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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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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2 【罗黄罗】小调(1-25) (BY 猞猁先生) 連載中 31F
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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餃子
天宇水魔幫參謀<-此餃很純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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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餃子﹐叉子﹐兔子
王道: 秋鳳霞雲箏叉燕靜羅黃
牆頭: 不計其數......
配偶: 嫿嬛
座右銘: 身入無間﹐足踏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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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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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31
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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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發表於: 2011-07-27 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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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2 【罗黄罗】小调(1-25) (BY 猞猁先生) 連載中 31F
4
管理提醒︰ (晏雪)
如作者非本人,請於文前放轉載同意文字,並將非類選為"授權轉載"
(2011-07-27 08:36)
這是一篇很可愛的文~貍也要求把它搬來36~~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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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5\;
猞狸 6:55: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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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授权饺子贴以下文章:《Nemo》、《白月东升》、《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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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时局所逼,没事会跑来这种地方住的人绝对是脑子长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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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行李箱时,黄泉抬头仰望着掉红漆的如意门上贴着的横批,朱红的裱纸被两场新雪搞得皱巴巴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季平安”。叹了口气,他还是拎着东西跨进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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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末的时候,黄泉就隐隐觉得今年没什么好事。预感果然灵验得可怕,新年的时候他因为在公共场所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学籍,就差一个学期没拿着本科。这还不是最惨的,更缺德的是这么晦气的时候被他揍的那帮货还隔三差五地来找麻烦。人家原本找的对象是黄泉的小弟——准确地说是他们家的,准弟媳?虽然他弟高中还没毕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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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弟媳是个叫爱染的小姑娘,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家一点都看不出过去是在街道混的。虽然有了这个前科应该是对小两口有点影响,不过当事人都不介意其他人提意见干嘛。可问题是那丫头金盆洗手她上面不干,黄泉家里当时又不知道这事儿,结果俩小崽子就在高中晚自习下来之后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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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家一共哥仨,上面一大哥下面一小弟,他给卡在中间。仨孩子的妈都不一样,老爹是个克妻的,娶谁谁短命,最后老头自己也翘辫子了。他老人家驾鹤西去的时候大哥银血正好也已经工作,黄泉记得当时他是在药厂搞销售,虽然忙得天昏地暗但还是坚持要带着两个小的一起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精神非常符合教科书上的典型。家里的情况一段混得有点拮据,不过后来慢慢地就好了。现在银血已经做了那个药厂东区的经理,梦想则是哪天退休回家开个小店,不知道就冲他那孺子牛性格,到哪辈子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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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点扯远了哈。总之,仨人中间最小的幽暝去年跟他的小情人爱染夜奔了。黄泉和银血等了半夜,还以为孩子让人给绑了呢。最后是满城地找啊,没给急死也差点累死条命去。最后娃子们还是让黄泉在丰台给堵个正着,说他为啥知道俩小孩在那儿?他哪儿知道啊,骑着辆小绵羊到处钻,撞瞎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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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要把人往家拖,给银血的电话还没打完呢,五个开飞车的就先来了。领头的腊肠头开着辆大排量的杜卡迪冲上去,话还没说抡了水管就往黄泉脑袋上砸。话说回来黄泉当时算运气好的,被生生砸了一棍子没给闷过去,借那哥们车子拐弯,反手抓了那根水管一转一勾,把人带地上就往死里抽。其他几个完全是没料到领头的一击没得手,开出去老远才回神又开回来,结果刚回头就见一辆小绵羊和一张大血脸正跟在后面呢,谁回头谁先“嗷”一声然后吃水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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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揍第一个是正当防卫,后面那几个就说不清了。这事当时闹得那条街上停了好几辆警车,说这帮人不止是小流氓,还是哪个道上大哥手底下的小喽啰。头上拴腊肠的哥们被送上救护车时还冲黄泉嚷嚷“俺们老大不会放过你小子”呢。来的警察人还不错,等黄泉包着绷带出了急诊,家里人也都到齐后就公事性地带去问了点话,也就没事了。可莫名其妙地是不晓得哪个欠练的把事情捅给了学校,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给开了。幽暝后来老为此掉眼泪,活像贫困家庭的娃为了养家失学一样苦大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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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黄泉其实也挺郁闷的,要说谁考次学都不容易,更何况他考上的是医学院。不能说是多神圣的理想但真学起来也挺费劲的,好混歹混成绩没落下,反而为了莫名其妙的问题给穿了小鞋。不过看到小弟为了补偿他,怎么遭欺负都咬着嘴唇不吭声的小德行,黄泉想想也就觉得没啥了。日子总是要过的,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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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群殴事件后,大哥银血震怒,把俩弟弟一弟媳全部叫到家里谈话。首先他让幽暝和爱染把事都说清楚了,一张门神脸把小孩吓得都不敢吱声。不过最后他还是同意了小两口交往,爱染那堆前史的问题,他会想办法。但再出荒废学业不守家纪的情况——“都懂的吧。”大哥温和地拍拍小弟已然塌下去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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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黄泉的问题了。重考?就业?还是其他什么?黄泉还没想好,说要再想想。银血挺担心,毕竟他在老爷子还没挂的时候受了不少气,没想到在那之后也没赶上什么好运。所以问黄泉如果不想再学了,也可以到他这边上班,以后慢慢来。黄泉想了想,也没把念头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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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怎么着还没定,丧气的背运就定了。真像那被搞上救护车的哥们说的,他们老大不会放过他。黄泉被开除后成天跑街上晃荡,也应聘过24小时超市收款员什么的打工。结果他是走到哪儿流氓跟到哪儿,而且还都跟蝙蝠侠似的昼伏夜出。一般服务业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黄泉在这方面不是一般地失职,于是他打工打到哪儿就打架打到哪儿最后鱿鱼炒到哪儿。他也不是傻子,不把贼往家附近引,满京城乱走。后来发现这个跟他对着干的与其说要弄他全家,不如说已经转移目标到他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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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蝙蝠侠们进入超人的昼夜兼顾模式,黄泉意识到该把问题彻底解决一下,于是找银血借了点钱,说要自己创业,搬出去住一段去。银血约摸知道他小子这段时间遇上什么情况了,但很贴心地没阻止,他要多少给多少,说不够再拿,黄泉随便敷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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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要单独解决,可首先是要找个地儿过日子才是真难题。买房子就不用想了,那点钱还不够买茅房的。租房子倒不失为正常之选,可按当前这年头也有难度。黄泉跑了几十个小区,跑到岔气断气也没看上一个房美价廉的,只好降低要求,房差价廉的了。他下了公车穿过葵花胡同到对面楼盘去找房子,中间在胡同杂货铺里买了瓶瓷罐装的茯苓酸奶喝,喝着的时候顺眼看到居委会大院外的黑板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告示,寻狗的寻猫的,交水电费的,老年合唱团招人的,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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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粉笔画的向日葵上面贴着个拿宣纸毛笔手写的东西,字是竖着码的,还没标点符号,字迹倒是颇为整齐。黄泉好久没看见这么老派的东西了,凑过去看了两三遍翻译过来是眼前一亮。原来那是份租房单子,上面整整齐齐的小楷写着这条胡同66号的院里出租房子,朝向向东,有意者可揭下通知找屋主参观房间。价钱呢?黄泉往下一看,脸上都抽筋了。按这地段,那租金便宜得让人第一反应就是:绝对有阴谋。这么想着,他把通知撕下来揣怀里,把酸奶罐放回架子上,像揭榜的壮士一样朝胡同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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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胡同66号非常好认,门口左边一个栽满向日葵和牵牛花的石槽,右边一棵不高不矮的杏树。那时天还冷,石槽里只有枯草,树枝上光秃秃的,让黄泉没认出那都是什么种。说实话,他真是不喜欢四合院,那种朝向不好就冬冷夏热,又招蚊子又要点煤炉,如厕都要到户外公共厕所的建筑怎么住怎么烦心。照他这情况,要是哪天上厕所的时候被人打死在马桶上简直太恶心了。抱着不一定租的心态,黄泉看大门也没关,就直接走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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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和垂花门之间临时搭了两个杂物间,黄泉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冬储大白菜和蜂窝煤的味儿。他走过一排盖着塑料布的木柜子,穿过失修的垂花门,门后的石屏上过去似乎雕有龙凤呈祥图,现在已经被水侵得模糊不清。院子里的花园还是一片荒芜,围立的篱笆架和上面缠绕的枯藤表明这里已经变成了小菜园。院子外长进来的大树下放着好几个大瓷缸,里面黑乎乎的,还结着冰,不知道干嘛用的。黄泉找了半圈,终于碰上一个正要去取煤的老头,老头见了他觉得挺奇怪的,再见到他手上的通知就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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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说您干嘛来的,敢情是给老哥儿揭了榜哟!”老头笑呵呵地冲黄泉说,皱巴巴的红脸膛这么一笑,根本找不着眼睛在哪儿,“不巧,老哥儿前两个月就出去啦,下个月才回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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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本来也没对这里抱什么希望,应了声刚要走,又被老头热情地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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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走呐!他走前交代谁要租就让我们同街坊的帮忙看一下,合计合计就成啦!小哥您先看看,他那间朝向好,家具什么的也都齐全,好用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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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这么说着,也不管黄泉什么表情,径直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门钥匙,拉着他上了东边的厢房把门开了,请他参观。黄泉一边看着,一边听他站在门口唠叨这房的朝向布局的优秀之处,价钱公道无比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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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地上是水泥浇的,因为没开暖气显得挺冷。里面的家具都是八十年代以前的老东西,款式过气不过坚固耐用。木板床上放着块很不搭调的进口床垫,多出床板一大块,拿蓝布罩单盖着。书桌朝着格子窗,暖黄的日光正好洒在桌面上。黄泉在桌上摸了一把,带下很薄的尘土。显然,这个房间没被弃置超过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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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过去是老哥儿住的,后来西边那家搬去南方,他就搬过去住着啦。不过这边他也用着,老打扫,所以这儿也不脏不乱的,您租了就能用。房子没啥不好,就是这两年老哥儿年纪大了,收拾不过来这么多事了。所以就说,看最近小年轻都不买房,爱租房过日子,所以租出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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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租金没错吗?”黄泉走回来问老头,“没有别的附加金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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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这我可不懂。”老头回答,“不过老哥儿脑子不糊涂,应该出不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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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打电话问他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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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听罢知道黄泉对这里动心了,赶快乐呵呵地跑回自家打电话去了。黄泉出于礼貌没跟进去,只听到过一会儿,敞开的门里传来他跟别人讲话的声音和挂电话的响动。老头出来的时候,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冲黄泉挠挠已然地中海的脑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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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价钱是没错……不过老哥儿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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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加钱?”黄泉冷冷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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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那倒不是。他说啊,要是租房的是个壮小伙子……要是他开春还没回来……能不能帮忙把树底下那四盆荷花缸搬到太阳地儿里晒晒,要不藕容易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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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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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还有劲儿,就帮他把藤架下的土挖开,葡萄藤子埋在地里呢,搭在架子上就行。他怕自己回不来,把葡萄芽闷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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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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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两天后,当黄泉把行李箱扔上巨大的海绵床垫时,自己也跟着箱子一起栽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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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奶奶个熊,没事养那么多缸荷花干嘛!其中一缸那里面绝对不是荷花,荷花里能有那么多水草,水草里还带养螃蟹的吗?!还有那葡萄,没事养那么壮干嘛!他挖出来的那哪里是藤啊简直是一条龙!缠满架子都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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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还没打扫,黄泉就已经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幸好床垫一直蒙着单子,非常干净,虽然床垫多于床板的部分像一个陷阱,不知情者躺上去绝对会被掀翻在地。黄泉就在乔迁的第一天累得直接睡了过去并且在三更半夜打滚时给床垫甩上地板,完全忘了向代理房主的老头询问他口中的“老哥儿”真名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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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黄泉在向日葵胡同66号住了一个月。虽然生活在平房里有各种各样的不适应,不过大体上很平静。能让他正式下决心租这里的原因主要是位于后罩房的卫生间,据老头们说,这是“老哥儿”过去修的,后来各家都照做了,当初是麻烦了点,可后来大家伙都七老八十了,才感觉到这么做的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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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没说错,是“老头们”。66号里所有的住户全部都是老人,他们大多已经退休,老太太们除了负责管家,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居委会组织无关痛痒的大小活动。老爷子们天冷的时候就坐在家里取暖,太阳好的时候就搬着马闸围坐在院子里下棋聊天,少有自觉的被家里赶出去买菜,真的是非常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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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在收拾完东房,倒腾完那几个缸和葡萄藤后就成了闲人。也不想着急去工作重修什么的,倒是每天都搭公交车去国家图书馆看会儿书,却没有借出来回家看的意思。最早他觉得坐在院里的老头们唠叨起来很烦,过两天仔细听才发现他们有时候在议论的主题就是他的房主“老哥儿”。这个称呼听起来应该和这帮老人平辈或年长,黄泉怎么也想不出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跑到外地去那么久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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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都已经一个月过去,他和这个住在对面的屋主仍是素不相识的状态。除去对方单方面地“请”他帮了那要命的忙以外,黄泉甚至都没从电话里跟人家说过话。四合院的基本精神就是团结凝聚力产生的和谐气氛,黄泉绝不会承认自己被老人们和睦的气氛传染了,但他确实凑到老头堆里,向他们打听有关“老哥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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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们一见来了个小年轻,都高兴得不得了,纷纷给他让出座位让他听他们讲。据他们说,老哥儿是个玩古董的,在琉璃厂还有他的铺子,卖古玩字画,笔墨纸砚什么的。他不止卖,也会那么两下子,所以好多老客人都爱上他那儿。后来老哥也不年轻了,每天开店还要骑自行车跑那么老远,就把店交给兄弟开了。二弟单飞了给三弟,三弟单飞了给四弟,现在眼看着他四弟要转行去了,老哥儿只好和他四弟轮流看着。为什么不卖出去?谁舍得啊,毕竟都开了一辈子了,卖了心里也难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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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儿人其实挺好的,谁有困难他都乐意帮忙。就是不爱说话,脸也老耷拉着,没个笑模样,他侄女儿小时候一见他就哇哇地哭,怎么逗都不行。老哥儿当初看不出来啥,等弟弟们走了以后可难过了,一个人会闷屋里老久不出来。后来侄女儿长大点就不怕他啦,老找他玩来。要做大伯的自行车上筒子河,吃大虾酥。现在是大学生咯,学中文的,长老多见识。一听咱们讲这个,可害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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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侄女上大学不来玩了,兄弟们也都成家了。老哥儿又没老伴也没小孩的,就到处跑,收收字画,主要是出去遛遛呗。他岁数不小了,朋友也少。看他住在这儿,除了几个兄弟小辈来看他,几乎没别的什么人。说起来也怪可怜的不是,咱们可是孙子都有的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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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混混沌沌地听完,脑中组合而成的就是个典型的孤寡老人形象。一个拄拐驼背,穿着蜻蜓扣福寿锦袄的老学究,留着胡子,不拘言笑的垂暮老头在夕阳里孤独地……孤独地种地的图画瞬间烙印在他对“老哥儿”的印象里。他又找那个代理租房的老头问了“老哥儿”的名字,老头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来,说叫罗喉,大家叫外号叫惯了,真名反而生疏了。黄泉想这名字怎么那么蹩脚呢,又问罗大爷长什么样?下次人家要回来自己不认识就闹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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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挺热情的,给他从家里找出了一张照片,他说时间有点早,是罗喉侄女中学的时候,拿相机照了他们几个和罗喉的仨弟弟在门口树下摘杏子。黄泉拿过去看了看,只认出院子里刚才聊天的两三个老头子,剩下的两个中年两个青年几个老头老太太全都认不出来。再问老头对方也说看不了了,眼睛早花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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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杂七杂八的事情,黄泉的关心也是短暂的。房主罗喉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又感到无聊了。过去上学时还可以兼职做家教,现在风评不好也没戏。只好做做私人家教,专门对付正备战高考的小弟幽暝,每节课下来都把那孩子委屈得泪眼汪汪还要说“谢谢二哥”。银血要是赶上大的欺负小的就会抓住两人的脑袋互撞,欺负人者和无力反击者一体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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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微问了黄泉现在的状况,听说他找到了房子后多少放下心来。作为成年人,和年轻兄弟们的鸿沟让银血只能看新闻报道和心理指导书来赶上时代,他在书上看到黄泉到幽暝这一代的年轻人被统称为“草莓族”,光鲜亮丽但心理脆弱。不过当下看来,黄泉还是在勇敢前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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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银血如果看见他正在勇敢前进的二弟正跟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手艺人每日在鼓楼那边卖糖画,八成会流出血泪来。黄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只是想找点乐子,结果被院里那个感动过度的老师傅收为“关门弟子”,每天抓着他一起做糖画,并扬言等他能做出“双龙戏珠”就把他们乘坐的交通工具和整个店铺:一辆承载在三轮车上的半开放式,顶部装顶棚木头柜(含遮阳伞)传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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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戏珠你个脑袋!附送洗衣机给我我都不要啊!!虽然心里呐喊着,可手上忙个不停的样子完全无法反应黄泉的不情愿。他长着个好皮相,皮肤和头发都雪白的,整体形象说是英俊潇洒挺靠谱。老太太们只觉得他美中不足的是眼睛太小,黄泉因为这件事囧了很久。这是天生的,真不是能改造的。何况现代青年都喜欢眯眯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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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小糖车的生意走到哪里红到哪里。老师傅乐开了花,表示自己的手艺得到传承,可以笑着去见马克思了。如此欢快又正经的口气令黄泉忐忑不已,总觉得要是这老哥们要是第二天早上一个蹬腿真没了,该不会是自己的责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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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在逐渐暖和起来。眼看着66号院门口的杏树上已经结出了一串串的花骨朵,黄泉每天和老师傅轮流骑着三轮出去卖糖画,看到一树的含苞待放不由地想起脸上仍打着马赛克的“老哥儿”。这么久了,也不和自家的房客打个招呼,老爷子该不会死在哪儿了吧。院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倒是完全不担挂念,也让他别担心。老哥儿体格硬朗着呢,打电话回来那才是他老人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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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黄泉学会做“一龙戏珠”的那天下午,出了个事儿。他和老师傅把三轮送回车库里,进了院子想去洗个手,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一个《行者》封面故事般的男人站在院子中央的田里,正用防水靴磕着地里的土。他背上背着个登山包,打扮像是从世界尽头回来的。满头颜色夸张的金发中间还染了点红的,梳了个简单的一把抓。黄泉身上还套着个写着“兔年吉祥”下附一只兔儿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粉红色围裙站在这个“行者”身后,等到对方回头看他时被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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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上半张脸上,有双淡定的红眼睛正打量着他。下半张脸戴着个黑口罩,口罩上印着一张笑得十万分恐怖的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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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黄泉和罗喉的第一次见面,照实说俩人都吓得不轻,只不过碍于男人尊严谁也没表现出来。罗喉其实也觉得自己那口罩挺吓人的,何况他那造型已经在几个月里吓死一路人了。可口罩是侄女送的,说一是怕他旅行冻着,二是让他“笑口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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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不知道口罩能有多少御寒作用,也不知道这么渗人的大白牙究竟是否符合美好的祝福,但他就这么戴着口罩出发了,并且还戴着它回来了。见到一个穿着那么传统的围裙,还是女士围裙的小年轻正哑口无言地被他盯得发毛,他突然觉得有点心理平衡——总算是找到同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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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黄泉听到包括老师傅在内,所有院里的老头都对那个戴着恐怖口罩的男人惊喜地呼唤“老哥儿回来啦!”“老哥儿什么时候回来哒?”“老哥吃过饭了没呐?”的时候,惊悚已然爆炸成了恶寒。再没有比脑内固定模式被打破的痛苦更痛苦的了,夕阳下劳作的孤寡老人陡然间变成了夕阳下的“裂口男”(日本恐怖传说之一裂口女,口戴口罩,坐在路边询问路人自己是否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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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的不只是与他相对的西屋门口多出来的一大块青石板——黄泉当真不知道这么一大块东西是怎么从外地运回来的,上面繁复的花纹和图画大概是个价格不菲的宝物。就在这块价格不菲的石板上,居然被放着一箱烧鹅,摸起来还是温乎的。虽然很快,烧鹅就被口罩男纷纷送给了各家住户,但被各种现实打击到的黄泉还是久久无法回神。因为更恐怖的是放在两者旁边的一辆飞鸽牌黑色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仍缠着几道绳索,绳索的另一端连着的,正是那块巨大的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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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kR?
