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9 【墨邃/樂邃/墨傾池/邃無端/樂尋遠】白雪紅塵 1~86,14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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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ple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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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20-10-17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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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司終於要上線了嗎？！我好激動，我期待的場面要出現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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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20-10-22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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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20樓(mapleee) 的帖子

是的哈，圣司已经上线，下一章展开墨邃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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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0-11-01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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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不必再找了，他們應當已經脫險。”

雲忘歸聞聲趕到墨傾池身邊，左右瞧了瞧兩人眼前的假山石壁，問道：“你在這兒盯著這假山瞧了有一個時辰了，怎麼，瞧出名堂來了？”

他二人在邃無端趕回不久後也隨之折返，可一到藏晦居，卻見此處已經空無一人，只剩一片狼藉。兩人大驚，在周圍搜尋了一番，然而他處均未見打鬥痕迹，於是又暗中潜入邪劍司隨從之中打探消息，循著蛛絲馬跡推測出他們並未被擒，心下稍安。二人想樂尋遠一行當是通過機關暗道一類的佈置脫身，便再度回轉藏晦居尋找線索。

那石壁上細紋交錯，脈絡十分複雜，仿佛是什麼陣法，上下左右各有一方凸石。墨傾池摸著那些紋路緩緩說道：“這當是一個暗合了五行八卦之理的石陣，可以讓人瞬時空間轉移。那四塊石頭，便是東西南北四個方位，既是代表了震、兌、離、坎四卦，亦對應五行中的木、金、火、水，”說著指了指震石與坎石，又道：“這兩處不久前才為真氣所擊，若我猜測不錯，此處地處東方，合震卦，以木屬真氣擊之，就可打開入口。而另一處是坎卦，為正北方位，想來便是出口了，那裡應當也有同此一模一樣的石陣。入口打開後，再以水屬真氣擊中出口，他們就能瞬息之間，到了千里之外了，示流島的人縱然想找，也無跡可尋。”

雲忘歸恍然道：“是了，無端真氣屬木，樂尋遠屬水，如此正好能開啟這陣法，這小子當真是能算計！”

墨傾池淡淡地說：“狡兔三窟，而且依你所言，他仇家不少，自然要留足了後手才行。”

雲忘歸皺了皺眉，又問：“那現下要怎麼辦，示流島的人找不到他們，我們豈不是也找不到了？要等無端傳信？”

墨傾池輕笑一聲，“只怕無端傳不回信來，”想了想後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倒也無妨，依著我推測的話，樂尋遠為人謹慎，北方的陣法應也是他自己所設，而且必然是設在他極為熟悉又十分保險的地方。你對他瞭解得多些，可知他在北方有這樣的去處嗎？”

“北邊……”雲忘歸陷入回憶，努力思索著，片刻後一拍額頭，“哦，我想起來了，他早些年似乎曾歸服狩宇，精靈天下不正在北邊，可是，他後來又跟著圓箏挑動狩宇內亂，想來是有仇的吧，他會去嗎？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墨傾池略一思忖，說道：“如今也無他法，姑且一試吧，即便他們不在精靈天下，應當也是在那附近，我們先過去再說。”

雲忘歸又面有難色地說：“你說得容易，可你我真氣皆非水非木，要如何開這五行陣？”

墨傾池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此物有靈，是無端昔日修習所用，當初他被困，為設劍陣，亦曾留招其上，這上面有他真氣殘留，應可打開此處入口。至於出口，我真氣屬金，用五行相化以金生水，大概是也是可以的。”

雲忘歸笑道：“我竟忘了你還會這個，那當真是好極了。多虧你懂這五行相化，不然等我們千里迢迢趕過去，不曉得那小子又要將無端帶到哪裡去了。”

墨傾池垂下眼瞼，嘴角似有笑意，輕聲說了句：“該說多虧了無端才是。”

雲忘歸作無奈狀地搖了搖頭，歎道：“是是是，自然也少不了無端這玉佩的功勞，知道你心裡時時刻刻在意著他，也不必總在我面前現。”

墨傾池又笑了笑，沒再說話，臉上微微露出些追憶的神情，心緒有些飄遠，心裡默念的那一句，自然是雲忘歸沒有聽到的：

多虧了無端的，是我參悟五行相化。

彼時中原武道之人，修成功體時，真氣會分化為五行中的一種。五行分化有利有弊，蓋因天地間同屬之人或物，都可輔助自己修行，而若是内容相克，亦都可能成為自己的剋星。墨傾池自分化伊始，便在研習如何通過五行相生之理隨意轉變自身的真氣屬性，耗時多年，終有所成。

那日，他修習此術已至最後關頭，獨自一人坐於一方湖心巨石上，那巨石傳聞是天外一顆隕石，靈力極强，可最大程度助長他體內真氣，而四周漫漫湖水，也充盈著水屬靈性。值此天時地利之機，他終於一舉突破難關，以金生水，經脈中真氣屬性緩緩變換，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玄色氣芒，周圍湖水受其感應，也以他為中心，形成小小的渦流，慢慢旋轉。

墨傾池心下正喜，卻不料忽生變數，他原本的調息之法竟無法引導這新生的水屬真氣，一時間，真氣失去控制，在他經脈臟腑間亂竄一氣，而他本身的金屬真氣竟也自發應敵一般，處處與水屬真氣激蕩相沖。墨傾池只覺經脈仿佛要被衝破，不得已，用盡畢生所學的心法，苦苦壓制體內失控的真氣，一時間僵持不下，一不留神便可能走火入魔。湖水受此氣流影響，越轉越快，忽地沖天而起，在他周圍形成了高高的水牆。

就在此時，又一絲真氣自墨傾池胸口湧入，帶著盎然生意，猶如春草新葉，竟是木屬。那真氣本來極其微弱，遊絲一般，若是平時，只怕尚難以引起他的注意，然而此時在墨傾池的經脈之中卻一石激起千層浪，同時吸引了正互相衝撞的水屬與金屬真氣。水生木，金克木，這兩者霎時紛紛找到新的“目標”，以這木屬真氣為媒介相生相剋，逐漸開始有序地遊走。

墨傾池大喜，但依然不敢大意，依靠此助力，再次引導體內兩股真氣。直至他經脈逐漸平穩，那木屬真氣之源方自他胸口離開，然而墨傾池此時仍在緊要關頭，無法停下開口答謝。又過了良久，體內真氣終於盡數被他導入丹田氣海，墨傾池睜開雙眼，四周已不見人影。

墨傾池暗忖，當時他情况危急又極其複雜，倘若施救之人不明就裡，直接將真氣渡入，若那真氣並非木屬，只會使他體內變為三種真氣相爭，只怕立時便會經脈受損。而即便是木屬，若太過强盛，也只會激起金、水兩種真氣的反抗，無法起到引導作用。因此他想，此人或許是一個隱居於附近的儒門先輩，修為至深，看出了他所陷危機的關鍵，且又恰好是木屬功體，因此便以微弱真氣渡入，幫他渡過此劫。

後來墨傾池曾在那附近尋過幾次，未有所獲。又向玉離經和雲忘歸打探了幾次，二人也沒想出會是儒門中哪一位高人，時間久了，也只得作罷。墨傾池那時尚未多想，只道若日後能有機緣再見到此人，定要好好向其道謝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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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0-11-03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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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一日，墨傾池從庭中走過之時，聽到了一陣笑聲，抬眼望去，見一群女弟子正在嬉鬧。這在德風古道也是常見的情景，他不曾留意過，不過今日卻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因為那人群中雙眼蒙著錦帶，伸著手四處搜尋捉人的，雖然身形瘦小了些，卻分明是個少年。

德風古道門規甚嚴，年輕的男弟子極少會與女弟子這般玩耍嬉戲，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墨傾池微覺驚訝，卻忽見不遠處正站著十數名年輕儒生，正對著那名少年指指點點，輕蔑嘲笑。其中一人道：“我就說嘛，他傻得很，只要說有人願意同他玩，他就能樂得什麼都顧不上了，瞧著，好戲就要來了。”墨傾池靠近時無聲無息，此時又剛好在樹叢之後，因此這群人並未察覺到他的存在。

此時那少年正追著一名少女，少女邊跑邊笑，逐漸將他引至池塘邊。就在那少年要抓到少女之時，少女使了個絕妙身法，足尖輕點，身姿曼妙地一個迴旋，將將避開了去，而那少年卻殊不知前方是水池，一脚踩空，驚呼了一聲，直直地跌向池塘裏。

