發表於: 2021-09-15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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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站與本站分章不同，此章為L站第二十一章。
***

【墨邃/樂邃】白雪紅塵（四十八）

三角文，潔癖慎入

本章墨邃，不過墨總個人劇情偏多一些

說話間一人步入殿內，一襲色若珍珠的錦袍，前襟袖口衣擺等處鑲著鮮紅邊紋，上有金線刺繡，華貴不凡。紫髮紫眸，本是深冷靜謐的顏色，而眉目輪廓卻生得如利刃飛鳳一般，極是張揚豔麗，便好似劍舞桃花，攪碎了一湖月影幽沉。

墨傾池初聞其聲時不免心中一驚，轉瞬間便鎮靜下來，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淡然道：「你還活著。」

來人一挑眉：「如何，讓聖司失望了麼。」

殿內眾人聽聞他語氣不善，四下裡開始竊竊私語，猜測其身份。邃無端也不禁歪頭凝眉，扯了扯墨傾池的袖子，問道：「聖司，他是誰呀？」

來人聞言將目光轉向他，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看得邃無端好不自在，墨傾池幾乎是下意識地微微側身，將他向身後一擋。來人見狀勾起嘴角，語氣說不出的古怪，「實難想到，聖司竟還有這樣的時候。」

此時已有人認出那人身份，高聲道：「你是叛出儒門的逆子，意軒邈！」

來人頭也不回，只仍舊望著眼前墨傾池二人，輕飄飄地說：「這名字我自己都快不記得了，如今我乃封劍主，歎希奇。」

殿內四處響起喝罵之聲，「孽子，你竟還敢回儒門！」

「滿目庸雜塵穢之地，多踏一步我都嫌髒，辦完了事情我自然會走，諸位，便先莫要急著聒噪了。」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不忿，零星有人按捺不住便要衝上來擒他，夏承凜忙起身示意大家安靜，向歎希奇問道：「閣下登門，究竟有何貴幹。」

「簡單，一為報恩，一為報仇。」

「哦？有趣，閣下要找誰報恩呢？」

「聖司。」歎希奇仍舊注視著墨傾池，「昔日我投在儒門門下，承蒙聖司照顧提點，令我受益頗多，後易天玄脈生變，也虧聖司多加回護，至今我還未好好謝過，理當報償。」

「彼時你是儒門之人，那些不過是我分內之事，理所當為，你無需放在心上。」

「聖司謙遜，但該謝的我還是要謝的。」話音未落，歎希奇毫無預兆地猝然發難，提劍直取邃無端，察覺危險臨近，邃無端尚未反應過來，然身形已動，正欲拔劍相抗，方意識到入席之時已卸了佩劍，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更快地擋在了他身前。只見墨傾池從案上拾起一隻瓷碗，將碗口對準長劍迎了上去。

劍尖抵住碗底，再難前進分毫。歎希奇手腕微微晃動，劍柄隨之一陣輕顫，似是在奮力突破。墨傾池凝氣於掌，十指緊扣在瓷碗上，指關節隨著歎希奇發力而逐漸變白。少頃，尖銳的碎裂聲響起，碎瓷片四處飛濺開來，而歎希奇拄劍而立，微微喘息。

墨傾池微微一笑，「你竟精進至斯。」

「聖司亦今非昔比，」說著話鋒一轉，看著邃無端說道，「聖司實是緊張的過分了，我並無惡意，只是好奇，冷心絕情如你，讓你痴念至斯的人究竟有何過人之處，想試一試罷了。」

適才變故突生，場上諸人一時愕然，此時回過神來，不免又是一陣高喝，「你這報的是哪門子恩？」

歎希奇仍舊頭也不轉，「干卿底事。」

夏承凜拍手笑道：「閣下報恩的法子當真新奇，如今恩已報完，卻不知閣下的仇人又是誰？」

「還是聖司。」

「哈哈，恩是恩，仇是仇，一碼歸一碼，閣下倒是好明事理，不過，聖司乃我儒門首屈一指的飽學君子，萬千儒生楷模，因何會有閣下結仇？」

歎希奇重新提起長劍，劍鋒直指墨傾池，緩緩道：「我查訪十數載，始終不願相信那些事是聖司所為，然而諸多痕跡，條條線索，卻樣樣指向我最不願懷疑的人。今日我來，是為我自己，亦是為我那枉死的侄兒，向聖司討一個說法！」

「大哥說好陪我下棋的，怎麼這個時辰了，還在同五叔講經論道。」遠滄溟斜倚在門框上，笑吟吟地看著書閣內的兩人。

墨傾池看向他，微帶笑意，目光柔和，「既然來了，便也來說些見解吧，正好，我有些時日不曾考你功課了。」

遠滄溟忙後退兩步，「棋下不成，還要考教文章，哪有這樣的道理，大哥五叔慢聊，我不作陪了。」

墨傾池搖頭道：「同是玄脈出身，怎麼你五叔到了儒門幾乎每日長在了書閣裡，你卻連進都不願進。」遠滄溟沖他做了個鬼臉，「大哥說過我年紀尚小，當秉持本心，固守天性自然，不可被前人之言左右，所以那些高論著作，我能不看，便不看了吧……」說話間已一溜煙地跑遠了。

「看來滄溟在此過得甚是愜意，我大哥應可安心，有勞聖司照料他了。」

「哈，他聰慧懂事，無需他人費心的。只不過，你們玄脈之人，接連投到儒門門下，這般下去，我倒是真怕忘掌教會對儒門生了微詞。」

「聖司言重了，滄溟幼時，是我大哥做主送來儒門的，至於我，雖說我們有兄弟之義，但我一向行事不拘，來去自如，所行所為皆是我自己心意，況且，我大哥從不是氣量狹小之人，又豈會因此同儒門生隙。」

墨傾池不置可否，坐了下來，從桌上拿起一本意軒邈方才正在翻閱的武典，隨手翻了翻，彷彿漫不經心地問道：「你願來投奔儒門，可見視我為友，信任有加，我甚感榮幸，可否問一句，你是為何叛離玄脈。」

「無他，與我大哥話不投機，理念相悖，再難待在一處。」

「因何話不投機，理念相悖？」

意軒邈微微一頓，笑道：「聖司對他人私事如此感興趣麼？」

墨傾池低眉垂首，令人瞧不清神色，語氣仍是淡淡的，「你若不願說，那我只好去問忘掌教了，近日万堺並無甚大案，不知儒門是惹了什麼嫌疑，竟勞動忘掌教派臥底暗訪，派的，還是玄脈副掌。」

意軒邈神色一凝，吸了口氣，「聖司，煩請慎言，我認識的聖司，當不是這等無憑無據給人強加罪名的人。」

「這些日子裡，你幾乎踏遍了儒門大大小小的書閣經樓，看的不是武功心法圖譜，就是各類史錄秘聞，你在找什麼呢？」

「聖司如何知道我看的是什麼書？」

「你房內一應日用器物，俱被熏過香料，氣味是最尋常不過的，只是裡面加了些東西，一旦沾染上，經久不散，」說著將手上的書遞給意軒邈，「你要自己聞聞看麼。」

意軒邈目光一寒，乾笑道：「聖司好謀算，不過，那又如何，我看了這幾本書，難不成還是罪過了？」

「你遍閱武典，卻只看不練，意圖怕是不在武功本身吧。」

「我只想先歸納總結出儒門武學之長，暫時無意修煉，聖司不准麼？」

「你得空便私下向人詢問儒門的傳聞軼事，又如何說？」

「我已入儒門，與同門私下閒談交遊，這也是錯？」

墨傾池輕嘆一聲，抬眼定定地看著對面的人，「那你夜裡暗尋密室呢？」

意軒邈瞳孔一震，眼睛眨也不眨地與他對視，「聖司有何證據？」

墨傾池起身，緩緩道：「眼下這裡再無他人，今日你我所言，我並無意讓第三人知曉，只因我想你雖有所隱瞞，但應無害人之心。你若真當我是朋友，信得過我，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我，只要不違道義，有何需要，我都會盡力相助。你若要嘴硬到底，證據麼，到天則殿上尊主座前，我會讓你看到。」

