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20 [all剑]正道（限）（民国背景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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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nna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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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樓發表於: 2022-10-28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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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好香的饭饭，苍剑终于苦尽甘来，这次别再有什么变故了吧，命运放过这对苦命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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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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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樓發表於: 2022-11-04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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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70樓(cinnamon) 的帖子

快啦快啦，马上大结局了~（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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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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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樓發表於: 2022-11-04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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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南柯
傻瓜苍越孤鸣得以在早晨七点二十五分出了门去。在这之前他跟剑无极又商量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往东南方向走，不仅翻山，必要时还得跨海，非要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才好。剑无极在新的憧憬中逐渐放松睡去，而他只跟着浅浅眯了一会儿，便就起床开始准备，计划起了出门后要办的事。
首要之事就是替剑无极去一趟电报局，不但还钱，而且辞职；然后要去打听交通线路，最好能一并买到正经的车票或船票；接着还得购些米跟菜回去，米缸中只剩下了薄薄一层，即便是快要离开，一日三顿也照样免不得；至于是否要去卫生院探望一下史仗义，尚还需要考虑一番才行。
时间不宽裕，苍越孤鸣整个人绷紧了弦，迅速动身，打算尽快办完，尽早回家。临出门前他把枪也给拿上了，权作防身之用，在这种节骨眼上，谁都不想节外生枝。
然而总有些枝节不肯随人意愿，偏要横生。就在苍狼大少爷穿着短衣布裤，抓着半只包子，匆匆行走于街头时，一双精明却沧桑的老眼悄然隐在街角暗处，牢牢盯住了他。
此人跟踪的本领不大高明，只堪堪保持着一段距离，并不费心思去藏好自己，且距离还越跟越近，甚至可以说是有意要向被跟踪者透露踪迹一般。苍越孤鸣没有花费多久时间就意识到了身后有人，他皱了皱眉，试着加快脚步，便听得后面的人也一样提高了速度。
枪在腰侧，现在伸手去取，必会被对方看见，若那人也有武器，对他是极为不利的。因而苍越孤鸣装作无意地看了看左右四周，挑选了最近的一处街道拐角，在转身的一瞬抽出枪来，紧接着枪口就顶住了这跟来的可疑之人的脑袋。
“……大祭司？”
苍越孤鸣定睛一看，略有惊讶，刚要把枪放下，但立刻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重新将枪握紧端平。“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爷，”大祭司没有因他的举动退却畏惧，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苍老的眼里只闪过了一丝晶莹，“少爷，我就知道您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只是……只是您怎么，怎么落到了这般田地……”
大祭司是颢穹孤鸣最忠心也最得力的部下，当初要往中原进发时，他和千雪孤鸣皆是老苗王愿意相信委托的人选，所以一样被留下来看家守卫，各司其职，一个明面管事，一个暗里监督。但如今苗疆完全成了竞日孤鸣的天下，苍狼不敢轻易判定这名老家人是否忠心依旧，直到听了这话，看了这副神情，他才慢慢将怀疑压下去些，只说自己很好，并又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是，是，一时太激动，忘了回少爷的话。这……说来也是话长了，在那逆贼上位之后，不知多少人马上就归降于他，俯首称臣了，真是小人中的小人！难道他们会不清楚，这一切都是竞日孤鸣搞的鬼吗。
“我们几个老家伙原想拼死一搏，但……老爷毕竟是不在了，好些人也说您跟着……千雪二爷不堪打击，已经离开不知去了哪儿，所以他竞日孤鸣接手上台，在外人看来也算正当合理。师出无名，我们若去拼，只等于是以卵击石，就算成功了，也是群龙无首，绝非良策啊。
“这时候忽又有人提到您的下落未明，说不定是流落到哪里了，若是把您给请回来，那岂不是名正言顺，轻松就能把竞日孤鸣给赶下去，届时再处置这个逆贼也是容易。所以，所以我们多方打听，日夜寻找，终于在这儿找到您了……少爷，您就快和我回去吧。”
或许是近些日子隐忍憋屈得太久，此时见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大祭司一开口便是气都不喘，滔滔不绝，讲了一大通前因后果与美好幻想，并且恨不得当场就与苍越孤鸣一同飞回苗疆，再一举将竞日孤鸣斩于马下。然而苍越孤鸣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之后，唯一在意的就是二叔的去向，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发问，暗暗打算以后自己去打探联系，这会儿只是把枪放了下来，并没给出其余回应。