一陣微風拂過，眾人只覺眼前一迷，看不清發生了何事，然而意料中的落水聲並未傳來，回過神來，定睛再看，只見一人長身玉立，衣袍灑落，正穩穩地拖著少年的雙臂，立於一株垂柳之下。

“聖司！”有人驚呼道。

那少年似是十分歡喜，雙手抓住墨傾池的肩，雀躍地笑道：“我抓住你了，下一局換你！”

周圍一陣沉默，他自己也察覺出有些不對，於是抬手摘下了錦帶。

柳葉輕拂，碧翠掩映間，兩潭幽紫緩緩蕩漾開來，映著日光，星星點點，粼粼閃爍。

看清他的臉後，少年怔住，眨了眨眼睛，隨後又綻開笑容：“是你呀！”

門內弟子認得聖司實屬平常，墨傾池並未留意，只微微沖他點了點頭，放開雙手，淡淡地道：“以後小心些。”隨後轉過頭，目光輕飄飄地在那群弟子臉上一一掠過，眾人紛紛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喘，一時間冷汗直流，如臨大敵，紛紛暗忖聖司是何時到的，又看到了多少。

墨傾池的聲音仍舊是淡然不見喜怒：“今日應當還有功課吧，你們還等什麼呢？”

眾人如蒙大赦，匆匆轉身離去，少年見狀，喊了聲“等等我”，便急忙追上去，跑到一半停下來，轉身對著墨傾池揮了揮手：“謝謝你，再見。”

又跑了幾步，又好像想到了什麼，再次停下轉身，說道：“你以後也要多加小心。”

墨傾池微微一愣，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了，他便也未再多想。

儒門在五部會盟期間，常常會舉行賦劍流觴，即門內弟子的比武大會。新晋的低階弟子很少能見到各派掌門及門內高層，這便是個難得的機會，因此都躍躍欲試，企盼能嶄露頭角，為自己謀得一個好的職事。而若能得到某位前輩的青睞，被收為親傳弟子，那自然更是幸事。臺上年輕弟子聚精會神，比試不停，台下高位之人品茶觀戰，議論有聲，另有侍者陸續為眾人佈置茶點。

雲忘歸百無聊賴地用手指輕敲著桌上的杯盞，看了看左右兩邊淡然靜坐的兩個人，懨懨地問：“如何，可有中意的？我先說好，收了徒弟的可是要請客的。”

玉離經笑道：“手頭上的事已經够讓我焦頭爛額了，哪裡還有精力教導弟子。”

墨傾池抿了口茶，道：“隨緣即可，無需强求。”

雲忘歸“切”了一聲，道：“行了，在我面前說什麼場面話，我們這看了快一天，哪有什麼資質過得去的，這些裏便是最晚的，入門也有五六年了吧，不曉得都學了些什麼。”

玉離經看了眼坐在主位的疏道譴，低聲道：“慎言吧。”

雲忘歸愈發不服，“怕什麼，便是在他面前我也要這麼說，不就是他把德風古道搞成這副烏煙瘴氣的樣子的？這些弟子每日裏只想著如何討他這個主事的歡心，又有幾個肯用心練功的，慶倖現下天下靖平，三教相安無事吧，否則……”

“好啦！”玉離經無奈出言打斷，雲忘歸這才忿忿地閉嘴。

玉離經凝眸看著不遠處，忽地問道：“那是邃無端嗎？”

“嗯？誰？邃無端？我那個師侄？”雲忘歸順著玉離經的視線看過去，果見一名身著粗布衣衫的少年正在奕德熙天處為眾人斟茶，不禁皺起眉頭：“他是門內弟子，又不是僕役，不該準備去上臺比試嗎，怎麼在做這些事？”

玉離經輕聲道：“看來亞父離開後，他的日子不太好過呢。”

雲忘歸歎了口氣，有些自責地說：“我終年雲遊在外，倒忘了多照拂一下他，之前聽人說，他腦子不大好，果然受人欺負了麼。”

此時，臺上正在比試的一名弟子被一掌擊中，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直飛了出去，正好奔著邃無端而去。而邃無端正在倒茶，聽聞身後聲響，頭也未回，端著茶杯的右手向旁邊一伸，腰身一擰，避開來人，左手向前一擋，卸去其衝勁，而後又向後一拉，扶著他站穩。動作迅速，一氣呵成，那人驚魂方定，茫然地四處看了看，便連忙向邃無端作揖道謝，邃無端笑著搖了搖頭。

玉離經饒有興味地說：“腦子不好麼？武功倒是好得很，比今天看的那些都好。”

雲忘歸抬起手，正要叫邃無端過來，再次被玉離經攔住，“別引人注意了，等他自己過來吧。”

邃無端一路斟茶，不多時便走到了三人處，雲忘歸直接問道：“你是邃無端嗎？”

“嗯？”邃無端楞了一下，然後乖巧點頭：“是。”

雲忘歸笑道：“我是你的父親的師兄。”

邃無端連忙微微躬了躬身，“見過師伯。”

玉離經道：“這位是司衛雲忘歸。”

邃無端便又躬了躬身，“見過司衛。”

雲、玉二人忍俊不禁，笑出了聲，邃無端看著他們兩個，一臉的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惹人發笑。雲忘歸看他呆呆的樣子，止住了笑，正了正神色，問道：“你怎麼在斟茶呢，可上臺比過了？”

邃無端搖了搖頭，認真答道：“主事說我年紀還小，不宜去比試，怕有閃失，這裡的僮僕人手不够，便遣我來幫忙了。”

“你多大了？”

“十五。”

雲忘歸玉離經對望了一眼，玉離經道：“是小了些，可是這賦劍流觴，是比本事的，我倒沒聽過年紀小便不能上臺的規矩。”

邃無端伸手摸了摸頭，“啊，是這樣嗎……這，這我就不知道了。”視線一轉，忽然瞥見了一旁的墨傾池，他“咦”了一聲，小臉上漾開笑意，“又見到你啦！”

雲忘歸奇道：“你們見過？”

墨傾池淡然道：“一面之緣。”

玉離經看著邃無端，戲謔地說：“只一面之緣嗎？那這裡坐了三個人，明明是我和司衛在跟你說話，你是因為這一面之緣才只對聖司笑的？”

“啊？”邃無端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一時間不知要如何回答，只胡亂地說：“不，我不是，我……”

雲忘歸嗔怪地看了玉離經一眼，“總逗孩子做什麼，”又轉向邃無端說道：“好了，無端，你別在這服侍了，去準備一下上臺吧。”

“可以嗎？可是主事說……”

“主事那裡我去說。”

“但我沒有劍……”

雲忘歸化出佩劍遞給他，“我的借你。”

邃無端立刻興奮了起來，“多謝司衛！”

[ 此帖被refutali在2024-04-20 17: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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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0-11-06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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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疏道譴看到了剛剛上臺的人，皺眉喝問道：“邃無端，你上來做什麼？”

不待邃無端答話，雲忘歸便起身說道：“我讓的，方才邃無端出手救人，修為在同輩弟子中顯為上乘，况且賦劍流觴也不曾有年紀上的限制吧，不讓他上臺，似乎不大說得過去，主事以為呢？”

疏道譴冷哼一聲，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語。邃無端見主事不反對，心中大喜，終於放下心來，凝神準備比試。

邃無端年紀雖輕，劍招卻渾厚沉著，然而又寓巧於勁，每至關鍵處，又往往變化多端，出其不意，且招式殊無定法，完全不受門內所學的限制，更令對手防不勝防，接連落敗。但見他在臺上任意遊走，每一步皆堅實沉穩，猶似林間古樹，堅韌挺拔，而劍招隨心而動，變換自如，又如枝葉，隨風飄舞。

邃無端每勝一場，疏道譴的臉色便難看一分，待他勝到第五場時，疏道譴已是面色鐵青。台下不斷發出驚豔讚歎之聲，已有多人屬意邃無端，有心收他為徒。

雲忘歸嘖嘖道：“他的天分，當真勝出他爹許多。”

墨傾池說道：“心思澄明，心無雜念之人，最易在某一領域登峰造極，這孩子白紙一般，又極具天資，悉心教導的話，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雲忘歸打量他片刻，笑道：“怎麼，動心了？”說著環顧了一眼四周眾人欣賞認可的表情，又道：“可只怕這徒弟不那麼好收呢。”

