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9 【皇稣】浮生六记（30F更新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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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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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30樓發表於: 2020-04-11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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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伍.

30.何相误，何相负

情天情海外来了一名鬼差，说是奉了阎罗之命，给八纮稣浥捎来一点东西。

眼见对方接过那个厚厚包袱，还未打开，谖媛便已猜到内中为何物。少女的身姿坐在不远处一张藤蔓缠成，每过一刻钟就变换一次形状的仙椅上，翘着脚，笑道：

“本以为像汝这样的人，定收不到一件生人烧来的祭品，用于打点三生路上的鬼兵。”

稣浥并不与她分辩，只是暗自思忖为何三道心拷过后，谖媛对自己的态度好似也生出些变化。

细看这青布包袱，掂在手中时颇有些重量，连他脑海中一时也想不出，此刻人世间还会有谁记挂着自己。

心中唯一映出的人选，便是昔苍白了。然而少年虽跟在自己身侧许多年，最后却也将自己恨之入骨，应无可能才对。

稣浥将包袱解开，一时失语，谖媛见他总不吭声，干脆跳下仙椅，踮起脚尖过来凑热闹。

一看内中诸多物件，谖媛竟也愣住，只听她疑惑道：

“八纮稣浥，吾记得汝这一世在阳间已无任何血亲才对。”

“里面东西有何特别麽？”

稣浥一边答话，先将包袱最外层的东西取出，都是些打点鬼兵常用的冥钱和元宝，数量很充足。

正欲看底下，只听谖媛先道：

“是阳间吃食的气味。一般只有血亲才会想到，要将死去之人生前爱吃的东西烧来阴间。”

包袱一打开来，谖媛便嗅到了不同气息。情天情海虽不像阎罗殿那般鬼气森森，毕竟同属阴间，而这包袱里头显然有不常出现于阴间之物。

“为何只有血亲？”

“因为关心则乱。人死后五感俱灭，哪还能尝出味道呢？血亲当中又常常是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思念子女过甚，才会将亲手做的吃食烧来。”

稣浥恍然，再看那个油纸包裹，以及旁边小巧的酒葫芦，便知是八味酥和酥茴醉。

八味酥，昔年在边关时，玄玉府曾特意派人送至鳍鳞会。多年后铅老替皇渊送信时，又送过一盒。

酥茴醉，自己却只在皇渊信中读到过，未曾知晓个中滋味。

知晓这两样物品存在的，果然只有那位老人罢。

赴死之前，稣浥预想过皇渊的结局，心底也曾闪过一丝担忧，担忧那位视皇渊比自己性命还重的老人会殉主而去。

不过，许是牵挂了数十年的昔苍白尚在人世，老人终究不忍离去。思及此，稣浥不由微笑，铅老还平安活着，这个消息使他心中涌起无尽安慰。

那位慈爱的老人也曾悉心照料自己数年，可即使如此，八纮稣浥却始终只敢报以礼貌疏离的尊敬之情。他一直更愿意相信是因为皇渊，铅老才会格外善待自己，似乎这样想就能减少些许负罪之感。

但是，此刻摆在眼前的事物，以及谖媛口中血亲之语，便是稣浥自诩为铁石心肠，又如何能不动容？于是他难得痴愚地拧开酒葫芦的小口，放在鼻尖下方使劲嗅嗅，一丝酒香也无，犹如白水，才真的信了谖媛的话。

稣浥转而面向谖媛，将手中八味酥与酥茴醉皆递至对方跟前，说道：

“谖媛姑娘，可以请你代为品尝麽？”

谖媛摆摆手，假意劝道：

“这可是烧给汝的一份心意。”

稣浥摇摇头，勾起嘴角。

“为我准备这些的老人家曾说过，美酒佳肴，皆是吃下会使人感到幸福的东西。所以我想，他也一定希望有人能够品尝到这些，而不是白白浪费掉。”

谖媛无奈，谁让她的确还保有五感，早被那人间吃食独有的香气引诱。更何况预先从溯世镜中知晓，这两件皆是自己那小弟亲手研制，叫她焉能不好奇？

真下了肚，稍后定要被仙子训斥一番，但美酒佳肴当前，此事就暂且抛诸脑后罢。

一旁之人吃得尽兴，稣浥独自将包裹里仅剩下的两件物品取出，端在手心细看。皆是那年他从玄玉府不告而别时留下的物什，已显陈旧的藕荷色锦囊，和一张五道娃娃的剪纸。

“谖媛姑娘，我想将这两件物什留在身上，可会妨碍了转世投胎的规矩？”

谖媛从酒葫芦上挪开眼，将对方手中之物审视一二，答道：

“无妨，轮回道中的业火会将它们吞噬干净，带不到来世。”

“那便好。”

稣浥说罢站起身来，将那枚藕荷色锦囊重新别在腰侧，又将五道娃娃的剪纸细心折好，放入贴身衣襟。

突然，空中云雾翻涌，霎时腾起无数水汽，使人眼花缭乱。稣浥挣扎着仰头望去，只听一阵银铃声响过后，一位令周遭白玉之光顿显黯然的绝色女子凌空降下。

女子霞冠凤披，唯独一双玉足裸露在外，并不沾地，微浮于空。她之容姿富丽辉煌，面含春色却又不怒而威，甫一开口，便是堪比乐声的美妙嗓音。

“谖媛，擅食阳间祭品，去将那篇长恨歌罚抄五百遍，再来回禀。”

少女还在猛抖衣上碎屑，可怜兮兮道：

“仙子......”