一只装在口袋里的烧鹅送到他眼前的时候,黄泉茫然地抬头,看到那个男人正拎着口袋,一面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摘掉口罩,冲他礼貌地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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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2/[
“房间住得惯吗?我是罗喉,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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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R\zy8y]
YOKR//|3
黄泉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罗喉疑惑地在他眼前晃手的时候,他的脑中才浮现出一行字来。而这行字成为了他向银血汇报近况的唯一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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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io<c,L
这个现实主义的世界已经被荒诞派袭击了。
[ 此帖被晏雪在2013-01-27 11:00重新編輯 ]
談文論武道玄機
春夏秋冬一色衣
遨遊江湖千萬里
身藏花名兩卷書
日出日落又一天
攻受道中皆聖賢
修整牆頭爬不盡
太虛渡者算萬年
晉江的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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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长着张娃娃脸。葵花胡同66号的老人们都这么说,黄泉也听几个老太太给他讲过这事,当初他的想法不过是“鹤发童颜”。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是这帮老年人脑壳都是外星人的驾驶舱还是说自己其实是个外星人他不知道。但无论如何,“老哥儿”——也就是罗喉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跟其他住户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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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童颜”是这么可怕的玩意儿。黄泉迎着日上三竿的光辉走出房门,看到大太阳底下正在光秃秃的菜田里辛勤劳作的罗喉时,心中无限感慨。他多么不想承认这个白皮肤,金头发,身板欣长结实,脸蛋还相当好看的汉子和嘿嘿一乐整个脸蛋就变成牡丹菊的,皱巴巴且牙齿掉光的迟暮生物是一个品种。而两人正式相识那天,黄泉在婉拒烧鹅后完全被粉碎了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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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去吧。”罗喉面无表情,淡淡地对他说,“我带回去也不吃。岁数到了,不想沾太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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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黄泉眼含热泪,从好心的隔壁大妈家得来满满一碗白米饭,就着整只烧鹅搓了一顿吃完以后他半个月都不再有食欲的豪华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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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阿猫阿狗一样,看到无法想象的东西要先观察一阵再接近。黄泉确实对罗喉的真实年龄和外貌的落差感到很不能适应,于是就效仿《黔之驴》中的老虎痛苦地观察着这个基因突变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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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回到大院后,生活习惯异常规律。和生物钟紊乱的黄泉不同,他天不亮就会起床,骑车上皇城根遗址公园溜达一圈,走累了再骑车回来。这时黄泉刚为了做差事帮人忙或仅仅是打游戏熬通宵结束,准备上床睡觉。罗喉回来后会做些早点,走得太远就在外面结束战斗。然后当正午刚过,胡同里热闹起来的时候,他就像深水鱼一样摸回房间里去不知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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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黄泉在少有的规律作息情况下进行的观察,罗喉在上午几乎都会把时间耗费在报纸和在院子中央的菜地里。他对黄泉缠葡萄藤的技术很满意,回来后第二天就开始收拾荷花缸里的淤泥,给菜田翻土、播种、浇水。每周一次的马掌水味令黄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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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邻居叫他下棋讲话围坐在一起聊天,罗喉几乎都不会拒绝,戴着一张诡异的娃娃脸跟一堆抽巴得跟高丽参地瓜干似的老人们坐在一起。别人下棋他看着,别人聊天他听着。黄泉过来他就给他让个座位,两人并肩坐在干货堆里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干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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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过几天,老师傅就会拖着黄泉去鼓楼卖糖画。黄泉除了名字,没告诉罗喉和其他人自己的别的事。所以当罗喉听着老师傅对自己的“关门弟子”大肆赞扬时,很新鲜地盯着黄泉看,眼神中似乎还有爷爷对大孙子的赞美在里面。搞得黄泉囧了个囧,也看不见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红的。尤其在他们师徒俩上老地方卖糖画的时候,居然看到罗喉慢悠悠地骑着那辆飞鸽过来要一个,还面无表情地指名让黄泉做的时候。黄泉那个怒啊,做了个笑得露牙不露眼的胡萝卜扔给他,反正这货没跟他指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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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态可嘉,技术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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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微妙地盯着那个冲他狞笑的萝卜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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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什么刺儿!当心吃糖粘掉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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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遭了诅咒,但罗喉还是谢过他后叼着那片糖骑着车慢悠悠地走了。老师傅说“小哥别吵架忘了收钱啊”,黄泉才想起确实忘了收他糖画钱了,再一过渡想起自己也忘了向罗喉交房租了。回去一问罗喉,发现这人当初贴的通知真不是阴谋,那是真没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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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房租多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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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给的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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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月以前写的单子,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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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无言地把钱递给罗喉,然后叹了口气,“水电费呢?怎么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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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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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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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着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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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给是给多少?!不够你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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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我,不然谁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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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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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罗喉早年是开店做营生,黄泉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坐落在琉璃厂某处的店铺究竟是如何屹立乾坤永不倒的。他也算能理解当年老头子们所谓的“老哥儿对店的感情”了,让这么没数儿的一人顶住个店那么多年还没倒闭,是谁都得泪流满面。青石板看上去该是在那个店里作为商品的货,可罗喉一直没运走它,就放在窗户下面当展板用。黄泉每天起床都从窗户里看看,心说这地方要是治安差点,东西非给人偷了不可。不过话说回来,就冲石板那分量,应该也没人想扛这么个能压死自己的东西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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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从做事和长相上都挺怪,但过一段黄泉对罗喉的存在也就适应了。作为66号院视觉效果上唯二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很少一起说话,也很少一起做事。罗喉进入公共场所的时间都是和大众错开的,比如公园、街道、居委会和厨房,要早就是老早,早不了就晚一点。黄泉则是在老人们午睡的下午苏醒活动,晨间在和周公掐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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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般地,自从来到葵花胡同过日子,成天找他麻烦的蝙蝠侠和超人们全部销声匿迹。约摸是对他失去了兴趣,就连去卖糖画的路上也没人添堵。这样一来,黄泉又开始打起短工,跑到附近百货大楼的茶餐厅里帮忙端端盘子。他学得快,手脚利索,餐厅的人也挺待见他。偶然穿着制服跑回家取东西给院里邻居撞着了,自然又成了新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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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画老师傅显得有点愤懑,说你这娃,干啥不好,年纪轻轻,坯子好又倍儿聪明,读了书还去洗盘子。真要去干事情,不如去老哥儿家店里做事来得舒坦。当时罗喉出去买菜了不在家,几个老爷子信誓旦旦地说要跟他提,最终被黄泉竭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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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非故,天下哪有白吃的软饭?黄泉想得也没什么错,只是排到他轮休的时候已经被折腾得动都懒得动了。天花板就在脑袋顶,水杯就在床头柜上,但早饭还是午饭要不就是晚饭还在天边。黄泉觉得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可就是打不起精神买东西吃。这时他才确实羡慕起吃白饭的家伙们有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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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储备只有方便面和膨化食品,手机里存的外卖号码只有银血幽暝还有麦当劳叔叔和肯德基爷爷,银血幽暝肯定是吃不得的,土豆粉炸的那些片啊块啊吃得他现在想想都想吐。早知道应该和大妈们一起趁着超市特价抢点大米出来的,再顺两包榨菜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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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麻酱加苞米之类的东西混合的香味飘进屋里。引得黄泉在那张危险的床垫子上翻来覆去,等类似红烧鱼的味道冲进来的时候,他是真的不行了,跟中了套儿的兔子一样从洞里钻出来,“砰”地打开门狠狠地盯着经过他门口的罗喉。主要是罗喉俩手里端着的一个碗和一个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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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一大早起来熬了点面茶,看时间还长得很,就把昨晚剩的馒头炸了,剩下的油做了糖醋鸡蛋角。大功告成往回走时被猛然冲出来还一脸六月飞雪写着“我怨恨!!”的黄泉骇得一惊,仔细看看这人目光所向,八成知道了怨恨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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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我这边来吃点东西?”罗喉跟黄泉这儿僵站了半天,看对方跟入定了一样,只好给他个台阶下,“当陪我一会儿,做太多了又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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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黄泉跟追随母鸡而去的鸡崽一样跟在罗喉后面进了屋,坐在餐桌旁接过碗,还没搅和一下就往嘴里倒。罗喉坐在对面,无言地瞅着这个饿死鬼似的小帅哥正上手抓着馒头片往嘴里塞,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那面茶上的佐料还没拌。做面茶是个美好的过程,因为里面什么料都有,每样都配一点,跟玩儿一样。喝面茶也是个美好的过程,搅和好后溜边儿一点点喝,会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到了黄泉这儿,甭提这点儿那点儿的,说的都是废话,解决温饱才是首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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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五分钟,罗喉慢悠悠了半个多小时的早饭就被黄泉风卷残云,他吃得舔嘴抹舌抬起头,才看见这顿饭的原配正坐在对面托着腮帮子喝白开水呢。漠然的架势低垂的眼睛当即给黄泉弄出身冷汗来,说老大爷您该不会早就怒发冲冠很久现在已经脑梗塞了吧?结果人家就这么默然了有一刻钟,抬起头来还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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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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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黄泉无言了。他瞅瞅早被扫光的盘子碗,再瞅瞅罗喉手里的茶杯。眼神游弋了半天才憋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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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你洗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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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罗喉有意见,人就已经端着碗筷撒丫子奔出去了,脚底下比抹了猪油还快。罗喉端着杯子坐在那儿想,打从认识起黄泉都显得懒洋洋睡不醒的模样,从来没见过他能有这么青春的速度。想完又给自己倒了点水喝,合计着今年除了丝瓜要不要在弄点蛇瓜来种。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来,又想歇一段时间等三月末四月初就该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时候,要不去乌镇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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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设计图都想好了还是没人回来,罗喉也没处跟人说自己确实有点失落了,起身开门看了看,厨房那边稀里哗啦的,能听到大妈们在唠嗑。他背着手过去瞅了眼,确实是大妈们在唠嗑。再走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屋的门把手上挂了个塑料袋,里面放了三个包子,每个包子头上都点着色,红点是猪肉大葱,绿点是香菇油菜,搁了块鸡蛋花的是三鲜蛋黄。往上一摸,热得有点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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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拎着那袋包子回头看了看东屋,见门是关着的,里面黑灯瞎火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他再度发了一刻钟的愣,随即猛然间露出一个与他那个黑口罩上视觉效果相反,但杀伤力相当的微笑,走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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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他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那来去迅猛的回眸一笑都把守在黑洞洞的窗户后面,带着睡意往外窥视的黄泉生生震撼出无数个激灵。还说那点睡意呢,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清醒过,清醒得跟往后退了一步踩在电门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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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尝过了面茶的甜头,黄泉就自发成为了罗喉的……这算啥呢,食客?反正罗喉端着早点回屋,黄泉就颠颠地跟着进去了,吃完又乖乖端着碗去厨房洗。罗喉倒无所谓,多一个人吃饭,还是个年轻人,饭量消耗得多是多了。可那些米啊面啊,再不消耗一下不是陈了就得长虫子,说来说去也不痛不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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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黄泉是晚起型,干脆把自己的生物钟也调整了一下。遛弯回来准备做饭了,在黄泉门上敲两下,做完路过的时候敲四下,黄泉就跑出来跟着他走了。俩人跟搞暗号似的,大清早就在院子里窜来窜去,玩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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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黄泉的小日子完全充实了,工作日去百货公司打工,周末跟着老师傅去做糖画。不出意外回到家里做会儿事情,到了餐点就能听到有人在房门上“恰恰恰恰”。他也摸不透罗喉怎么那么容易就接受有人吃自家白食,来来回回几次便觉得老顾虑是没营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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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跟他在生活上没交集,也不图他帮忙做什么,更别说没事用一日三餐害人。黄泉说到底就是个学生,能做的会做的都不多。罗喉说到底就是个离退休人员,就算黄泉死也不承认他那一道皱纹都没有的娃娃脸是年过半百的特例,但听说他侄女只小自己三年时也不得不承认现实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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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老话说,“大小事都是用饭桌讲出来谈清楚解决掉的”。俩人在饭桌上也显得有点话多,这情景一看就证实了老话的准确度。罗喉知道了黄泉有个刻板的大哥和爱哭的小弟,而且因为用水管糊了个腊肠头飞车党的鼻梁骨被学校开除的事情。黄泉知道了罗喉有三个弟弟,当初在隔壁老头的照片上看到的两中一青就是他的宝贝弟弟们。现在两个都下海了,一个打算去公司做事。侄女儿还小,大概也没有想继承店铺的意思。他想自己再管两年,真不行就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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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的口气淡淡的,可感觉还是有点惆怅。黄泉夹了一筷子干烧黄鱼给他,说干嘛卖了,自己开着呗,雇点人来帮忙不好吗?罗喉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他不放心。店里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但都是他珍惜对待的。与其哪天自己要是过去了,东西被人不知拿了弄去哪里,不如给会珍惜它们的人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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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怎么听怎么别扭,咱们能别突然进入悲伤的联想世界吗?!你个豆包脸说是快进棺材的人谁信啊?!我家老头翘辫子的时候长得跟豆干似的那才是濒死呢!少说那不吉利的,不就是个店嘛大不了小爷给你管着不就得了!他这么说完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面前那盘子烧羊肉上面去了,开开心心地吃着羊肉夹烧饼抬起脑袋发现罗喉从刚才起就没动筷子,正死个盯地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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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干嘛,你在这肉里放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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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罗喉眨巴着眼睛,歪了歪头,“吃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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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就说,干嘛突然那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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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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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一会儿,罗喉夹起碗里的鱼肉,开始挑里面的鱼刺时才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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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天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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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轮休,一周时间呢。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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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店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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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一愣,咬了半口的烧饼完全咬下去也不是撒嘴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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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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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去过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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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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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去看看。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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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哪个人会把自己经营了数十寒暑的私人财产过继给毫无血缘事业利益关联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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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应该没见过,我的确也没见过,但黄泉见过了,就是对面那个垂着眼睛摘鱼刺的,年龄不明的娃娃脸。他那一口烧饼一直到透心凉了还被含在嘴里,保持着没吞下去也没吐出来的状态,老久老久忘了怎么办它。
談文論武道玄機
春夏秋冬一色衣
遨遊江湖千萬里
身藏花名兩卷書
日出日落又一天
攻受道中皆聖賢
修整牆頭爬不盡
太虛渡者算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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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的小店开在琉璃厂西街上,一个当不当正不正的地方。要说位置吧,其实他这店确实在表面上,可一半却给卡在胡同的转角,两边各种着一棵大槐树,叶子还没长出来的时候黄泉就已经看不清那店面的牌匾上写着什么。等夏天到了,树荫一沉,更别说牌匾,整个店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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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门口研究了会儿,总算看出那石头匾上写的是“天都书画”,听名字确实是个卖文房四宝什么的地方。罗喉已经走进去,见他迟迟不肯进来,又探头叫了他一声,黄泉才把俩手插兜里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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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实讲,黄泉在前天夜里还真有点发憷。三更的时候他还在床上趴着挠头,想要是早上醒了,罗喉真拉着他跑去店里,立个遗嘱啥的把一块地皮交给他,那算怎么回事啊?!且不说他自家的亲人,就是自己这边的兄弟们也会觉得不对劲。你俩这是什么交情,就继承人家一辈子的财物去了?转念一想,说不定老哥们儿跟他胡说八道呢。退一百步,不是胡说,也就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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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邻居们说的一样,罗喉没啥遭人厌弃的地方,就是有点闷,长得也有那么一丝拉不怒自威的可怕劲,想想跟银血腰上别着鸡毛掸子准备抽他时的凶样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怪不得自己见了他不但不觉得渗人还多了几分皮痒的亲切。可就冲这点,没几个人愿意找罗喉搭讪,更别说交情深的好朋友了。黄泉至今没见过罗喉心心念念的几个弟弟,看来他们也不是常客。过着这么孤独的光棍日子,有个人来找他耍赖,不经意间自然会偶尔冒点傻气,跟自己一样晚上躺床上想想就过去了。这么想着黄泉觉得踏实了一点,又琢磨了些有的没的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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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早上,黄泉抱着被子听到罗喉在在院里叩他窗户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把这老小子的意志想象得太薄弱了。再撩开帘子对上窗外的娃娃脸,开窗装傻说怎么了啊?罗喉挑起一边眉毛,说今天去店里看看的,你怎么比我健忘?黄泉心里咯噔一下,说我咧个去完了完了,人家真不是开玩笑啊!慢腾腾地套着衣服,只求罗喉他老人家能在自己系好皮带前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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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黄泉骑着小绵羊行驶在西城区,安全头盔里面的漂亮脸蛋活像死了全家要去奔丧似的。后座上罗喉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腰,张望着飞速流逝的风景,眼神流转间倒是能看得出心情不错。昨晚他跟最小的弟弟君凤卿讲了自己的打算,毫无悬念地得到了小弟的支持。如果黄泉真愿意收下那店铺,说实话他倒无所谓这孩子拿那里干什么,只是想把自己现有的东西都合理分配一下,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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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却完全不是那么想的。那是家干嘛的店,那种店怎么保持怎么经营怎么不让它倒了,这都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问题。理论上的事情他知道,但实际操作自己可是货真价实的生瓜蛋子。如果说不接,他侧头看着罗喉虽说仍是毫无表情,却莫名显得有点明媚气息的脸膛。心说我地天儿啊他都高兴成这样儿了,白送我东西我要再不愿意那还是人吗?!再说他确实还没想好自己以后想干嘛,就把一辈子耗在琉璃厂的小店里了?他能乐意吗?能安分得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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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书画里面出乎意料的正常,布局简洁大方,隔断墙壁的檀木框架上垂着墨染的山水,其下的四角桌台上摆着繁茂的羊齿。大堂里按半环形放着正在开花的杜鹃,售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出售用的笔墨纸砚,玻璃柜里还放着一纵排一纵排内镶工笔的鼻烟壶。除去不少黄不拉瞎绿不拉叽,中看不中用的工艺品,还有些造型可爱的小茶具摆在上下楼梯之间的梯形格子里。