意軒邈一言不發，佇立良久後，終於一聲苦笑，「罷了，我信聖司。」言畢從懷中取出一本泛黃的古籍，遞給墨傾池。

「這是……借靈蓄奴？」墨傾池略掃了眼前幾頁的內容，震驚發問。

「不錯。此術乃易天玄脈一位驚世絕俗的先人所創。然則最初並非邪術，彼時邪魔當道，江湖紛亂四起，修不成功體的普通百姓命如草芥，朝不保夕。四教商議，若能將修仙之人的靈力渡一部分給這些人，起碼令其能勉強自保，也算功德一件。因此，這位前輩才創立了這門能使用他人靈力的術法。可『借』來的靈力，終究有限，只夠危急關頭用一那麼點，不過身懷靈力的人，又有誰能忍得住不用呢，用過頭了，才發覺那靈力枯竭的滋味生不如死，非得靈主再借靈力方可，而且，借靈之人竟會被借來的靈力所操控，如此，借靈雙方便成主奴了。」

墨傾池將書合上，遞還給意軒邈，道：「這是你玄脈秘笈，又是江湖禁術，我不便多看。」

「聖司不必介意，這只是本手記殘卷，僅憑這個，也練不成借靈蓄奴。」

「嗯？這是殘卷，也就是說，尚有其它殘卷，你來儒門，便是來尋這個的？」

「正是。那位先輩悲天憫人，宅心仁厚，本是存著好心，卻不料最後鑄成大錯，悔之晚矣。他燒了所有借靈蓄奴的心法，只盼此術自此從世間絕跡。然而其餘三教卻以私創邪術為罪名，不肯放過他，甚至連帶著聲討易教。他自認罪責深重，甘願受死，不曾想三教並非只要他的命，還逼他交出心法，莫說心法已盡數被毀，便是還在，他又如何肯交。最後，他被三名三教高手圍攻，打鬥中，那三人發現心法雖已不存，可是他研創此功時，曾每日記載進度心得，這手記尚在，而他重傷瀕死，已難以阻止，只得眼睜睜看著那些手記被三人搶奪瓜分。」

墨傾池凝眉道：「確實與三教本源記載大相徑庭，不過你是從何處得知這些的，又如何證明你所言非虛？」

意軒邈答道：「當年那三人裡，來自道門的高手在奪得手記後，一時鬼迷心竅，雖然只是三分之一的殘卷，卻自負悟性奇高，仍忍不住想一試，故此未曾回道門覆命，而是找了一處隱秘的所在，自行修煉起來。此術修煉之法極為凶險艱深，便是有完整心法也難以練成，遑論一本殘卷。最終此人走火入魔經脈盡斷，臨終之時終於悔悟，自己因貪念迫害他人，枉送性命，實乃天理昭彰，在山洞裡將此事前因後果詳細刻在了石壁上，並將這本殘卷壓在了一塊岩石下，機緣巧合之下，竟被我找到了這處洞窟。之後的事，就不必我多說了。」

墨傾池微微頷首，嘆了口氣，默然不語。意軒邈見狀又道：「若聖司不信，我可帶你去那山洞一觀。」

墨傾池擺手道：「不必，你說到這個地步，我再沒什麼可不信的了。讀三教本源，只知當年禁術風波鬧得沸沸揚揚，害人不淺，玄脈更是自此一蹶不振，備受打壓和排擠。不曾想，事情背後，真相竟是如此，著實令人唏噓。」

「聖司說的極是，我玄脈受此冤屈多年，我若不知便罷了，如今既已得知，又怎能不將真相公諸於世，再者，這三份手記本就是玄脈之物，理當物歸原主。」

墨傾池聞言挑眉看他，「你尋找另外兩份殘卷，真的只是為了替玄脈討回公道？」

意軒邈目光清亮，毫無心虛之色，「聖司以為我想做什麼呢？老實說，我自己也說不準，眼下我並沒有修煉此術的興趣，但若拿到完整手記，我也不知會不會改變心意。不過那都是後話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尋到其餘手記。聖司亦不必多慮，此事絕不會只我一人知道，只要有人知道，那早晚都會有人集齊這三份手記，聖司覺得，他人拿到，會比我拿到更好麼？」

墨傾池笑道：「哈，話說得這般坦率，倒讓人沒有質疑的餘地了。不過，依你我交情，不到最後一步，你當不會選擇來儒門查探，而你既然來了，可是已經找到了佛門的殘卷？」

意軒邈頓住，沒有答話，似在猶豫。墨傾池了然一笑，道：「你是不敢對我透底，擔心我也會對禁術起意，想據為己有，抑或阻你行動？看來，被猜疑防範的人反而是我了。」

意軒邈無奈地笑了笑，「怎會，也罷，告知聖司也無妨，或許聖司還能幫我。那一份殘卷早已從佛門流失，據我多方查證，最後落在了一個名叫浩星探龍的人手中，然而我只查到此人最後出現在古時精幽大戰的戰場上，此後，便如從人間徹底消失了一般，再找不到任何線索，因此才決定先來儒門找尋。」

墨傾池眸中微不可查地一閃，「原來如此，我會幫你多加留心，再問你一事，依你所見，若有人僅有一份或兩份殘卷，能否練成此功？」

「若要我說，便是神仙也難做到，不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且我也不知另外兩份殘卷的內容，所以，也不敢十分肯定。」

墨傾池點了點頭，「我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便如我方才所說，今日之事，不會有第三人知曉，你日後在儒門……就自便吧，只要你別做得太過分，我不會干涉你，但若你有任何不義之舉，我亦不會坐視。今日便聊到這裡吧，你想必也口渴了，我先去看看滄溟。」言畢向外走去。

「聖司且慢，」意軒邈忽地叫住他，問道：「我夜尋密室之事，自問做得極其隱秘，並無任何被尾隨跟蹤的跡象，聖司是如何得知的？」

墨傾池沉吟片刻，道：「我並不知道，也沒什麼證據，只是猜測罷了，你若真的不曾做過，或一口咬定不肯承認，我也是拿你沒辦法的。」

彼時三教遁世，万堺朝城統治中原，万堺尊主廣邀四方豪傑同修，三教亦派出話事人領掌教之職參與相助，儒門派出的便是正御應無騫。應無騫在儒門內主掌刑罰律令，深沉冷厲，善於謀算，然手段常常嚴苛極端，因此儒門另外派了墨傾池與其同往。聖司一職，雖實權不多，卻是天下儒生的表率象徵，是故墨傾池門內聲望極高，儒門弟子對其十分尊崇敬服，應無騫所做的決策，若他公然反對，必難以實行。墨傾池半為輔助半為監察，不過他既不是掌教，事務不似應無騫繁多，故也未如應無騫一樣長居万堺，而是常年往返於万堺朝城與德風古道之間。

應無騫一心尊儒，處心積慮想算計打壓釋道易三教，他內心十分不喜墨傾池，可他的計劃要實行，卻也非得墨傾池配合，他曾明裡暗裡數度與墨傾池提起合作，而墨傾池心中只覺與此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始終敷衍以對，令應無騫更加不滿。