稣浥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拱手道：

“还望太真仙子息怒，是我让谖媛姑娘代为品尝，若要责罚，责罚八纮稣浥一人即可。”

谖媛被掩在挺拔身姿之后，趁面前人老老实实请罪时探出半个脑袋，与太真两相对视一眼，得了仙子的眼色，十分懂事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长恨歌乃白乐天传世名作，常抄常新，常抄常新。”

她说着，倏尔踩住一朵矮云，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稣浥还没来得及反应，偌大宫殿之中竟只剩下自己与这位初对面的太真仙子二人。对方是皇渊的生母，又是昔年两人笑谈中曾提过的杨妃，稣浥一时面露赧色，正纠结心中之语要从何处说起。

对方却率先开口道：

“你二人宿世之缘已被我解除，皇渊也已忘尽前尘，重归仙籍了。”

谁知得了这句话的八纮稣浥反倒镇定下来，也淡然以答道：

“此事，稣浥已从谖媛姑娘口中得知了。”

见他如斯淡定，太真挑起眉，有些意外道：

“这般态度，是否历经溯世镜三道心拷，已彻悟了？”

“是。”

“既如此，为何还要坚持与我见上这一面，你本可以直接往三生路。”

稣浥直视那双美目，不卑不亢回答：

“只因有一句话想请仙子代为转达，即使现在皇渊已记不得我，也无妨。”

太真嗤笑一声。

“一句抱歉，怎可弥平九世辜负？八纮稣浥，我以为你不至天真如此，对一个记忆全消之人说声抱歉，只能引起他一丝疑惑，不过如水中投石，激起些微涟漪。”

稣浥也微微一笑，点头道：

“仙子所言正是，经历三道心拷后的我，要对皇渊说的也不再是抱歉二字。”

“哦？”

“我要他等我。”

“哈哈哈哈......”

听罢此一言，绝色女子拊掌而笑，一丝矫揉造作之感也无，令人不禁联想历代名家书画中必有的篇目，贵妃醉酒图。

眼看面前青年如此坚定，毫无一丝退却之意，太真替他将话补完道：

“他那样重情之人，若传话一句让他等你，皇渊心头除了疑惑之外，必会燃起探究之意。”

稣浥不禁感慨，知子莫若母。却见太真突然收敛面上笑意，冷然道：

“这句话，我定不会如你所愿转达。若你还不放弃，不如先谈谈为何改变心意罢。”

对方拒绝得干脆，稣浥不见半分气馁之色，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那三道心拷令我明白，既然我二人历经九世都未曾忘记各自本心，那皇渊与我之间所欠缺的，自然也非是一句道歉。”

“哈，何为你二人之本心？难道不正是因为你固执遵从本心，才辜负了皇渊那生生世世？”

“溯世镜中，当我看到耗尽他之心力那最后一掌竟是向海境穹顶而发时，我便明白过来，皇渊他没有选择与在场任何一人同归于尽，更没有针对近在咫尺的北冥封宇，不是做不到，而是因为他的初心从来只是陪伴我经历这十世轮回，再一同回归仙山。所以这一世的争权夺位对他来说，才会从来都不如那一场江南烟雨来得重要。过往八世，亦同。”

见对方并不接话，稣浥继续道：

“谖媛姑娘对我说，若下一世我选择皇渊，也就辜负自己的本心，而这是八纮稣浥断不会做之事。初听此句，的确如雷贯耳，使人动摇。但当我细细想来，才发觉皇渊亦从未要求我在这十世中选择他。他说要陪我一同历劫，而非要求我为他而避开那些应受的劫难。”

太真露出难解的神色，叹道：

“你的难题，看来终于找到答案了。”

稣浥摇摇头，唇边露出温和的笑意。

“我所找的并非答案，而是体悟。但这体悟少了皇渊的存在，便绝不可能得出，因为无他，便无八纮稣浥的私情与挣扎。九世人生，我虽不曾改变自己的做法，但却对于那些在世情与私情中选择了后者的人们，却有了更多理解。众生皆苦不假，但也正是这些痛苦与忧虑的情感才赋予人之存在意义。若论为脱出痛苦所做的努力，在如今的我看来，比起天上众仙，凡人或许更加值得钦佩。”

像太真这样早已得道数千年的上仙，对于稣浥口中所说自然并非全无感知。只是大多数仙人绝不会抛下高高在上的姿态重入轮回，站在凡人角度去思考问题。所以无论多少岁月过去，仙山与人世间的波折亦从未间断。