黄泉溜达了一圈,发现罗喉所言确实没错,这些怎么瞅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大概他珍惜不是每个东西值多少钱,而是自己把东西搜回来时留下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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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该是你从别的地方淘回来的吧,”黄泉一边看一边问,“既然好容易弄回来的干嘛还卖?自己收着不就得了,开什么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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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进来后就一直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给手边的文竹翻土,听黄泉这么一说回过头来,说了句令对方不知如何是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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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早晚会死,死人什么也带不走。物件比人强,能承载不止一个人的记忆。它们早晚会放在别人家里,让别人想过去的事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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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一向正经八百,根本没有让人扎空的余地。黄泉一听之下愈发犯怵,也愈发不明白他干嘛要把这么重要的地方拱手让人了。这时候君凤卿抱着几个卷轴从二楼走下来,他看上去跟照片里区别甚微,稍微成熟些而已,典型的南方小生。见到罗喉和黄泉,君凤卿啊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跟黄泉握手问好,又张罗着给他们沏龙井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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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围坐在茶桌周围聊了一堆没主题的话,君凤卿很兴奋地让黄泉看这个那个,每个都有每个的来历,这枚铜扣是清代哪位大臣的啊,这个顶针有多少年历史了啊,这两卷画能看出是哪个是仿的吗,看不出吧。等等。黄泉被他讲得头晕脑胀,只疑惑他们怎么不干净利索地切入主题。君凤卿人很温和热情,知识渊博话也很多,滴滴答答跟时钟一样走也走不到头。大抵罗喉这辈子的话都被他说光了吧?过了一会儿,罗喉问君凤卿有扇黄鹂桃花格子框在哪儿,君凤卿答在楼上,换季还没来得及够下来后,他就背着手起身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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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您别忙活了,待会儿我来吧!”君凤卿朝罗喉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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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太久想走走,顺便而已。”罗喉答了一声,然后就咔哒咔哒地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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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罗喉完全没了身影,君凤卿探回身子,冲坐在旁边的黄泉挤了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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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大哥说交了年轻人当朋友,还要来这儿玩,以为怎么了呢,骇我们一跳。家里还有两个哥哥,都着急说想来看看你。他们凶神恶煞,整个是一对哼哈二将,怕端出来就把人吓跑了,所以就让我来当先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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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严重吗?”黄泉问,脑袋冲楼梯口别了一下,“我真没觉得他那么孤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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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凤卿一愣,似乎挺惊讶黄泉这么说的。末了他又笑了,赶跑什么似的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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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孤僻的事,不过也没什么。大哥觉得好那就是好了,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有点新鲜。因为大哥从没对我们提过他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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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他是把我当什么的,就跟我说了……这里的事。”黄泉不知道君凤卿对罗喉前夜的话知道多少,于是斟酌了用辞,“他……老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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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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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是……爱送身边人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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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君凤卿一听,噗嗤地笑出声来,“别,你别误会……我们大哥多少也就对家里人和气,对曼睩……我女儿这样,其他真不是。他要这么对你,就说明他真挺喜欢你的。刚说过了吧?他没什么知交。按大哥本人的话,有的也只有两种:‘白刀子红刀子的关系和互抡板砖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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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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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黄泉临走也没明白君凤卿那句话是一个夸张的比喻,还是可怕的现实描述。无论是那种,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话。看他对罗喉亲亲热热的,一点都没有贬义在其中。罗喉抱着桃花框从楼梯上溜达下来后,黄泉也不好再问什么,帮他把框架换了就跟君凤卿暂别,驮着罗喉回去了。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早,香槟色的天空亮堂堂的,映着满树盛放的杏花拂动,好像落在66号院门口的一团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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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罗喉刚下车就愣了那么几秒,摘了安全帽对黄泉说,“没带你到楼上去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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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店里的楼上?”黄泉接过他手里的安全帽问,“上面干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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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装了不少东西。本来说让你看看,喜欢什么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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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一想,君凤卿手里那打横抱不过来的卷轴和罗喉抱着的木头框全是从楼上搬下来的,敢情那么大个儿的玩意儿就算我看上了往哪儿搬往哪儿搁啊?他立马摆摆手表示自己对那死笨的大件儿没兴趣,下次再看,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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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不少小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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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罗喉进院子的时候,黄泉听见这家伙还不忘茬儿,正小声地嘀咕。他嗅到清甜的杏花味正随风飘进来。粉白的花瓣隔墙落在地上不少,罗喉的后背对着他,松散的头发上也沾了两片。黄泉看着,恍然突发出一种猜测,觉得这人的过去似乎不像他轻描淡写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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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罗喉回头吩咐黄泉去厨房剥蒜的时候,偶然看见他蓬蓬松松的头顶上也沾了两片花瓣,繁茂的花枝正舞动在这个小年轻背后。罗喉没告诉黄泉这码事,因为有一刻他恍然发出一种感慨,觉得这人这景这状态有种微妙的诗情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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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一色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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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又一天
攻受道中皆聖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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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天都书画结束后,罗喉就没再跟黄泉提过那儿的事。按他老人家的性格,你不跟他讲,他也不会追着跟你提,你要跟他讲十句话,他就能用半句话解决所有问题。黄泉见他不说,自己正好也没有发愁的必要,全当那事儿是唱戏玩儿的。俩人依旧保持着房主房客,饲养员和野生动物的关系,小日子过得很清闲很舒坦,偶尔出现的小状况——只要没人计较,也就没人当它是状况了——比如现在,黄泉刷盘子又干招待兼扛大包,折腾了两天全班,好容易吃了顿完整饭回家歇着。结果洗头洗到一半,淋浴喷头不出水了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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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别人那儿只是个小事,在放黄泉这儿才是真的惨。按平常,喷头坏了还有自来水管,大老爷们冲个凉,没啥。可这天正赶上大风降温,京城的春天跟忘吃药的神经病似的,隔三差五不闹腾你一下就全身难受。外面狂风卷着沙子尘土杨絮柳絮一个劲儿地吹,屋里不说森冷也有点子阴寒。黄泉不大会用门口那煤炉,再说他开春搬进来的,自然没买上蜂窝煤。他记得罗喉说这屋里有台电暖气,可自己当时觉得天就要热了,没花时间翻出来。结果现在是临时抱佛脚也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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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约二十分钟,那破水管子死活就是不出水。黄泉无奈了,他晚上喝了点酒,就等着洗干净后睡个好觉。现在全身上下都打了肥皂,头发上的洗发膏也没冲,顶着一脑袋泡沫对着淋浴器又敲又打,恨不得上个铁锤砸了它。最后他是敲掉了喷头塞砸瘪了暖水器壳子上的一角,全身这么一折腾,冻得起了寒栗,只好就着水池子把脸和手脚冲干净。痛苦地权衡后,黄泉在身上裹了个毛巾被,然后冒着扑面而来的土风跑出自己的屋子,冲到罗喉家门外一通狂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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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点钟66号院的老人们都睡下了,院子里静悄悄的。罗喉正躺在床上犯迷糊,刚才他在看中英文对照的爱伦坡短篇集,是侄女君曼睩落在他家里的。刚读到第二个讲死人复活的故事他就有点恍惚,把书扣在身上台灯没关眼镜也没摘就睡了。突然听到有人恶狠狠地敲他家门,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都觉得和刚看的故事里有点相似。披上毛衣走到门口问“哪位?”外面也没声。罗喉困惑地打开门瞧,第一眼看下去就觉得自己确实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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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片黑漆漆,映衬黄泉一身白惨惨地站在门口。可怜孩子在外面冻得直哆嗦,也没件好衣服穿,头发都擀毡了。罗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他一边想,可能是看侄女的书回想起自己那年代,好些小孩没亲没故地流落街头,在雪地里滚得一身冰挂也没人帮着打理,就跟眼前这黄泉差不多。是说自己怎么联想的?把小年轻的邻居和旧时代的娃娃揉一块儿去了。他正琢磨着,就见黄泉的两扇牙直打架,脸上也越来越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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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看什么呢,老子都快成冰棍了你究竟帮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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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一愣,摘了老花镜再看才发觉黄泉身上那块东西是上个礼拜从他这边顺过去的毛巾被,上面有小兔小猫图案的那条。黄泉那满头满身的也不是雪花,是肥皂沫。他光着大腿杆围了圈毛巾蹬了双拖鞋就跑出来,银花花的披肩长发正接连不断地滴答水。这回是看明白了,罗喉赶快侧身让他进来。黄泉也不客气,一头扎进他家咕哝了句“谢了”就直奔卫生间而去。听到里间传来水声,罗喉抓抓披散的头发,把上衣穿好后跑了一趟黄泉的屋子,去帮他瞅瞅那边的水管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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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屋子里的淋浴器倒是没事,只是连接喷头的胶皮管头太旧,金属部分坏了。罗喉瞧那喷头和热水器的惨状就知道是谁的杰作,咔嚓咔嚓安上凿平后打着手电,去储物的隔间里扒拉了半天,找出套新的安上,又顺带换了条结实的胶皮管,一切就绪后试了试,见喷头能正常出水,才收拾了工具跑回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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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家门他觉得不大对,卫生间没了水声,安静得不得了。往前走走,罗喉差点被地上新出来的一道水渍滑个跟头。水渍从里间起头,滴滴答答地沿线经过小客厅,在靠背椅那儿滴答出一滩后又消失在卧室门口。罗喉退了两步探头看自己的卧室,发现床上鼓起一个大包。走过去再瞧,只瞧见一撮湿嗒嗒的白绒毛还暴露在外面,剩下的全都缩在了他的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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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着米色被套的棉被正在细微又缓慢地一起一伏,罗喉弯腰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打算在上面拍拍把人弄出来,不过刚把手贴上又收回去了。他这后半辈子很少有觉得犹豫的事儿,以后去想,此时此刻似乎是可数的一件。权衡了半天,罗喉想还是算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麻烦,他爱睡这儿就睡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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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来,黄泉也是个奇人。罗喉天南地北地跑,见过的人也多。近些年这个岁数,身上秀才气不重的男孩子很少,萎靡不振的男孩子更少。黄泉和他们都不太一样,很聪明也很烈性,比同龄人傲气也比同龄人有生气。这种性子罗喉挺中意,中意的同时也知道这样的人很危险,难怪被那伙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接二连三地找他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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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站在床边考虑自己是不是得再找个地方睡,沙发睡完容易腰疼,干脆去黄泉那边凑合一晚上吧。这么决定后他叹了口气,顺手胡撸了两把那暴露在枕头以下棉被以外的头发。黄泉的发质软,摸着跟胡撸刚弹好的棉花团似的。罗喉其实对他那头别致的白毛很感兴趣,只是碍于面子没跟本人提过。这个不爱跟人太亲近的小鬼大抵是怕冷,洗完澡后等不来他,就跑进被窝想先取会儿暖,结果被烘得睡着了。敢情跟喂了好长时间的野猫终于定时跑来绕脚一样,没理由的成就感让罗喉无奈地笑了笑,正打算从床内侧够出毛毯出去睡,不想毛毯被黄泉压在身子以下,一拉之下把人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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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裸着身子掀起棉被,洗完没吹没擦就捂起来的长发跟爆米花一样炸在头顶。除去沐浴乳的香气,他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酒味。一双迷离的眼睛下是两夜没睡的黑眼圈,整个像只风中凌乱的浣熊。哥们睡眼朦胧地和罗喉脸对脸盯了三秒钟,本来就小得很的眼睛几乎连眼白都找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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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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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止醉了,还睡糊涂了,以为是自己家呢。罗喉眨眨眼睛,决定对为生存奋斗的小辈更宽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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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走了,你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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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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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应了声,再重新倒下同时大臂一挥,揽住罗喉的脖子一个自由式带倒,将人鼻子朝下摔在床上又翻了个个儿,塞进床的内侧。不等罗喉要挺身拆开他的胳膊,他的腿就缠上来还狠狠夹住了对方的膝盖,俩人顿时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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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是懵了,他知道这人确实是睡傻了,虽然睡傻了但还挺有礼貌,闭着眼睛跟他嘀咕了句“晚安啊”。头一次被个人,还是个男人给搂床上,说罗喉不惊讶那是骗小孩玩呢。之所以保持着冷静镇定的脸那是因为他的脸耷拉了太久,不知道这时候做啥表情恰当,更何况黑灯瞎火的身边只有一个闭着眼的,他也没必要做给谁看。罗喉很茫然,茫然到想不出接下来咋办,但也很有礼貌地回了黄泉一句“晚安”——其它的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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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这么说,实际办起来也不容易。罗喉想要低头缩起身子溜出去,想要掰开黄泉的指关节,想要把缠住他的腿揪开……他想得挺多,结果一样都没做到。黄泉仍旧挂在他脖子上磨蹭,潮乎乎的卷发贴在他脸颊上,也不知道算好受还是不好受。罗喉一个人小范围折腾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成效只好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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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在床上还算姿态不差,梦境质量很好呼吸也很悠长,唯一多余的动作是时不时地把怀里的罗喉抱紧点,再松开,再紧点,搞得被他搂着的人没憋死的也岔气。罗喉被他勒得脸上一阵紫一阵白,心说孩子你这是涮我呢还是成心要弄死我啊,再紧点脑袋真要分家了。好在黄泉这动作是暂时性的,沾到别人身上的热乎气儿后没多会儿,就彻彻底底地睡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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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对方小股的鼻息,罗喉索性放弃挣扎,左右动了动,为自己的颈动脉提供出运作空间。今天晚上注定失眠。他这么想着,觉得大晚上被捞起来,借浴室来借大床,最后把人都借出去的自己似乎挺不值,是不是该在黄泉的脸上画点胡子什么的报复一下?想完他就觉得这主意怎那么幼稚呢,自己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记得这些个歪门邪道的东西。何况墨水扔在柜子里,手边也没根毛笔……好吧就算手边有他现在动弹不得的模样也是抓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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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空几分钟后,罗喉又挪了挪被压在身下的胳膊。右手被硌得发麻,他当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躺平,再有可能就是躺平了眯瞪半小时也好。可身子还没转过来,黄泉又把缠在他脖子上的双臂一收,罗喉就像被拴了橡皮圈的鱼鹰,眼前顿时五彩斑斓,心里只剩下“我的小祖宗哎”这六个字。得了,这回什么都不用干了,小时候睡不着还能躺房顶上数数星星,这回都不用找地方躺,满天的星星全在跟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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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的,罗喉跟黄泉塞在床上,盖不着被子挨不着枕头,被半勒半搂着数了大半夜的星星。黄泉裹在被子里暖暖和和的,缠着人家膝盖的半条腿也没收回去,他的鼻尖蹭在罗喉耳朵下面,睡眠中的呼吸声最早让人受不住地吵,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罗喉等到眼前的星星散尽了,没的数了,才叹了口气,姑且曲起胳膊拍拍黄泉的肩背。一面拍着罗喉一面回忆,此情此景怎么想怎么眼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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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约摸是在十几年前吧。那时候君曼睩还小,被她爹扔到自己这儿过寒假,瞅见她大伯的指导员脸就瘪嘴。可一到晚上,屋子里黑,院里的树啊纸啊被北风刮得稀里哗啦的,丫头吓得要命,溜到他床上贴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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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罗喉其实醒着,他知道自己这德行不受待见,所以全当不知道。结果没大人哄,君曼睩吓得更厉害了,怯生生地小声叫“大伯你睡了没,我害怕”。最后枕着教导员大伯的一条胳膊,好生拍哄着睡到第二天十点多。从此,罗喉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侄女的喜爱,逢年过节寒假暑假的,一老一小都黏在一起东跑西窜。罗喉骑着自行车,车前杠上专门绑着个竹条小椅子给君曼睩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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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时候,他们晃晃悠悠骑过筒子河,上人民文化宫搭一个长得跟柯达胶卷盒似的“星际飞船”然后被摇得晕头转向。天坛里过去有个大园子,带着口袋交了钱就能进去摘桃子。玩痛快后回家路上再在延吉冷面馆里找点东西吃。等“十一”到了,他们就跑到圆明园后门的池塘里打一书包莲蓬,银杏的叶子被风摇下来,唰啦啦地像铺天盖地的黄金雨。还有第一场大雪之后,君凤卿就会领着小丫头跑过来,俩人鼻头都红彤彤地,站在门口跟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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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曼睩她非要跟您一块儿堆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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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骑着他那辆飞鸽,带着侄女去了京城不少的地方。当然等到孩子长大了,小竹椅坐不下了,说不定也已经不记得这些。大孩子有大孩子的天下,现在汽车、公交车、地铁多得眼花,谁也用不上自行车再去蹬几十里地。年纪到了就会发现世界比自己想象得大,有了那么精彩的大世界,自然不会再留恋小小的葵花胡同6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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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来,这几年兄弟也好侄女也罢,来这里的次数愈发减少。除了新春走亲戚,国庆休长假,还有曼睩生日,几乎就没多少音信。罗喉胳膊腿都健全,不把自己当孤寡老人看,所以也不觉得这样凄凉。相反他挺欣慰,小子们和小小丫头的翅膀都硬了,飞得越自在越好。而今拍着黄泉结实的膀子肉,罗喉情不自禁地想。虽然很多事都能看得开,但触景生情的时候难免还是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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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中的缘分都是一段一段,知己知彼的天长地久谁都想相信,但谁都捞不着。他不知道黄泉这么年轻,对这种事的了解有多少。不过子虚乌有的徒劳之心,不想有不想的好处。小伙子不该是一辈子放在笼里的鹦哥,关的时间太久,会连怎么飞都忘了。要是真想对他好,就不该去想给他换更好的笼子更好的饲料,而是该想哪儿的草木最好,捕鸟的最少,趁着他羽毛丰满早早放生,爱往哪儿扑腾哪儿扑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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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是被老大妈的破锣嗓子嚷起来的。那会儿风倒是小了点,天灰土土的,窗外有人在听半导体,沙沙作响的喇叭里传来定时天气预报说当天有小雨。还不等黄泉迷糊睁眼,就听见外面嗓门特大的一老大妈在外面敲他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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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您起来没!没出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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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你丈母娘的,敲错门了吧,让我消停一会儿要死啊。黄泉烦得直皱眉,拉着被自己蹬到一边的电热毯往身上盖,刚缩成一团就听那电热毯突然间开口说出话来。毯子说话声音故意压得很低,但窗里窗外还都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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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您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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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妈听见后,长吁短叹地说早上没见您老人家做饭,车也没骑走。昨个儿夜里刮大风,对门老爹的关节就犯病了,还以为您也怎么了呢,有事说话别硬扛啊。电热毯答应了一声,大妈就心满意足,两只小脚啪嗒啪嗒地上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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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又恢复了安静,黄泉刚才把脑袋扎在暖和的毯子里,现在抬头换了口气。有张电热毯真不错,什么时候都是热乎的,保暖还能帮人答话。可是等着哈,电热毯能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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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琢磨,黄泉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心想不对不对啊,我什么时候买的电热毯,怎么不记得呢?意识到这问题的时候,黄泉心如擂鼓,一脸不敢相信现实的模样慢慢睁开眼,盯着被他搂得极其结实的……的脖子好一会儿,才敢把视线继续往上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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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太怀念了。就是这张脸。你们谁也不会懂我现在的心情,当年我把一只老螳螂放进大哥的后衣领之后,他就是这么瞧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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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天的,66号院里已经很是热闹。炒菜锅里爆油锅爆得噼里啪啦,榨菜下锅的时候那吵的就更别提了。录音节目嘶啦嘶啦地此起彼伏,无非都是保健节目、每日新闻和“小喇叭”。再加上老头老太太多少都有点耳背,任是谁也没听见老哥的屋里传来的那声十分容易被忽略的“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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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ronglan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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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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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我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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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勒着人家的脖子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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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建议罗喉“大哥”你好好批评教育黄泉要尊老爱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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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蛤哈哈哈!