墨傾池但笑不語。

又一陣掌聲響起，第六人落敗。

這一次的賦劍流觴，只有邃無端一人出盡了風頭，眾年輕弟子欽佩者有之，豔羨者有之，妒恨者亦有之，但卻再無人上臺挑戰他，場面一時間冷了下來。

此時，一名年輕女子走了出來，緩步上臺，說道：“我來向邃師弟請教幾招。”

雲忘歸蹙眉問道：“這是誰？怎麼好像沒見過。”

玉離經想了想，道：“似乎是叫……賦思韻。”

台下眾人皆不熟悉賦思韻此人，本以為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名新晋弟子，然而幾個回合看下來，都不禁收起了輕視之心。賦思韻身法劍招皆極精妙，與邃無端交手了數十招，竟隱隱地占了上風。

賦思韻虛晃一招，引邃無端前傾攻來，而自己卻身形一轉，悄無聲息來到其身側，長劍斜挑其劍柄。這一招雖是誘敵之策，卻並非十分高明，眾人皆以為邃無端定能必過，卻不料邃無端招式忽然停滯，且握劍之手仿佛乏力一般，被賦思韻一挑，長劍立時脫手，而賦思韻卻劍招不停，直斬向其脖頸。

“住手！”台下有人驚呼，可賦思韻的劍毫無收勢，此時已無人來得及上臺救人，劍鋒至頸邊一刻，邃無端周身忽地縈繞起青色氣罩，微微將那劍鋒彈開。

玉離經大驚道：“他竟修成了功體！”墨傾池則拍案而起，看著邃無端四周的青木真氣，面色驚疑不定。

邃無端借著那劍鋒錯開之際，閃身避過，同時指尖凝起劍氣，斬向賦思韻。若他此時手握長劍，這一招當是在抵擋賦思韻的劍鋒，可他終究經驗不足，忘了此刻自己用的乃是劍指，未曾調整位置與角度，因此劍氣破空而出，斬向的竟是賦思韻的腰腹。

兩道人影同時飛向比武臺，疏道譴拉開賦思韻的同時，一掌拍向邃無端，墨傾池則擋在他身前接了疏道譴一招，同時以掌風化去他指尖劍氣，有少量真氣自他掌心湧入。

塵埃落定，墨傾池神情複雜地看著邃無端，眼神裏有欣喜、驚訝、不解、難以置信……

疏道譴厲聲道：“孽障！哪裡學的妖法？”

習武之人，當真氣修煉到一定境界之時，可修成功體，此後不僅修為會大幅精進，亦可超脫肉體凡胎的限制，延緩衰老。而修為通天徹地者，青春永駐、長生不死直至羽化成仙也非不可能。然而要達到此種境界，往往需要耗費數十年光陰，許多人窮其一生，也未有所成。因此便有人投機取巧，通過旁門左道以求短期內修成功體，卻往往走火入魔，甚至墮入邪道。

儒門門規森嚴，門下弟子必須以正途苦練真氣，决不能自行用他法修煉功體。而邃無端這般年歲，縱然是武學奇才，也斷無可能此時就練成功體。

“私自修行邪魔歪道，還欲以此戕害同門，德風古道豈能容得下你這等敗類，今日我便將你逐出儒門！”

邃無端全身顫抖，咬著嘴唇，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小聲地說：“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墨傾池將手搭在了他肩上，輕輕拍了拍，對著疏道譴說道：“是賦思韻意欲傷人在先，邃無端不過自保，若要處罰，也當先罰賦思韻才是。”

賦思韻撫著胸口道：“聖司說的極是，都怪弟子學藝不精，一時間收勢不及，竟險些傷了邃師弟，還請主事責罰。”

疏道譴輕哼了一聲，又道：“即便不提傷害同門之事，他與外人勾結，修習妖法，也寬容不得。”

墨傾池道：“我方才試他真氣，皆為儒門正統，並無一絲邪魔之氣，勾結外人，修習妖法，主事這話說得未免草率了。”

疏道譴冷笑道：“哦？那聖司是想說，這邃無端是武曲星下凡，年未及弱冠便練出功體嗎？”

墨傾池並未理會，向邃無端輕聲問道：“孩子，不要怕，告訴大家，你為何會修成功體？”

邃無端搖了搖頭，低泣著說：“我不知道……”

疏道譴聞言喝到：“大庭廣眾之下，還敢胡言狡辯！”

邃無端更是委屈，眼淚不住地在眼眶裏打轉：“我沒有，我真的不知道……”

墨傾池略一思忖，朗聲說道：“此事看來頗多關竅，還需詳查，若貿然將邃無端逐出儒門，那豈不是所有線索都斷了？”

眾人紛紛點頭，覺得他言之有理。

疏道譴道：“縱然不逐出儒門，也不能輕易饒了他，否則日後要如何約束門內弟子？既然聖司這樣說，那便將他貶為僕役，廢去功體，終身不得再習武！”

邃無端聞言一陣劇顫，墨傾池又拍了拍他的肩，輕笑道：“廢去功體，那不一樣是斷了線索嗎？”

疏道譴一時語塞：“這……”

墨傾池緊接著又道：“貶為僮僕即可，這孩子年歲尚小，心性質樸，縱有一時的行差踏錯，怕也是一時失察。我那裡尚缺個灑掃侍奉之人，而且我身為聖司，自有規導弟子之責，便將他派往烟雨寄亭吧。”

邃無端背著包袱，走在山間石徑上，心裡一陣忐忑。聖司……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聽其它人說，聖司很是孤高冷傲的，是不是會很不好相處？自己雖然做過不少雜役之事，但從未當真作為僮僕去服侍過誰，亦不知要怎樣做僮僕，會不會做得不好，惹聖司生氣？他就這樣一路思忖著，來到了聖司別苑。

庭院清雅悠遠，古樸寧謐，四周遍植翠竹，邃無端繞過一小片竹叢，來到東南方，看到了一座青白色石亭。

那石亭不知是何種材質所建，通體光滑如鏡，斑斑竹影隨風搖曳，映於其上，恍若雨絲漂浮，亭內香爐散發出的輕煙繚繞在四周，裊裊不絕，猶如山間流嵐。遠遠觀之，便是一幅煙雨朦朧的景象，如夢似幻。

墨傾池便坐在那輕煙細雨中，清逸出塵，瞧見他來了，緩緩轉頭，臉上露出淡然笑意：

“還未向你好好道聲謝。”

[ 此帖被refutali在2023-02-15 18:1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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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20-11-25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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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以你的品階，課上應尚不曾學過五行之道吧，你是從何處習得此術的，竟還參悟得這麼深，看出我受困於金水二屬，想到以青木化解。”

邃無端一臉茫然：“聖司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墨傾池亦心生疑惑，蹙眉問道：“當日在湖心石上，不是你助我脫困的嗎？”

邃無端點頭：“是呀。”

“你是如何想到這法子的？”

邃無端歪了歪頭，有些不解地說：“法子？我只是渡真氣給聖司，也算是法子嗎？不需要想的吧，那天我在砍柴，忽然聽到湖中水聲好大，就去看了看，發現水牆在湖心石四周圍成了桶，我順著石橋走了過去，就看到了聖司。聖司當時氣息很亂，額上都是汗水，身體也在顫抖，很像書上說的真氣岔亂，我練功時也有過這樣的時候，當時的老師便是渡真氣助我引導的，所以我便將真氣渡給聖司了。”

墨傾池挑眉：“你不知我當時體內金水兩股真氣交戰相爭，只能以木屬真氣打破僵局？”

邃無端誠實地搖搖頭：“不知道，”然後又抬起了自己的雙手前後看了看，“原來我是木屬真氣呀。”

墨傾池：“……那你也不知那兩股真氣已是一觸即發之勢，不能被強勢真氣所激，只能以微弱真氣滲入？”

邃無端依然搖頭：“不知道，我是如平時運功一般導引真氣的，太微弱了嗎？”然後笑了笑又道：“大概是我真氣太弱，讓聖司見笑了。”

……

墨傾池靜靜地凝視了邃無端片刻，思緒千回百轉最終都化作心內的一聲歎息，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當真是上蒼眷顧，命不該絕，還有……這便是緣分嗎？

墨傾池閉上眼睛，輕輕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忽地想到了重點，又問：“內功根基修煉至化境方可能修成功體，修成功體後真氣方會五行分化，你真氣尚薄弱，是如何練出功體、獲得木屬真氣的？”