然而這一日，墨傾池卻罕見地主動登門拜訪。應無騫坐在正廳主位上，冷眼看著客座上的墨傾池，聲音又乾又平地道：「聖司，稀客啊，有何貴幹？」

墨傾池自然不是無故前來，意軒邈的那本手記殘卷，他雖只草草翻過，但卻敏銳地看到上面繪制描述的借靈之人的症狀。借靈者受靈力控制，欲掙脫時，靈力便如同無形鎖鏈一般，束縛住全身經脈，越是掙扎，靈力作用越強，會慢慢顯出形態，使得借靈者肌膚上出現密集的如條條絲線般的凸起，彷彿要破體而出，可看到其中靈力流動，其顏色會隨靈力屬性不同而變化。墨傾池當時未露絲毫聲色，卻是一瞬間心念百轉，只因他曾聽玉離經提起過，當年席斷虹因監守自盜竊取聖劍被圍攻時，便曾出現過這樣的情形！

如若席斷虹真是被此邪術所制，那麼她便是蒙冤而亡，無端也不是罪人之子。且幕後黑手極有可能仍在伺機而作，那他的下一個目標又會是誰？忽然思及無端曾在門內遇到過的或大或小的危險，那些真的都是意外或巧合嗎？墨傾池心神一凜，暗道，他必須要將此事徹查清楚。

但席斷虹一案屬儒門密案，卷宗保存十分機密，並非人人都可查閱。而且墨傾池平日甚少關心門內事由，忽然之間查起舊案，只怕反而會引起有心之人注意，打草驚蛇多生事端。不過，他不方便查的，若放到本就執掌刑獄之人的手上，那自然是要方便的多了。

墨傾池眸光微微一轉，說道：「你曾同我說，你手上有半卷借靈蓄奴的心法，若能尋得另外半卷，將此術練成，普天之下，儒門將再無對手。」

應無騫沒想到他忽然又提起此事，略有些疑惑，「不錯，可我記得你並無興趣，怎麼，改變主意了？」

「倒也沒有完全改變。」

應無騫眉心一蹙，「嗯？」

墨傾池神色自若，「當時我的確沒有興趣，只因覺得你所說的，不過是痴人說夢。尊儒之論，本就是空談，釋道兩教，並不弱於儒門，撼動他們談何容易。便是易天玄脈，也是能人輩出。而那失傳了上千年的禁術，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尋得的，真那麼容易，也不會時至今日再無人練成了。」

「哦？既然如此，那是何事讓你今日不吝登門的？」

墨傾池嘴角勾起一絲莫測笑意，看著應無騫說道：「只因我發現，似乎已有人習得了借靈蓄奴術，那麼此事，自然便不再是妄想了。」

應無騫聞言身軀一震，直直地看向墨傾池。其實墨傾池方才所言，與他所想相差也不多，他手上雖有一份殘卷，但他也不知世上究竟有多少份殘卷，亦明白真想修成此術幾無可能。所謂的半卷心法云云不過是以此為餌誆誘墨傾池與他合作罷了，但萬萬不料墨傾池竟說出如此驚人之言，令他一瞬間心神不屬。

應無騫轉瞬鎮定下來，沉聲問道：「你所言當真？有何依據？」

「我會這樣說，自然是有了線索，你若想知道，便用你那半卷心法來換吧。」

應無騫心中輕蔑冷笑，心道墨傾池果然難抵密術誘惑，昔日種種漫不在意之態不過是裝腔作勢。同時也不禁暗自得意自己當時用此心法誘其合作這步棋，著實是走對了。然而面上卻仍是一寒：「你用一條真假尚且難辨的線索，就要換我手中心法，這空手套白狼的算盤，未免打得太響了。」

墨傾池不慌不忙地說：「無妨，是真是假你大可去查證，我是不急的。十七年前，邃淵席斷虹盜聖劍一案，席斷虹就是受此術操控。」

應無騫聞言一邊思緒飛轉，回憶此案相關，一邊問道：「你是如何發現的？又如何斷定？」

墨傾池淡淡說道：「線索我已告知你了，你又憑什麼再對我追根究底。總之，信不信由你，不過，我的誠意你已看見，若你憑此得了全部心法，卻起獨吞之念，那屆時也別怪我不留情面。」

應無騫冷哼一聲，「你我既已合作，便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你不生異心，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你。」

「如此，我靜候佳音了。」

墨傾池離開文載龍淵，直接回到了德風古道，步入聖司別苑之時，已是子夜。隔著窗子，就看到書房裡燭火尚明，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進去一看，果然邃無端趴在書案上，睡得正熟。

墨傾池搖頭嘆了口氣，輕輕推了下邃無端的肩膀。那段時日，他意識到了自己對這孩子竟然存著那般難以啟齒的非分妄念，正是他一味疏遠迴避邃無端的時候，待在德風古道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因此當邃無端揉著眼睛醒來，看清眼前之人的時候，滿眼都是欣喜雀躍，一把拽住墨傾池的袖子，「聖司你回來啦！」

少年的指尖無意間從手背擦過，又帶起一陣溫熱麻癢，於是墨傾池將手抽了回來，移開視線，道：「夜已深了，快回房休息吧。」

邃無端的神情瞬間暗淡下來，咬住顫抖的下唇，低低應了聲「嗯」，起身離開。還未走到門口時，卻聽墨傾池喚道：「無端等等……」於是又轉過身來，微微不解。

墨傾池是想到席斷虹的事，本想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他，再詢問他一些細節，這才將他叫住。可轉念一想，無端那時尚在襁褓之中，必然一無所知，而此事目前還全都是自己的猜測，說出來只會憑白擾亂他的心神，也許還會給他帶來危險，便揮手道：「罷了，沒事，你先回去吧。」

然而這話聽在邃無端耳裡，卻是另一番意思。他站著不動，雙手捏緊了衣襟，胸口起伏不止，雙眸盛滿兩汪了湖水，燈光下泠泠如星，潤濕了低垂的睫毛，顫聲道：「聖司現在……連話都不願同我講了嗎？」

墨傾池最見不得他這副模樣，呼吸一窒，別過頭去。

邃無端見他如此更是委屈，眼淚頃刻間溢了出來，思及過往種種遭遇，又多了幾分倔強的自傷，伸手賭氣一般地在臉上胡亂擦了擦，啜泣道：「我究竟哪裡不好，為什麼都不喜歡我，都不要我，就連聖司也……」話未說完，眼前人影一晃，熟悉的氣息環繞在周身，邃無端才發現自己已被墨傾池擁進懷裡。

「聖……聖司？」

墨傾池用盡力氣收緊雙臂，箍得邃無端雙肩作痛，卻仍覺不夠，他忍不住想，若能就這樣將他揉進自己的血肉中該有多好。他的聲音隱忍得有些沙啞，艱難開口道：「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懷中人忽然伸手環住他的腰，此舉令墨傾池身心俱是一震。邃無端頭靠在他肩上，雙唇緊貼著他耳根，清澈又縹緲的聲音就這樣於咫尺之間送進他耳中：「是我讓聖司為難了嗎？我不要這樣，我只想陪在聖司身邊，看著聖司開心，我也開心。我只有聖司，也只要聖司，如果能讓聖司不要不開心，不要不理我，那麼，讓我做什麼都好。」

這一番話便如一點燭火，瞬間在墨傾池心裡掀起燎原之勢。墨傾池強硬地將他的下頜抬起，狠狠吻了上去。

糾纏間邃無端的衣衫被扯得七零八落，他卻恍若未覺，只仰著頭，攀著墨傾池的雙肩，任他索取。墨傾池一把將人抱起，走到書案邊，廣袖一揮，案上的一應筆墨紙硯應聲落地，然後將人平放在上面，雙手撐在他兩側，俯視著他，眸中寒火熊熊，「你……當真怎樣都願意？」邃無端沒有說話，只緩緩勾起嘴角，兩頰梨渦淺淺，笑容一如既往地純淨恬然，可看在墨傾池眼裡，卻盡是天真的魅惑之態。他伸出雙手，勾住墨傾池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然後閉上眼睛，在墨傾池臉頰下頜脖頸處一下一下地來回輕啄，間或還有舌尖掠過，生澀地討好著。