3M~*4
笑死我了。
此去天涯 不疑,不悔,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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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li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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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羅喉一身骨頭肯定要酸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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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以後沒臉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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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哪孤僻?跟本是脾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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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K/~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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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场大风降温,好容易暖和过来的京城又变得凉飕飕的。说来也是糟心,这种日头您是走在阴凉地儿里冻得哆嗦,进了太阳地儿里冒汗,冷热交加的不知道穿什么好。虽是如此,天色倒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倒是多出一丝秋天的风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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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5dPmn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黄泉骑着他的小绵羊上了一趟官园桥花鸟市场。而今因为社区整顿,卖猫买狗卖鱼的大铺子全都搬去了别处,留下的全都是淅淅沥沥的货摊和一些个没名没姓的商贩。在黄泉小的时候,花鸟市场是开在天坛公园旁边的。那时候的小崽子们没那么多好耍弄的玩意儿,人生中最巅峰的时刻就是被大人带去庙会买大风车和糖葫芦,去花鸟市场买小鱼小虾。当年黄泉的亲妈还活着,每次去就拉着他挤好几站公车,咣当咣当一个小时才到达终点。俩人的行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买红鲫鱼和虎皮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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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的亲妈是个颇有小资情趣的美人儿,爱美爱吃爱打扮,也爱养花养鱼养小鸟。但问题是她养花必打蔫,养鱼必翻白,养鸟必薄命。最后就连鱼缸底下那条经过千锤百炼的清道夫都从缸里蹦出窗外,坠楼自尽。就算现实如此残酷,黄泉的妈还是未曾放弃她的爱好,阳台上的活物倒下一批,她就拉着黄泉去再买新的一批。正所谓“一个人儿倒下去,十匹马儿站起来”。
DWX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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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做儿子的黄泉还记得,他老妈最想养的鱼是牡丹金鱼,最想养的鸟是红嘴绿鹦哥。牡丹金鱼是雪白的身子朱红的脑袋,脑壳上的一坨软趴趴的东西看得他总忍不住想上手戳。红嘴绿鹦哥的竹笼每次都挂在鹩哥摊子最招眼的位置,好家伙,那玩意儿油光水滑的身子一蹦一跳的,嗓音迷人眼神勾魂,得意洋洋的姿态就像个皇帝。只是真去逛的时候,黄泉老妈对至爱的态度也只有恋恋不舍地扫一眼,掏钱买的鱼都是普通的小红鲫鱼,买的鸟也是千篇一律的虎皮鹦鹉。然后回家前她会再路过挂满千奇百怪鸟笼的鹩哥铺子,对着红嘴绿鹦哥的靓影旁流连忘返。
Lkf}+aY
K3*8-Be
小的时候,黄泉不懂老妈想的和做的为什么落差那么大,何况他看腻了鱼缸里那些身子宽尾巴短,外形千篇一律的鲫鱼和嘴巴地包天,连“你好”都不会讲的傻冒鹦鹉,既然喜欢牡丹金鱼和绿鹦哥,那就买呗。长大后,他才慢慢明白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大是多正常的事情。这种事没有为什么,只有习惯它,要么改变它。只不过改变完当前的,你又会有新的梦,梦里的东西必然是当前的你得不到的,于是你又要去争去追,好像得到手的就再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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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Dxa8Iy
后来,老妈撒手人寰,黄泉顺理成章地被过给了从没露脸的亲爹家里。黄泉虽然还小,但一直隐约有着这样的预感,他的妈就是这样的人,干点什么都是来得冲动去得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事业,热情万丈地谈恋爱,突如其来地怀了孕,鸡飞狗跳地养孩子,最后眨眼之间上了西天。那天黄泉孤孤单单地从医院走回空荡荡的一居室里收拾行李,当时正是夕阳晚照,阳台上的铁丝鸟笼里,四只五彩斑斓的虎皮鹦鹉正生龙活虎地跳来跳去。他把自己常用的东西塞了一书包后趴在阳台栏杆上默默地看了它们很久,然后打开笼门,眼睁睁地目送着傻了吧唧的蠢鸟们争先恐后地飞出窗外,消失在西山的薄暮里。
))NiX^)8^
K+P:g%M
黄泉心中没什么波澜,只是暗骂了一句这帮没良心的,跑这么急赶着投胎啊?怎么头都不带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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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园桥市场的规模已然缩小,但还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在卖。大小参差的葫芦,红木色的大核桃,装在塑料盒里的蝾螈和蝎子。青灰的地砖上落着干巴巴的水草和若干杨树花,活像一团又一团的毛毛虫。黄泉走进狭窄的胡同里,鸟屎和鱼虾的腥味就迎面扑来。他倒不是很反感,慢悠悠地在里面逛荡,寻么着有没有什么惹眼的玩意儿。时不时有两手揣在袖管里的人哆哆嗦嗦地凑过来低声问他“买狗吗?”,神秘兮兮的臭德行跟要说“抽粉吗?”一样。
.).}ffhOL
Ew,1*WK!
没事跑来这种地方买点啥呢?说实话,黄泉压根就没想好。自打那天他占了罗喉的床,把人家又搂又抱又踢又踹整整一夜后,甭提面对赤裸裸的现实了了,就连直面窗外的青天白日都让他产生打了地洞埋了自己的想法。更没脸见人的是,那天夜里黄泉可是只包着毛巾被钻进罗喉家的,艳阳高照的总不能打扮得跟桑拿西施似地再出去。
x )w6
4).i4]%LH
罗喉倒是没事人似的,趁他大梦初醒毫无反抗能力之际,大被捂住连捏带揪,又把他狠狠地咯吱完一通就算成两清。此后更不再理他,翻了个身开始睡回笼觉,雷打不动。黄泉一起床就又叫又耗,被迫笑得气喘吁吁,压根没脸求他起来帮忙,只得偷偷摸摸地打开人家的衣柜,随便借了件黑色织锦的长褂套在身上,然后溜到门口,通过门缝见户外左右无人,便拎着毛巾被趿拉着罗喉的拖鞋冲进院子打算跑回自己屋里。谁知天算不如人算,他才刚夺门窜出,好死不死就撞上了拎着吃的前来找他的幽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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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暝右肩上挎着个单肩书包,左手里拎着印着稻香村标志的塑料袋,一看就是趁午休溜出来找他,又怕挨揍,还特意过街买了稻香村的点心来孝敬他的。可怜孩子瞪目欲裂地瞅着黄泉,就跟瞅着他们家老祖宗专程打八宝山祖坟里钻出来给他拜年似的。黄泉知道自己现在没洗脸没刷牙蓬头垢面很不潇洒,但也不至于吓得跟通了电极一样吧?于是没等小弟哆嗦出半句话,照着他脑壳就是一巴掌,趁幽暝哭疼,黄泉抢过那塑料袋,不客气地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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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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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最喜欢的沙琪玛和牛舌饼……”幽暝眼含热泪,委屈至极地嘟囔,“还有蜂蜜蛋糕和玫瑰酥……啊!为什么又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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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没见识的,没见过你这么没见识的。跑三站地你就给我带这么点破玩意儿来?连把妹子用都嫌过时。”黄泉收回狠敲小弟的魔掌,冷冰冰地把话接下去。“不过难得你的孝心,我先收了。赶明儿带点硬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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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个意思,幽暝哪儿敢不从,赶忙点头称是。黄泉从这小子低三下四的可怜样儿就知道他又整出了解决不了的大问题,而且是绝对不能跟银血探讨的大问题。两人推推攘攘地进了屋,还不等黄泉琢磨好怎么威逼利诱他说实话,幽暝就拉着他的衣袖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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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说怎么办,他们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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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暝愁眉苦脸地说完就咬住下嘴唇不再吭声。黄泉眨么眨么眼,愣是没明白“他们”是谁们,而且还“又”来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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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又来了?大哥的更年期来了?那就早睡早起帮他洗洗碗擦擦地捏捏腿揉揉肩,有事没事别老在他眼前晃荡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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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猜到哪儿去了啊!!”听黄泉这么一侃,幽暝简直是悲极反笑,“是那群打地头的人,就是不放暝娘走,又打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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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那伙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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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一愣,赶忙又把他弟从头到脚巡视了一番。面色红润气质温雅身体健康,脑袋没凹陷肚子没开膛胳膊腿还都在。他姑且算放下心来,还好小子没挨揍,不然银血非开着他爹的凯迪拉克扛着机关枪上西单把所有染发穿环衣冠不整的全突突了。可照这么说来,既没挨揍也没挨打的,实在有逆那帮二货的行为模式。还是说只有黄泉看上去比较欠揍所以当初来找茬的没三句话就开打,而看到外子里子全是小乖猫模样的幽暝,阎王老子都能变成圣母玛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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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没什么事啊你,没给逼到胡同里拍奇怪的照片吧?前后两边的贞操也没被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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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出那种事!!这周也不知怎么搞的,上次来找麻烦的那群人里,每天都有几个守在我们学校附近……我发现后找了同路的同学一起走,他们就跟在我们后面。本来我都发信息给暝娘,要她最近别到学校去找我,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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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告诉你哥结果你的亲亲宝贝被流氓装麻袋里运到双汇加工厂去了,你哥的心会碎的,以后可怎么吃方便面里的火腿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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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才不是!二哥你别乱说!!”幽暝本来就心灵脆弱,叫他哥左右一调戏,急的挠头跺脚,豆大的泪珠紧接着就噼里啪啦地下来了,“昨晚下课时有几个男的围上我们,说暝娘被他们带走了。我本来不信,可她的手机到今天都关着机……哥,你说怎么办?她该不会真落到那伙人手里了吧?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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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把话说完,小年轻早就泣不成声,哭得缩在板凳上蜷成一团,跟白煮皮皮虾的死相何其相似。黄泉托着下巴合计着,要绑人的话总该把这傻娃子一起绑走,这样既不会走漏风声也能方便撕票。可他们怎么愣是没动幽暝,还好心好意告诉人家呢?黄泉又等他恢复男人气概等了半天,见这兔崽子还跟个蝉蜕似的团成球,一脚就把人踹下地。然后他长腿一伸,从身边的床上把纸巾盒勾下来甩到幽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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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抽抽,快把脸给我擦了!丢人现眼的,是你媳妇遭罪又不是你,人还没死瞎哭什么,提前奔丧啊?说说,王八羔子们还跟你讲了什么?比如去哪儿赎人?或者让你去哪儿赴个鸿门宴什么的。他们绑了人又找你,肯定有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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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暝这才想起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赶忙爬起来把脸擦净,又狠狠地抹了把眼睛,面带忧色地对黄泉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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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那几个人说,他们的上面要找你。我听他们的口气不太对劲,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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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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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要拉你进他们帮派那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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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孩子,你昨晚上一夜没睡,刺激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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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的右眼皮跳了好几下,他可是很肯定自己当初把那帮派的腊肠头混混打得满脸开桃花,哥们被抬去医院时也咬牙切齿地喊不会放过他。敢情就是这个“不放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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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哥为啥落到今天这地步,就冲当前这状况,我从此跟全世界的流氓黑道不共戴天都情有可原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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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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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说他们要我加入,跟要我吃屎有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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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他们真是这个意思……”幽暝犹犹豫豫地复述道,“他们说,上面传下话来,不想因为暝娘的事跟‘大老爷’伤了和气。组织里有新来的不懂规矩,惹到‘大老爷’的地头上纯属误会。这次请暝娘去他们那里做客,也希望‘玉面修罗’赏脸过去聚一聚,大家好交个朋友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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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等等!”黄泉听的云里雾里,立刻打断他,“您慢着点说,什么大老爷二老爷玉面阎王的?那都是啥啊?我可没听到和我相关的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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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呃,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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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详细一问下来,幽暝俊俏的小脸这回变得比入土还难看。他那纠结得跟吃了生花椒似的表情似乎挺有难言之隐,但最后还是一鼓作气把话全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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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个……那个‘玉面修罗’大概是那些流氓给你起的绰号……好像是因为那天晚上二哥你打的人是一个叫‘妖世浮屠’的黑帮小头目,所以一夜成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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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事时时刻刻都有,但只要上苍有眼,也不会一个猛子全都落在同一个人脑袋上。此时此刻,黄泉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也许被老天爷彻底遗弃了。他早年丧母少年丧父,活在世上的大哥是直肠子小弟是软柿子,然后他丢了学业结了仇怨成天起早贪黑穿梭于商业街的茶餐厅里身板朝直面带微笑,扛包端菜迎宾洗碗无一不包,并不是因为他没心没肺不懂人间疾苦,而是因为他总抱着塞翁失马的心态一天一天地过。可就这样熬到今天他得到了什么呢?根本是只有步步杀机附带一个俗不可耐蠢不可闻简直堪比“黑面阎王”的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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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黄泉抱头准备拿小弟出气幽暝掩面准备遭二哥迁怒之际,对面的窗玻璃突然被人敲了四下。收拾出平常心,黄泉没头没脑地起身,走到书桌旁拉开窗帘,就看见罗喉正站在窗外,一只手还扶在窗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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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里窗外的两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两人都目光深邃,两人都表情漠然,说白了两人都在在一下子见到对方的同时大脑产生了空窗期。简直是应了余光中的那句诗:“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至于谁是新娘,这问题是不可言喻的。总之不能用下一段“矮矮的坟墓”来形容此时此刻,按66号的老头老太太们说:瞎话打嘴,年纪轻轻的多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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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穿了睡衣披了毛衫的罗喉在房后的柿子树荫下等了半天,黄泉都没开窗户,跟入定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终于老哥有点不耐烦了,又敲了敲窗,那个发呆的才恍然大悟,一手作揖赔罪一手拧动把手,把窗户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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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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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起先没回答,只是微微歪着脑袋看黄泉,神色间颇有大队指导员检查小学生的红领巾系反没有的严肃。然后他耸了下肩,把叠好的毛巾被从窗口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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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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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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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刚把被子接过扔到床上,罗喉从窗台左侧拿过一个上扣碟子筷子的瓷碗,垫脚够着递进来,放在了屋里紧靠窗沿的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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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中午包了馄饨。今天没起来,就直接把它下了。”罗喉淡淡地说,“小心点吃,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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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知道。又不是幼儿园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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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黄泉的应付,罗喉水平线模式的目光少见地再次上抬,大队指导员的眼神里少见地多出了一丝担忧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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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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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黄泉没料到他会巴在窗口问这个,习惯性地顺口搪塞道,“我这儿能有什么问题,都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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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点点头,意指他明白了。接着他侧过脸去,很自然地发现了正僵坐在黄泉斜后方的幽暝。幽暝正双腿并拢脚尖朝前目光游弋十指交叉做祷告状,他那皮相那造型外加那身整洁的学生装放在黄泉凌乱不堪的小屋里一对比,整个一个被土匪绑架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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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朋友吗?来得真早。”罗喉收回视线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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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那么缺心眼的朋友,这是我弟。他一干出不敢见我大哥的缺魂事儿就跑我这儿来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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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会幽暝惊愕而委屈的视线,黄泉幸灾乐祸地坐在书桌上如数家珍地报起一系列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例如幽暝小时候做恶梦尿床,春游时摔倒在小河边变成哭泣的泥猴,考试写卷子忘记翻内侧的考题导致不及格,被高年级的师兄误认为成女生暗恋三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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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暝一路听来早已无语凝咽,唯有用绝望的目光祈求罗喉万万不要把自己二哥的话铭记在心。仿佛是顺应他的期待,罗喉对这名陌生人的糗事毫无兴趣,完全处在左耳听右耳冒的神游状态中。直到黄泉问他感想如何后他才机械式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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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们的脸型和眼睛都挺像。你眼睛更小,不过看上去比较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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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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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是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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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气氛和谐,你来我往几句之后,罗喉让他们自己慢慢玩,自己就慢悠悠地晃出院子,大概是到葵花胡同53号的小卖店买晨报去了。黄泉叹了口气,关上窗户掀起碗口上的碟子,正要对浮在表面上的馄饨下口,却发现坐在一边的幽暝正眼巴巴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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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就算把眼睛瞪得比鹿大也没你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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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二哥……那就是你的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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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有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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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说他是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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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生命的奥秘。问我没用,去问送他来地球的船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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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暝对黄泉的讲话方式一向反应迟钝,而且令他反应迟钝的话一般来说含义无疑是“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哈哈哈有本事你猜啊”。有些气馁地瘪嘴,幽暝实际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他的二哥刚刚是从那位房东的房间里跑出来,为什么只穿了上衣却没穿裤子,而且那件织锦长褂,其背后绘有青松环绕烽火台,上书一行豪迈草书“我登上了长城!”——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日里追求造型美的黄泉能看上眼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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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虽然大亮,葵花胡同里却显得有些冷清。眼下,住在附近的中青年都早早地去上班上学,只有零星的离退休人员或推着竹车,或拄着拐杖蹒跚在小道两侧。罗喉脚步轻而稳地走在胡同里,他仍穿着睡衣披着毛衫,不过睡衣是铅灰的,毛衫则是赭石色,以至于走在外面也没有谁会注意。再说,等天气一热,大批的膀爷就会聚在一起乘凉,也不怕多看那么一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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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胡同53号是个一半给改造成小卖店的屋子,店主是对老两口,卖的东西无疑是烟酒糖和几种密封袋里的小吃,每到学生放学的时间,小卖店里就是最热闹的时候。屋外长着棵据说有百年光景的垂柳,新生的柳芽挂在枝上,人走过时就会撞上侧脸,感觉就像被小飞虫迎面扑上一样。罗喉走过来后向看店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等老太太哆哆嗦嗦地问完他好,他身子怎么样,他吃了没之后要了份晨报,然后一面扫视着报纸上的内容,一面移步到店窗口的公共电话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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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电话仍是老旧的红色塑料键电话,另一台则是更为古董的黑色拨盘。两部电话并列放在打窗口支出来的木板上,用红色水彩笔写在复印纸上的通话金额早就被水浸得模糊。罗喉拿了整十块钱塞进窗口,然后拿起那台黑色的拨盘电话刷拉刷拉地拨了个号码。忙音持续了两声,电话就通了。罗喉翻了一页报纸,低沉的嗓音完全不见抑扬顿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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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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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会去。无聊的场合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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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你,别碍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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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做什么。不过是让没教养的疯狗明白,这里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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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分钟时间,罗喉就打完了电话。他把手里的报纸折成整齐的方块后,按照原路向家走去。一路上,那张娃娃脸上仍是找不出明显存在的表情,漠然得就跟刚给自己的菜园子翻完土没什么区别。