邃無端露出些困擾神色，“我沒有練過，也從不知自己有什麼功體，是昨日賦劍流觴大會上，主事那樣說了，我才知道的，我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嗯？”墨傾池愈發困惑，觀邃無端神色不似作偽，沉吟了片刻，問道：“那你可有發覺你的真氣與其它弟子有什麼區別？”

邃無端想了想，道：“是有些不一樣，我的真氣好像更聽話，也更靈活些，我想它們如何，它們便會如何，仿佛和我心意相通一樣，有的時候我沒吃飽，運一運真氣就不餓了，走路累了，運一運真氣，腿也就不酸了，還有……還有……還有好多，我一時間也想不起來了。”說著笑著用手摸了摸頭。

墨傾池看他如此形容功體之效，不禁莞爾，略一思索，又問：“那你平日裏除了與同門一起在課上修習本門武功外，可有在其它時候修煉過？”

“有啊，我上山砍柴的時候，就常常運功調息的，而且在樹林裏調息要比在屋子院子裏調息容易得多了。”

“怎麼說？”

一說到這個，邃無端像是一下子來了精神，臉上漾著鮮活的笑，語氣都輕快了很多：“林子裏有樹啊，我是覺得，我修煉內功，從無到有，由淺到深，就像草木一點點長成，而樹葉隨著風的方向動，也像真氣受我指引在經脈裏遊走，我的真氣就像樹一樣。我曾經每天都到山林裏去，看一棵小樹長大，我就坐在它旁邊運氣調息，讓我的真氣跟著它一起長，時間久了，就覺得它好像會說話，有聲音的，嗯……我說不好，就像告訴我怎麼能長得快。起風的時候，我就隨著風向一同運功，慢慢的，每次在山林裏練功，都好像有人在一直渡真氣助我調息，跟老師渡給我的有些像，又不一樣……”

墨傾池靜靜聽他說著，越聽越是心驚。所謂功體，其實就是將自身內力修出靈力來，自成一體。功體有靈性，卻無意識，因此便如體內多了一個與自身共享神識的兵卒活物，可任意驅使。修成功體，便不再是簡單的“凡人”了，由內力到靈力這一步，便如鯉魚躍龍門一般，至此到了一個全新的武學境界，而古往今來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停滯在了這一步。

然而邃無端卻反其道而行，旁人是以內功修煉靈力，他則是直接以山間草木靈力來修煉真氣，如此修煉出的真氣天然便帶了木屬靈力，無需耗費數十年時間將內功練至化境，只待他體內真氣累積，內力根基漸穩，借著那充沛木靈，便可自然形成功體了。

其實此法並不算新鮮，內功修行如此艱難，而最終修成的靈力又必然歸屬於五行之一，因此早有人嘗試過，引天地間的五行靈力為己用，可是卻往往因靈力或真氣失控而走火入魔甚至經脈盡斷。縱然從未聽過有誰成功修成此術，依然有許多依據此法而生的武學流派，只是多半被視作旁門左道。

可如今邃無端誤打誤撞，因其心內毫無雜念，至純至淨，竟於山林間感應到靈力流動變化，且他毫無吸納靈力之心，而是令自身真氣融合到靈力之中。久而久之，林間草木之靈自然將他視作一體，因此每逢他修煉，便會有源源不斷地靈力融入他體內，終成此法。

而功體雖可令人超脫肉體凡胎的限制，但强弱不同，作用程度亦不同。故邃無端雖有功體，但因修為尚弱，也只是令他真氣調度更加自如，緩解饑餓疲勞而已。

墨傾池看著眼前純然如流雲山溪，渾不知危機在側的少年，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很明顯，疏道譴並不能容下他，也絕不願見到他有所成就，賦思韻昨日的行徑，絕非意外。只是在賦劍流觴上出了些風頭，便被如此設計針對，倘若被人知道了他有這樣驚世絕俗的悟性天資……

邃無端在興頭上，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天，才注意到墨傾池已經很久沒說話了，於是凝眸去看他神色，卻見墨傾池皺眉沉思，面色凝重，心下不由一陣忐忑，不安地問：“怎麼了聖司，我說錯話了嗎？”

墨傾池被他驚醒，略笑了下，道：“沒有，是我在想事情，走神了，”頓了一頓，又道：“法儒尊駕可有留給你什麼東西？例如神器寶物，心法秘笈之類。”

邃無端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塊手掌大小的淡青色玉佩遞給了墨傾池，“應該就只有這個了。”

墨傾池接過玉佩，仔細打量了一番，將玉佩握於手心，緩緩運功，玉佩受他真氣所激，四周開始泛起碧色光芒。良久，他方又將玉佩遞還給邃無端，道：“若日後再有人問你如何修成功體，你便說是因這玉佩，此玉封印了仙門秘法，內含靈力可供人取用，而你修行之時從中汲取靈力，便修成了功體。”

邃無端默默接過，低著頭不說話，面色似是猶豫不決，墨傾池見狀問道：“怎麼了？”

邃無端抬頭看著他，斟酌著說道：“這不是撒謊嗎？我不曾用這玉修行過呀……不、不可以撒謊的吧。”

墨傾池：……

“咳，也並非說謊，此玉確實有靈，你終日貼身佩戴，雖不曾用它修行，卻也著實受它靈力助益。而你的修行之法，過於巧合，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實難重現，又走了捷徑，若被人其它人知道了，必會不顧勸阻爭相效仿，那輕則經脈受損，重則走火入魔乃至喪命都是極有可能的。”

邃無端聽罷大驚，用力點頭：“我知道了，我會按聖司說的去做的。”

二人相談了許久，不知不覺中，天邊已是殘月高懸。石亭籠於月色之下，周身泛出瑩然如玉的微光，宛如罩了一層輕紗。

邃無端抬頭看了看天色，問道：“聖司餓不餓？我去煮夜宵。”

“我不餓，怎麼你餓了嗎？”

“沒有，那聖司要洗澡嗎？我去燒水。”

“現下先不必。”

“那聖司要休息嗎？我去鋪床。”

“我尚有卷宗要看，不急著睡。”

邃無端呆了呆：“那我要做什麼？”

墨傾池笑道：“你不用做什麼。”

邃無端皺了皺眉，“可是主事說我要服侍聖司。”

“那便等我需要你做什麼的時候再叫你。”

“好。”邃無端點了點頭，“那聖司我睡哪裡？”

“這便要睡了？”

“嗯，我困了。”

墨傾池帶他來到了一側厢房前，指著說道：“你便住這裡吧。”

邃無端四周環顧了一番，問道：“這似乎不是僮僕的住處？我該是住在下房的吧。”

“我這裡沒這麼多規矩，你不需要想這些。”

“那謝謝聖司。”言畢走進房裏，關門回身時又沖著墨傾池擺了擺手，“聖司明早見。”

墨傾池看著他身影消失在門後，轉過身，輕輕舒了口氣，抬頭看了看月色，有些微的恍惚，竟沒注意到時間過得這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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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0-11-26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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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次日一早，墨傾池起身梳洗完畢後，來到院中，正欲煮水烹茶，不經意間瞥見廚房方向有火光閃過，忽地心下一凜，電掠而至，恰好來得及將呆若木雞的少年護在身後，廣袖一揮，護體真氣蓬然勃發罩住二人，擋下巨大的衝擊。

一聲巨響後，四下煙塵彌漫。待得一切落定，墨傾池低頭看了看已經塌成了一地塵土石塊的灶台，又抬頭看了看房頂上井口大小的窟窿，正可瞧見一片湛藍如洗，遊雲如絲，今日天色倒是好。

邃無端縮著肩膀站在他身後，雙手緊捏著衣襟顫抖著，咬著嘴唇仿佛即刻便要哭出來，不敢抬頭去看墨傾池，只能低聲道：“聖司對不起……”

墨傾池看著房頂問道：“你是如何辦到的？”

邃無端低泣著說：“我，我正準備煮早飯，爐子裏的火太小了，怎麼都燒不旺，昨天聖司說我是木屬真氣，我想木能生火，所以我就用真氣……”

墨傾池：……

深吸了一口氣，墨傾池轉身沖他安撫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緩聲道：“你先去外面等等吧，早餐我來弄就好。”