“苍狼少爷？”
半晌未得到答复，大祭司多少感到了奇怪，就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想透过他的神色去揣度想法。
“竞日孤鸣岂是那样好相与的，你能一路找来这里，他就不能吗，”苍越孤鸣面上无甚表情，他半垂下眼，用衣袖擦了擦枪身，“我若答应你，也许在路上，也许在下一秒，他的人就会杀出来，轻易解决了我们。而你和我待在一起，更是现成的替罪羊，排除异己，栽赃嫁祸，一箭双雕，这点你们就没有想过吗。”
大祭司不禁一愣，接着重重叹了口气，看起来无其奈何。以他之深谋远虑，本该是能想到这种情况，该多派些人来的，但苍越孤鸣的下落真真假假听了太多，每每亦不敢大张旗鼓行动，次数一多，寻找未果，内部难免有些军心涣散，能出动的人手就越来越少了。有些人甚至起了放弃的念头，为此大祭司更是和他们起过争执冲突，而若不是这次的消息来源可靠，他也不会不顾反对亲自出马，宁肯孤身也要前来一探。
实则苍越孤鸣不知道他是独自一人来的，那几句话无非是一种说辞，不管对方有无安排，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可大祭司又怎么猜得到他现今的想法，他误以为对方仅仅是顾及安全问题，只责备自己考虑不周办事不力，便是先赔了罪，又问道：
“那依您的意思，是我先走，过两日您再动身？”他的身体半躬着，头微微低下，“还是我立刻传信回去，派人来接应，就暂且还在这里住上几天？”
苍越孤鸣沉默地俯视起了这位忠诚的长者，数秒后，才语气低缓坚明地开口道：
“我不回苗疆了。”
大祭司又愣了愣，认为自己听岔了。“什、什么？”
“我不回去，你们也不要冒险，竞日孤鸣……该是不会为难你们的。如果我回去了，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无论如何都会殃及到百姓民众，何必又要因为我，使得无辜者白白丧命呢。”
“一派胡言！”大祭司越听越急，也讲不得礼数了，他像长者教训晚辈一样，语气带上了愤怒和指责，“竞日孤鸣是造反，是谋逆，他害死了你的父亲啊！旁人的性命又算什么，这样的罪孽……这样的血仇，你怎能咽下？！你……老爷说得对，你真是妇人之仁！是竞日孤鸣把你教坏了！”
“什么叫妇人之仁？旁人的性命如何不宝贵？我看你们才是无可救药，”苍越孤鸣脸色一沉，不留情面地驳回了对方的话，气度身姿像一位真正的王，“如果竞日孤鸣比父亲做得更好，那苗疆交给他有什么不行。如果他不如父亲，使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那也不必等我去报仇，自有天会主持公道。古往今来改朝换代，推翻的皇祖帝宗数不胜数，莫说苗疆如今还是孤鸣家掌权，即便不是了，又凭什么不可以？一家的权欲之争，非要拉上百姓一起遭殃吗，这难道不是罪孽，不是更多的血仇？”
大祭司这时已气急败坏，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位大少爷竟然失去了血性，满口歪理。他正要再次开口，然而苍越孤鸣坚决地转过了身去，不再看他了。
“大祭司，”他的语气忽又柔和了些，夹杂着一丝低沉的无奈，“活着是件好事，也是件难事，你们应该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执着了。”
说完之后，他没有留给对方任何机会，便是步伐坚定地朝前方大路上走了去。大祭司停在原地，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他从喜到怒，又从怒到哀，不可谓不百感交集，心身俱疲。
不过感慨过后，这位饱经风雨的先王心腹也慢慢恢复了冷静，这条路本就不是容易走的，他不该犯下自大冲动的错误，将事情预想得太顺利，急于求成，反而误事。
眼中的浑浊衰意徐徐减退，大祭司没再去追苍越孤鸣，只是盯着那空无一人的方向沉思片刻，旋即也反身朝另一边行去。
出了这样一场小插曲，苍越孤鸣的动作不得不比先前更快。史仗义那边肯定是没时间去了，若不是得办好剑无极的交代，他几乎想要直接去买票，带上剑无极即刻出发，不再耽搁哪怕一秒。
面对大祭司，要说他是完全无愧，未免太不现实，可他亦清楚自己所坚持的没有错。性命珍贵，谁的命都不该沦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当然，他也很能够理解大祭司，理解更多与他想法相反的人，毕竟恨比爱更难释怀，为了一个执念一口气而走上绝路者，也不可胜数。
因而他只有逃离，离开一切纷争。
与剑无极一起。
剑无极是在苍越孤鸣回来好一阵之后才醒来的，他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就连对方进了家门收拾东西，也没有把他吵醒。若不是苍狼无意中碰倒了凳子，动静太大，他恐怕还能一直安稳地睡下去。
“唔，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他坐起来揉着眉心，把仅剩的一点惺忪揉走后，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苍狼嗯了一声，扶起凳子，又继续去收捡他们这段日子所置办的物件用品。剑无极看旧皮袋里已经装了不少东西，先是有些不解，问说这是怎么了，而马上他又自己给出了答案，说我们就要走了吗。
“对，电报局的那位主管……我向他说明了情况之后，他很快就替我们弄到了明早的火车票，那两块钱他也不肯收下，只说是你应得的工钱。这样的世道，无论背后是否有人授意，我们都该好好感谢他，”苍越孤鸣顿了顿，“噢，只是那车站在隔壁县城，所以待会儿我们就得出发赶路了，免得匆匆忙忙，误了大事。”
剑无极眨了眨眼，点头应和，自然也把这份恩德牢记在了心里。他跟着开始整理行李，但苍越孤鸣的神情始终不很轻松。剑无极瞄了他好几眼，猜测他有心事，思量一番后便清了清嗓子，道：
“怎样了大少爷，早上没睡饱，赌气啦？”
“……怎会，”苍越孤鸣动了动嘴角，“我没事。”
“喔，我可没问你有没有事，不打自招咯，”剑无极从后方圈住他的腰，下巴在他背上用力点了点，“讲老实话，你是不是还想回苗疆？没关系喔，我们两个去哪里不是去呢，只要在一起，刀山火海也没在怕的啦。”
苍越孤鸣听他此言，只好微笑着轻叹了口气，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同时他握着剑无极的手背抚了几下，犹豫两秒后，还是将之前遇到大祭司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剑无极没有对大祭司其人作出评价，只接过了苍狼手里的皮袋，粗略点过了里边的东西，道：“那我们这时候离开，不会被他跟踪吗？”
“也许会，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留在这里更加是坐以待毙。”
剑无极又嗯一声，把装着全部家当的袋子拉紧，一把甩在了肩上。“也是，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跟来了也不会害你。被人追着做皇帝，总比被追着杀头好吧。”
苍越孤鸣再次笑着摇了摇头，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皮袋。“这样的皇帝当不得，我宁愿做个村野农夫。”