於是墨傾池什麼都不需要再問了。

兩人的衣衫已經都被褪了個乾淨，嘖嘖聲從四唇相接處不斷發出，津液自邃無端嘴角流下，一路流過他纖細的脖頸，白皙的胸膛。他毫無技巧，卻依然乖巧又順從地竭力迎合著，任墨傾池的舌頭在他口中肆意翻卷挑弄，情動之處不免發出一聲聲半是饜足半是驚羞的嗚咽嚶嚀，宛如奶貓一般。墨傾池的唇自上而下描摹過他每一寸肌膚，少年的身軀柔韌甜美得不可思議，令他一點一滴地完全沉迷其中。

當墨傾池吻到他小腹時，邃無端似是有些慌亂了，他忍不住伸手去制止，「聖司、不、不要再向下了……」

然而墨傾池卻是一聲低笑，「我想吻遍你全身。」

床笫之事於墨傾池而言並不陌生，但這樣的事卻是他第一次做。他一邊極有技巧地動作著，一邊抬眼一瞬不瞬地看著邃無端的反應。少年全身顫慄不已，原本瑩白如玉的肌膚染上了一片片桃色，雙目緊閉，濕漉漉的睫毛顫抖著，淡色的嘴唇慢慢變得鮮豔奪目，微張著，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最後只能發出一聲聲破碎的呻吟和喘息。墨傾池滿意地笑了，彷彿看著自己的得意之作一樣。

雖說做足了準備，可甫一進入時還是疼得邃無端驚呼出聲，但縱然如此他也沒有絲毫抗拒，只是委委屈屈地叫了聲「聖司」。此時此刻，這自然無法激起墨傾池的絲毫憐惜，只能換來他愈發凶狠的占有和索取。

邃無端逐漸適應了他的節奏，一聲聲「聖司」低喚出來，已不聞痛意，盡是迷亂。被那一處極致的緊緻柔軟綿綿密密地包裹住，墨傾池一點點失控沉淪，一記又一記，都是最徹底的貫穿。

出乎墨傾池的意料，邃無端似乎完全放棄了羞澀，放任自己叫出聲來，那聲音沒有任何遮掩，亦不含半點刻意，最原始最天然的欲望完完全全地展露出來。身下的少年沒有一絲紅塵中的靡豔之態，彷彿山間草木修成的精靈，幽魅如斯，又純粹至極。

墨傾池恍惚間不知身在何處，周圍的景物也跟著倏忽變換起來。書房裡的所有陳設轉瞬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星光，和四周浮動著月色的湖水，糾纏的兩人正處在湖心一方巨石之上。墨傾池隱約覺得這情景甚是眼熟，然而此刻卻還哪有心思去回想？

他認真而迷醉地細細吻著邃無端的臉頰，忽然嘗到了一絲鹹澀的味道。墨傾池心中一驚，也就在此刻瞬間想起這裡是當初他為修五行相化走火入魔，陰差陽錯為邃無端所救的地方！

明明……明明是感念他搭救、憐惜他境遇方才將他要來身邊照顧的，可自己此刻……是在做什麼？低頭看去，邃無端眼角凝著淚花，清輝之下他的臉像罩了一層輕紗，比月色還要淒迷。倒映著繁星的雙眸目光複雜，哀傷、順從、了然、失望、似乎還有一絲隱隱的鄙夷，他輕聲開口：「這就是聖司一直以來想要的麼？聖司從前待我的好，也都是為了這個麼？」

墨傾池猝然睜開雙眼，坐起身來，窗外殘月未沉，被縟上的一片狼藉昭示著方才不堪的夢境，他撫著額頭嘆了口氣。

那一日，他自然沒有踰矩，而是狠下心來看著邃無端委屈回房，之後沒過幾天，他就離開了德風古道，到現在已過了數月，他再未回去過。只是沒想到，自己不知何時竟成了這般只敢在夢裡放肆一回的人，想到此處，不由得自嘲般地苦笑一聲。

若說從前有什麼不確定的，到現在也都再明了不過了。墨傾池想，他是真的愛著邃無端的，愛到不敢讓他知道自己的愛，愛到他竟無法忍耐和抑制，只能迴避。他已經記不起這幾個月來，他有多少次想不顧一切回德風古道再去看他一眼，他素來討厭失控，只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可這一次，他竟連自己都掌控不了。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墨傾池心中暗道，既然這樣愛他，而又不能愛他，那便換一種方式吧。他該為他做點什麼，也必須為他做點什麼，他積在心裡的種種情緒需要一個出口，他飄來蕩去無所適從的感情需要一個著落。

如果日後再無相處的時候，那麼至少，要幫他清除所有的隱憂，保證他在自己不在的時候，依然能過得安然順遂。讓他安穩，也讓自己安心。

翌日，墨傾池再度坐在文載龍淵的正廳上。

「如何，這麼長的時間，你應當查出些眉目了吧。」

應無騫淡淡地哼了一聲，「你的情報倒是不假，席斷虹的確應是受借靈蓄奴術所控。」

「那麼你的允諾呢？」

應無騫寒聲道：「我當時說的，是若我拿到完整心法，必不會獨享，如今只是有了條線索，你便想來討報酬麼？」

墨傾池似是早料到了他的反應，不以為意，淡然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幫你辦一件事，你將半卷心法借我一觀，這樣，總算公平了吧。」

「什麼事？」

「自然是你一直想辦的事。」

應無騫眉心一動，「你願意說服儒門弟子隨我一同逼尊主退位？」

墨傾池搖頭道：「逼宮這種事，變數太大，釋易兩教不會支持，且無論成敗，都會引起極大動蕩，反而會給幽都可乘之機，只怕最後多半得不償失。」

「你有何想法？」

「你要的無非是万堺尊主騰出位子來，那麼代價最小又一勞永逸的法子不是已經擺在眼前了麼。」

應無騫嗤笑道：「你當我沒想過？可他修為通天，周圍護衛又是何等嚴密，況且事跡一旦敗露，儒門便是眾矢之的，豈有你說得這般輕易。」

墨傾池目光晦暗，嘴角微揚，「謀事在人，我既然敢提，自然就有成事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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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樓發表於: 2021-09-29 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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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站第二十二章
***

【墨邃/樂邃】白雪紅塵（四十九）

三角文，潔癖慎入

本章墨邃

万堺論衡前夕，尊主驟然遇刺，危在旦夕，而他一手與幽都簽訂的怒山協議自此也危如累卵，朝夕可毀。

應無騫將一本古舊書冊遞與墨傾池，一貫冷若冰霜的臉上，是難見的平和，目光落處，似是還有幾分暖意，「看來以往是我低估你了，這次的事，你辦得可謂高明至極了，不但殺了尊主，還將弓釋道易一同拉下水，任誰也不能獨善其身，便是我，也不得不稱一聲絕。」

墨傾池垂眉斂目，不見喜怒，淡淡道：「也不必歡喜得太早，尊主一死，怒山協議自是維持不下去了，以幽都實力，稍有不慎，万堺朝城就是滅頂之災，屆時你我便都是千古罪人。況且尊主雖死，然三教制衡，不分上下，弓弧名家和易天玄脈也不容小覷，想立穩根基，你要做的，還多著呢。」