邃無端心下難安，正想說我來幫忙，然而看了看這一室狼藉，終究洩氣，向墨傾池略一欠身，走了出去。

不多時，墨傾池便端了兩碗雞絲粥和一大碟桂花糕出來，剛一走近，邃無端便覺一陣清香撲鼻而來，食指大動，興奮地拿起筷子，繼而又似覺不妥，放下了筷子，雙手交疊著覆在膝上，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墨傾池將碗碟擺上桌，道：“廚房不便，只簡單煮了兩碗粥，點心是昨日的，且先將就著吃吧，”見邃無端低著頭不動，又問：“怎麼了，不合你胃口？”

邃無端連忙搖頭，猶豫著小聲說：“我……我是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一來就弄壞了聖司的廚房，還要聖司煮東西給我吃。”

墨傾池淡笑道：“何妨呢，你還小，况且說來當日也算你救我一命，照顧你是應該的，快吃吧。”

邃無端舀了勺粥送進嘴裡，但覺雞絲滑嫩鮮美，粥煮的香軟粘稠，入口即化，裹挾著雞湯濃香四溢開來，令他險些咬著舌頭，高呼道：“好好吃！”一口氣不停地吃了小半碗，兩腮都鼓了起來。

墨傾池眼裡帶笑地著看他，又將桂花糕向前推了推，“再嘗嘗這個。”

邃無端夾起了一塊左右瞧了瞧，見那糕點瑩白剔透，色若白玉，將其中裹挾的淡黃色花瓣映襯得格外鮮豔，笑道：“好漂亮，讓人有點捨不得吃了呢。”輕輕咬了一口，軟糯酥潤，混著甜味的桂花香絲絲縷縷彌漫四溢，甘沁入骨，又引得他連聲稱讚。

此時，一旁的石釜傳內開始湧出細小氣泡，墨傾池略瞧了瞧，撒了些鹽進去。待得水沸聲逐漸傳來，水面氣泡如連珠般湧出時，便舀出了一碗水，又將茶則上已經碾碎的茶沫倒入，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竹夾在釜中輕輕攪動。直至水面再度奔騰翻湧時，便將事先盛好的一碗水倒回釜內，取下石釜，盛了兩盞茶湯出來。

邃無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優雅流暢如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讚歎道：“聖司真厲害，什麼都會。”

墨傾池輕笑，“這有什麼難的。”

邃無端又問：“聖司平時都是自己做這些的嗎？”

“偶爾為之罷了。”

邃無端環顧了一下四周，“可是我看這裡好像並沒有其他人住？”

墨傾池知他心中疑問，道：“我時常留宿門內，或在外雲遊，便是此處，也會有雜役每日來送些吃食或是做些雜事。”

“原來是這樣，聖司之前身邊都沒有僮僕隨侍的嗎，我看主事他們都有自己的僮僕服侍的。”

墨傾池淡然道：“我習慣一個人，不喜人多。”

“那聖司為什麼還要叫我來呢？”

“你安靜，不吵。”

邃無端愈發疑問，“聖司之前又不認識我，怎麼知道我安靜呢？”

墨傾池：……

戛然而止的談話令邃無端心下惴惴，覷著墨傾池的神色小心問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哈，沒有，快吃吧，粥要凉了。”

用完了早飯，墨傾池坐在桌前，並沒有動，邃無端看他不動，便也跟著端坐不動。

四下一時安靜下來，空中幾聲鳥啼格外明顯。

墨傾池看了看桌上的碗碟，又轉過頭去看了看邃無端，察覺到他的視線，邃無端也轉過頭，眨著眼睛看著他。

又是一陣安靜。

這般對視了良久，邃無端終於福至心靈，一拍額頭道：“我去洗碗！”然後迅速收拾好碗碟，一溜煙地跑去廚房。

墨傾池抬頭看天，默默地歎了口氣。

洗好碗後，邃無端又跑回到他面前，見墨傾池沒說話就一個人乖乖地站在一邊。墨傾池一人獨居已久，事情並不多，上午通常調息或練劍，並沒什麼要吩咐邃無端的，就讓他自便。邃無端聽後歪著頭略想了想，便走開了。然而墨傾池沒想到兩個時辰後他再度出現時，竟又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這是又怎麼了？”

邃無端低著頭，有些窘迫地說：“我去修廚房了……”

墨傾池：“……先去洗洗臉換身乾淨衣裳吧。”

過了片刻卻見邃無端穿了身棉衣出來，整個人裹得像只小兔子。此時雖然入秋已有些時日了，但離入冬尚早，墨傾池問道：“你很冷嗎？”

邃無端搖了搖頭道：“不是，我秋天只有那兩件衣服，一件做早飯的時候弄髒了，一件剛剛修廚房弄髒了，所以就穿冬衣了。”

墨傾池聽罷默然，回到臥房取出了一件白羅衫袍遞給他，“先穿這個吧。”

邃無端欣喜的接過來：“謝謝聖司！”那衣服質地乍一看是純白，細看之下，卻透出似有若無的清淺碧色來，又用燦然生輝的碧絲繡著松竹紋樣，精巧雅致，華貴難言。

那本是墨傾池少年時的衣物，當年，他便是著這一身在賦劍流觴大會上技驚四座。劍勢淩厲飄逸，袖袍隨著他的動作翩然若飛，流瀑一般俐落灑脫，不經意間，便將臺上的對手一一挑落。驕陽之下他一襲淺碧，清雅淡漠，風骨卓然。

台下的人紛紛向其父道賀：“令郎好人才。”

邃無端比他那時小了兩歲，身形更是瘦小了很多，衣服穿在身上便過於寬大了，衣擺曳地，廣袖也垂過了膝蓋，腰間銀絲束帶系得緊緊的，愈發顯得少年身形纖細。

邃無端似是不曾穿過這樣好的衣衫，十分興奮，渾不在意這衣服不合身，歡悅又好奇地甩著袖子，還轉了幾圈，左右仔細打量著。轉著轉著，瞥見院中竹林，一時玩心大起，跑過去拾起一根竹枝，捏了個劍訣，身隨意動，在翠竹之間穿梭起來。

他身法輕靈，足不沾地一般地點躥飛掠，像山裡的白鹿。衣袍翻飛，廣袖旋舞，本是清雅入畫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另有一種空山新雨的通透空靈。漾著笑意的紫眸從竹葉間望過來，讓墨傾池想到了那日池畔初見，他在柳枝後摘下錦帶，也是這樣的碧葉映紫潭。

墨傾池隱約記得自己仿佛有片刻的失神，卻又很模糊，令他有些分辨不清，失神是在當日，還是眼下？

正在他分神之際，邃無端卻停了下來，甩著袖子哈哈笑道：“好像唱戲一樣呀。”

墨傾池：……

看他忽然怔住，邃無端又是一驚，試探著問：“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咳，不是，”墨傾池輕咳一聲，神色如常，“我下午要到書院授課，你自己隨意找些事情做吧，若是想讀書，我書房裏的那些，你都可拿來讀。”

邃無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回頭看了看身後一片竹林，問道：“那聖司，這裡的竹子我可以砍嗎。”

“嗯？”墨傾池皺眉，“你砍竹子做什麼？”

“我想練劍，我的劍被主事收回去了，所以我想用竹子刻一把劍。”

“……”墨傾池再次語塞，頓了頓，道：“我書房的牆壁上掛著幾把佩劍，你去挑一把，便放過這些竹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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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20-12-04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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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墨傾池略又交代了幾句，便出了門，走在路上，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別苑中的少年。回想起他種種行徑神態，一陣莞爾。心道初時只知他純善，不想竟是這般……這般……墨傾池想著，竟然破天荒地詞窮，不知要如何形容這少年，不禁又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心生驚訝，自己幾時竟如此愛笑了。

取了劍的邃無端卻是與他截然不同的心境，他回憶著墨傾池從昨夜到今天幾次的欲言又止，心下一片黯然，果然自己還是不懂事，惹聖司生氣了。可他思來想去，努力反省，也想不通究竟哪句話說錯了，最後只得洩氣地想：大概是自己太笨了，以後還是避著聖司些，少說話為好，以免再讓聖司不高興。

於是接下來幾日，墨傾池著實覺得有幾分頭疼。除非他召喚，否則邃無端幾乎就不出現在他面前。兩人一同用膳時他只悶頭扒飯，再不像第一天那樣言笑晏晏，吃完飯便迅速收拾碗碟去廚房，而後便不再出現。