“哈，赞成。”
各个方面达成一致，动身出发也就是说话间的事。不管是行囊还是两人的姿态，表面上看起来都是相当轻巧。然而从金雷镇到县城的一路上，他们坐在驴车里，内心却是十分警惕，时不时就要往外去瞧。赶车的年轻人真以为他们是着急探亲，还宽慰了几句说一定不会耽搁。于是两个少年人便在这样的紧张和警觉中度过了几小时，总算在天刚黑时进入了县城。
付给了赶车人车费和赏钱，又寻了个车站附近的小旅馆，枕戈待旦地过了一晚，至清晨的初缕光辉洒在客房地上后，苍越孤鸣和剑无极才稍稍松懈了一两分。夜里他们是轮换睡的，轮到苍越孤鸣守夜时，他不忍心再叫醒剑无极，只是自己干熬着。
实则他跟剑无极心里都清楚得很，大祭司不会害的只有他苍越孤鸣而已，若是被其知晓大少爷是要跟宿敌家的儿子浪迹天涯，大抵会风雨无阻地立即亲手处理掉这个祸害才对，所以保持警惕不是杯弓蛇影，而是非得不可。
他们没有闲工夫继续沐浴晨光，此刻距离发车仅剩半个小时，两人快速收拾一番，离开旅店，接着步履如飞，紧随人潮，在冲天的喧腾热闹中被一起推上了火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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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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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樓發表於: 2022-11-12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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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一梦
车票是三等车厢的票，车里的人也是挨山塞海，剑无极牢牢牵着苍越孤鸣，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冲散。然而待他们好不容易挪到车座边上时，一名戴着头巾抱着崽子的干瘦妇人，连同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起，已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这一双椅座。
苍越孤鸣先是对了对手中的车票，随即向妇人示意这里是他们的座位，却不想她人不可貌相，居然嗓音洪亮，二话不说，当场开啕。她一边抹着零星的泪，一边哭哭啼啼喊着自己独身一人，带着孩子去找她汉子不容易，又背了这些个家当，不找地方坐坐，长途跋涉哪能遭得住呢。
饶是过了这么些乱七八糟不像样的日子，剑无极和苍越孤鸣也没见过这种架势，一时纷纷傻了。但剑无极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没有和对方来硬的，只深吸口气，居然也不甘示弱地干嚎起来，拍着苍狼的胸说他也是身体虚弱，两人好不容易凑了些钱想去大城里治病，如果这一路还得站着，他恐怕就得直接交待在车上了。
他嚎着，又生生挤出了两滴泪花，即便苍越孤鸣觉得和一位弱女子计较似乎不太合适，但剑无极的坚持不懈他是最懂的，再者他也不是无理取闹，只是在争取正当利益罢了，因而他这会儿没吭一声，甚至配合着垂下了眼，作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来。
那妇人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也没想到两人会这样应对，顿时是张大了嘴忘了哭，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剑无极又俯身靠近了些，诚诚恳恳地与她对上了视线，说大家都是天涯苦命人，不如这座位就各分一半，你坐里边，他坐外边，要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可以拿个包袱放在中间。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说我们买两张票只坐一个座，已经是很吃亏了，要是真闹出个好歹来，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咯。
于是这场小小风波最终就被剑无极的辩口利舌给化解了，只不过他没能把座位留给苍狼单独坐，而是被对方抱着，像旁边的孩子被他瘦小的母亲抱着那样，这对爱人亲密地粘在了一起。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的声音很小，全然没了先前谈判的气势。苍越孤鸣格外喜欢他这样，便只笑了笑，又收紧手臂，说车上这样拥挤，没有人会在意的，即便是在意又如何呢，你我难道有愧吗。
剑无极被他的坦诚弄得无话可说，索性不说，之后又在心里说服了自己，想着如此一来倒也好，若真有哪路人马来抢苍越孤鸣，他被自己压在下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抢走的。而他下边的苍越孤鸣亦有同感，认为如果大祭司不死心来追，假使要绑走伤害剑无极，他也能凭一己之力护住他，绝不会叫谁夺了去。
三等车厢环境差归差，人多到底还是要比人少安全些，一路上除了无休止的嚣杂噪音，和融合在一起的各种香气臭味之外，确实是没有出现其他异状。直到火车平安抵达了目的地，从这种安全而折磨的状态中逃离出来后，剑无极和苍越孤鸣才松了一大口气，悬着的心也基本回到了肚子里。
到了新地方，二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花高价向史仗义去了个电话。史家的这对义兄弟罕见地进行了一番长话短说的交流，气氛也果然不再剑拔弩张。而次日上午送到剑无极面前的，则是比谈话内容更加干脆的一张支票。
虽然知道史仗义出手阔绰，且有资本阔绰，但一万元实在还是太多了些。那位送支票的人尽管看起来冷漠疏远不苟言笑，钱跟话倒是一点不落地带给了剑无极。剑无极听史仗义的意思是先用着，花光了再找他，免讲客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托人转达谢意，其余的就打算日后再和史仗义本人去讲。
待这人走后，剑无极捏紧支票，迅速蹿回了临时落脚的旅馆中。心和身因激动而狂跳微颤着，从前家底多少，他不清楚，也不必清楚，苍越孤鸣那边就更是不知了。可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几乎是进退无路，只有一天比一天穷的份，忽又得到这样一笔巨大财富，比起往昔或许不足，将来过日子则是绰有余裕。剑无极语无伦次地跟苍狼说了情况，又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真正算是如释重负了。
“看来你们是真的和好了，”苍越孤鸣微笑着，也抱紧了剑无极，拍了几下他的后背，“不过，我们要怎样才能答谢他呢。”
剑无极长嗯一声，跨坐在他腿上与之对视：“眼下是谢不成了，但以后多得是机会嘛。这笔账先记上，等我们赚了钱，再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苍越孤鸣看着他自信的模样，默默算着如果自己要去搬货，得搬多少年多少件才赚得到一万块的本和利，尽管如此，他还是认同地点头说好。而剑无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捏了把他的脸颊，道：
