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飄零久】
天生麗質?
不錯。
長袖善舞?
然也。
正因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白儒飄伶對於美艷,從不吝彰顯。
那日她軟軟地倚在樹下,一雙鳳眼慵懶迷離,目送兄長跟懷抱琵琶的二姐前去見那只聞其名未曾謀面過的沉域首智,自那之後,白儒飄雪便不知所蹤。
白儒飄伶仍是花天酒地,沒興趣過問任何事。
白儒飄雨終於忍無可忍,吼道,你給我站好!
她歎口氣,這才勉為其難撐起妖嬈之身,撩了一下簪著長髮的花鈿。
白儒飄雨把不知哪裡跑來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們趕跑,解開外氅裹住她的羅衫,小妹,你到底在做什麼?
哦,這叫曲水流觴啊,她笑得柔媚,文人雅士都愛這個,小妹我就喜歡出色的男人你又不是不知。
什麼文人雅士,什麼出色,都是一群人面獸心的色鬼,跟我離開!白儒飄雨怒氣沖沖拉著她走出亭子。
白儒飄伶不置可否,大哥,跟著你就能遇到良人?
至少跟著我,跟著煌軍,有什麼大哥可以護著你,魂皇跟謀師愛才,你我兄妹三人得以施展。
白儒飄伶咯咯嬌笑。
白儒飄雨莫名其妙,從小到大,他就不懂三妹在想什麼。
大哥,也許你說的對,庸碌的男人沒意思,葬魂皇這樣的霸主,才是小妹我該追隨的,她搖了搖烏色折扇,杏眸流轉。
白儒飄雨本是想將她從紙醉金迷中拉出,哪知小妹的心思又動到不該動的人身上去,旋即心生不妙,警告道,那不是你能碰得!
呵……白儒飄伶饒有興致地托著下頜,莫非,魂皇已有紅顏知己?
沒。
那為何小妹不能碰?
總之你記住大哥的話!其實白儒飄雨也說不出原因,直覺告訴他,睥睨塵寰如葬魂皇,心裡只有巍巍天下,眼裡只有比肩之人,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天魁旁的星子,這點追隨他的人無不清楚。
——大哥帶奴家去見見他。
白儒飄雨怔忡,你不是對寰塵步武沒興趣?
小妹我是對魂皇有興趣,呵……白儒飄伶笑嘻嘻道,你知道奴家的,越不讓碰,奴家越是有興趣,越要攔阻,越是攔不住。
唯恐她又做出驚人之事,白儒飄雨只得無奈答應。
宕炎血海。
白儒飄伶是第一次跟兄長到這裡,葬魂皇外出不在,白儒飄雨被幾個其貌不揚的人拉去處理屠神教與萬邪盟的戰俘,他讓名叫凌霜節的女將帶自己四處走,一路聽這位紅衣姑娘介紹煌軍上下倒不無聊。
倏然,他們停在一座帳篷前,白儒飄伶注意到這座帳篷與眾不同,左右修竹,檀香裊裊,帳內案後端坐一名白衣文士。
白儒飄伶自詡閱人無數,見過好看的,卻沒見過這麼好看的,銀眉微垂,薄唇輕抿,一身如雪白衣與手中筆墨形成強烈反差;見過寫字的,卻沒見過這麼快的,提筆飛書一氣呵成;這人不會武功,她一眼就能看出,寫起字卻佼佼遒勁,猶如刀劍盡在鼓掌之間。
凌霜節,請飄伶姑娘進來坐吧,那人淡淡吩咐。
白儒飄伶沒料到他們倆習武之人會被發現蹤跡,只聽凌霜節應聲,將她帶入,介紹道,飄伶姑娘,這是我們謀師。
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一眼蒼穹閱天機,傳說中葬魂皇跪來的軍師。
白儒飄伶以扇掩笑,呵呵呵,奴家有禮。
閱天機擱筆抬眼,看了看,那落落大方的雙眼直視她的粉妝艷容。
很多男人喜歡看她,因為她美,因為看到她神魂顛倒,而她從那些男人眼中看到的只有色慾。
閱天機倒是個妙人呢。
白儒飄伶從他澄澈的眼裡,看到的還是她,如此而已,白儒飄伶滿含興味地迎上那視線,想要挑起波瀾,可無論如何,對方都無一絲漣漪,就那麼定定地審視著她,不知想些什麼。
頭一次耐不住性子的白儒飄伶握緊扇子。
當晚發生了一件事。
屠神教的戰利品中有一隻白睛虎,不知誰飼後忘記鎖住,竟竄出牢籠,一路撕咬諸多煌軍。
那時她就仰臥在樹上看熱鬧,狀況再出,閱天機跟知書恰好路過,她本想文文弱弱的兩人準會嚇昏,正要適時下去救人,順道拿捏個笑柄,哪知閱天機見到白睛虎,一動不動,反而抬手一揮衣袖,那老虎溫馴臥倒!