只有在他離開後，邃無端才會到他的書房臥房去打掃整理一番，待他回來，便又不見他踪影。他批閱卷宗，或是行書作畫之時，邃無端會在旁服侍，研墨剪燭，斟茶添香，但是只端端正正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有時他想主動說些什麼，看著對方這一副石頭人的模樣，話到嘴邊也說不出來了。

墨傾池實在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他了，其實他本是清冷疏淡的性子，不喜熱絡，如今這般相處，本該是他樂見的。

可是，他還是有那麼一點兒……喜歡同這邃無端說話的。况且，這呆頭呆腦愛說愛笑的小僮僕，原本見了不過兩三次便同他那樣親近，現在卻莫名其妙這般冷待他，還是讓他心裡多多少少的不是滋味。直接去問他？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不知為何，心裡總是存了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芥蒂，讓他開不了口去問這個話。

這日，墨傾池用過早飯，略翻了一會兒書，來到院中，環顧了一眼四周，果然不見人影。他忽然有些好奇邃無端在做什麼，於是四下裡找了找，不多時便在後院看到了正在舞劍的少年。

墨傾池默不作聲地看了半晌，忽地縱身躍到他身邊，指尖凝了些許真氣，劃向他左臂。

驟然遇襲，邃無端吃了一驚，但迅速反應過來，腰身一擰，長劍斜挑，化去墨傾池招式。

二人飛快地過了十招，以墨傾池兩指夾住邃無端劍鋒告終。

“最後這一式心急了，若你不急著刺我頸項，而是聲東擊西，轉攻他處，或可再撐幾招。”

邃無端聞言皺起眉頭，垂首不語。墨傾池只道他仍不想同自己說話，輕歎了一聲，便欲離開。

“聖司，再來！”

墨傾池聞言轉身，眼前的少年正雙目灼灼地看著他，臉上絲毫不見平日裏純然懵懂的模樣，反而洋溢著一種銳利的興奮。

墨傾池一挑眉，“好。”

這一次，十三招，邃無端被墨傾池奪去長劍。

“你招式純熟，力道控制得卻不够，第十一招力道過猛，十二招後勁不足，所以十三招時劍刺出的方位有差，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邃無端又凝眉想了想，自墨傾池手中將劍取回，“再來。”

十七招，墨傾池雙指抵住邃無端脖頸。

二十招，墨傾池指尖點中邃無端眉心。

……

二人你來我往，這般過招直到暮色四合，最後邃無端已能與墨傾池對上近四十招。雖然墨傾池意在指導，未盡全力，但是邃無端精進的速度仍然令他吃驚。

“天色不早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嗯。”邃無端應了一聲，收起長劍，忽然身形一晃，仿佛站立不穩。墨傾池連忙上前扶住他，“怎麼了，可有不適？”

邃無端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太餓了，我……對了，我早飯後就沒再吃東西了。”

墨傾池恍然，以自己的修為自是早不受饑寒所困，渾無所覺。而邃無端功體尚弱，雖也可抵擋，但是這樣練了一天劍，水米未進，自然還是支撐不住的。

“傻氣，餓了怎麼不早說。”

邃無端摸著肚子說道：“之前一直沒覺得，剛剛停下來才感覺到餓。”

墨傾池輕笑，“你倒真是個劍癡，去歇一歇吧，我來準備晚飯。”

“我幫聖司！”

“不必。”墨傾池立刻回絕，停了下又道：“無端，以後你就不要進廚房了。”

邃無端先是一愣，隨後想起了自己做過的事，沮喪又羞愧地低下頭。墨傾池見狀溫言道：“你年紀尚小，現在一心不可多用，應專注於劍術，不可為雜事分神，其它無關緊要的，日後再學不遲。”

聽他這樣說，邃無端臉色方才緩和過來。

自那日起，墨傾池每天都來指點他劍術。邃無端天賦極高，又有功體在身，經墨傾池提點，劍道修為堪稱一日千里，進境神速。而他沉迷於此，一練起劍來便什麼都顧不得了，這樣與墨傾池終日相處切磋，也讓他一點點忘了當初要儘量避著聖司的念頭。看著二人之間的隔閡逐漸消弭於無形，墨傾池也覺得莫名舒心。

兩個月後，原本避他唯恐不及的小僮僕第一次主動來找他。那日他正在拭劍，只見一雙手扒在了門框上，緊接著從門後探出一顆小腦袋，紫色的眼睛眨了眨

“聖司，練劍麼？”

邃無端有時會想，聖司應該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了，人和善，對自己好，長得好看，劍術也好，還有就是，做的飯要比以前在德風古道吃的好上百倍千倍，而且隨便自己怎麼吃都不管，再不會吃不飽了。每日練過劍後，都是墨傾池去準備餐食，他廚藝了得，花樣也多，邃無端自然是吃得開心，兩個月後竟比初見時長高了不少。

起初邃無端還會有些慚愧不安，墨傾池安慰了他幾次，久而久之，他便也習慣了。練完劍，不用墨傾池說，他自己就會去桌旁坐好，眼巴巴地看著墨傾池等著開飯。反倒令墨傾池有些哭笑不得，心道：這到底是誰在服侍誰？

一日，墨傾池前往粹心殿與玉離經議事，談得久了些，日漸西沉方才歸來。甫一進書房，剛掛好佩劍，便看到一道纖瘦的身影站在門口。

墨傾池笑問：“又想練劍了麼？今日我不在，你一個人可有覺得無聊？”

邃無端眼珠轉了轉，低下頭不說話。

墨傾池有些好奇，又追問：“怎麼了？”

邃無端臉慢慢紅了，猶豫了片刻，終於小聲開口：“我餓了……”

墨傾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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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20-12-06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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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聖司！聖司！”

墨傾池還未走到山脚，便見一道身影正沿著山坡飛奔而來。邃無端跑得很快，身後銀白的斗篷迎風飛了起來，像一隻展翅的白鶴，融入到漫天簌簌而落的雪花中，不多時便跑到了他身前。

墨傾池替他緊了緊領子，“和你說過多少次，在房內等著就是了，何苦跑這麼遠出來，還下著雪呢，冷不冷？”

邃無端輕快地搖頭，伸開手臂揚了揚斗篷，“不冷，聖司上次帶給我的這件披風暖和得很，毛茸茸的，又很好看，我天天都穿著，就一點兒都不冷了。”

墨傾池無聲而笑，那是他之前遊歷北方時帶回來的銀狐裘衣，名貴罕見，不過邃無端自是不知道這東西價值幾何的。

邃無端睜大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又繞著他走了一圈，然後一臉期待地問：“聖司，聖司這次有沒有……”

墨傾池笑道：“還道你是多想見我，原來只是迫不及待想看我這次帶回什麼禮物給你？”

邃無端紅了臉，連忙搖頭否認，“不是的，我也是很想很想聖司的！”

墨傾池攤開手掌，掌心光影一閃，化出了一對褐色的犀牛角，上面交錯密佈著白色暗紋。墨傾池拿起其中一隻，略一運功，犀牛角受他真氣所激，周身那些紋路便泛起了白光，緊接著，另一隻角似有感應，也跟著發出了同樣的光芒。

墨傾池遞了一隻給邃無端，“此乃靈犀，這只你拿著，另一隻我留著，日後若遇到危險，或是有什麼急事，便像我方才那樣做，我便可知你有難，趕去幫你了。”

“謝謝聖司，聖司你真好！”邃無端極是歡喜，拿著那靈犀左右把玩著，愛不釋手。

墨傾池時常會外出雲遊或處理些事務，而邃無端因其罪人之子的身份，如無疏道譴許可，不可離開儒門半步，十多年來，都不知德風古道外的世界是何等模樣。因此墨傾池每次外出之時，都會帶回些邃無端不曾見過的新奇東西送給他，比如放到耳邊能聽到歌聲的海螺、燈籠一樣會發光的花草、倒入水後會發出泠泠泉響的琉璃杯、陽光下從不同方向能看到不同顏色的錦緞……

邃無端自是愛極了這些東西，也愈發渴望有一日能自己走出德風古道去看一看。墨傾池不在的時候，他便一個人守在烟雨寄亭，不可謂不孤寂。他一邊盼著聖司回來，一邊想著聖司這次又會帶給自己什麼有趣的東西，因此每日將庭院打掃一番，做過功課後，便會來到半山腰練劍調息，時不時地停下，向遠處眺望，目光裏都是殷切的企盼，直至天色暗得他看不清遠方。