“想什么呢，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我们手里有本钱，完全可以去做点小生意，钱生钱，快得很。安怎，你以为我会把你卖出去当苦力不成？”
苍越孤鸣的傻念头被一下点破，不由有些赧然。他轻咳一声，说那我们可以做什么生意呢。剑无极则是摇头晃脑，说自己也不很确定，这还需要仔细考量。
“总之，不管怎样，我们得找个正当住处才行，真要做生意做准备，难道还能在旅店里弄嘛。”
苍越孤鸣对于“做生意”本来只有模糊的概念，认为那并不简单，但他信任剑无极，而剑无极总是不会错的。何况替人干活的确不赚钱，他们现下没了顾虑，没有负担，那么无论怎样尝试，失败还是成功，似乎也都没有关系。
因而他的心中燃起了更多对生活的希望和期盼，看向面前的爱人，他不知自己是该感谢上苍和命运的开恩，还是该感谢剑无极和他自己的争取。剑无极说完要找住处后就已起了身，这时三两下收拾好了行李，正准备同苍狼退房离开，忽见他还坐在原地微笑地望着自己，模样温柔又有点呆，看得他心里亦是一软，重又丢开东西扑了过去，非得与人狠狠亲热一通，方肯罢休。
二人走出旅店时比预计的又晚了不少，脸上嘴唇都是红的，不知具体是做了些什么。然而他们的脸皮也好似更厚了，竟就以此番尊容牵着手走了一路，昂首挺胸，丝毫不畏旁人的议论打量。
而在寻找栖身之所前，他们先到银行去开了个存折，把那一万块转进折子里，再取出了一点零碎的来用。如今兜里既有了钱，接下来要办的大小各事也就皆是畅通无阻，十分顺利了。
三日后。
已至傍晚时分，街上的车和人络绎不绝。剑无极双手空空，苍越孤鸣则提着两个浅竹筐紧跟其后，二人不急不慢，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苍越孤鸣是被刻意落在后头的，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剑无极左右甩动的小辫子。在长达五分钟的冷战后，还是他温声和气地先了开口。
“你已经很辛苦了，我帮不上别的忙，现在只是提两个篮子而已，也不许吗？”
说着他加快几步与他并排而行，只用左手拿着竹筐，右手试探着揽上了他的肩。可剑无极却是一耸肩，抖开了他的手，接着再轻哼了声。
“我又不是谁家的大小姐，哪有这么娇气啊。上午来的时候都是一人拎一筐，现在连个空的我都拿不动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到底还是我错了，是我不好，”苍越孤鸣早上出门时就没能拗过他，这下也只得识时务地放弃，便是绕到他前面，将一只竹筐递了过去，“别不和我说话，好吗？”
剑无极本也没有真生气，亦知道对方是心疼自己，只是他同样不想让苍狼吃苦受累，不想被他处处照顾，就难免要装腔作势，才能得逞。而这下对上他温柔湿漉的眼，一切若有似无的小脾气也就立即消散了。
“哼……晓得错就好，那还是勉为其难原谅你吧。”
蓝发少年一把抓过筐子，嘴角跟着扬了扬，苍狼忍不住也笑起来，这回再去牵剑无极的手，后者就不再闪躲，而是牢牢回握住了他。
“没想到今天的点心都卖光了，生意这样好，要是多摆几天摊，没准这个月房租都够了。”
“多讲的，也不看我是谁，天才厨师咧，这两天的精力心血难道会白白浪费？”说到这里，剑无极尾巴都快翘上了天，“天才亲自下厨，不好吃才怪了。”
“说的也是，你是最好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比你更聪明更厉害的人呢。”
苍越孤鸣偏头看着他，没忍住凑上去飞快啄了下他的脸颊。再加上坦诚的夸赞，令剑无极不禁脸热，用脑袋撞了撞对方，反又嘟囔着开始自我否定。
“我没哄你，你就是有这么好，”见了这副飞速变化前后矛盾的模样，苍狼更觉人可爱，失笑将他的手臂挟在了自己胳膊下，“这几天你都没怎么休息，忙里忙外的，要不先歇一阵？让我来学着做糕点吧。”
“哎呀我没事，这点累算什么，跟你讲哦，做生意就是要持之以恒，精益求精，要是做一天歇一天，今天这个味明天那个味，哪里会有人再来呢，”剑无极半靠在他身上，想了想又道，“嗯……不过呢，你想学也不是不行啦，但要先把本大爷伺候高兴了，我再考虑。”
“那大爷要我怎么伺候呢？”闻言，他笑着又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简单，好吃好喝、好玩好乐的都贡上来，还得什么事都听我的，还有，还有不准……”
最后三个字说得太轻，苍越孤鸣没有听清，于是贴近附耳再问了一遍。剑无极盯着他极近的侧脸，不由舔了舔唇，趴在他耳边把后边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用力亲了口他的耳廓。
苍越孤鸣被响亮的一亲弄得半边面红耳赤了，而听了这样的甜蜜要求，他简直想把剑无极紧紧抱在怀里，一秒也不要分离。“我绝对不可能离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走。”
这般若无旁人地当街亲昵，不免要接收到各式各样目光的洗礼，可两人半点也不管这些。如今他们心中唯有对方，什么都阻挡不了奔向光明未来的脚步。
“灯光灿烂，弦管声喧，我要向你们道一声晚安……”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走到了最繁华的地段，除了耳边回响着的口音有所差别之外，同样是车水马龙，同样是灯红酒绿，旁边的歌舞厅内同样传出了悠扬旋律，婉丽歌声，一瞬间竟让人以为是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一小段朝欢暮乐的日子里。
“哎，‘月宫’开门了啊，”剑无极听见乐曲，脚步稍慢，抓过苍狼的左手看看时间，确实是到了这些场所该营业的点儿，“待会儿估计会更加热闹咯。”
苍越孤鸣垂眼看着他，忽从他手中取回了那竹筐，并将这两只碍事的筐子直接扔在了地上，再牵住他的手，就要往舞厅里去。
“喂喂，做什么啦！”
剑无极使了些劲才拽住他，二人站在了月宫歌舞厅的门前不远处。苍越孤鸣歪了歪头，同时温和地笑了起来，道：“不是要好玩好乐地供着烈大爷吗？难得热闹，我们也没一起跳过舞，不如就凑了这个巧吧。”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钱就从我的工钱里扣，可以赏光吗，大老板？”
这几天在家里研究做点心和怎么贩卖时，剑无极就打趣苍狼成了他的长工，还吓唬他说自己可是个黑心大老板，随时都可以扣他工钱，苍狼对此倒是欣然接受，还问他要不要自己签一张卖身契。
此刻这个玩笑正好成了他们放松片刻的理由，剑无极动了动唇，知晓他的心思，不愿拒绝好意，也确实很想跟他跳上一曲。但他已习惯把持家勤俭放在首位，而今还不是可以随意奢侈的时候，于是很快他又一挑眉毛，神色重新变得有些骄傲自得。
“你的钱不还是我的钱，都说了我是个黑心老板啦……”他挣开对方的手，紧接着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所以，大少爷愿意在这里和我跳一曲吗？”
“这里？”苍狼左右看了看，脸上总带着宠惯的微笑，“倒也未尝不可，但……”
“笨蛋，我们俩穿成这样，人家怎会放我们进去啊，”剑无极趁热打铁，把他的但字一股脑堵回去，“莫说这里还有音乐，就算没有，想跳也可以跳嘛。场合有什么打紧，重要的难道不是跳舞的对象？”
苍狼说不过他，只好执起他伸来的手十指相扣，再稍上前一步揽住人腰，“好吧，能与大老板共舞，是我的荣幸。”