「這你就無需費心了，你不是說過嗎，謀事在人。」

「哦？」墨傾池眸光一閃，饒有興味地問道：「看來你已有後續計畫？」

應無騫卻不答話，只微微勾起嘴角。墨傾池見他不欲詳談，也不追問，只信手翻看手記殘卷。

「如何，不怕我給你的是份贋品？」

墨傾池悠然道：「這只是你我合作的開始，你當不是如此短視之人。」

應無騫聞言雙眼亮了幾分，「我以前怎麼沒發現，與你合作，還真不是件令人討厭的事。」

「現在發現，也不算晚。」

幽都與万堺再度開戰，儒釋道易四掌教共商對策，最終決定以封魔岩封印幽都。為保封印順利進行，玄脈掌教主動請纓進入幽都阻止群魔出洞，卻不想竟被另外三掌教一起封印。

封印完成後，儒道兩教對外宣稱玄脈戰中反叛，大肆屠戮易教剩餘弟子。意軒邈自然一萬個不信，盛怒之下，叛出儒門，竟私自毀掉封魔岩，救出忘瀟然，誓要向儒道討個公道。

封印之法被破，至此，中原群俠不得不與幽都死戰到底。

這一切發生時，墨傾池並不在万堺，他正在尋找一個人，要與之談一筆交易。

浩星探龍，這個意軒邈口中斷了線索的人，參加過古原爭霸的他卻清楚，這是夸幻之父的前身。如此，那份失落於佛門的殘卷，極有可能就在夸幻之父的手中。古原爭霸之後，夸幻之父受圓公子反撲，功體大損，再難化形，不得不藏匿行跡，調息養傷。

墨傾池廢了不少周折，終於找到他藏身之所。他深知此人眼裡只有交易，心中只重交易，故此開門見山，直言道：「我要借靈蓄奴的手記，你開條件吧。」

夸幻之父露出一抹訝色，審視他少頃，道：「這可不是尋常的寶貝，我開的價錢，怕你給不起。」

「何妨先說來聽聽呢。」

「我要一名與我同為人之最命格之人的靈珠，來助我修復功體，化成人形。」

「何人？」

「目下我只知一人，百世經綸一頁書，若你能找到其他人，亦可。」

墨傾池輕嘆一聲，拱手道：「告辭。」言畢轉身離去。

「慢著！」夸幻之父不料他竟直接離開，連忙出言阻止，想了想道：「你無需取得他的靈珠，只需將他殺了便好，屆時自會有人將他的靈珠送來。」

墨傾池停下腳步，背對著夸幻之父，似是在猶豫，片刻後仍舊向前走去。

「他不死透也可，」夸幻之父再度讓步，「但至少要重傷至天人五衰再無意識，若這樣你還辦不到，那你就走吧。」

墨傾池面容如深井無波，靜默半晌後，道：「好。」

墨傾池回到万堺朝城時，恰逢儒門逼殺意軒邈和遠滄溟，他護下兩人，意軒邈逕自離去，他安置好遠滄溟後，便前往文載龍淵尋應無騫。

「對付易教的事，你為何沒有與我說過。」

應無騫不以為意，「那又如何呢，你是來為此問罪的？」

「哈，倒還不至於，只是你我既已結盟，行事計畫，這般瞞著你的盟友，是何道理？」

「我這可都是為你想，我知你是多情之人，怕你見不得意軒邈和遠滄溟落難，左右為難啊。」

墨傾池微微瞇著眼睛，「這樣說來，我是該多謝你了。」

「倒也不必，」應無騫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卷手記，墨傾池眼尖，已認出那是意軒邈手上的殘卷，皺了皺眉，果然，應無騫續道：「此次行動，沒想到竟有意外之喜，另外半份心法，竟然就在易天玄脈中，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墨傾池原本還想著要如何設計從意軒邈那裡拿到此物，卻不料已經落入應無騫手中，當下不動聲色，心念一轉，笑道：「何必作態呢，既然在我面前拿了出來，不就是想再與我交換一次麼，之前我謀劃除去万堺尊主，換得你手中半本心法，這半本，要我拿什麼換，你直說就是了。」

應無騫撫掌道：「痛快，我喜歡與聰明人說話，佛，道，你二選一吧。」

「如今外敵未除，與崇玉旨的合作尚有利可圖，不急著反目。」

「哦？那麼，你的意思是——」

墨傾池眸色一暗，笑意深遠，「佛門，一頁書。」

應無騫崇玉旨假意邀聖眾之潮一同與幽都決戰，卻在戰中反水，佛門眾人死傷殆盡，中原正道無不震怒，而後，墨傾池邀一頁書一同清理門戶，剷除奸佞。

白松嶺上，他在佛者驚怒悲憤的眼神中刺下最意外的一劍，修長的手指緩緩拭過劍鋒上的血跡，微微恍惚，自己竟走到這一步了。

他從來疏離淡漠，不計毀譽，更不在乎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人，只是有些事，本是他心裡不屑去做的，如今，卻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只因愛著守著那份純善無琢、纖塵不染，卻落得自己一身塵泥，他搖頭笑笑，彷彿自嘲。少年看著是清澈見底的山溪，一腳踏入，方知深不可測。

這種在深淵中慢慢跌落的感覺，他本以為自己會掙扎痛苦，可事到臨頭，他都不免驚訝於自己的淡定利落。也許是對少年的愛已變成他執迷難解的心魔，也許是他清醒得太久了，清醒到疲憊，總之這一次，他甘願沉淪。

應無騫看著他，言語中不乏譏誚，「怎麼，清正君子痛悔自己回頭無路了麼？看清自己吧，墨傾池，我早知你我是同一類人，眼裡只看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別的，從來都不在心上。只是我沒想到，你這麼痴迷武學，一本借靈蓄奴的心法，就能驅使你做到這個地步。」

墨傾池笑得淡然，「你說得對，也不全對。」

一頁書已除，應無騫依約將道門殘卷給了他。而後解鋒鏑將一頁書靈珠交給夸幻之父，他便從其手中拿到了佛門殘卷。至此，借靈蓄奴手記的三份殘卷，已悉數為他所得。他又以為詳細參研心法為由，讓應無騫替他調來了席斷虹一案的全部卷宗，對照手記，以求尋得其中的蛛絲馬跡。

然而有一事他始終不解，那個陷害席斷虹的人究竟是如何習得禁術的呢？以他所知，三份殘卷此前應從未彙總，且道門殘卷在意軒邈之前也無人發現，難道那人當真天縱奇才，只憑兩份甚至是一份就參透了其中奧妙？若不然，那就只能是除了這三份殘卷，另有心法傳世。

另外，按理來說，他手上三份殘卷已經集齊，但是他翻閱一遍，卻發現並不完整，缺漏的究竟是哪一份，尚不得而知。

這期間，意軒邈與劍非道因仇決戰，重傷昏迷，被忘瀟然帶到隱秘之處調養，而遠滄溟亦回到了生父身邊。墨傾池曾前往探望三人，並答允代為尋找療傷聖藥，遠滄溟對他的事毫無所覺，仍舊當他是自己最信任依賴的大哥，眼前的少年雖說要明快跳脫許多，心性卻是與邃無端一般的純仁修善。他知應無騫不會輕易放過他們，擔心遠滄溟安危，想將他一同帶走，不過危難之際，那孩子卻更想陪在親人身邊，他未作強求，轉身離去，說不上心中有愧無愧。

不久後應無騫再度找到他，也不多說，張口就要忘瀟然父子和意軒邈的藏身之地。

墨傾池毫無意外之色，笑道：「你如何覺得我會知道，就算知道，又為何要告訴你？」

「哈，我們早已是一條船上的人，你不會以為，自己還能獨善其身吧。設計玄脈的事，雖說你沒直接參與，可你覺得自己逃得了干係？若被他們知道你我結盟的事，他們還會感念你今日回護的情分嗎？」

墨傾池瞇起眼睛，聲音寒意入骨，「那讓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不就行了。」

察覺到他話裡殺意，應無騫先是一愣，隨即大笑出聲，道：「真不愧是儒門聖司，你怕是與我合作的第一天起，就預備下這一手了吧。可惜了，並不是只有你會留後招。墨傾池，若殺我滅口，那你這一生都休想得到借靈蓄奴的完整心法。」