談文論武道玄機
春夏秋冬一色衣
遨遊江湖千萬里
身藏花名兩卷書
日出日落又一天
攻受道中皆聖賢
修整牆頭爬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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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是戴着耳机,听着MP4朝流氓们约他的目的地前进的。在此之前他好说歹劝地,可算把幽暝扔回家去。那孩子知道他打算孤身赴约,吓得跟什么似的,话都讲不利索了。别说自己女朋友的安危,就连为什么瞒着大哥跑来找人的问题都早被黄泉的态度吓出八百里地,哭哭啼啼地要给银血的办公室打电话,幸好被黄泉一拖鞋拍得回魂,才没泄露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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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了把汗,黄泉咬着牙说又差点被你个小兔崽子害死。要是把这事儿告诉银血,别说你了,你二哥我都免不了一顿板子。大哥的性子你还不懂,平时像个观音,笑眯眯地坐在小桌上拿着根小柳枝,真要毛了比他妈八个雷公爷爷加起来还吓人,小柳枝都能一秒钟变成狼牙鞭把咱俩抽到巴伐利亚去。他要知道我跟混混打了不止上百次你哥还有命在吗?没长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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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悠来忽悠去幽暝终于被说服了,他勉强相信黄泉“到门口看一眼,全是坏人就跑路或者报警”的说法,也明白有些事关私了的事情不是银血的家威和法院能管得了的。黄泉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条条大路通罗马,自己不用正面对抗也可以走后门把爱染救出来嘛。不过摸着良心说这话,他还真有点肉疼。堵着幽暝的流氓们报的地方也是在一胡同里,离葵花胡同大概有两站地的距离,坐公共汽车似乎可以到,位置大抵是在某个郡王府旧址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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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是什么,是京城里最安全也是危险的地方。曲里拐弯的小路也不知到底能跑去哪里,哪里通向马路哪里的尽头是死胡同。灰压压的平房几乎都长得一个模样,迷路绕道那是经常的事。到了特定的点钟,歪歪扭扭的路上就像突然按下开关,变得空无一人。尤其在三更半夜,就算有谁被大棒槌敲得嗷嗷叫,刀子捅到肚破肠流,平日里热心于围观八卦的居民也不愿意多心跑出来看个究竟。他们撑死了会在第二天清早跑出来溜一眼,然后把这件事当成鲜儿念叨几天,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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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们约的时间在当天下午两点半,正是胡同里天最亮可是人最少的时候。等黄泉把幽暝送回家,又教他跟班主任编瞎话请假的方法后再跑出来一看表,已经两点一刻了。他没骑小绵羊,那玩意速度不算快,噪音又大,被人追杀还不如撒腿跑。何况要真出什么事,车子再被砸了,到时候得不偿失。黄泉这么琢磨着,打开MP4坐着公交车前往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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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走走停停,晃晃荡荡地一点也不稳当。乘车的人不多,基本上全是年纪略大的妇女,扛大包的民工和少量被家人抱在怀里的幼儿。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坐着打瞌睡,和纪录片里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黄泉坐在最后一排听音乐,感觉背后的车体咣当咣当地在响动。他的MP4里塞了乌七八糟各种歌,并且无次序排列着,刚放完哈利波特的主题曲又变成孟庭苇的那版《走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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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仍是一片阴霾,十二点多的时候亮堂了一阵子,这会儿又不行了。黄泉听到清朗的女声凄凄惨惨地唱着“当我徘徊在雨中/大地弧寂沉没在黑夜里/雨丝就像她柔软的细发”啥的,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始终保持着空落落的状态,倒也不是因为突然之间燃烧了徒劳的纯情,可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痛快。这样被大公共驮着走走停停,他想找多管闲事的流氓砍板砖的心气也在不知不觉中低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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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走之前忘了跟罗喉说一声晚上不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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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的时候黄泉突然自语道。似乎在此之前他心里不痛快的就是这个,别的都成了没必要看重的事。老爷子现在可是重要的米饭主人,如果做好一桌子饭没人吃,就算回头黄泉好命完完整整地进家门,罗喉八成也会把餐桌掀到人脸上。这么想象着,黄泉把注意力投回眼前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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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搬进罗喉家的小屋,他也就没过头乱跑,一是怕惹来寻仇的,二是没必要。只是两站地的距离,陌生的街景就让人不太安心。黄泉贴着街边走了一段,简简单单地找到了他要去的胡同。这地方叫竹竿胡同,大概当年是个卖杆子的地方,从外面看是个很浅的小路,走进去才感觉有点渗人。两棵巨大的国槐在百步之后挡在胡同的左右,造成了道路短浅的假象,实际上再往后走,路还长得很。夹道两边全是年久失修的院落,石槽里扔着不少酒瓶玻璃和泔水垃圾,寒酸的宅院门口也堆着塑料瓶子。卖破烂的三轮车横七竖八地挡在狭窄的小道右侧,几家破破烂烂的餐馆里烟雾弥漫,黑色的油烟从临时开凿的砖洞里冒出来。零星的打工仔坐在镶了瓷砖的店门楼梯上捧着碗吃面,来人走过餐馆门口,就会踩上满脚不知是啥的黏糊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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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地方安静破烂,又深又窄。自己作为外来人跑到这里,只有倒霉的份儿,便宜很难找上门。他开始后悔轻易跑到不熟悉的地方找对头讲理了。摸了摸身上,除了钱包钥匙,还有就是拴在钥匙包上的一把瑞士军刀。真家伙不能轻易用,黄泉是懂的,毕竟真要出了大事,刑事责任自然不是开玩笑。可看当前的印象分,接下来的鸿门宴很可能又是一场恶战。只不过第一次对双方都是意外,现在人家是胜券在握,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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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过了十分钟,胡同仍没走完,前方又出现了两棵和之前粗细伯仲的国槐挡道。黄泉对着表,一面慢悠悠地走过去。他这算彻底迟到了,但也不怕不和街道流氓不守时。毕竟世界上少见准时赶去挨打的傻帽。幽暝说,约他的地方是竹竿胡同44号,听号码就不是好兆头,不是死就是死。调准时间再抬头去找门牌,黄泉一下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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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家伙。有个他很熟悉的家伙。有个他很熟悉到对方倒立着跑过来的家伙正骑着黑色的飞鸽从胡同对侧朝他这边慢腾腾地靠近。顶着二十岁青春少年的脸骑着七十岁古稀寿星的车还荣辱不惊面无表情的人天上天下还能有谁?黄泉在阴森森的天色里看到罗喉那头金闪闪的头发,觉得自己快被闪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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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罗喉的眼神比黄泉差劲多了。他虽然视线笔直,但显然脑子和眼珠子没构成共识,正在想别的顺便瞄路,所以压根没发现黄泉正站在路中央跟他散瞳的眼对瞅。等到俩人面对面了,他还下意识地稍微一转车把,打算从路中间多出来的玩意儿旁边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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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嗨嗨,你看哪儿呢?”黄泉一见他这架势就急着,赶快把人拦下来教育,“走路不看路当心撞死没人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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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也没轧到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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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被他拽着胳膊拉得刹闸停下,一只脚踏在地上保持平衡。他没朝黄泉这边看,阴恻的口气有点冷,看来压根没认出拉住自己的是熟人。等过了几秒钟老哥们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回头瞧了瞧满脸无奈的黄泉,脸上的冷淡少了,疑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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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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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问你呢。”黄泉没正面回答,“这地方脏兮兮的,你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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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胡同是卖鱼的,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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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一抬下巴,示意黄泉往前看。果不其然,一条剃鳞去腮的新鲜大鲤鱼正放在飞鸽的前车筐里。黄泉看到除了鱼,还有不少小河虾正在另一兜塑料袋里活蹦乱跳,他知道这八成就是今晚的主菜,这种感觉可不好,简直跟要上边关的壮士出征前看到一无所知的老爹正拎了好食要回家给他做饭。看八点档哭鼻子的男人忒丢人了。黄泉在心里自我谴责了一句,脸上立刻变回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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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这么远,当心回家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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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青藏高原比这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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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骑车去过了哪儿啊?买张火车票会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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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坐车没意思。”罗喉随意地回答,然后又问黄泉,“你完事了?一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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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笑了起来,“我刚过来,还没办事呢。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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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也没有再多问,罗喉点点头,“这边有点乱,你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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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对了,我办事可能有点晚,不回来吃饭了,你别太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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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本来都跨到车上了,听他这么说又把脚放了下来,回头去看。黄泉本来打算顺手拍对方的肩,这么个错位之下让他差点摸上罗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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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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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黄泉的问话,罗喉少见地没有敷衍答应。他盯着黄泉,眼神里也没有怪异的成分,可在怪异的时间段产生沉默,反而营造出异常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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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回来吃吧。”最终,罗喉淡淡地说,“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我给你做红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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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黄泉做出相应的反应,罗喉就把自行车往前一蹬,顺势快速地滑了出去。用不算飞快,也是用跑才能追上的速度骑走了。黄泉呆立在两棵大槐树之间,脑子里跟齿轮中间卡了钉子似的,翻来转去也没理解这位爷的前言后语有什么必然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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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胡同44号是个被改装成私家菜馆的四合院。那里的位置足够深邃,足够隐蔽,朱红的双排门和绿柱的小牌楼一瞅就是翻盖的。黄泉走进去前朝头顶的木头牌匾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疯子烤鱼”,字不难看名字够屎,如果这名字是流氓头子起的,那他绝不怪自己给人起了“玉面修罗”那么二的绰号。门口两侧的灯架上挂着红灯笼,里面的灯泡是灭着的。在黄泉到达的时候,“疯子烤鱼”就大门洞开,能闻到熟食的香气和浓郁的白酒味,似乎有人早就在里面等他,只是挡在门口的牡丹石屏遮挡了院内的景象。深吸了两口气,黄泉把左手伸进裤袋,摸到瑞士军刀后才正儿八经地跨进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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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进过四合院私家菜府的人大概也不太知道,一般来说石屏左手边都该有两个守门待客的人,一个负责招待和一个负责阻拦。毕竟这种地方不可能全都对外开放,只有受邀预订的客人才能亮出凭证后进入。黄泉肯定不懂这个,但他走进去的时候也感到奇怪——假笑相迎也好板砖护送也罢,怎么说也得有个应门的吧?可半个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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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谨慎,他还没完全走进去,和石屏上的浮雕牡丹图靠着背观察景观,虽说题字恶俗,院子里倒是雕梁画柱,颇有小资情怀。院里酒气极重,没有人声,堪称寂静的空间里断断续续地传出一首《流水行云》,刚出芽的杨柳从石屏上展出枝条,随着那曲子摇摆间倒多出了些许古香古色的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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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等到黄泉绕过石屏之后可就不这么想了。见到“疯子烤鱼”小院里的景象过后,黄泉的第一反应是:不愧是疯子烤鱼,名不虚传。他不确定这是个什么情况,但现实就摆在眼前,院子里满地流淌着五粮液和燕京,满地扣着鸡鸭鱼肉,就连两架八仙桌也全仰了白儿。最重要的是,这个院儿里所有的人也一水儿跟敦煌壁画似的,整整齐齐地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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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人姿态各异,惨状不一,糊地砖上的惨样儿跟遭卡车碾过的蛤蟆似的,少数人脸冲上仰面朝天,可惜那张脸和后脑勺的区别不大,一个个的堪称抽象派旷世名作。几缕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映出杨柳枝的影子在那些倒地不起的汉子身上摇晃,也映在某些人后脑勺处扎的玻璃碴子上,透出一股子金碧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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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整个一个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莫名其妙地站在三十多个贴饼子中间。发生了什么,什么意思,他们本来要干嘛,被谁干了嘛是真正不晓得。他略略地从少数几个人的模样上勉强认出是熟面孔,有的是第一次干架骑飞车的,也有在他打工的时候闹事的。一圈查看下来,倒是没找到当初那个嚷嚷着要收拾他的辫子飞车男,也不知道对方是见势不妙溜之大吉了,还是说这事本就是对方搞出的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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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黑灯瞎火的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对方是个男的,两只不同色的眼珠像是波斯猫,黑油油的长发颇有海飞丝效应。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红光满面地朝黄泉嘿嘿一笑,笑出后者一身惊悚的鸡皮疙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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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玩花唱歌的,还是顺道走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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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问黄泉话的时候,脸上仍笑眯眯的。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的人很多,当然发自内心笑的人也不少,黄泉都见过,但他现在觉得渗人的是,这哥们居然在一帮半死不活的肉饼面前笑得这么灿烂真诚,何况他左脚还踩在一个人的手指头上。这实在……实在太他妈变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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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过度震惊,过了半天黄泉都没答话。男人悠哉哉地等着,倒也没恼,只是瞧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拉讨新鲜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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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没在这边街上见过你,是哪边巷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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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这边的。”黄泉意识到对方问的全是黑话,他只好硬着头皮接过话头蒙混过关,“这帮人押了我们一姑娘,不过看现在这架势她大概不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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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上下打量了黄泉一遍,男人神态安然地答道,“哦,这样啊。我知道了,你是琉璃厂的人。快回去吧,事情大老爷都办妥了。你们被劫的货出不了事,只管在堂口等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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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这个怪词儿又冒出来了,这次黄泉有了见解。所谓“大老爷”应该是类似黑社会里“大哥”的存在,这群混混不知干了什么惹上龙头,让人家趁着他们打算堵黄泉的麻烦,正好给一窝端了。自然,聪明人不会再去问“琉璃厂”是什么含义。黄泉经受住男人的审视,顺便扫了对方一眼,此人身份从打扮很难认,只能见其表面西装革履,可八成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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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来路不明的神经病待下去结果不会太好只会更坏,黄泉镇定地握着裤袋里的刀,决定接受男人的好意,点头行礼后便往外走去。男人望着黄泉不动声色的谨慎模样,神色间居然表现得十分受用,似乎别人越怕他他就越欢腾,和小孩的人来疯属于本质相似实况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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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走到石屏处,就有个没打透的哥们勉强捂着后脖颈子爬了起来。黄泉转脸看去,见双方距离略远,他肯定是冲不过来打自己,自己也没必要凑过去仗势欺人。刚这么打算,那汉子就瞅见他了,嚷嚷了一句脏话就把手插进怀里要掏家伙。接着就在秒速之内那倒霉催的汉子连什么家伙都没亮出来,就被陌生男人从脑后拿二锅头瓶子重新砸回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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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呢?知道这小哥是琉璃厂的还跟风点火,没眼力见的废物活着也没意义吧,嗯?干脆沉到土里化作春泥来护花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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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拎着砸碎了瓶体的二锅头瓶颈,懒散的语气凉飕飕的,陪着背后的红柱门楼和碧绿柳条听他讲话像是在听半导体里的播音员念书,可再搭配上满地的狼藉就变味了。《流水行云》放完一遍又开始重播,男人拿穿着皮鞋的脚丫子狠狠踩在本想掏家伙的汉子头上,跟踩皮球似的又压又碾又踢又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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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那汉子还在哇啦哇啦地瞎骂。可别忘了,砸他脑袋的是二锅头,满地的玻璃碴子可不是长眼的。男人把他脑袋往地上一碾,那人就模糊地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着地的脸上流出一股黑血,不知是扎破了什么地方。血水顺着地缝渗进去,居高临下的男人笑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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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今天来这儿有戏看,你们大老爷从来就没让我失望过。今儿个他只顾得上拍人,根本没管上跟我讲话。回头帮我向他带声好,谢谢他把京城变洁净了。咱们的市本来就不大,你说,塞那么多人干吗,还都是这种渣滓。妖世浮屠也好其他浮屠也罢,就像这种人,怎么能不做肥皂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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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眼见男人脚下那货已然没了声息,冷汗噌噌地冒了上来,心想虽然不知您姓甚名谁,但瞧您这架势绝对不是来看戏的。要么您就是吃了疯子烤鱼才变成这率性,要么您就是做烤鱼的那疯子。总之安定医院欢迎您,千万别抡一瓶子朝着我。趁着男人走到柳树南边,拎起椅子拍向另一个刚醒过来的倒霉蛋时,黄泉抿着嘴,悄悄地撤退,打枪地不要。走出门外还不忘把敞开的双排门关得严丝合缝,顺带双手合十为里面的人求了冥福才跑开去找爱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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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区里找个小姑娘相当于大海捞针,黄泉觉得人该是被藏在“疯子烤鱼”附近的,菜馆里面有个疯子正在杀人不能靠近,只好先把四周的院子找了个遍。没有接过后,他又扩大范围整胡同地连翻带问。约摸过了个把小时,黄泉没辙了。这回他撞上黑吃黑,没吹成大泡,算是欠幽暝一回。按照菜馆里的疯子所说,爱染应该不会被怎么着,当然逃出流氓手流入龙头手到底算好事坏事就不清楚了。另外一方面,好在此行自己也没动手,所以就算家里人为爱染的事儿报警,抑或银血从旁得知这档子问题,他也不会挨鸡毛掸子三百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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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阿Q心理一路自我安慰着回到葵花胡同,黄泉只觉得天还是那么阴,胡同还是那么窄,街坊邻居还是那么老,自己则是比前两天打工扛大包还要累。要说前些日子是重体力劳动带来的倦怠,现在应该就算是被接踵的破事折腾得身心俱疲。走进66号院里他才发现,时间早就过了五点,各家各户的老人家们早早就地做好晚饭开吃了。炒菜的炊烟还在厨房里升腾着,黄泉摸摸肚子,记起早上就吃了一碗罗喉给的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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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黄泉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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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拿出钥匙准备开自家门,黄泉身后就传来这么柔柔细细的一声唤。