“知道就好。”
他咬了咬他的耳朵，一手攀住他的脖颈，脚下随着曲子节奏开始轻踏。这次没有谁在男步女步上争执嬉闹，剑无极自然而然地跳起了女步，苍越孤鸣也与他配合得极为默契。虽然许久没有跳舞了，但谁也不怕跳错舞步，踩着对方，闹出洋相，此时只有燕侣莺俦，惬怀舒心，悱恻缠绵。
“夜已将阑，漏已将残，转眼就要曲终人散……请你们珍惜这片刻盘桓，片刻温暖，请你们这时候尽量畅谈，尽量尽欢……暂时的分离莫黯然，明日的相见更缱绻，祝你们晚安……”
歌女的嗓音柔婉动听，又带上了些许南方人独有的鼻音，尤显甜媚，一首晚安曲委实唱得人如醉如梦，开始心慵意懒。
“我还没带你去听人说书呢，也不知道这边有没有人说书，就算有，是不是一样，会不会好听呢。”剑无极嘀嘀咕咕，几乎整个人都倚在了苍狼怀里。
“会一样，都好听，”苍越孤鸣吻了吻他的发丝，“明天我们就去找，好吗？”
剑无极无声笑着，很怀疑自己要是想摘星星，眼前人也会即刻答应，在所不辞。
“好。”
现下投向他们的视线更多了，但大多也只匆匆一瞥，或是摇头，或是欣羡，毕竟两人只是在跳舞，没碍着谁，更不犯法。舞厅里的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他们随之变换步法，摆动身体，从暮色苍茫跳至月白风清，无人打搅，无拘无束，酣歌恒舞，谁都不愿停止结束。
“欢乐年，不夜天，笙歌处处，天上人间……舞步翩翩，祝福如火，温柔缠绵……”
不知是歌女忽换了一种声线，还是另有人来唱，这一曲响起时氛围又有所不同了。剑无极眼中微微一亮，笑嘻嘻问苍狼会不会唱，自己也跟着旋律哼了起来。
“灯儿暗了，世界变了……高贵的人们，变成了牛头马面，露出了妖形鬼脸……
“那是狐狸的尾巴，那是毒蛇的牙，还有豺狼的笑声，都是原形出现……”
“这歌不好，”苍越孤鸣没奈何地含笑摇头，“这么活泼的曲子，却是这样的词。”
“我倒觉得很好咧，这词岂非揭开了那些伪君子的面具？若‘高贵’需得出卖灵魂变成禽兽，那我宁可一辈子粗鄙低俗，”剑无极用额头碰了一下苍狼的，“而且你听，‘我们呀我们，这一刻千金，且徘徊留恋，留恋’……”
莫辜负今宵，说什么明天。
“一刻千金懂不懂，你算算，现在我们俩可都是赚大发了。”剑无极跟唱完了最后一个音，作出总结道。
“那……承蒙大老板提拔，让我这个穷小子沾光了？”苍越孤鸣低笑出声，倏地将他抱起转了四五圈，像是一种特别的舞蹈，惹得剑无极禁不住低呼起来。
“你真是……吓我一跳，”再度触及地面，舞步终也停下，剑无极重新搂紧他的脖子，和他脸贴着脸，喘了口气，“突然这么大动作，小心闪到腰啦。”
“不会的，我的腰一直很好，为你也为我自己，一定不会让它受伤。”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倒没有什么暧昧意思，但剑无极听了还是下意识红了脸，谁知道他是不是在一本正经地调戏人呢。“咳，要不回家吧，我想回去了，为了你也为了我，可不能饿肚子啊。”
苍越孤鸣怕他没尽兴，拍了拍他后背道：“回去做饭？不下馆子了？”
“回去回去，这才赚了几个钱，难不成要一下全挥霍了嘛。等攒上一笔以后，我们再去外边吃喝庆祝吧。”
做好决定，剑无极马上就收了玩心，一边继续说着自己待会儿准备做什么菜，一边松开了抱着苍狼的双手。可就在他要转身与人并肩的一瞬，余光扫过一名身穿风衣、遮头遮脸的人站在不远处的街道对面，正缓缓举起了手中漆黑的枪械，最后竟然精确地瞄向了他们。
——牛头马面，妖形鬼脸！
“小心！——”
身体先作出反应，剑无极用力推开了挡在他外侧的苍越孤鸣。枪声震天，心跳在他被子弹射中之前仿佛就已经停了，那枚小巧的、带着倒钩的弹丸随即精准地从他左肋下斜穿而入，与皮肉摩擦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却让身躯涌出了刺眼夺目的汩汩鲜血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蓝发少年落在了地上，像一座山塌了，又有如一片翎羽悠悠飘荡。他瞪着双眼张着嘴，大口地喘息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微微痉挛抽搐，眼前暗了，头脑变得浑浊沉重，气力和神志一齐被迅速地吸干吸空，以及，还有那样无尽的寒冷。
或许这就是死亡，剑无极心想。他眼前闪过了许多的画面，从儿时到少时，从美好到残酷，一幅接一幅，一段连一段，最后定格在了神蛊温皇死前的那一幕上。
他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吗，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他渐渐闭上眼，又想。
而他推的那一把用的力气过大，苍越孤鸣踉跄几步后险些也要摔倒，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他才看清眼前的剑无极竟成了这副模样。
“烈！”
他暴喊一声，奋力抱起了对方，就开始寻找最近的医院。周围人群在那一声枪响过后都纷纷尖叫着跑散了，街上变得空旷，变得凄冷，如果谁再来补上一枪，他俩便是必死无疑。
但苍越孤鸣全然顾不上是否还有杀手在埋伏，更没法分辨——也不屑于分辨——这是冲着他们谁来的。他只知道怀中人愈来愈沉，声息也愈弱了，如果再不快些，他就要……就要……
他狂奔着，风从口鼻灌入，刺得喉咙生疼，逐渐尝出了铁锈腥味。而这时剑无极遽然又得到了一点力气，他唤了对方一声，使劲睁开双眼，依稀可见他已泪流满面。
“苍狼……”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苍狼没有放慢速度，只是吸吸鼻子，勉强挤出了笑，低头看向了他的爱人。
“……危、险，放……下我，逃吧……”剑无极深深吸入他此生中最后的一口气，“谢……你……我，爱……”
——却终是没能说完这最后的一个字。
苍越孤鸣愣了一愣，滚落的热泪打在剑无极的脸上，然而也再不能得到任何回应。他的心跟着对方一起停止了跳动，接着被撕裂，被碾碎，化为齑粉，荡然一空。
“烈……”
他跪倒在地，失声地紧拥着爱人的尸体，而后无法克制地痛哭了起来。他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天上朗月尚存，人间清风犹在，老天并不会因某一个人的死去而怜悯潸然，所以无雪无雨，未掀波澜。对于其他不相干的人来说，枪响了，打的不是自己，这是又捡了一日的命；只有死了的少年，和他暂且活着的挚爱，在这一枪过后，这辈子便算是走到了头。
理智告诉苍越孤鸣他得振作起来，起码要先安顿好剑无极的后事，不能让他无法安宁。但他的气力也被抽去了，哪怕是站起身也难以做到，遑论其他事宜。
而比现下更糟的情况也正在发生，那名杀手许是见时机已到，未免得意忘形，居然再度现身，直接走到了苍越孤鸣面前，据高临下，以枪口抵住了他的头顶。
“苗王托我向您问好，苍狼少爷。”这人用沙哑的声音和诡异的语气笑着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苍越孤鸣心里已没有了愤怒的位置，反而像忽然看到了解脱的希望似的。他不反抗，只默然将剑无极抱得更紧些，同时闭上了眼。
也好，待会儿走快一点，应该能赶上他，也好。他心想。
砰！
——此后，阒然无声。

頂端