一日一日，周而復始，等到心裡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視線裏，他便會高喊著聖司，飛奔著迎向他，每一次，都是如此。

窗外月溶雪色，漫山遍野，銀裝如鏡，書房裏暖爐環繞，熏烟裊裊，一室融融，猶似兩番世界。

墨傾池正伏案執筆，悠然成文。他每次外出歸來，都會記下所遇所見和自己的體悟，而後再收錄成册收入德風古道的藏書閣。如今邃無端在，這整理手稿的工作，自然便落到了他頭上。

許是白天在外面受了些涼氣，如今被室內暖熱一激，少年的臉頰便泛起了兩朵酡紅，蘋果似的，煞是可愛。而那兩處泛熱的肌膚似是令他有些不適，他皺了皺眉，拿起了案上的翡翠鎮紙貼在上面，輕輕地蹭著。一邊蹭，一邊認真地讀著墨傾池剛寫完的手稿，有時讀得太專心，那鎮紙就不小心被他撞到了鼻子，或是蓋住了眼睛。

墨傾池寫作間隙抬起頭來，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光景，心裡不知怎麼就忽然地想：詩文裏常提的紅袖添香，倒未必及得上眼前這般的賞心悅目。

“聖司，這個字念什麼？”邃無端指著手稿問道。

墨傾池看了一眼，“是黿。”

“好奇怪的字。”

“黿無極，這是一個人的名字。”

“哦。”邃無端應了一聲，繼續往下讀。良久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忽然歎氣？”

邃無端凝眉道：“我是在想，這個黿無極真是可憐，但也真是個壞人。”

墨傾池道：“很多可憐之人最後都會變成壞人，而壞人，若細細追溯其出身緣由，也多半是可憐的。”

邃無端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似是不以為然，又問：“他之後怎樣了呢，就這般同他的妻子平靜度日了嗎？”

“並沒有，聽說是他早年所殺之人的朋友前來尋仇，將他殺了。”

“怎會這樣！”邃無端驚道，“他都已經誠心改過，遠離江湖，還有了妻子和孩子，就不能諒解他，給他個機會嗎？”

墨傾池勾起嘴角，似是被他的天真逗笑，“他可以改過，可那些被他所害的人又不能復活，那苦主又豈會因他改過便諒解他。”

“呃……”邃無端一楞，隨即點頭，喃喃道：“聖司說的是，是我想的太簡單，也太輕率了，失去了朋友的人一定很痛苦，也很恨他，我既非身臨其境，實不該這樣代他人輕言原諒……”說著又陷入沉思，半晌後依然沒想出其它點子，不由得歎道：“所以為什麼要做壞事呢，害人害己。”

墨傾池又忍不住輕笑：“若所有人都如你這般想，江湖便再無紛爭了。”

邃無端不解，“這很難嗎？”

墨傾池靜靜凝視他良久，緩聲道：“便是相信人性本善，可人活一世，數十年，數百年，又有誰敢說自己不會變呢？為貪欲所擾，為形勢所逼，或是，為周遭人的惡念所動搖，凡此種種，要想秉持本心，談何容易。”

邃無端聽罷想了想，道：“聖司說的我聽不大懂。”

“譬如，有人有件極想要的東西在別人手上，他日思夜想，受此貪念驅使，自然便容易生出奪寶之念。”

“想要，就一定要有嗎？”邃無端垂下眉眼，道：“若是如此，那我最想要父親母親活過來，陪在我身邊，但這是不可能的呀，別人的東西也一樣，再想要，也不可能是我的，為什麼要這樣想呢？”

“嗯……”他這樣答倒讓墨傾池一時有些接不上話，略一沉吟，又問：“那便再說這黿無極，或許他本性也沒這麼壞，但因相貌醜陋，受盡周遭之人的輕視鄙夷，自此對世間滿懷恨意，便再難為善。再如你，同門因你身世，始終對你……若你一直受著這些委屈，也永遠不會怨，不會恨麼？”

邃無端撓了撓頭，“我不委屈呀。父母做錯了事，我要代他們彌補。如今在德風古道，我可以習武，可以讀書，還有聖司照顧我，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為什麼要怨恨？”

“可其他弟子對你，似乎罕有善意吧。”

“他們……他們可能是不太喜歡我，”邃無端說著神色變得有些落寞，但隨即又釋然地一笑，揚起小臉道：“不喜歡就不喜歡吧，不喜歡我，也不是他們的錯，我也沒有辦法，而且我還有聖司啊，聖司不是很喜歡我嗎。”

墨傾池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來，用筆冠輕輕點了下他的額頭，“幾時學得這麼會說話了。”低下頭，輕輕舒了口氣，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道：“看來是我多慮了。”

“聖司你說什麼？”

“沒什麼。”墨傾池提起筆，欲繼續行文，忽地想到了什麼，便又笑問：“那倘若有朝一日，我處境危難，需你犧牲一無辜之人的性命方能救我，你會怎麼辦？”

“啊？”邃無端沒料到他會有此問，一時間呆住，而後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皺著眉頭陷入沉思，攥緊了拳頭，抵住下巴，越想，眉頭皺得便越深，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

墨傾池瞧他這副認真的樣子，輕笑著搖了搖頭，正欲出言打斷他的思緒，卻聽邃無端忽然開口：“我、我一定會想辦法，用我自己的性命去換聖司的！”

一點墨痕暈染開來，污了整張宣紙。

墨傾池默然地將那張紙揉成了一團，扔向一邊。邃無端覷著他的神色，見他不說話，道：“聖司不相信嗎？我是說真的。”

墨傾池轉過頭看著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沒有，我信。”

窗外的雪已經停了，只留下一片清寂。而書房裏，也是一般的寂靜，只聽得到筆尖遊走在宣紙上的細微聲響。邃無端斜著腦袋，一隻手托著腮，看著手稿的雙眼開始渙散，眼皮不由自主地慢慢垂下來。

墨傾池見了，說道：“困了嗎？困了便先去睡吧。”

“嗯？”這一聲將邃無端驚醒，他連忙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道：“沒有，我不困，我陪聖司。”

墨傾池笑笑，未再言語。

未曾想這話說完還不到一刻鐘，他便聽到“咚”的一聲，抬頭看見邃無端已然倒在了案邊。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輕將人扶起來，令他枕在自己膝上，幫他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邃無端似有所覺，察覺到他懷抱的溫暖，竟拉過他的左臂一把抱住，夾在腋下，儼然將他的衣袖當成了被子。墨傾池有些哭笑不得，卻也覺得有趣，便由得他去了。

這般又過了許久，墨傾池正要將寫好的手稿整理一番，因此便將手抬了起來。邃無端睡夢中立刻感覺到了自己的“被子”被掀開，嘴裡撒嬌般地輕喊著：“冷，冷……”同時伸出手四下亂揮，碰到了墨傾池的手臂，便立刻又將它拉下來，圍住自己的脖子，安然入睡。

墨傾池低下頭，靜靜地看著懷裡人，絲絲縷縷的熏香仿佛浸過了酒，聞著便讓人生出些醉意。燭光將他的長睫染上了一層金色，輕輕閃動的樣子，宛如流螢，自他心頭輕飄飄地掠過，留下一道似有若無的痕迹。

墨傾池移開視線，閉上眼睛吸了口氣，重新提起筆，卻覺得再也寫不下一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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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

29樓發表於: 2020-12-13 18: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十五）

“閱霄門生變，主事派人前去平亂，其中有他，倒不是什麼大事情，已經平定了。邃無端這一支，除他之外，還有五人同行，我前日得到消息，他們也已開始折返，你無需多想。”

墨傾池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手上邃無端的留書，玉離經的話並未讓他的臉色有絲毫的緩和。這一次他外出歸來，行至山脚，抬頭看向半山腰，並未見到預料中的人。回到烟雨寄亭，也不見他人影，只在書案上看見了這封信，故此才來向玉離經一問究竟。

“他不是被勒令不准離開德風古道麼，為何會派他去。”

“是主事特許的，說是他近日武功精進不俗，而且多年來未有什麼差錯，所以放寬了對他的管束，也算是給他個表現的機會。”

“呵。”墨傾池冷笑一聲，未做評估。

玉離經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半晌，道：“你對邃無端，似乎有些關心得過頭了？”