他就纳了闷了,爱染姑娘的幻听搁在幽暝耳边绕梁三日实属正常,搁在他这儿算怎么回事啊?一边念叨着一边回头,黄泉愣是在本日第三次傻眼了。他在准备血流成河的竹竿胡同里碰到了骑着飞鸽去卖鱼的罗喉,这算偶遇。他在“疯子烤鱼”里见到了满地横尸和一个病人,这算巧合。现在他在黄昏的66号小院里看到了衣装整洁五体健全带着腿脚没在空中飘的爱染————俗话说见鬼和奇迹只有一线之隔,这话果然是真的。因为这话就是当前黄泉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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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爱染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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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黄泉这么一问,爱染小姑娘就用左手掩着樱桃小口笑了。她人本来就长得好,一露出笑容更显得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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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黄泉二哥,让您操心了这么多次,真过意不去。我本来以为事情已经风平浪静了,没想到又连累您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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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你记得啊,你没事就是我没事,懂不?你没事我那傻弟弟就乐颠颠,他乐颠颠我们大哥就乐颠颠,他俩都乐了我就能有好日子过,反之就是全完蛋。”黄泉调侃完,又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爱染看,“你真的没出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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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放心吧,妖世浮屠的人没对我怎么样。倒是您没受伤吧?我听他们说,要拉您入帮做事。这个您千万不能答应,进了街头以后就算金盆洗手,也一辈子脱不开身。我小时候不懂这个道理,现在更不想让别人受这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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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冲跟牛魔王他姘头似的那鬼绰号我也不会去,念着跟他妈‘玉面狐狸’似的……对了,你怎么出来的?我在竹竿胡同里找了你半天都不见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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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染眨巴眨巴眼,看上去和黄泉同样茫然。两人用目光你问我,我问你,却什么答案都没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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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您是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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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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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黄泉对视了五秒钟,爱染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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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其实啊,我被传说里的贵人给救了。他把我放在街边就没影了,我身上没带钱,只好先走了两站地到您这边来报个平安。谁知您不在,我还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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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黄泉继叫停幽暝后,再度向爱染叫停,“怎么又出来传说和贵人了?你是说那个什么‘大老爷’吗?他怎么突然变那么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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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就很了不得啊。二哥您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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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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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黄泉还伫在房门口疑惑。看到他回来了,罗喉叹了口气,把装在长菜盘里的红烧鲤鱼搁在了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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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傻站着,有什么事等会儿说。”他拿围裙擦了擦手,朝对屋门口喊道,“晚回来的那个,过来帮忙端菜盛饭。”
談文論武道玄機
春夏秋冬一色衣
遨遊江湖千萬里
身藏花名兩卷書
日出日落又一天
攻受道中皆聖賢
修整牆頭爬不盡
太虛渡者算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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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顾及爱染比较脸生,而且是黄泉家那边的人,所以罗喉把晚饭安排在了黄泉屋里。黄泉倒是没意见,不过他家虽然不狭窄,但被一堆家当乱扔瞎放少打扫了那么久之后待起来确实有点憋屈。三个人把书桌收拾了摆菜用,然后一人坐靠背椅,一人坐板凳,剩下一人只能憋屈点坐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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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菜色比较丰盛,有罗喉许诺的红烧鱼和黄泉想象过的油爆河虾,还有木须肉、煎泥肠,两盘素食和荠菜汤。罗喉在爱染面前话变得更少,只招呼他们多吃点以后,就坐在床上拿着勺子拌香椿豆腐。一时间屋里只有碗筷碰击和汤勺啪啪啪啪的声音,显得十分诡异。黄泉左右看了看,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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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给幽暝打电话了吗?”他偏头小声问爱染,“我今天见着他,看他都快吓死了。报个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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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二哥放心吧,”爱染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回答,同时小心地瞅了正在拌豆腐的罗喉一眼,“我到这边后就向这……这个叔叔借了电话打给他,要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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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爱染对罗喉的称呼,黄泉险些把刚咽下去的虾从鼻孔里喷出来。按院里的老人对罗喉的称呼来看,爱染说不定该叫他“爷爷”才对。约摸也知道这小子在想没用的,罗喉拌完豆腐,放到爱染面前顺便蹬了黄泉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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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这是公报私仇啊,再说我又没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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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顾右盼,吃饭说话,当心卡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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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染噗嗤一声,赶快把汤匙塞进嘴里掩盖笑声。黄泉掸掸裤子,做了个鬼脸。三个人团团坐着各吃各的,等到香椿豆腐见底的时候,就听门外噼里啪啦一阵,不知哪个没长眼的碰倒了搁在墙边的竹竿和木头梯子,又撞翻了门前晒在月饼盒里的虾皮才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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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一见来人灰头土脸傻么唧唧的样子就不禁掩面,能缺心眼到这份儿上的人怎么除了幽暝就没别人呢?造物主真他妈太没有举一反三的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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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暝娘,暝娘你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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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暝完全无视他二哥暗示了“250的呆子”的鄙视目光和罗喉“我家的虾皮”的哀伤视线,差点又在平地上绊个跟头才跑上前来跟爱染十指相握。两人从外形上是实打实的郎才女貌,再加上窗外打进来的背景夕阳光那么一照,不看内涵看外表也是赏心悦目的美景一张。黄泉龇着牙,嘴里叼着鱼尾巴,只觉得八点档应该在两小时以后再上演,现在明明是小神龙俱乐部开演的儿童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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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幽暝,让你担心了。”爱染挪了挪身子,以便自己的目光能深情地去注视她的小情郎,“都在电话里讲了,要你别过来,明天我去找你来着。现在都快过门禁了,银血大哥肯定要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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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还没回来,我……我就是想看看你。暝娘,千万别再这样离开我了,如果出了什么事,至少要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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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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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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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人都含情脉脉你侬我侬的时候,黄泉实在忍无可忍地把鱼尾巴吐到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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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告诉你管个蛋用啊。你小子的作用也就是孟姜女哭长城,长城倒塌了汉子也砸死了,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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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幽暝泪眼汪汪地抬起脑袋,完全忽略他哥的冷嘲热讽,恨不得直接隔着桌子扑过去,“二哥!谢谢你救了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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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愣了愣,随即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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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就爱看你那以身相许的小死样儿,但抱歉啊,人不是我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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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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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的时候,那个什么鬼帮——啊,妖世浮屠的人都趴地上了。爱染说她是被一个叫‘大老爷’的家伙救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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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黄泉就意识到爱染正用眼睛冲他示意,并幅度很小地摇着头,似乎是叫他不要说。可是为时已晚,幽暝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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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那不是一个黑帮头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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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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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坦然点头表示知道的幽暝,爱染尴尬地左顾右盼了一番。她见黄泉满眼好奇,罗喉垂目夹菜,幽暝啥眼力见都没有的样子,最终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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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子天天在象牙塔里混吃等死,怎么知道这种事的?”黄泉来了兴趣,招呼幽暝坐下说。他想了想,又朝爱染抬了抬下巴,“爱染跟你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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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对啊。暝娘跟我说过,京城里的小组织很多,不过大帮派只有三个。暝娘过去待的那个——是叫‘妖世浮屠’吧?那是这几年才建起来的。另外还有两个年代很久的老黑帮,它们的头头一个叫‘魔皇’,另外一个就是‘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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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咋那么有野史风味呢?孩子们,你们不是电影看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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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二哥你让我给你讲的嘛!反正暝娘说,‘大老爷’本身就跟都市传说一样,什么拳头能打碎石头,下脚能踩碎水泥,火拼时是用关二爷的刀砍人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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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直接跟我说‘大老爷’是关二爷之后,还得过奥运全能冠军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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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都是听说的嘛!”幽暝被奚落得涨红了脸,坐在他旁边的爱染虽然什么都没说,脸颊却也在发红,“反正‘大老爷’和‘魔皇’都是没人敢招惹的。过去暝娘的朋友跟我讲,‘大老爷’最早的外号是‘暴君’,手上有一堆人命案,杀人不扎眼,死了都没地方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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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罗喉放下碗筷,闪身站了起来。他的举动惊得爱染一哆嗦,连带幽暝都刹住了口。罗喉本人倒是无知无觉,他低头看了看三个表情各异的小辈,又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最后弯腰把自己的那条板凳往幽暝身边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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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完了,你坐这边跟他们聊。”罗喉问道,“还剩点菜,要不要给你来点米饭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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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幽暝那熊孩子早先太过注意爱染的存在而后太过注意黄泉的问题,压根没意识到妹子和二哥身边还坐着一个站如松坐如钟的汉子,而且还是早先见过的,据二哥说是宇宙飞船送到地球来的房东先生。这回家丑机密全都泄底,这孩子对着罗喉很囧然地摇了摇头,又在罗喉充满关怀压力的目光下点了点头,然后触电一样颤抖着,眼看着罗喉收拾了自己那块桌面,端着餐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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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糟了,他都知道了……。”等到罗喉带上门,幽暝才哭丧着脸朝黄泉求助。果不其然遭到了来自黄泉的一记桌底飞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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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就知道了,还能要你死啊?我早都跟他讲了,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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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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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他把你家爱染捎回家的呢,待会儿还不谢谢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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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听黄泉把下午发生的事念叨了一遍,幽暝是云山雾罩,只知道坏人被打倒了爱染被救出了都市传说似乎帮了他们小两口,外带一个怪人走过路过打酱油。爱染听完脸色却变了又变,她似乎从中知道了点什么,又在踌躇该不该跟黄泉说。黄泉看出她那点小心眼,招手让她别那么多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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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都往我这儿找麻烦,哥哥已经够倒霉了。你把想到的都告诉我,好事坏事也让我有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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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染听完深吸了口气,露出的仍是不太肯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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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太多。黄泉二哥,我过去只是帮那些人传话送东西,所以大多数事情只是耳旁风,是真是假都不算数。你们听听就可以,别太当回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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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分寸。幽暝,你堵上耳朵滚一边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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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幽暝在黄泉的强迫下一脸忍辱负重地戴上耳机听黄泉下载的重金属,爱染才抬手捋了捋垂到耳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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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人说,京城三条道,一道是妖世,一道是魔界,一道是天都。妖世浮屠我知道,管事的是天蚩和女戎,他们是夫妇,靠走私毒品才把事业做大。现在管辖严,能做成这种生意需要很多关系和垫背,要么大赚要么没命。所以他们来京城,自己是精打细算,带的人却都是要钱不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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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全名是异度魔界,专门倒卖军火的大户。京城里有他们一个堂口,大本营据说在海外。他们头目,那个‘魔皇’还有个名字叫弃天帝,过去似乎是军人,后来犯了大忌变成通缉犯,这才跑出国去建帮派。而且,有人说弃天帝对杀人放火打游击感兴趣,是个哪里见血光哪里见魔皇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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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一听下来有点发毛,按照爱染的总结,那个在《行云流水》乐声中怡然自得春风得意地抡着二锅头瓶子拍人的恶魔形象瞬间掠过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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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弃天帝,是不是一个黑长发,俩眼珠不同色的波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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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黄泉二哥,刚才听你讲完,我就觉得你撞上的人可能是魔皇。这几天一定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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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确实有点毛病,但照例说他当时也该拍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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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爱染的视线忽悠忽悠转了一通,把手指放在嘴巴上,声音也放低了,“大概因为他觉得你是天都的人吧。三个帮都不想跟势均力敌的团伙打,所以彼此都尽量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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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书画?黄泉首先想到的是坐落在琉璃厂一角的那间小店。那家店当时看来冷冷清清,既没有职员也没有帮手。他只见过店主罗喉和管事的君凤卿,两者都有各自的怪,可都不是坏人模样。尤其罗喉……黄泉觉得从两人相处这么些日子来看,除去不正常的年龄外形差异,那老哥们别说走私黑货了,就是买菜找个钱都会被人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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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染,你说的天都跟那边那位有关系吗?”黄泉说着,用拇指朝窗户对面的罗喉家比了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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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应该没什么关系。”爱染急忙补充道,“也许不叫‘天都’?这名字很少出现,我记混了也说不准。说实话那个帮主要干什么,根本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家最有名的就是‘大老爷’,多少人跟他拼,都碰不到他一根头发。大家爱讲的都是关于某人挑衅‘大老爷’,然后被永世不得超生什么的传闻……大概他过去是开武馆的老师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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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街霸吗……感觉一下回到了小时候看武打片的遥远年代。黄泉也是青春年华的男娃子,对这位“大老爷”的印象顿时远超于那对白粉夫妇和杀人狂魔。按爱染所指的传说年代,这“大老爷”的年纪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爷居然能打倒那么老些膀大腰圆的流氓然后救走作为人质的小姑娘,这简直……简直太他妈有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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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联想着,黄泉的脑子里立刻勾画出那位“大老爷”的形象,身穿中古蓝布褂,足踏黑色练功鞋,白须飘飘目光凌厉,整个是标准的太极宗师造型。可说起实力不减的老年人,太极宗师的老人头一下又变成了罗喉娃娃脸,而且搭配起来无压力是怎样?!黄泉咳了两声,挥挥手把自己的妄想扇到一边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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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罗喉正站在黄泉家的门框旁。玻璃门板上挂着帘子,长窗最下面贴着印花塑料纸,两者的中间地带正好掩去了他的身形。他端着一碗新盛的白米饭,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洒了满地的虾皮。躲在树上的麻雀都是不怕人的主儿,见此良机纷纷飞下来抢食。罗喉等了一会儿,听房间里爱染不再讲话才敲门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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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再跟那些人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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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幽暝拉着爱染,彬彬有礼地跟他们告辞后,罗喉一面收拾着黄泉的桌子,一面蹦出这么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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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黄泉一时没转过弯来,“你不许我也得许啊,那瓜娃子再傻也是我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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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你弟弟他们。是叫你去竹竿胡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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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也没办法吗,我的准弟媳被人逮了,又是不能闹去警察局的事端。见死不救我还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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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三滥的货色都爱用这招拐人。”