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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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樓發表於: 2022-11-12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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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初醒
一年后。
小城一夜之间尽披上了一层薄雪，银装素裹，更显清净。城在一处岛上，岛又在国家的东南方，与茫茫大陆隔有一湾海峡，遥遥在望，咫尺天涯。
近些日子从内陆到台湾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一些卖国求荣、争名夺利的家伙已遭到了报应，或不得好死，或断手残脚，侥幸还能完整活着的，也是穷途潦倒，下场落魄。而他们的另一些同伴尚未被波及，知晓大势已去，便狠心抛舍了烟云般的荣华富贵，纷纷钻头觅缝，从各门各路逃窜去了。台湾岛历来是兵家要地，短时间内正义之军们也是鞭长莫及，于是这里就成为了他们的首选。其中一部分人贼心未死，在他们蜗居着的新住处里吃糠咽菜，苟且偷生，却仍幻想着某一天能够卷土重来，再杀回去，重拾那些往日的“光彩”。
不过话说回来，这类人虽然可恶可恨，到底还是少数，且各怀鬼胎，散沙一盘，完全能够预见他们无可逃躲的凄惨结局，也就不值一提了。更多来此的只是些普通人而已，普通人要活命，还要尽量活得好，因而庸庸碌碌，随波逐流，或机缘巧合，或一时脑热，被时间的浪潮拍打着，被命运的车轮滚轧着，一波一波地涌进了这座美丽的岛屿里。
雪在台湾很是罕见，夜晚过去，清晨迎替，许多本地人都按捺不住新奇欢喜，跑出家门去捏去捧那薄薄的积雪。而一位少年坐在公馆二楼的窗边，只往外看了片刻，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报纸上，似乎是见惯了雪，其吸引力丝毫比不过书报中的几行字，几张图。
一旁书桌上摆放着煎好的法式面包片、煮鸡蛋和热牛奶，这是几分钟前女仆给他端来的。女仆是本地姑娘，对雪同样怀有极大的兴趣，故而身在曹营，心猿意马。少年见状，很解人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旁边陪着自己，女仆便喜不自胜地跑开了，留下了他孤零零一个。实际上他也高兴满意，因为自在自由，能一个人待着是最好。
他曾和公馆的主人确认过数次，怀疑自己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少爷，最起码是没有少爷命的，否则又怎会如此不习惯被人伺候，哪怕在这里定居了快一年，他也仍未养成受人侍奉的习性。
对此，公馆的主人也不给出具体答复，只说让他做自己想做的即可，旁人要干什么是旁人的本职工作，难道要因为他的“不习惯”而使这些人丢了饭碗吗。
少年人总是说不过他的，且这件事对方确实在理，慢慢地，他也就不再提起，不抵触了。所幸久而久之，仆人们都摸清了他的脾性，既然无需贴身伺候，那就依照他的意思来，给了这位年轻主人足够的尊重和空间，大家亦是乐得轻松。
此刻少年得了清静，一边享用早饭，一边翻起了报纸。报纸是每日早晨送来新鲜出炉的，他会从头版新闻开始看起，到各个角角缝缝，全不落下。眼下日本人已经节节败退，不成气候，大小的内乱纷争起了又平，也是愈加减少了，总体来说，这倒真是个天下一统的好趋势。
他读完了标题和内容，意犹未尽，又去看一旁的照片，照片是中原的史将军一家与苗疆新统治者的会面合影，这几日最大的新闻，也就是中苗双方敌对多年来的首度合作了。
听说原先形势不利时，史家曾举家诈死，隐入了地下进行活动，暗中清剿了许多日军敌寇。大约在三个月前不知有了什么契机，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大众视线内，也将战场从地下挪上了台面。如今苗疆也有了新的王，新王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新政策，致使日本人再失一份助力，相信离他们战败投降的那天不远了。
蓝发少年虽也是日本人，但对侵略者和侵略行为没有任何好感，亦不讲什么民族精神荣辱与共的大话空话，只判是非对错，所以每每看到这些新闻都是高兴的。而日本、故乡，对他来说极为陌生，如果不是公馆主人告诉他身世，他压根就不会想到自己身上流淌着异族的血。
可他是日本人岂不非常合理？像现在这样流落他乡失去记忆，定是被人追杀所致，而作为一个人人喊打的、曾经的日本贵公子，他现在不仅没挨打，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过上如此无忧的生活，已经是幸运之至了。所以他始终是很感谢老天爷的——当然，更感激这座公馆的主人。
“喔，他们家有两对双胞胎，真有意思咧。虽然是双胞胎，气质都差好多，这两个是谁和谁，怎么看起来这么凶喔，一点也不像另外三个和气……不对不对，这个小兄弟也谈不上温和，只能说是有点憨，哈哈。”
少年人将报纸拿近了仔细观察，作着点评，不知为何，他一看到那几张模糊的面孔，就会莫名产生出强烈的熟悉感来。甚至连旁边的苗王也不例外，他盯着那高大挺拔的身姿，心没由来地跳得快了些。
“……歹势，我对你可没有别的意思啊，只是觉得你……你很英俊而已。”
他用当地话絮叨着，无端地心虚了。他承认，自己偶尔会对着男性对象心头鹿撞，这没什么，可原先这个对象只有公馆主人而已，如今突然多了个苗王，实在就有些不该。
他叫什么……苍越孤鸣？他想着不该，却再次把目光投到文字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不由又觉得这人真有些蛊惑魅力，让他除了心跳加速之外，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跟着翻涌了起来。
“莫不是我上辈子和他，和他们都认识？哈。”
骤起了这等荒诞不经的念头，少年忍不住继续遐想了下去，想得他一会儿笑着，一会儿板起脸，一会儿神色凝重，一会儿回哀作喜。他的头发很长了，一直没去剪短，反而还挽起了高高的马尾，这会儿两缕鬓发垂落，容貌更添清俊，又让他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秀美。
任飘渺走进房间时，看见的正好就是他这副举着报纸的恍惚神情。他没有出声，只是到他面前伸手抽走了早报。剑无极这下回神，见来人是他，先是咧嘴一笑，随即也站起了身，视线左右逡巡，最后替他拂去了发丝上的一片未融雪花。
“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任飘渺由他动作，随意一瞥手中晨报上的大标题，接着就把它丢到了边上去。“我没去机场。五点多打来电话，说天气不好，飞机延误了。”
“啊，那凤蝶今天一天都到不了了？”
“不一定，等消息吧，”他审视着剑无极略显失望的表情，“想她了？”
“是啊，想不得吗，”剑无极下意识提高音量，“不想她难道还要想你喔。”
任飘渺一时没答，他收回视线，到床上坐下，松开衬衫第一二粒扣子后，又接着躺了下去，预备补觉，一套动作是行云流水，熟练自然。剑无极喂了两声，并不能阻止他鸠占鹊巢之行径，只好左顾右盼一番，抓过玻璃杯将剩下的半杯牛奶喝了，三两步也走到了床边，故意俯下去半趴在了对方身上。
“嚯，你自己没有床吗，为什么跑来我的房间，睡在我的床上？”他的唇几乎贴住了他的耳，而他晓得任飘渺一贯不喜奶腥味，便又威胁道，“再不起来，我可就……就亲你啦。”