墨傾池神色一凜，「你什麼意思？」

應無騫不慌不忙地說道：「我此前說我手上有半卷心法，其實不然，那不是半卷，而是四分之一。」墨傾池對手記殘卷的事早已一清二楚，聽他此時仍不忘誆騙，心中不禁好笑，面上卻不露分毫，只聽應無騫續道：「這半卷心法本是我家傳之物，到我父親那輩，傳給了我們姐弟二人，所以，那剩下的四分之一，就在家姐手裡。」

墨傾池嗤笑一聲，「你此前說有半卷，如今又變成了四分之一，我又怎知你今日所言是真是假。」

「你除了信我，還有別的法子麼，那心法不全，你應該很清楚。」

墨傾池手指一下一下地輕敲著桌面，但笑不語。應無騫又等了片刻，問道：「如何，有決斷了麼？」

墨傾池淡淡地說：「不送。」

應無騫臉色一沉，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走到門口，卻又轉身笑道：「墨傾池，不妨一賭，我就賭你會反悔，再來找我。」

心法不全，他不敢貿然修習借靈蓄奴，亦沒有得到聖劍被盜一案的更多線索，深知此事需從長計議，只得暫時擱置。就在他與應無騫僵持之際，收到了玉離經一封子非魚的傳書。一晃三年已過，那小僮僕也年及弱冠了，卻不知樣子變沒變，他想著，嘴角就不禁露出笑意，沉吟再三，他決定一賭，就賭邃無端的心意。

天幸，他賭贏了。可他沒料到，幕後黑手下手如此之快，邃無端竟已中了借靈蓄奴。他痛悔自己離去的三年，所以愈發不分日夜地鑽研手中殘卷，可是破解之法的關鍵，卻好巧不巧就在缺失的那部分裡。

他曾數度問過邃無端，可否與人同修過靈力，邃無端卻絲毫不記得，他已從殘卷中得知，借靈蓄奴功成，若靈主修為足夠高強，便可修改靈奴記憶。心中明白從無端這裡是問不出什麼了，也愈發脊背發寒。

應無騫的條件再度浮現在心頭，意軒邈，滄溟……他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躊躇紛亂，渾然不覺時間流逝，回過神來，才發現天邊殘陽未落，晚霞如織，這個時辰，無端早該回來了，可是又出了什麼事？

畫院講室裡，邃無端坐在臨窗的一列，一手托腮，一手提筆停在半空，似在出神。原本琴棋書畫，詩賦文章，百器拳掌，內外武學，墨傾池均有私下教他，但邃無端想與同門相處，因此還是有到門內與其他弟子同修。

窗外清風潤澤，裹挾著如針細雨，飄散著斜斜地落下來，庭中起了一層水霧，迷濛縹緲，空靈如夢。那雨絲像極了倒映在煙雨寄亭上的斑駁竹影，那霧氣像極了環繞在煙雨寄亭四周的裊裊輕煙，所以他這樣呆呆地看著，就不由得想起了煙雨寄亭，想起了坐在煙雨寄亭裡的人，那人的一雙眼眸，也是這樣的煙雨迷離，讓人看不清，猜不透。

於是手隨心動，筆尖從紙上一路拂曳而過，過了半晌，石亭、翠竹和亭中品茗之人的輪廓便已勾勒出來，而後再點染填彩。他素來於作畫之道，並不算擅長，然今日卻覺得下筆頗順，彷彿那畫面早已映刻在他心裡，信手落筆，便呈於眼前。

可畫完之後，他反覆打量，卻又總覺得缺了些什麼，不甚滿意。這邊畫院授課已畢，邃無端便將畫小心收入筒中，斜掛在肩上，出了畫室，想著來日再做修改完善。

墨傾池因擔心門內有人會對他不利，多番叮囑他每日到各院學些功課便好，至於內功武學，一律待回到聖司別苑後，由自己教他。如非自保，切不可在門內動武，更不得與他人切磋比試。邃無端謹記他的囑咐，也十分聽話，故而途徑劍閣前的廣場之時，其餘儒生均前去挑揀趁手的兵器準備習劍，只他一人頭也不轉，徑直而去。

此時不知何處冒出一名弟子，手搭上邃無端肩頭，笑道：「邃師弟，何必急著走呢，與大家切磋兩招如何？」

邃無端搖頭道：「聖司讓我學完書畫就回去。」

那名弟子臉色一沉，哼了一聲，道：「知道你有聖司額外關照，也不必時時在我們面前顯擺。」

邃無端一愣，忙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未說完，忽覺肩頭一輕，掛著畫筒的繩子竟被那弟子用小刀割斷，畫筒應聲而落，又被他接在手中，拿起來就往比劍的廣場上飛奔而去。

「我的畫，還給我！」邃無端急忙去追，卻被一柄木劍擋在身前，一抬眼，只見賦思韻笑吟吟地說：「邃師弟要畫，贏了這局再說。」

邃無端不想與她糾纏，只想趕緊將畫拿回來，正欲繞過，卻不料賦思韻劍花一挽，就向他下頜挑來，邃無端不得已，只好應戰。

同門比試，為防誤傷，一律用木劍，然賦思韻忽然發難，邃無端尚來不及拾取木劍，便以劍指暫代。他功體被墨傾池封住，真氣運轉不似以往流暢，又吃了兵器的虧，加之賦思韻劍招迅疾狠辣，招招逼人，因此甫一交手，邃無端就不免時時支絀。

不過時間一久，邃無端寧心靜思，沉著以對，君子風劍勢瀟灑浩然，固守周身，不變應萬變，而他自行參悟的劍招則靈動無拘，拙中藏巧，於不起眼出常常生出絕妙變招，如此一攻一守，逐漸掌握主動，穩了局勢。

賦思韻又是一輪猛攻，刷刷幾劍迫得他連退數步，正欲反擊，忽覺身後有異，微一側頭，但見一粗服白髮的老者，用扁擔挑著兩個菜籃，正從他身後走過，僅距他丈許。

邃無端一驚，怕傷及無辜，正想停手，手腕上一陣尖銳刺痛傳來，凝神一看，只見賦思韻五指如鉤，扣著他的手腕，向前一拉，他以為賦思韻是怕他撞上老者，便未做抵抗。卻不料還沒向前邁出一步，賦思韻就鬆了手，而後他感受到一股靈力猛地將他向後推去，邃無端心中大驚：他從未聽說過這些弟子除他以外還有誰修成功體，況且即便修成，又怎能在同門切磋中動用靈力？

然而那靈力並不強盛，且稍縱即逝，似乎除了邃無端並無其他人發現，讓邃無端一時也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弄錯了，不過他也沒有時間多想，因為眼看著自己就要撞上那挑菜的老者了。他這一去力道甚大，對習武之人或許無妨，但尋常人，還是名老者，哪裡經受得住。他急運真氣，氣沉雙足，在距老者不到十步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來，撫著胸口，心道好險，又想他雖然沒有撞上老者，可方才靈力推送，帶起的勁風也非比尋常，不曉得有沒有傷到那老者。

他正想著，便聽身後老者哇的一聲哭喊出來，隨即一陣大叫，挑著扁擔就衝進了人群裡，直嚷嚷自己被撞成了重傷，東倒西歪毫無章法地一氣亂跑亂撞，籃子裡的青菜都飛灑出來，菜葉濺在了一眾儒生身上。德風古道門規森嚴，明文規定若非奸惡，弟子不得傷及普通百姓分毫，否則必定嚴懲，眾弟子見那老者說得駭人，生怕擔了干係，紛紛避之不及。