罗喉擦着桌面,脸色却越说越不好看,“他们没胆子闹人命,只是扣了人要求私了,然后要挟你给他们做事。不搭理他们自然折腾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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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不会杀,但爱染是姑娘,命没丢别的丢了怎么办?”黄泉哼了一声,“你又不是他们,怎么知道这种人渣能想得多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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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观花看戏行道钻山的没一个好东西,所以才让你不能再搭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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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正在拨剩菜往小碗里装,突然间他意识到罗喉讲了句有暗词儿的黑话,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直起身子来看。罗喉低着脑袋,满头金发被最后那点残霞照得亮晶晶的,手里正极认真地捡着鱼刺。好久不吃河鱼了,刚才真失策,应该洗几个小盘吐刺用,这样就省得擦桌子了。闷声不吭地自我谴责着,罗喉一抬脑袋差点撞在黄泉的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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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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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花看戏行道钻山’是什么意思?”黄泉盯着他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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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过去行里的话。‘观花’是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可取的行为,‘看戏’是一群烂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行为,‘行道’是把坏事做尽遭天谴的行为,‘钻山’是倒卖文物要入大牢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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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少见地动用了冷幽默细胞,用言简意赅的形式囊括了黄泉所知的一切不法行径,这令心里原本在打鼓的黄泉当场喷了。他问罗喉哪儿学的黑话,罗喉耸肩,表示自己开书画店的时间可是比黄泉吃盐的日子都长。琉璃厂什么人都有,进店的都是客,客人懂的自己也得懂些,不然谁买你东西啊?更不用说平时走南闯北收古董字画,真正的好物什全在边缘人的手里,不跟人家会须一饮三百杯,怎么问价怎么杀标怎么把货要到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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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言辞凿凿地一解释,黄泉对罗喉的敬佩没多几分,同情倒是油然而生。这平时聊天不是“嗯”就是“啊”要么就是“随便你”的孤寡老人,这交个水电费自己都不知道该收多少钱的可悲老头居然为了那间三年五载只有鹤发鸡皮光临的小书画店付出了如此多违逆他人生习惯的代价。你到底是有多爱那间店啊!结果当初就那么爽快地要送人啊!到底真傻还是假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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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这么一通有叫有骂没好话的评价,罗喉叹了口气,扎好盛垃圾的塑料袋,和端着餐具的黄泉一前一后去厨房冲盘子擦碗刷筷子洗手。趁手上的水还没干,他重重地摸了黄泉的脑袋几把作为深情回礼,第一把就摸塌了人家毛茸茸的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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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弟弟说得没什么错。有事情就说出来,一起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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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黄泉刷完牙洗完澡清清爽爽地躺在那多出一块来的床垫子上看在线电视剧,瞅见八点档里的男女主角那两双戴了美瞳的闪亮大眼泪汪汪地互瞪着:“无论发生什么事,要记得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啊!这是真的吗!”“我指天为誓!!”“喔,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幸福!”女主角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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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迷迷糊糊地瞎看着,心里混混沌沌地琢磨:这么说来,真有事情我找谁说去,谁和谁一起想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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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只有罗喉本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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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屏幕上的男女主角狂野拥抱于绝壁之上同时,黄泉一个死鱼打挺“呼啦”地掀开被子跳了起来。其后作用力之大引动床垫反弹,直接把放在枕头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抡飞到在地。他赶快光着脚爬下去捡回来,把电脑翻来覆去地查看才放下心。屏幕亮着,没裂纹也没缺角,好在还能用。黄泉摸着电脑的键盘,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拖鞋上,说不清刚才自己想到了啥,只是有股热血冲上脑门,现在窜得全身都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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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就这样坐在拖鞋上,任那不明不白的热血乱窜了一阵子,然后才慢慢爬回床上关上笔电,盖好被子。他闭上眼睛,过了十分钟后又睁开。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失眠了——居然在忙叨了一整天后失眠了。而且失眠的原因还是那个住在对面的世纪老人。重新回想起晚饭时爱染讲的种种,黄泉反而觉得那些很容易引人入胜的东西都不怎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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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黄泉这样丢了学业讨生活的人,有银血这样做着梦拼事业的人,也有罗喉那样奇奇怪怪潇潇洒洒的人。更不用说纠缠不休的流氓,见钱眼看的混混,变态的疯子,老态龙钟的大侠。黄泉对一个人究竟有什么习性什么过去有兴趣没偏见,他总觉得人只要还活着,其它什么事都好办。像他亲妈那样脚一蹬入了土,一切就全完了。再也见不到,再也摸不着,再也没有未来可言。比起死,还有什么能让人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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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坐起身,黄泉披着棉被走到家门口,撩开挂在门上的帘子往外看。66号院一如既往地沉浸在黑夜里,除去罗喉那屋亮着的台灯光,其他家里已经熄了灯。罗喉有时会挑灯夜读,读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书。有陈年的杂志,他侄女扔在这边的小说,还有在旧书市场买的杂记。前些日子黄泉借给他几本探险故事集,罗喉似乎很感兴趣,有时候还能在厨房看到他一手拿着汤勺等锅开,一手拿着故事集消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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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望着整个院里最后的一点灯火,拖了靠背椅坐到了门口,竟然安安静静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待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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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黄泉的身边依旧风平浪静。竹竿胡同里的惨状,传说里的大佬们,黑帮火拼等等就真的跟山风野史一样有开头没收尾。黄泉继续安分地打工,同时也听罗喉的话,时刻保持谨慎,日子过得倒是跟之前一点区别也没有。他觉得这也不坏,总比走在路人被人一板砖拍死强。罗喉却好像对他放不下心,从院里那帮碎嘴老头口中打听了黄泉打工得地址后,骑着飞鸽去给他送过好多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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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餐厅的后厨房有个小小的员工休息区,轮班的工作人员可以在休息区里换身衣服,对着窗口抽根烟,躺在椅子上睡会儿觉。就是这样犄角旮旯的地方,料谁也想不到在何时多出一个人来。黄泉到了傍晚的休息时间,解开头绳摘了帽子就往休息区钻,一脚踏进去就看到其他几个员工不像平时那般大大咧咧地抽烟唠嗑,而是跟小学生似的双腿并拢手背后,比干朝直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在干嘛。再往前一看,黄泉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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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披着羊毛外套,穿着件赭石色的长袖衫,左手拎着个黑口袋,正目不斜视地靠立在衣帽柜旁边。见黄泉来了,他便把黑口袋往桌上一搁,说了句“我放这儿了,好好吃饭”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厅后门,骑上飞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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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目结舌的黄泉半天才缓过劲来,打开黑口袋,发现里面是三个饭盒一个汤罐,饭盒里有塑料格子,干粮点心四菜一汤样样齐全。不知作何表情的他回头瞧了瞧那仍在排排坐的同事们,有点无奈地擦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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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入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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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老久,他们中间年纪最大的厨师大叔才解除点穴模式,一声长叹往后躺倒,恍若去了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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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我的弟哟!你家老子太他娘的吓人了,看见他跟看见我小学班主任一样,不听他话都不行!我小时候可没少挨班主任的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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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么……他不是我老子,他大概比我爷爷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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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我们不许在屋里抽烟,”另一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说。那丫头打村里来,本来就没什么见识,眼下都有点哽咽,“他说抽烟的人会熏黑牙吐黑血,抽一口少活二十年。跟抽烟的人老待在一起,胸脯里会被鱼肠还恶心……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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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居委会贴的健康专栏……其实没那么严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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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跑进来的。我刚点上火,突然他就从后面伸手把烟掐了!哎呀妈呀吓死我的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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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同事开始各说各的心理伤害,似乎罗喉的存在勾起了他们人生中最黑暗的记忆。黄泉这边是汗流浃背,只得干笑了两声,夹了一筷子粉条炖肉堵上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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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回家时,黄泉撤退得相当晚,且回家就扑床不起,完全忘记把那用完的饭盒汤罐带回去还给罗喉。想不到第二天罗喉又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惹得另一批休息人员同样是腰背挺直手背后地受训。罗喉淡淡地表示他只是来回收昨天的饭盒,顺便将另一套盛好了四菜一汤的口袋放在黄泉面前,然后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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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对罗喉的衷心关怀很感动但也很头大,这样频繁出入休息区又造成员工恐慌的世纪老人总有一天会让自己提前被炒。因为跟混混挑衅打架群殴被炒,黄泉无怨无悔。可是因为房东送饭被炒,这死得也忒怨了点。他跟罗喉讲,光天化日不会出什么事,你别再来送饭了。不然哪天被领班逮到岂不是直接把我开除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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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罗喉冷冰冰地回道。而后他似乎想起什么,语气也沉了下去,“也罢。不给你添乱,以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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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等到看完晚间新闻,罗喉都偏着视线,闷声不吭。黄泉抱着在罗喉家新洗好的衣服往屋里跑时,悻悻地想他说的话大概惹老哥儿不高兴了,虽说自己有理,但人家也是好心。连声谢都没说,害人生气也是应该的。这么合计着,第二天轮休时,黄泉就去了花鸟市场,打算买个玩意儿给罗喉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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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喜欢植物,那是肯定的。黄泉看他一天到晚最爱倒腾的就是院子里那一亩三分的小菜地。菜地里种了什么而今还看不分明,总之按院里的人们讲,不是入药的就是做菜的,就连小菜地西南边的那棵香椿树上发的芽都被罗喉打下来给黄泉做了豆腐和炒鸡蛋吃。66号院门口的杏树和向日葵也是罗喉早年种的,现在两者成了院里大家共有的财产,谁有空就去浇水施肥,人人都乐得自家门口有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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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也对动物很客气,他会用剩下的鱼汤拌饭喂给过路的野猫,会在小卖部买火腿肠扔给胡同里的野狗,也会把幽暝碰撒的虾皮送给院里的麻雀。不过黄泉没见到罗喉养了什么宠物,荷花缸里的螃蟹据罗喉说是莫名其妙从缸里长出来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由于隔三差五便骑车远行,他照顾不了小动物,于是也养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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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只养过仙人掌、虎皮鹦鹉和红鲫鱼的黄泉就逊色多了。寻么半天下来,他只对这三样东西有亲切感,其它虽然好看有趣,却不敢贸然买下。稀奇的价钱要命,普通的又不像个礼物,再加上罗喉养不了动物,最好挑的选项反而被排除了。黄泉走在花鸟市场的胡同的杨树花堆里,听着脚下咯吱咯吱,感觉有点气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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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还是去器材商店买个登山包什么的吧,实用又实在。正在黄泉开始思考最近的运动器材店在哪里时,一声响亮的鸟鸣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原来胡同口的观赏鸟店牵了根铁丝挂在胡同的砖墙两头,铁丝上挂满了鸟笼。一只神采奕奕的红嘴绿鹦哥正在最大的那个笼子里蹦蹦跳跳,朝着黄泉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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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哥好啊,聪明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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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黄泉脚边的一个小贩也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纯粹想找人搭话,这么念叨着。黄泉低头看了看,那小贩脚边搁着一长条塑料盒子,里面装着一袋袋金鱼和小虾,还有一缸五彩斑斓,半透明的东西泡在水中起起伏伏的。黄泉感兴趣地蹲下身,即刻知道了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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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这个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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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胡同66号院的杏花已经有了败相,罗喉碰了碰褪去粉红的花枝,隐约可见翠绿的小杏儿尖尖隐藏在丝丝缕缕的花蕊里。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有点期待也有点惋惜,杏子长大是谁都爱看的事,杏花凋零是谁都遗憾的事。罗喉拎着新买的菜,徘徊了几步才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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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他炸春卷的时候,黄泉风风火火地杀进厨房,感叹了句“好香啊”便伸手抓了块炸好的白菜丝春卷塞进嘴里,不等罗喉拍他的爪子就蹦蹦跳跳地逃了。摇摇头,罗喉笑着把剩下的三鲜馅和豆沙馅的都捞出油锅,又把另一个火眼上的砂锅豆腐端出来,叫黄泉洗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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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一个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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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黄泉嘴里塞着春卷,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放在罗喉的面前。玻璃瓶里装了水,一只红白相间,亮晶晶的半透明物体沉在瓶底,随人拿起的动作飘动了少许。罗喉戴上眼镜瞧了半天,见那东西不动弹也不吐气,不像是活物。可那软绵绵、透亮的外形倒是和水藻什么的有点类似。要说这究竟是什么,罗喉是真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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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活的还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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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活的,不然我买给你干嘛!”黄泉笑嘻嘻地瞧着他的稀奇表情。“这个特好养,你可以随时带身上。逛街啊旅行啊都可以,只要有水它就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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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植物?”罗喉可没听说过带着个水生的东西去旅行的,不过看这玩意儿的大小,似乎确实是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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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说不好,一半一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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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它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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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心说你何必问得那么详细啊,泡在水里玩不就得了嘛。不过他蒙人本事还是有的,撒谎从不打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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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里有微生物嘛,你定期给它换水就行,跟水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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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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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点了点头。他用食指顶着瓶盖摇了摇,那小小的四不像便轻飘飘地弹来弹去,从球形的本体连接出两条略长的的东西也在颤悠悠地晃动,看习惯了还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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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条长长的是什么,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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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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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它的脸是那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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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吧。每个都长得不一样,我挑了个顺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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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像兔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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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有点。你,你可以这么叫它。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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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眼睛和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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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都在那个球里,就跟河豚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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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也是。”罗喉若有所思地把那小瓶子举过头顶朝光看,“这种东西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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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问到这个了!黄泉郑重地咳嗽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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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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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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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什么名字,难道是指这东西是某种生物的卵或种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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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自然料不到,他只是为了让罗喉开心而送的鱼缸装饰品被对方赋予了重大的含义。从各种角度观察着玻璃瓶里的海洋宝宝,罗喉的表情异常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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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喜欢不?”黄泉也举起胳膊,用指尖敲了敲那玻璃瓶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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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罗喉点点头,凝望玻璃瓶的红眼睛甚至多了丝笑意,“谢谢你,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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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当黄泉收到罗喉用他的旧手机发来的短信,上附红白一片拍摄目标不明的照片一张,下写“兔子头生了孩子,很可爱。(笑)”的时候,才明白罗喉的一诺果真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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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突然发现大家都不太清楚“海洋宝宝”是啥,特此解释一下:海洋宝宝是一种以树脂为原材料,类似水晶土一样用于点缀的的,基本没啥实用价值的东西。它的颜色多样,造型也在丰富中,放在水里会膨胀甚至“繁殖”出小珠子……说白了就是,武君被黄泉耍了……orz
談文論武道玄機
春夏秋冬一色衣
遨遊江湖千萬里
身藏花名兩卷書
日出日落又一天
攻受道中皆聖賢
修整牆頭爬不盡
太虛渡者算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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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餃子﹐叉子﹐兔子
王道: 秋鳳霞雲箏叉燕靜羅黃
牆頭: 不計其數......