说话间，他的心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乱了。一年前他在这座公馆里醒来，第一次见到任飘渺时亦是如此，堪称是一见钟情，相逢恨晚。不过早前的事剑无极都记不得了，所以晚不算太晚，恨也恨得有限。
只可惜钟情却是他单方面的，坚持钟了大半年，仍没钟出什么进展来，就在他自我挣扎矛盾，苦到快要放弃之际，对方才像是忽然开窍，了解到了他一星半点的心意似的，慢慢地有了些暧昧回应，将他的矛盾和挣扎也给抚走了些。
但暧昧就只是暧昧而已，迄今为止，他们甚至连手都没有正式牵过，不过剑无极也常常试探着与他嬉闹玩笑，就像现在这般，借着一分的由头，作出十分的发挥，虽未言明什么，何尝又不是一种慰藉与满足呢。
“我，我真亲了喔？我刚刚喝了牛奶耶，你不怕吗？”见对方纹丝不动，剑无极进退两难，他很有意借此机会占个大便宜，但又恐真惹恼了这人，那也是不好受的，“再给你三秒，不起来我就……就咬你了！三，二，唔！……”
最后的数字尚未说出，剑无极就被翻身制住，后背摔在床垫上，因惯性微微跃起，而任飘渺就撑在他的上方，这一下令他险些就要碰到他的唇。
“你、你……你！”剑无极话都说不利索了，面红过耳，想逃却力不能支。
“你不应该想我吗。”
银发男人忽然提起先前的话题，他不躲不避，也不靠得更近，就保持着这样危险而安全的间距。剑无极先还没反应过来，任他这样戏弄着自己，等脑子转过了弯，他才用力推他一把，打破窘境，使距离彻底只剩了安全。
“……都住在一起了，一天到晚随时都能见，还要想什么啊，”剑无极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安怎，还要吃你女儿的醋咯？”
“是吗，”任飘渺顺势靠在床尾处坐直了身体，平静如常地望着他，“假若你不住在这里了，又要如何呢。”
“哈？我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
他的发问没有得到回复，任飘渺单就只是盯着他。剑无极被盯得有些无措，一个几率甚小但并非没可能的答案冒出，他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对上他的视线，而只对视了不到两秒，他就麻溜地从床上滑了下去。
“你不会……不会要把我赶出去吧，我、我跟你开玩笑的，哈哈，您请睡，请睡。”少年人十分识相地服了软，站在床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还堆出个假兮兮又讨好的笑来。
任飘渺不吃他这一套，稍扬了扬下颌，示意他坐回来。“要是凤蝶想带你回那边去，你去不去。”
“这又是从哪儿说起的，她干嘛要带我走。何况‘那边’也没什么好的，除了我爹生前住在那里之外，再没有一个亲人了。我现在也什么都记不得了，去那里人生地不熟，还不如赖……留在这里呢。”
剑无极叽叽咕咕说了一串，说完他又哎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该不会，是我爹留下来的钱不够了吧？”
这是任飘渺告诉他的，他当时很纳闷，为什么对方会把自己养在这么好的地方，无所图谋，也无甚可谋。任飘渺则说是他父亲的遗产全部交由他这个老朋友来保管，因此看顾照料他也是应当。
可这遗产是多是少剑无极并不了解，他总觉得自己不会是个少爷，那他爹也就不是老爷，既不是老爷，又会有多少钱呢。起初他常会有寄人篱下朝不保夕之感，唯在和任飘渺相处时能消减担忧。而任飘渺是从不向他谈钱的，除了明摆出来的感情以外，其他都是有求必应，于是时间一长，他也就几乎忘了这茬。
“嗯，不仅不够，还欠了不少，所以要把你卖给凤蝶做杂役抵债。”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表情波澜不惊，反增加了话语的真实性。剑无极坐在床上愣愣瞪眼，联想往事，果真上当受骗，便是从这一秒开始，一丁点都不希望凤蝶来了。
半晌，他点点头，局促地垂下眼去，道：“那，那该不会这回凤蝶来了，我就得跟着走了吧。”
“你愿意的话，可以。”
“我才不愿意咧！……”剑无极认真抗议，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些，“非得给凤蝶做杂役吗，你这不是舍近求远？我直接、直接给你干活，不是更好？”
“哪里好？”不知何时，任飘渺已重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随意挑起他的一缕蓝发，让其缠绕在了指节上，“你会干什么，小少爷。”
“喔，你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吗，我文能写字，武能打杂，对了，还能做饭呢！那天我试着下了厨，做的手擀面，每个人吃了都说好！那可是我第一次进厨房咧。”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个月凤蝶来的那次，你不是一早就接她去了嘛。唉，谁让你们在外边待到晚上才回来，错过了，可惜咯。”
任飘渺冷笑一声，收回了手。“既然如此，等下你就再去做一次。”
“做得好的话，是不是就同意我留下来了？”剑无极眨了眨眼，见缝插针。
“嗯。”
“那万一做得不好呢？”
他还想为自己谈一谈条件，说实话，他没把握能像上回一样发挥超常，何况面前的人何其挑剔，他是最明白的。
“做不好，”任飘渺又睨他一眼，“你就继续当你的废物少爷吧。”
“……你才废……欸？”剑无极忽然反应过来，“好啊，你又在诓我！”
这下他得到了不可名状的底气，心中又喜又恼，猛地扑上去倒把面前的人压在了身下。但对方的胸膛结实宽广，他趴在他身上，不仅没有半分威势，反衬得他比平日看上去还要弱小不少。而这样的姿势画面更有难言的绮丽风流，剑无极跨坐在他腰间，咬牙切齿地与之耍泼，直等意识到屁股下半硬不软的一处为何物之后，才被烫着似的弹了起来。
“躲什么。”但他没能完全弹起离开，在半路中，任飘渺就握住了他的腰，扣紧了不准他逃避乱动。
“你、你真正流氓！”剑无极的脸不知红了多少回，可任飘渺的力气太大，他认为自己确实是逃不开的。
“嗯，我不否认。”
他说着，腾出一手按住剑无极的后脑，使他俯下身来，自己则浅吮了一下那近在咫尺的唇。
剑无极这下是真的呆了，而假使这是任飘渺对他耍闹的反击，那么接下来的另一个深吻又该如何诠释呢。
吻是缠绵不断，难舍难分，甚至带上了隐约的急切，和一丝微茫的熟悉。剑无极被身下人的怀抱吞噬，沉浮着，翻涌着，落在床上，飘在空中。待这绵长一吻结束之后，他发觉自己竟抱紧了对方的脖颈，甚至连腿都夹住了他的侧腰；而任飘渺也捞住了他的膝窝，叫他能够与他贴得更加紧密。一切都如此默契，好像他们已演练过无数次这样的爱恋厮磨，才会让肉体有了无法磨灭的记忆。
“我……我……”他又结巴了，一张利嘴成了摆设，“我刚喝了牛奶！”
“嗯。”
银发男人的眸色已然暗了许多，呼吸变得粗重，往日的从容冷淡几乎褪去，只散发出了一种危险、失控的气息来。
——这一年多的光阴或许冲淡了那时的伤害与纰缪，但与日俱增的欲与情未曾得到过分毫缓解，物极必反，现今稍作引动，便如决堤溃口，一发不可收拾了。
叩叩。
“先生，有客人来了，说要见您。”
任飘渺没有答话，门外的人还以为是他没听清，便又敲了一次门，补充道：“那位客人许是从大陆来的，他穿着那边的军装，又好像很赶时间，说是一定要立刻见……”
“就来。”
任飘渺的面色似乎很不明显地变了变，随后居然真的起身下了床，整理过了略有凌乱的衣衫，就走出了房门去。出门前他叫剑无极待在房内，后者仍躺在床上发懵，也不知有没有听进脑子里。
待他离开几分钟后，剑无极才春梦初醒般腾地坐了起来。这段突如其来的亲近过于虚幻，如果不是衣扣被扯开，裤子也被拽下一半，他真会怀疑这是自己的一轮白日梦。