邃無端擔心老者傷勢，走上前去拉他，又聞破空銳響，賦思韻又是一劍刺來，邃無端應聲轉身，雙手合十，夾住劍鋒。他正要開口說暫停比試，先去查看老者傷勢，卻見賦思韻嘴角露出一絲微小而詭異的笑意，邃無端心神一迷，忽覺木劍上生出一股極大的吸力，隨即賦思韻手腕一動，竟以木劍為憑，牽動他再度撞向老者。

又是靈力！邃無端心中驚怒，卻也來不及細思，他功體被封，用不得靈力，無奈之下，只好咬緊牙關，全身勁力真氣貫於右腳腳踝處，隨即腳踝猛地向左一擰，只聽一聲骨骼脆響，邃無端強忍劇痛，藉著腳踝使力將右膝向左跪壓到地上，賦思韻不料自己的靈力流竟生生被他倒轉回來，體內真氣一陣亂竄，邃無端看準時機，雙手用力一折，木劍立時斷為兩截。

賦思韻蹬蹬後退十餘步，臉色慘白如紙，嘴角滲出血絲，雙眼直直盯著邃無端，又是驚駭又是怨毒。

「賦師姐，你……」邃無端正想質問其用意，未曾想一抬頭就見對方如此模樣，一時有些猶豫是不是該先詢問其傷勢，然而不待他反應過來，賦思韻已重重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其它人見賦思韻離開，面面相覷，也都訕訕的，不約而同地散開了，邃無端上前攔住一人，伸手道：「把畫還給我。」

那人瞪了他一眼，將畫筒重重扔到地上。邃無端彎腰拾起來，小心拂去上面的灰塵，又走回到那挑菜老者面前，問道：「老伯，你怎樣？」

那老者方才像是被嚇傻了，怔怔地坐在地上，也不說話，聽到他詢問才復又大叫起來：「痛痛痛，痛死我了！」

「你哪裡痛？」

「哪裡都痛！」

邃無端摸了摸腦袋，「那，我帶你去瞧大夫。」

「瞧什麼大夫！」老者指著一地的爛菜葉，又悲又怒：「我的菜怎麼辦，我辛辛苦苦種下，辛辛苦苦摘下，又辛辛苦苦挑上山來，如今全被你們打爛了，老頭子血本無歸，吃飯的錢都賠進去了，你說這怎麼辦！」說著語帶哽咽，彷彿就要哭出來。

「怎麼辦……」

「當然是你賠給我！」

「可我沒有錢……」

老者一聽這話，又「哇」的一聲捶地哭喊起來。邃無端見狀忙道：「您別急，我……我可以借錢賠給你，現下還是先去瞧大夫吧。」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暗忖：聖司應該有錢的吧？

老者狐疑地打量他一眼，「我要怎麼信你？」

邃無端解下腰間的木牌遞過去，「這是我的令牌，老伯要是不信，就先放在你那兒，等我賠了錢再還給我。」

老者卻沒接，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邃無端，忽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子，你不怕我拿這令牌去找你們掌門告狀嗎，要是讓他知道你傷了百姓，怕是會重重罰你吧。」

「若是我的過錯，那受罰也是應該的，我總不能不管老伯。」

老者聽罷，將他的手往回一推，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說道：「罷了，這東西就不用了，至於菜錢麼，看在你這後生是個仁厚之人，就也免了，你將我背下山，送回家，今日之事，就算作罷。」

邃無端沒料到他竟這麼好說話，一時怔住，又擔心他傷勢，還是追問道：「可是您真的沒事嗎，我還是帶您去瞧大夫吧。」

老者眉頭一皺，「說了沒事就沒事，你這後生恁地囉嗦。」

見他如此，邃無端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便依言將他背起，向山下走去。

兩人路過一座恢弘酒樓時，老者忽然喊餓，邃無端背他進去，挑了個座位，將人放在椅子上，老者大喇喇一坐，也不看菜牌，隨口叫了幾個鵝掌駝峰、醉蛤蒸蟹之屬，又要了一壺陳釀。不多時菜品上齊，老者嘿嘿兩聲，當即大快朵頤，邃無端跟著動筷，也吃得頗為開懷。

過了半晌，酒足飯飽，老者一招手，小二立刻滿臉堆笑地走了過來，「老人家，結賬嗎？」

「嗯，」老者抹了抹嘴，抬手一指對面，「找他。」

邃無端愣住，「怎麼找我？」

老者立刻雙眉倒豎，怒道：「不然找我嗎，我是在你們德風古道受的傷，你送我回家，出來吃一頓飯，還要老頭子我自己花錢，這是你們德風古道的規矩？」

邃無端連忙擺手，「不是不是……可是，我沒有錢……」

「沒有錢你不早說。」

「我說過的……」

「你說的是沒錢賠我，我怎麼知道是沒錢吃飯？」

「不是一樣嗎……」

「那是我錯了嗎！」

「不是，是我錯……那、那要怎麼辦？」

小二聽著他倆的談話，臉色快黑成碳了，當即招呼過來幾個夥計圍住二人，沉聲道：「想吃霸王餐，怕是找錯了地方，今日你們不把飯錢結了，休想走出這個大門！」

邃無端解釋道：「不是的，我們會給錢的，」說著心內念頭飛轉，忽地想到，對了，找聖司，聖司一定會來幫他付賬的，心下稍安，道：「這樣，你們去德風古道，找……」

話未說完，卻被老者出言打斷，「小子，你自己出來胡吃海喝，回頭讓門裡出錢，這道理上說得過去嗎？」

邃無端一陣窘迫，「是，是不應該，但是可以找……」

「哦？那是有人能替你付錢，看來你惹了什麼禍，也都有人替你擦屁股的嘍。」

這話說的邃無端一時哽住，不由細想，是啊，自己現在怎會如此，遇見什麼事都只想著會有聖司解決，聖司本不願他到門內聽學，是自己堅持要來的，傷及老者，也是自己一時不慎，可卻從一開始便想著讓聖司拿錢了事，想到此處心裡又羞又愧，低頭道：「沒有，老伯你說要怎麼辦吧。」

「簡單，你留在這裡做工抵賬。」

小二驚道：「你們吃了那麼多，他要做到哪年哪月。」

「就做到夠還錢的那一天，怎麼樣，小子你有異議嗎？」

「沒有，我做就是。」

於是墨傾池循著蹤跡踏進酒樓時，看到的便是邃無端腰間繫著圍裙，肩上搭著抹布，在廚房和大堂間忙裡忙外的詭異情景。他怔了片刻，方要上前叫人，不經意間卻瞥到坐在一旁含笑看著邃無端的老者，眉頭一凝，略一思忖，隱匿身形，退到店外。

及至更深露重，夜色如墨，酒樓眼看就要打烊，老者將邃無端喚了過來，伸了個懶腰，道：「就到此為止吧，你送我回家。」

小二耳朵尖，聽了連忙跑過來，攔道：「那可不成，你們欠的錢只這一天工哪裡夠還，現下走了，我卻要去哪裡找人。」

老者不耐道：「剩下的錢，我明日會遣人送來。」

小二不依，「空口唬人嗎，你若有錢，怎麼早不拿來。」

老者見他難纏，也不再多說，拉起邃無端的手腕，邃無端只覺眼前景象倏然一晃，再回過神來，卻早已出了酒樓，行了數丈遠，心中大為詫異，看著老者，神色驚疑不定，「老伯，你……」

老者一揮手，「你還是背我回去，少問沒用的。」

「哦。」邃無端聞言又將人背起，按照老者說的路線繼續趕路。走著走著，又心下難安，問道：「老伯，你真的有錢還他們嗎？」

老者不悅道：「怎麼，你當我是言而無信之人？老顛說一不二，說出去的話，還從沒食言過。」

邃無端自是不敢再多問，心想明日再去酒樓問一問，若是這老伯沒還錢，那自己繼續做工就是。如此又走了將近小半個時辰，來到一處農舍前，籬笆柵欄圍成院落，居中一間房屋，茅草為頂，原木做牆，院中另有一座草亭，一口石井，旁邊架起偌大的爐子。