蓮足翩然落地,她驚訝地上前一步,白睛虎一扭脖子朝她張開血盆大口,令白儒飄伶不得不倒退數步,驚魂不定。
閱天機摸了摸白虎毛茸茸的頭頂,飄伶姑娘,此獸向你咆哮,最忌避開雙眼,轉身就跑的人,更是無處可逃。
唷,奴家受教了,閱先生,這也是你的馭人之道?白儒飄伶隱約明白他一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如何在武道立足。
閱天機笑而不語。
若這虎難以掌控又當如何?她旁敲側擊。
閱天機長睫一動,身側的暮雲知書手起刀落,虎爪已斷,嘶吼聲震耳欲聾,滿地打滾。
斷其爪牙,如何逞兇?閱天機淡淡地說。
月下那抹白清冷入心。
葬魂皇回來是數日後的事,也許那隻老虎帶給白儒飄伶的印象太深,最初來的緣由反而淡去。
不過,她沒事就在不遠處圍觀:驍勇霸氣的葬魂皇,走過之處兩袖冽風,但對那位謀師,會不由自主一反常態,經常是……聽閱天機說著說著就變得無聲無息,每次閱天機喚魂皇,他就嗯了一個字,然後,閱天機就會哈一聲笑。
葬魂皇的嗯字很好用,因為,那個字什麼意思,不用猜。
閱天機的哈字很好用,因為,那個字什麼意思,隨意猜。
這對君臣太有意思了。
白儒飄伶決定留下,她的想法讓兄長白儒飄雨很不安,可她也沒做什麼,兄長沒有理由說她什麼。
那日他們收到白儒飄雪透過蜵蜿送來的一幅長卷。
捲上是一套曼妙舞姿。
閱天機派人將她請來研究畫上之舞,她揣摩了一下,呵呵笑問,難是不難,怎樣,要奴家助興嗎?
端坐在正座上的葬魂皇說,嗯。
白儒飄伶比照捲上動作,翩翩起舞,這一跳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除了葬魂皇跟閱天機。因為,閱天機的視線仍集中在長捲上,葬魂皇的視線則習慣性落在閱天機身上——
她嘔血了。
想不到會跳舞跳到氣血翻騰,無法抑制地嘔血。讓白儒飄伶更意外的是,看似霸道的葬魂皇會是第一反應過來的,親自給她運功療傷。
不過,這事交給她大哥或其他下屬不就好了?如果不是太瞭解男人之心,卻沒在葬魂皇身上看到半分迷戀,幾乎要以為他喜歡自己了,真是的,他就一點不去避諱什麼嗎?
——魂皇,今夜請到吾帳中。
昏迷前,白儒飄伶聽到閱天機這麼說,然後,她對自己發誓,就算死也要爬起來一探究竟。
當晚她很爭氣地醒了,躲過大哥的耳目,悄悄跑去閱天機的帳子外圍。葬魂皇果然如約駕臨,為避免被發現行跡,她盡量離得遠一些,只能勉強聽到帳中攀談跟幢幢雙影。
——謀師,深夜讓吾來此,所為何事?
——請魂皇看閱天機來舞一段……
帳外的她一口血梗在喉嚨裡,差點又噴出來,趕忙摀住唇。
驚人的是雪白帳上映出的閱天機,從容優雅,剛柔並濟,揮袖之間頗有幾分祭天拜地的神秘。
——這是……魂皇的聲音微顫。
——如魂皇所見,此卷表面為舞蹈,實為一套舞祭。
——那為何白儒飄伶一舞吐血,謀師安然?
——吾根骨不佳,不像飄伶姑娘身懷武功。
——這麼說就是坑有武功的舞者,嗯……白儒飄雪從中域傳來這畫,意欲何為?
——此為情花谷代谷主所編,是以篩選舞伶之條件暗含試探。
——既如此白儒飄伶便無法以舞伶身份混入情花谷中。
——這倒未必。
——嗯……
——飄伶姑娘既然來了,何不進來一敘?
得,又被發現了,她無力地晃晃悠悠進帳,歎道,原來我二姐去了中域?
你也去,葬魂皇單刀直入。
情花谷麼?她指了指自己,怕是奴家還沒進谷就跳到吐血身亡。
飄伶姑娘無須顧慮,吾有一法,只需魂皇相助,以天魁真氣助你抗衡與舞祭相沖的脈絡,平日與常人無異。
但那位谷主發現奴家有武功卻沒事不會懷疑嗎?
閱天機輕聲一笑,正是如此,才能脫穎而出,飄伶姑娘,其他的便看你了。
這倒的確是份挑戰。
白儒飄伶領命而去,出帳不久,倏爾聽到葬魂皇喚謀師。
——魂皇何事?
——再舞一次。
……
以及,白儒飄伶還聽到又熟悉又陌生的動靜,很想掉頭回去證實一下,不過,想了想沒有付諸行動。
好歹多活幾年,能看到更多趣味的。
時光如罅隙,塵緣如流水,偶爾唱兩嗓《金縷曲》,最愛那句我亦飄零久。
可不是麼?
她離開沉域在外,潛伏於中域的情花谷,時日不短。
大哥死了。
二姐走了。
倒是最初沒想過留在寰塵步武的她堅持下來。
謀師死了。
謀師活了。
這種在別人眼中很詭異的事,反而引起她對那對君臣的懷念。
若不是南風寄羽那個大忽悠出現,分身乏術,她可以暗地裡助魂皇一臂之力,好不容易你來我往勾勾纏纏從南風寄羽那裡脫身,再出現山巔時,雙星已戰到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紀無雙受不住她的媚功,沒幾句就落跑,還是大哥跟的霸王多年如一日,賣力地連大腿都蹭上了,對方依舊不為所動。
哎……好無聊啊好無聊,又一次被挫敗。
好在被她拉到一處沒人所在,匯報完全部搜刮來的情報,在聽到一堆嗯字後,飄伶風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
謀師如今安好?
功夫不負有心人,葬魂皇終於開口,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