剑无极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滋味如何，即便任飘渺的这副模样他从未见过，可他丝毫也不怵，更没抗拒，反倒有一股熟悉安心感。但同时他也有些怅然，一为这好事被打断，二则为他自己空白的记忆。
——眼下看来，他与任飘渺之间的过往远比他想象的要多，难不成在失忆之前，他们就已经……那他的忘却对那人而言，该是多么的不公呢。剑无极心想着，微微被刺痛。
可为什么任飘渺对这些只字不提？他告诉自己的身世过往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还有，在从前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冷淡疏远和权作不知，又是因为什么呢。
哐啷！
从外边传来一阵东西摔碎的声响，截断了剑无极本就混乱不已的头绪。他竖起耳朵一听，听见了高低起伏的呼声。虽然平时也会有人打翻弄坏了东西的，但这样的动静不很寻常，何况还有客人在，无论如何，他作为这里名义上的“少爷”，应该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帮一帮忙。
于是剑无极飞快地穿好衣裤，没注意衬衫扣子错了位，头发也乱了，他来不及重新束起，索性披散下来，随意用手刨了几下后，就快步赶去了楼下。
一楼。
不顾仆从们的惊慌，任飘渺只一抬手，示意他们收拾掉打碎的玻璃杯就退下。那些人也只是来做工谋生的，并不似某些老宅里的忠诚家仆，遇到这种真枪实弹的场面，谁也不肯沾上死亡的风险，就算任飘渺这个主人不算差，他们也没想卖命卖到这个份上，因而在得到赦令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打扫完了残局，再更快地躲进了下人房去。
“苍狼少爷……不，还是该称呼您一声苗王才对，”任飘渺镇定自若，这下半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危害，“何必一见面就要大动干戈呢，王。”
“剑无极在哪里。”
苍越孤鸣当然不会轻易放下枪，只重复着他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他的眼眶稍有些红，但保持住了最后的理智，若非如此，任飘渺恐怕已是个真正的死人了。
剑无极闯入客厅时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才看清眼前的一幕，他惊呼出声，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见苍越孤鸣神情剧变，收起了枪，直奔他而来。
剑无极首先想的是这是哪来的军匪，竟敢在别人家里公然行凶，下一秒就落入了对方的坚实紧抱，则是立即又意识到了来者是谁——报纸上的那个苍越孤鸣。
“你、你……松开……太紧了，我要喘不过气了……”
他拍打几下对方的身侧，想挣脱这个拥抱，然而未果，苍越孤鸣的力气大得可怕，同时一串热泪也顺着领口滚入了他的胸前。
蓝发少年又被烫着了一次，分明是对方“挟制”住了他，可看这人的反应，似乎他才是受害者，哭得愈加情动悲伤，高大的身躯都跟着微颤了起来。
此情此景，剑无极也受了触动一般，莫名不忍，故而没再推他。但他还是越过了对方的肩去看走来的任飘渺，想要向他寻求帮助，只是细看之下又让他叫了出来，本能地抱住苍狼一转身体，把自己横在了两人之间。
“搞什么！怎么回事！”他有些愤怒了，以后背遮住了任飘渺的枪口，“不是你用枪对着我就是我拿枪指着你，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要打要杀出去杀去，屋子里这么多人，活该受你们的吓吗？”
苍越孤鸣听了他这一通狮吼，下意识低头，将脸偷偷埋进他的颈窝，彻底成了一匹顺从温和的狼；而任飘渺从不怕他，对自己的枪法也很有信心，按理来说，他应该直接毙了这名不速之客才对，可三秒之后，他还是按下枪，将其收回了腰间。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想你了。”苍越孤鸣在剑无极耳边小心地开口，带着十分的委屈和依恋，这下倒终于肯放松拥抱，但仍旧把人挡到了自己身后去。
剑无极虽认出了他是报纸上的风云人物，对他的“想念”却是不能理解。“呃……那个，我们认识吗？”
苍越孤鸣怔了怔，偏过头去看他，不等开口，则是听见了任飘渺轻蔑的一笑。
“看来你的情报还不够全面，你以为找到了剑无极，他就会跟你走吗。”
“神蛊温皇，你又用了什么肮脏手段？”
“哈，”任飘渺——不，温皇——再次笑了一声，“苗王陛下该是贵人多忘事了，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苗疆内斗，在街头害死了他吗。”
“……”苍越孤鸣被揭开了最痛苦的回忆，他沉下脸，将剑无极的手攥紧些，“但他没死。”
“自然，有我在，他不可能死。这一点，您是做不到的，”他故意把重音放在了您字上，随即看向剑无极，朝他示意，“过来。”
闻言剑无极无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可又被苍狼给拽了回来。然而实际上他并没有打算去任飘渺那边，却也不想继续待在苍越孤鸣身旁。
二人的对话听得他云天雾地，不仅如此，身体上的不适也比心中的云雾来得更快。从“神蛊温皇”这个名字出现开始，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就袭卷了他的整个头脑，剑无极感觉自己依稀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看到些什么，想起点什么，可所有的画面语言都是支离破碎的，唯有痛楚延绵不断，愈演愈烈。
“他不想留在你身边。”又一番交涉过后，苍越孤鸣笃定道，一年来的磨炼让他蜕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王，不容他人忤逆作乱。
“这里不是苗疆，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的话又有多少分量呢？”任飘渺当仁不让，从各方面来说，他也的确没把苍越孤鸣放在眼里。
“是吗，”年轻的苗王自是不认同他的狂妄，但似乎忽然间冷静了几分，“那就让他自己作出选择，如果他肯留下，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但如果他愿意和我走，你，无论是神蛊温皇还是任飘渺，同样不能再出现。”
银发男人只沉默半秒，旋即颔首，表示了同意。不过对于剑无极来说，他们又谈了些什么，他是一个字也听不见了。极少数时，他的头会有轻微的痛，但像现在这样的剧痛与轰鸣是不曾有的。喧嚣由内之外，疼痛从骨到血，他目眦欲裂，连身体都像要迸开一般。
他不知苍越孤鸣是几时放开他的，在灭顶的痛感中，他瞥见了二人再度冲对方举起了枪。剑无极从来以为自己不会开枪，不可能接触到枪，但这一刻，两把手枪的扳机好像都已挂上了他的指间，若他一不留神，便会擦枪走火，酿成一生的悔恨。
“不！——”
他不知哪来了力量，冲破了所有的苦楚创痛，向他们之中的某一方扑了过去。
而只有一把枪的主人有了动作，扳机扣下后，没有硝烟，没有鲜血，也没有伤亡，因枪内根本没有子弹。
剑无极紧紧抱住了任飘渺，浑身都在剧烈地抖动，绝不肯再放开他半分；可同时他也攥住了枪口，让枪抵在了自己的腹部上，再一次、每一次地，替苍越孤鸣挡下了危难与死亡。
——这一刻，他想起了一切。

End.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