老者道：「到了，放我下來吧。」

邃無端於是放人落地，還沒說什麼，便聽老者又道：「跟了一路了，出來吧。」

「嗯？」邃無端一臉不解，轉身卻見一人從夜色中走出，驚道：「聖司？你怎麼在這兒？」

墨傾池沒有回答，而是向老者微笑施禮道：「唐突尊駕了。」

「尊……尊駕？」邃無端愈發雲裡霧裡。

老者看了他一眼，道：「這孩子悟性奇佳，更難得的是心性純良，倒也難怪你這麼上心。」

墨傾池笑著看向邃無端，「還不謝過尊駕青睞。」

「啊……我……老伯他……」邃無端呆呆地不知要如何是好，命夫子見狀笑出聲來，道：「罷了，你且帶他走吧，他這一日，也受了不少委屈了。」

「劍儒尊駕為什麼要裝成賣菜老伯，還騙我背他？」

「他素來行事狂放，不拘一格，旁人難度其意，你也不必多想了。」

「嗯。」邃無端點了點頭，兩人一邊走一邊閒聊著。邃無端忽地停下，扯住墨傾池的袖子，蹙眉道：「聖司，我腳痛。」

他白天對戰賦思韻時憑血肉之軀扭轉靈力走向，腳腕早就受了傷，又忙了一下午直至深夜，無暇顧及，此時放鬆下來，方覺灼痛難忍。墨傾池皺了皺眉，扶著他坐到一塊岩石上，自己蹲下，除下他的鞋襪，卻見傷處已紅腫了一大圈，眉頭皺得更深，探手一握，方知筋骨已然錯位，嘆了口氣，七分心疼三分埋怨地問道：「怎麼弄的？」

邃無端歪頭想了想，「說來話長了。」

墨傾池搖了搖頭，將他右腳握在掌心，輕輕揉捏傷處。月黑風高，四下裡寂靜無聲，兩人肌膚相觸，邃無端沒由來一陣心慌，呼吸也跟著亂了，傷處也慢慢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陣陣麻癢，對方的手指像羽毛一樣，輕輕地來回搔弄。

邃無端不自禁地輕顫著將腳往回縮，墨傾池卻握得更緊，抬起漾著笑意的眼眸看他，用十足坦蕩的語氣說著十足輕浮的話：「你身上還有哪裡我沒看過，害羞什麼。」

邃無端立時漲紅了臉，用力將腳抽回來，胡亂將鞋襪穿好，慍道：「我走不了路了，聖司背我回去！」

墨傾池站起身來，笑了笑，直接伸手將他打橫抱起，邃無端忙勾住他的脖子，衣袖落了下來，又露出手腕上幾道血痕，墨傾池無奈問道：「這又是怎麼傷的？」

邃無端呆了呆，「我也不記得了。」

墨傾池嘆道：「一日不見就多出這麼多傷，看來我是該每日把你拴在身邊才行。」

邃無端小臉一揚，「我都沒把靈歡每日拴在身邊呢，聖司怎麼能這樣對我。」

話一出口，自己品了品也覺得不對，靈歡是他養的小鹿，他把自己跟靈歡比，不是自比成了聖司的寵物？聽見墨傾池悶笑不止，更是羞怒，重重哼了一聲，賭氣似的在他懷裡扭了扭身子。

回到聖司別苑，墨傾池給邃無端的傷處擦了藥，邃無端也將白天發生的事揀重要的說了，墨傾池聽罷笑問：「畫的什麼讓你這麼寶貝？」說著就伸手去取的他的畫筒。

邃無端忙將畫筒緊緊護在懷裡，「我的秘密，不能給聖司看。」

墨傾池收回手，笑著搖了搖頭，此時靈歡忽然跑了進來，一頭紮進邃無端懷裡，將他撲倒到榻上，親暱地蹭著他的脖頸。邃無端的畫也被它撞落在地上，墨傾池彎腰拾起，便要打開，邃無端見狀驚呼道：「我的畫！我的畫！」

靈歡又立刻轉頭撲向墨傾池，前蹄奔著畫筒過去，卻不料正好搭在了蓋子上，向下一撥，蓋子就落到地上，裡面的畫也掉了出來。

「靈歡！」邃無端氣得攥緊拳頭鎚在榻上，靈歡也知道自己犯了錯，嗚咽一聲，蔫蔫地垂首退到一旁。

墨傾池忍著笑意，將畫小心鋪在榻几上，抓了把野果，衝著靈歡攤開手，靈歡立刻湊了過來，墨傾池含笑摸了摸它的頭。邃無端奇道：「聖司以前看都不看靈歡幾眼的，現在也這樣喜歡它啦。」

「我是喜歡你。」說完又看向那副畫。

邃無端又羞又窘，軟著聲音撒嬌一般地說：「不許笑我……」

墨傾池嘴角盡是藏不住的笑意，「畫得不錯，頗具神韻。」

邃無端垂首低聲道：「聖司比我畫得好看多了。」

「是嗎？」墨傾池眉毛一揚，坐到他身側，一把將人抱過來攬在懷裡，抬起他下頜，「那你就再好好看看。」一旁的靈歡伸長脖頸，瞪著圓溜溜的眼珠瞧著兩人，似乎很是好奇。

邃無端掙動起來，「靈歡、靈歡還在旁邊呢。」

墨傾池笑了兩聲，「那讓它出去就是，」言畢揮了揮手，靈歡通靈，撒開四蹄就跑了出去。

這邊墨傾池又仔細打量那副畫，貌似品評，說道：「畫得是不錯，只是畫的少了。」

邃無端好奇，「少了什麼？」

墨傾池卻沒答話，只握住他的手，拈毫染墨，帶著他在紙上筆如游龍地描繪開來。

邃無端被他箍在懷裡，溫熱的氣息就在撲耳畔頸側，雖說兩人如今關係親密，可還是難抑羞亂悸動，不禁縮著身子，握筆的手也顫動起來。

墨傾池見狀便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平淡的聲音裡滿是正經：「別動，專心些，平日裡是怎麼教你的。」直說得邃無端更是雙頰滾燙。

不多時，那畫上墨傾池的身邊便又多了一人，棕紅的長髮挽著髮髻，冠如飛翅，正揚著臉看他，意態天真，紫眸瀅然，神情骨秀，清雋安恬，彷彿便要破紙而出，邃無端不禁拍手叫絕，「聖司畫得真像！」

墨傾池嘴角一勾，筆尖一轉，畫中的邃無端身隨筆動，卻是伸手環住身邊人的腰，去解他的衣帶。邃無端看出不對，立刻將手抽了出來，氣呼呼地說道：「我、我哪有這樣過！」

墨傾池湊近了些，抵著他的額頭，低聲道：「那還不快照著畫裡的做。」

邃無端聞言攥起拳頭作勢要打他，卻被墨傾池一把握住小臂，不經意間又看到他腕上的血痕，墨傾池斂了神色，手指在那上面輕輕摩挲，似在出神。

邃無端見狀心裡又酸又熱，輕聲道：「聖司，我沒事……」

墨傾池將他的手腕拉到唇邊，從那些傷痕上一一吻過。

絲絲縷縷的溫柔泛起，情動如流水，霎時瀰漫心間。邃無端難得主動地攀住墨傾池的肩膀，拉著他一同倒在榻上，而後閉上眼睛，仰起脖頸，任對方細密的吻落下。

意亂情迷之際，邃無端如夢囈般喃喃低語道：「這樣，真好……」

這樣，很好麼？墨傾池心裡彷彿有塊懸了許久的石頭忽然落了下來，重於千鈞，又悄無聲息。

那就這樣下去吧，付出什麼，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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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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