配偶: 嫿嬛
座右銘: 身入無間﹐足踏黃泉
注冊時間:
2004-11-22
最後登錄:
2025-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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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对罗喉产生的负罪感就是从那只“海洋宝宝”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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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买给罗喉做乐子的,那个形似兔子头的小东西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就是摆在鱼缸或花盆里,和水晶土差不多的树脂合成物。当时黄泉想自己送人这个也没啥错,能让罗喉养得方便,玩得自在,不用喂食不用施肥,而且随身携带的宠物——这不是挺好的吗?可过了没几天,他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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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海洋宝宝”后的第二天,罗喉就从菜市场买了个球形鱼缸、观赏鱼网和一堆水藻。他在鱼缸底部铺上涮干净的底沙,灌好晒暖的水,安置完那少量多样的几种水藻后,郑重其事地打开玻璃瓶,将那颗被水泡得有些发胀的“海洋宝宝”用观赏鱼网送入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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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66号院里的住户每天早晨只要起床开门,就能看见罗喉捧着鱼缸搬了板凳坐在菜地旁,坚持给那颗树脂球晒太阳的专注模样。黄泉瞅着瞅着,心中流下了自责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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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该给他捡颗石子,告诉他埋起来一百年以后能发芽……黄泉想起过去抢幽暝的轮滑鞋玩,不慎压碎了银血的眼镜的那一幕。负罪感比那时候还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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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黄泉注意到虽然自己值晚班的时候,罗喉不再跑进茶餐厅的休息区送饭了,但这不等于他改变策略来表达关怀。事实上最后妥协的还是黄泉自己,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让一个孤寡老人在黑灯瞎火的晚上孤零零地捧着北京晚报等他下班。最初发现罗喉守在店门口的是曾经遭到空手掐烟袭击的那个男同事,哥们本来是出去买包烟,结果不到两分钟就火烧屁股似地逃回来,抱着黄泉的大腿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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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我的亲哥哥啊!!你老子他又来了,正堵在门口看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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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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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亲娘哟您自己去外面瞅瞅就知道了!本来看见他我就想溜,谁知道他一抬眼就把我认出来了,还问我把烟戒了没有!我咧个去吓得我把小熊猫都买成舒肤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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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么一说,黄泉赶忙跑出门去。果不其然看见罗喉坐在不远处的花池墩子上看报纸,飞鸽被他停在身边,车后座上还别着个保温瓶。他翘着腿,身边也没别人陪着,天正一点点冷下来,路灯橘黄色的光模糊了街道的路面,更显得格外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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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儿干嘛呢?!”黄泉实在忍不了,跑过去就把人拽起来,“外面降温了你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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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没料到他会跑出来找自己,罗喉一副没找好理由的样子朝路对面看了看,半天后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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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五色土》我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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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报纸都拿倒了能看完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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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抿上嘴,不吭声了。黄泉大抵明白这家伙原本是来干嘛,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他有点挫败,也有点无奈,更有点说不出的不好意思,最后他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坐外面了,进来待会儿吧”,然后把罗喉拽进了茶餐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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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来吃饭喝茶的客人基本都是些年轻情侣,不过到九点以后也走得差不多了。黄泉原本打算把人搁在僻静座位乖乖待一阵子就好,没想到罗喉入座后,拿起菜单仔细看了看,还点了一小壶热水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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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自己带暖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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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这里碍事还不点餐,你岂不是又被炒鱿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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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祖宗您何必在这种问题上如此犀利!是说您还在记恨上次我不让您来送饭的茬儿吗?!黄泉惶惶地窥测着罗喉的脑瓜里在想啥,以至于随口言明“点餐的是我家老爷子都给我好好做”之后,让正要偷工减料准备跑路的厨师大叔遭到条件反射刺激,跳起来新切了水果丁,调了蜂蜜做底料,甚至还外附了一碟小果盘送上,给予他终身难忘的班主任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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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快谢谢我。”黄泉乐颠颠地端着茶壶茶杯和水果,给罗喉一一摆在桌上,“果盘是你的崇拜者送嗒,吃完我再去跟他们搜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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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调整了果盘的位置,从黄泉笑嘻嘻的脸上看出了某些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他放下报纸,招呼黄泉弯下腰来,接着用小餐叉戳起一片西瓜,塞进了黄泉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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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专心忙,我等会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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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黄泉咕哝了两声,好容易把那片西瓜嚼下去,“太晚了,路上危险。你先在这儿看会儿报,杂志在那边架子上自己拿。我下班跟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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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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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头,黄泉揉了揉有点发僵的脖子,直起上半身抱着托盘打算去其它桌再巡一圈。结果刚走出一步他又退回来,朝罗喉再度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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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我片火龙果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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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当天被黄泉要求禁止晚上再来守门,罗喉却依旧故我,到了九点半便拿了报纸或书跑到靠墙的双人座去等他。由于每日光临必点餐,这位少沾潮流的世纪老人便按照菜单排序把所有的饮料点了个遍。今天是金桔冻饮,明天就是玫瑰花茶,好喝不好喝的全有。有时黄泉会带着恶作剧的心情地偷瞧着罗喉去点杯草莓冰沙,含着吸管喝下一口后,目不斜视眉间皱起,空在一边的手默默地将杯子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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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觉得,这样下去真有点对不起罗喉,毕竟让一个出远门都骑自行车的老派标杆隔三差五在只有小年轻约会的地方神游太虚,放谁身上都不得劲。可看着他每次喝新饮料的表情,俩人时不时还能交头接耳一两句话,晚上加班都不再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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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罗喉倒是无知无觉,完全把生活中新加入的这一部分当做常态。他也不是时刻都盯着黄泉上下班,只有时间太晚的时候才像接学生下夜课的家长那样候着。慢慢地,被他那指导员的架势吓得不行的服务生们都习惯了自己的恐慌,见到那金发红眼的娃娃脸进门就下意识地集体闻衣服挺直腰系领结,全然自动沦为军校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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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也是同样,茶餐厅的桌椅已经码放整齐,地板也擦洗得发亮,厨房里的排风扇也已经关好。除去负责熄灯锁门的小姑娘,黄泉和其他值班的人都回到休息室换衣服,准备回家。罗喉跟那个被独留下的小姑娘彼此沉默了几分钟,突然听到门口桄榔一响,有人推开挂了“CLOSE”塑料牌的店门,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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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儿的呢?!有客人来了怎么还黑灯瞎火的,你们这店还开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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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尖声怪气,脸巴子枯瘦的男人领着六个打扮得极嚣张,嚣张到巡逻车远远瞅见就能把他们全押进警察局的家伙张牙舞爪地杀进门来。这男人约莫三十多岁,头发染得蓝不蓝紫不紫白不白,远看像盆吊兰近看像柄墩布,要多没品位有多没品位。跟他进来的那几个人应和着领头的话也跟着骂骂咧咧,顺便踹三脚椅子打两拳门框,一副多动症发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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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见到这么群人,脸吓得煞白。明眼人不用想就知道这种货色来这是来挑事的,麻烦赖上身,大家全得遭殃。糟糕的是除去罗喉以外,其他男同事又全不在场。小姑娘无计可施,只好大着胆子走上去,恭恭敬敬地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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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现在已经歇业了。欢迎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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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今天饿了还要等明天再吃?饿出毛病来你们赔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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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歇业,你他妈嫌咱们不给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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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这么当服务员的吗,知道什么叫素质嘛!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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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几个流氓七嘴八舌地吼上几句,小姑娘的眼眶立马红了,原本再客气的话也短短细细地说不出来两句。领头进门的墩布头见她轻易服软,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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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哭什么哭!就知道哭!去去去别碍着爷爷办事,把这儿藏着的人交出来就没你家事儿了。快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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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说的……什么藏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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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丫装球甚啊!老子在你这儿外面等大半夜了,前几次来捞票的兄弟都哪儿去了你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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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藏着的人”和“来捞票的兄弟”啊?小姑娘哪里听得懂男人在嚷嚷什么,吓得眼泪直往外冒。就在墩布头边说“好,你们不交人是吧。破你丫相把那小崽子喊出来”边上前的同时,罗喉推开椅子,从墙边的阴影里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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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这个移动目标身上,罗喉却怡然自得,像看不见店里正在上演的局势一般。挡在小姑娘和不良人士之间,他挑起眉梢,上下把对方打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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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干嘛?哪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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墩布头刚问出口,突然就打了个寒颤。他们干这行,会同业也好见生人也罢,要的就是手快嘴快,谁显得更凶更霸道,谁才占上风。可眼前这金发男都没说话,只有目光扫过的时候,他就感觉有一长溜铁钉“嚓嚓嚓”地钻进肉里,不见血光但痛苦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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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对墩布头的问题充耳不闻,他打开门,外面的凉风顿时朝室内的人扑来,吹得他那头金发飘起飘落。与罗喉的淡定自若相反,六个跟来的不良人士倒是同时起了满身寒栗,他们可是刚打那外面进来,蹲点蹲了大半夜也不曾觉得像现在这么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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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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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听到罗喉的口气,不禁也意识到有啥东西要不妙了。她不知道跟黄泉一起的这位到底是干嘛的,只知道他确实有学校指导员的气势,心里有鬼的同事遇见他就发虚。但这叔叔对黄泉挺好,给他带饭等他下班陪他磨洋工,像哥像爹又像男朋友,时不时也惹得她们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羡慕。而今她亲眼瞅着“指导员”叔叔挑起嘴角,生生体会到被扔进狮虎山当饲料的鸡鸭鹅们有多悲惨,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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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错,我们是来找人的!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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墩布头身边,一个烫了爆米花脑袋,脸上都刺了纹身的家伙叫道。他本是想助长下同伙的气势,可话没说到半截就觉得中气不足,罗喉听见他在叫嚣,迅速把视线偏移,把对方的哇啦哇啦在重度精神压力下吓成掐死鸭子的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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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在找人。”见那爆米花头往后缩了缩,罗喉发出一声嗤笑,“出来。就给你们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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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回头瞥向颤抖得无以复加的小姑娘,忽地抬手指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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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他说,我先回去。饭在冰箱里,自己热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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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罗喉把那只指着小姑娘的手收回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被流氓和指导员夹在中间,平日里傻瓜兮兮的丫头被刺激得格外精明。她看到人家的动作,立刻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赶快抹干眼泪拼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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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负手在后,罗喉不等那伙人有何打算便快速走进了夜幕中。七个穿得堪比妖魔鬼怪的家伙瞧他那架势,彼此交换了眼神,叨咕着“这人谁啊”、“是不是有阴谋”、“人说不定就在他那儿”云云。最后他们一鼓作气,嚎着“去就去,兄弟们跟丫会会!”便一窝蜂地跟着罗喉冲出了茶餐厅,留下小姑娘独自站在门口两腿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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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黄泉和同事们换了衣服走下楼,罗喉和那帮流氓早没影了。他们的休息区离大门远,所以听到的那几声大嗓门也隐隐约约,跟平常街角里醉鬼叫的回音儿没啥区别。小姑娘仍傻站在大门口,见黄泉他们凑上来问她愣着干嘛,她眼里一热,可又想起罗喉的吩咐,哆嗦着跟弹棉花一样边哭边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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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黄泉哥!你爹说他要睡觉不等你了,饭在冰箱里自己热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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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不就是热个饭吗你干嘛那么激动啊?!而且谁是我爹啊?我爹才不会给我做饭……不对他俩根本没可比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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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黄泉被蹲在院子里的糖画老师傅调半导体的噪音吵醒,吊儿郎当地爬出来刷牙时,正巧碰上罗喉拎着豆浆油条散步回来。除去少见地买了外食,罗喉大概是没睡好,眼底有少许暗色,头发也没梳整齐,比平日的闷骚多了点蔫巴巴的气氛。黄泉一面帮忙倒豆浆一面想,自己是习惯昼伏夜出,罗喉的生物钟却正好相反。这么多天陪他加班到深夜,累着也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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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他叼着自己那根油条跑回房间,鼓捣一阵后又叼着只剩下一半的油条跑回来,把一只手机塞到罗喉手里。罗喉左手端着碗,右手被强塞了手机,朝墙上的空白处凝视了十秒才转过脑袋,略显困倦的眼睛里是俩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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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啦,你应该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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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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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用过的,不过挺好使,号码和SIM卡也都在里面,给你先拿着。”黄泉夹了点咸菜丝扔进嘴里,“我没那么容易就给拐卖了,你也甭起早贪黑那么担心。这样,以后要是有事我发你短信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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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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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喉重新把注意力投向右手,并用拇指弹开了手机的盖子。黄泉用最短时间给那部手机换完电池并开了机,不过壁纸还没换。那是一张气氛微妙的照片,场景似乎是普通的街道,有个见腚不见脸的人十分凄惨地糊在路面上,旁边有个银色头发的男的正焦急地打算把他扶起来。黄泉凑过来也瞧了瞧那壁纸,然后露出了潇洒自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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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真怀念~地上那个是我弟,这张为了纪念他考上重点高中的拍的留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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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那个扶他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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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哥,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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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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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照相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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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把你弟弟绊了个马趴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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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哼,你挺识相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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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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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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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短信’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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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世界上,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怎么发短信,只会被当做古董。可如果一个人连短信是什么都不知道,说他是“化石”都不足以形容其老化程度。罗喉表示他还是听自己的三个兄弟和小侄女提起过短信QQ之类的现代通讯设备,也常见他们握着手机端着电脑废寝忘食地噼噼啪啪。不止他们,还有不少人都向自己推销过二者的好处,可惜全部因自己的状况外态度而中途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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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听完真可谓是泪洒九天,揪着罗喉的脖领子问“BABY打电话你总会吧?!”结果得到的答案是“嗯,手摇的拨盘的按键的都会”。想当初刚租房子那会儿,隔壁老头居然能靠电话座机找着他老人家,简直是万分之一里的奇迹。在悲愤交加无语凝咽之后,黄泉用早餐时间手把手地教会了罗喉发短信的基本操作法,然后在打工同时开始了永无休止的远程信息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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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 黄泉:【哈啰是我~在干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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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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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 罗喉:【给你发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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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 黄泉:【我问你在这之前你在干嘛!O口O#而且你是怎么搞的啊,速度好慢=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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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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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 罗喉:【每句话后面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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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 黄泉:【标点表情啦。像这样→^_^(笑)TAT(哭)O口O#(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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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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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 罗喉:【我找不到标点符号 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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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为了这点事(哭)啊!!!!黄泉在休息区里仰天长啸差点把手机从窗口甩出去,引得坐在一旁集体唠嗑的大姑娘大老爷们赶紧拉着他扇凉风灌白开水,不知这娃子是着了哪门子的邪。打死也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在为一棵化石蔬菜发飙,黄泉给罗喉发回【别折腾了等小爷回去教你】,便收起手机加入午间休息的组织,听这群下里巴人都在聊什么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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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说到和平门,你们知道不?今早那儿出事儿了,围了一堆警车和救护车。我上班坐公共打那儿过,堵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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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啊!我看微博上说昨晚那儿有人打群架,打得特别凶!等警察来的时候只剩下几个半死不活的人,闹事儿的早不知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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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等警察来,这种话你还信!”一个京城本地的老伯点了根烟,故作神秘地笑道,“在和平门闹事,你以为是什么,是要命的手底下在争地盘呢!过去京城有两道,现在成三道,多了那一道肯定跟另外两个老龙头打得不可开交。这种事儿,懂行的警察谁也不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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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说,昨晚上打架是流氓争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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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嘛,和平门是什么地方,想当年一溜铺子一个主儿的地方!你要去砸卖笔的铺子,嘿,满街玩书画的就能拿砚台把你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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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什么两道三道啊,听都没听过咧。”另一个新来的服务生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叔,给俺讲讲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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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群小生咋连这都不知道呢?这是讲在城里,有三个黑帮的意思哈。你叔我可是从小听魔皇和暴君的故事长大的,过去听着可来劲了!那俩煞星就是过去帮里的头头,打起架来真枪实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人不眨眼的!名字怪?废话,过去的外号能潮流到哪儿去哈?想当年他们可真是叱咤风云,走大街上能把九尺高的恶汉吓尿裤子,哇哇哭的娃子一听他们的名儿,吓得声儿都没了。哎哟——怀念啊!到今天算算,他们该是一把老骨头,该进八宝山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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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您老,那传说中的俩煞星至今好像还在京城里叱咤风云,而且其中那个魔皇弃天帝长得比封面先生还青春,拿瓶子抡人的动作十分洒脱,一点都没有要入土的样子。这么说来,弃天帝跟罗喉一样,是青春少年脸的世纪老人,同品种的外星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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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的脸上不动声色,只当把那老伯的口沫横飞当故事听,脑子里却在研究完世纪老人们的肉体构造后,开始思考昨晚打架的双方是哪个帮,为什么打。自己跟妖世浮屠的过节应该没闹得那么隆重,可是被弃天帝和“大老爷”参上脚就说不一定了。该不会是为“疯子烤鱼”事件打起来的吧?见又有人重新说回今天早上的血案,黄泉不禁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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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和平门斗殴事件最新内幕!”最早挑起话题的收银员拿手机点开网页,声情并茂地念道,“据记者跟踪报道,斗殴事件的受害者共七名,皆为男性,疑似为非法组织‘妖世浮屠’的成员,曾有吸毒、过度伤害等前科。今晨,此七名男子被附近居民发现……被倒插在垃圾箱内,现全部因重伤于医院接受治疗和观察……我靠,这忒狠了,倒插在垃圾里是个啥阵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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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同事们盯着现场照片所露出的诧异表情相比,黄泉显得格外镇定。不过确实,在流氓接连不断的袭击中得以存活,久经考验的战士也不过如此。网上新闻所展示的景象历历在目,那糟蹋敌人肉体加心灵的殴打方式与之前黄泉在“疯子烤鱼”里见到的惨状有异曲同工之妙。说不定“大老爷”又去做活雷锋,救什么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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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黄泉应和着其他人一起感慨时局不稳,人民安全得不到保障。感慨了没多久,他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掏出手机打开查看,短信发件人一栏写着罗喉的名字,内容很简单,却让黄泉读了半天才明白对方想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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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 dao le ying wen ke shi tiao bu hui qu le ku 】(找到了英文 可是调不回去了 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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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买糕的!!就跟你说别为了这么点事(哭)啊啊啊啊啊啊!!!!!
談文論武道玄機
春夏秋冬一色衣
遨遊江湖千萬里
身藏花名兩卷書
日出日落又一天
攻受道中皆聖賢
修整牆頭爬不盡
太虛渡者算萬年
晉江的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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