思及此处，太真对面前青柳之姿的青年由衷生出几分欣赏之情。

她温和了眉眼，柔软了话语，不禁忆起久远之前的往事。

“还记得那年我第一次去找月老老儿，让他解开皇渊和你的宿世之缘，他却非说什麽你二人本就绝配，死活不肯解缘。依他之言，你本是一颗无情心，若非遇到皇渊定将孤独终老。而皇渊虽然多情，却绝不会轻易对人动真心，不是你，他便失去一生的执着。”

对方这段话，使稣浥心口生出比往常更为灼热的温度，仿佛冥冥之中真有一根无形的红线，无论何时何地，都将自己与皇渊紧紧相连。

于是他获得了更多的勇气，朗声而道：

“八纮稣浥初心不变，身处轮回中便不问来处归途，只求不负此生韶华。若有朝一日能够跳出轮回，定当竭尽全力好好守护这段宿世之缘。”

太真无奈，

“你如斯自信，其实从一开始就并不相信我口中皇渊选择了断此缘，忘尽前尘之事，对吧？”

稣浥被猜中心思，刚欲思忖如何作答，只听对方快言快语又道：

“是，我骗了你，皇渊根本就没有上过仙山，没有解缘之事，更没有忘却前尘。连同你额上印记也只是一世轮回结束，自然消失而已。只是这第九世甫一结束，我的确想设局分开你二人，然而虽有母子之缘，我终究无法强迫皇渊。当他得知你以过往三世为代价承受溯世镜心拷，竟以拒绝继承情天情海来威胁我，真是好一颗九死不悔之心。所以我在赶来与你相见之前，一怒之下，先把这不孝子踹去三生路了。”

仙子处事应对竟如此洒脱不羁，叫稣浥一时汗颜，来不及欢喜，只觉自己莫非听岔了。

喉头哽了半天，只吐出一个字来。

“这......”

太真指尖翻飞，凭空变出一段彩锦卷轴来。

“八纮稣浥，现在我只最后刁难你一次，以解心头白费功夫之怨。你何时解出这道谜，我就何时放你去轮回道找皇渊。只是你若解得慢，去晚了，说不定下一世你二人就将成为那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命格。”

稣浥当即点头，伸出手接下卷轴。

“这是我带皇渊初回情天情海时，西王母所赠予他的一首命诗。现在我将命诗中两字剔除，你需照原样填上，仅此而已。”

稣浥摊开来，只见内中写道：

人间自是有情痴，因情生，为情死。
此恨无关风与月，□相误，□相负。

他心内到底着急对方口中那去晚了的后果，于是一点也不客气，按照心中所想，登时挥笔而就，没有一丝疑虑。

人间自是有情痴，因情生，为情死。
此恨无关风与月，宁相误，不相负。

纵使难免蹉跎，也绝不弃信毁约，这道谜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实是太过易取。

太真收下卷轴，也不说他之答案对错，只是玩味而笑：

“你死后进入地府，至今也未曾与他见上一面，怎知我现在所做一切，不是为了哄骗你独自一人进入轮回道呢？”

稣浥听罢，弯起眉眼，言语中难得显出一丝狡黠。

“我与皇渊，不是在第一道心拷时就已见过了麽？仙子若真能不顾皇渊的意愿，便不会为稣浥特意设下那三道心拷了。”

他分明将“特意”二字咬得很重，太真听罢，艳丽容颜上一阵红白交接，些许不甘道：

“你是如何察觉的？”

“若真是我的心魔，又怎会说出连我都不知的雁王之语呢？连同那第二场烟花，也是皇渊陪我一道看的罢。”

稣浥虽是以肯定的语气说出，毕竟对仙子之能为还不够透彻，直到看见对方此时反应，方知自己猜想无误。

再回想起同看烟花之时皇渊所说那句话，稣浥心中一阵温暖甘甜，原来那真是出自他本心之语。

“...我看就算再过十世，那小子也别想逃出你的手掌心了，唉！”

太真说罢，只觉自己心下情绪微妙，不知是高兴与否，但总归谈不上不悦。不过等她处理完这桩子事，月老老儿的日子决计又要难过一阵了。

跟随指引自己往三生路去的鬼差离开前，稣浥最后对太真深深行了一礼，恭敬道：

“仙子，可否允稣浥一个请求？”

“何事？”

“这一次，请在皇渊身上留下印记，让我找到他。”

得到满意答复后，八纮稣浥便毫不留恋离开了情天情海。殿中，消失多时的谖媛复又现出身影，静静立于太真身畔，两人一同看向那袭逐渐透明的紫衣，久久无话。

终于，太真仙子微笑而叹：

“皇渊吾儿，那场江南烟雨，你二人一同去看罢。”

重入轮回道中，业火袭身一瞬，稣浥被一双手拉入怀抱，猛然抬头，正是思念之人。
想起雨庐那夜，为唤回一段被忘忧灵草消去的记忆，皇渊将他揽在怀中说了许多往事。
自己都记不得了，对方便笑着诵了一段熟悉的文句：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
此刻亦同。耳畔他之话语几多缠绵，害自己连魂魄都恍恍成烟，脑中惺然一响，稣浥故装作不耐问，到底还要说多久。
皇渊在他眉心烙下一吻，凝眸微笑，说这一辈子的话啊，才刚开了个头。

全文完

千篇离骚，玉笔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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