墨傾池罕見地心神一亂，抬頭看了玉離經一眼，仍舊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或者，他此刻並無多餘的心力去想其他的。玉離經說得有道理，看起來邃無端很安全，而且以他如今的修為，這樣的任務，難有什麼危險，他的確不用多想。可邃無端……無端……為何他心裡這麼不安？

墨傾池倏地站起身來，沒有回答玉離經的話，而是直接問道：“你是何時得到返程消息的，他們現在大概行至何處？”

墨傾池趕到驛館之時，這裡已空無一人，只餘滿地狼藉。手裡的靈犀閃爍不停，他只覺得那光芒分外刺眼，他知道他來對了，他就該來的。靈犀感應的强烈會隨距離而變化，距離越近，這種變化便越明顯，他可憑此來尋找邃無端的方位。

無端……無端……他在心裡一遍遍地念著他的名字，第一次覺得這兩個字沉得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你那一掌怎麼就打偏了，若不是你將洞口的石頭打落，他瞎著眼睛，哪能反應過來自己逃到了山洞旁邊，我們也不必在這裡乾著急了。”

“我又怎麼料得到他眼睛看不見了還反應得那麼快，竟然生生避過我一掌。”

“行了，別吵了，不管怎麼說，這玉佩我們終究是拿到了。”

“說得輕巧，他現在人躲在山洞裏，抓也抓不住，殺也殺不了，若他僥倖逃脫了怎麼辦？”

“再試一試，看能不能把這些山石推開。”

“都試了這麼多次了，若能行，早便通了。他也不過這麼幾年的修為，哪裡練出這樣的內力來，中了毒、受了傷，還能擊落這麼多山石，合我們五人之力也推不開。”

“哼，還不是都靠這玉佩，不過是個罪人之子，他也配麼。如今這東西到了我們手上，想來用不了多久，我們的修為就能勝過他了。”

“好啦，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先想想眼下怎麼辦吧。”

五人一時間陷入沉默，沉寂了半晌後，有人道：“辦法也不是沒有，既然推不開石頭，那不妨將洞口封得再嚴實一些，這樣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憋死在裡面，或者再簡單些，我們在洞口生火，用烟將他逼出來，若他再不出來，那就被熏死在裡面好了。”

其中兩人聽罷立刻附和，“好主意！”“就這麼辦吧。”另外兩人則對視了一眼，似有猶疑。

“真的要這麼做嗎……我們只是想奪玉佩，如今已經奪到了，非要……趕盡殺絕不可嗎？他現下眼睛看不見，也不知道是我們做的，留他一命，也無妨吧……”

“蠢貨！留下他遲早是禍患，再說了，你怎麼知道他沒猜到是我們！”

五人又爭論了起來，一時間難得出結論，贊成的三人不敢多等，不管那兩人便開始去四周拾來樹枝準備生火，而另外兩人猶豫不定，原地站著不動，看著他們，臉色頗為為難，倒也沒阻止。只是誰都沒有注意到，此時隱匿於林間的身影。

月夜中的山林格外寂靜，五人的談話一字不落地落進了墨傾池耳裏。他低眉垂首，臉色在月光下似有閃爍，仿佛在決斷著什麼。良久，他抬起頭，長歎了口氣，而後明意征聖寒鋒映冷月，驟然出鞘。

耳邊傳來轟隆隆一聲巨響，察覺到洞口巨石被推開，邃無端想也不想，提起真氣一劍刺去。劍鋒刺出，卻忽地動彈不得，緊接著一股大力將他向前一拉，邃無端身子前傾，心下大駭，提掌欲攻，就在此時，他注意到撲面而來的氣息是那樣熟悉。

一整夜的驚怖傷痛在此刻散去，體內的傷勢讓他再也支撐不住，直直地向前倒下，而後落入了那個最能讓他安心的懷抱，眼角有淚不由自主地滴了下來。

“聖司……”

兩日後，墨傾池帶著邃無端回到德風古道，回禀主事疏道譴：邃無端一行六人返程途中，遭遇閱霄門餘孽偷襲，墨傾池趕到時，只來得及救下了逃到山洞裏、重傷瀕死的邃無端，其餘五人，盡皆遇害。

眼前一片迷蒙，細布一層層纏繞起來，邃無端忍不住抬手去摸眼睛，當然只能摸到柔軟的布料，聞到淡淡的藥草香。這感覺讓他有些不安，伸出手摸索著抓住墨傾池的衣袖，有些惶然地問：“聖司，我會不會再也看不見了？”

寬厚的手掌摸了摸他的頭，溫和的聲音傳到耳邊：“怎會呢，大夫不是說過了，只是藥物所致，待你體內餘毒清了，自會復原。”

邃無端點點頭，沒有說話，仍舊抓著他的袖子不放，順著這個方向一點點移過去，緊挨著他抱膝坐著，像只受驚的小獸一樣。

墨傾池看著又是憐惜又是好笑，回頭見榻幾上放著一碟蜜餞，心念一動，拈起一顆來送到他嘴邊。邃無端一楞，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嘗到了絲絲甜味便一口吃了下去。墨傾池嘴角泛出笑意，待他吃完，又喂了一顆，想著那東西太甜，他大概有些渴了，便又喂他喝了口茶。

到底是少年心性，連吃了幾顆甜梅，邃無端原本的恐慌緊張便消散了不少，臉色也舒緩開來。剛一放鬆，就忍不住感到絲困倦，問道：“聖司，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已過了亥時了，怎麼，困了嗎？”

邃無端忽然又慌了起來，“不，我不困，我還不想睡，我……我在這兒，再、再呆一會兒……”

墨傾池看他兩隻小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袖子，默默歎了口氣，扶著他從榻上下來，道：“但是我想睡了。”

“啊？那……那我……”邃無端一時有些無措，就這樣被墨傾池領著走，才走幾步便停了下來，他有些奇怪，抬手卻摸到了床前的門柱，微微一愕，道：“我看不見，沒辦法幫聖司鋪床……”

墨傾池輕笑道：“你如今眼目不便，一個人睡我也放心不下，傷好之前，便睡這裡吧。”

邃無端又驚又喜，“真的嗎！”

“嗯。”

邃無端忍不住笑開來，笑著笑著，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低下頭，道：“聖司是看出了我害怕，不敢一個人睡嗎？”

墨傾池拉著他在床邊坐下，“你第一次出遠門，就遇見了這樣的事情，會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別想那麼多了，快睡吧。”

邃無端蜷縮著躺在他身邊，低聲道：“聖司，我是不是很沒用，本來還想著要報效儒門，可是只遇上了這麼一點危險，我就怕成了這樣……可是，可是我，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不怕死的，真的，在閱霄門的時候，我看著那些人的劍向我刺過來，也有很多人比我的功夫要好，我一點兒都沒有怕，可是那晚……”

墨傾池將他攬進懷裡，輕拍著他的背，緩聲道：“這幾日你心神難安，我便沒有多問，現在可願把那晚的事情說給我聽？”

“嗯。”邃無端哽咽著點了點頭，“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入睡，半夜醒來，想找水喝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好像有聲響，我剛走到門口，門就被從外面打開了。我還沒看清來的人是誰，就有一片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撒了過來，然後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我正要抵擋，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他們把我制住，也不說話，房間裏都是乒乒乓乓的聲音，他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在找我的玉佩了，我趁這個時候，勉强用靈力催生出了些真氣，衝開了穴道，逃了出來。我看不見，只能聽著聲音，憑著記憶找路，我是真的很怕很怕，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怕，就好像，好像整個人都掉進了冰窟裏一樣，全身都在抖，冷得要命……”

因為那些人是你最信任的同門，你從來不會想得到他們會害你。墨傾池打斷了他：“好了，別說了，剩下的，我都猜得到了。”

“聖司，他們……真的是閱霄門的人嗎？”

“是啊，為什麼會這麼問？”

邃無端猶豫了一陣，道：“那晚我看不見，他們也都沒說話，但是，有一個人驚呼了一聲，那個聲音，我聽著有些熟悉，好像……”

“你那晚太過驚慌，一時聽錯也不足為奇，我趕到的時候，和你同行那五人，已是一地屍體了，我急著救你，便沒有和閱霄門的人多做糾纏，沒留神倒讓他們有機會逃脫了。”

“呼，這樣啊，”邃無端像是松了口氣，心裡一塊石頭終於放下，“我想也該是我聽錯了。”他安心地窩在墨傾池懷裡，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墨傾池伸手捋著他的髮絲，心想：自己做得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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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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