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2 紅塵相關於結局的交代，17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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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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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2)

20樓發表於: 2007-01-20 03: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紅塵相
（五）
離開萬聖巖，中觀尊者淨挑山路走，一連趕了近一個月的路，終於看到第一個城鎮。
善法天子抬頭看著夕陽下顯得沉鬱的城門，過往強自按下的記憶，隨著向晚的涼風襲來，包袱上微曲的纖指悄然扣緊，絳唇一抿，追上已走向城門前，詢問落腳處的中觀尊者。

走進城中，因為天色已晚，街上的行人稀疏，只剩下幾個人在街道的兩旁收拾著攤子。
看見善法天子四處看著街道旁的人，中觀尊者微微一笑，向他解釋，「這座城有宵禁，入夜後大家都不能出門。」

收回視線，「我們今夜要在城中過夜？」
「守城的人說城中有一戶王姓人家，表示願意讓行經此城的僧侶借宿。」
隨著中觀尊者往前緩走，兩人交談間已收拾完畢的小販們也消失在街道上，空盪的街道上，一只只懸在半空中的大紅燈籠，在夜風中不斷的交擊，發出一聲又一聲的轟響，昏暗的紅光下，斑駁的石道閃爍著紅色的微光，在被夜色漸染成黑紫色的天幕下，透著一股詭謐的氣息。
繞過城中幾條大道，朱紅色的大門赫然出現在眼前。門前有數名婢女分立在兩側的石階上，雪色的衣裙迎著夜風緩緩飄動，中間站著一名神情略顯憔悴的男子，看起來應是宅子的主人。
見善法天子與中觀尊者兩人走近，男子忙走上前雙掌合十，「在下王熙君。請問兩位是自萬聖巖前來的聖僧嗎？」

立起單掌回禮，中觀尊者簡單的介紹了自己和善法天子，「貧僧法號中觀，他是吾的徒兒，善法天子。」
男子隨著中觀尊者的指向往一旁的善法天子看去，先是微微一愣，而後自覺失態的連忙移開眼，「吾代表王府上下致上歡迎之意，宵禁時間已屆，請兩位先隨吾進屋。」

＊＊＊
對於自萬聖巖而來的兩人，王府的家眷皆好奇不已，圍著兩人滿腹的好奇，急著想問卻又怕唐突失禮，一頓飯的閒聊後，發現中觀尊者和善易親，眾人話題聊開了，便央著中觀尊者向他們說遊走四方的經歷。中觀尊者見善法天子面露疲色，自始至終皆靜坐在一旁不甚答話，心知善法天子久未與山下之人接觸，必定一時難以適應，便向王熙君說了聲，請他命人帶善法天子先至客房中休息。

隨著帶路的婢女穿過長廊，緩緩飄落的細雨，落在青石的地磚上，清泠的響聲，更顯得淒涼。
善法天子望著廊外空曠的庭院，雖然已是春時，卻不見半點草木，一片的蕭瑟。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清冷的雨聲中，似有若無，似吟若唱的歌聲，在庭中緩緩飄開，像是輕揉得如煙般飄下的春雨。
善法天子停下腳步，納悶的開口，「請問…是否有人在吟詩？」
聞言，前方的婢女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面無表情的善法天子，清秀的臉龐上似乎有一瞬間的驚慌，「沒有。」卻是拚命的加快腳步。
「是吾聽錯了。」沒有再追問，善法天子不動聲色的跟著婢女繼續往前走，哀怨的低吟又再度響起，這次清晰了許多，像是就站在庭中吟唱一般。
「山無稜，天地合…」

善法天子再度停下腳步，前方帶路的婢女已經明顯可以見出她正在發顫。
「請問…」

話方開口，未及問出，前方的長廊上忽然出現一抹纖瘦的身影，身形縹緲的往兩人走來。披垂至地的長髮，如瀑布般拖行在地，夜裡的風撩起曳地的衣袖，看不清移動的步伐，但是卻以著非常驚人的速度往兩人靠近。
婢女見狀，拔高嗓子尖叫了聲，猛地回過身衝至善法天子的背後，緊捉著善法天子頻頻發顫。
幾如飄行的靠近兩人的女子，美麗的容顏上，沒有半點表情，漆黑如墨的長髮，襯著雪白的臉，使得開闔的絳唇更顯紅豔，緊閉著雙眼，往兩人迅速的挪近，口中仍不止的吟著，「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小…小姐，妳不要…不要嚇我們…」縮在善法天子後的婢女已經崩潰的哭了起來。
但是前行的女子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兀自穿過兩人的身畔，而後走出長廊，走進雨中，在庭中揮動水袖，緩緩舞動著。
「沒有什麼事，不用驚惶。請放開吾。」看著在雨中不斷的揮動衣袖輕舞的女子半晌，善法天子回過頭安撫著緊抓著他的手臂發抖的婢女，「雨越下越大，不能讓她這樣在雨中繼續待下去。」
「你要去帶小姐回來？」婢女怯生生的放開了手，漆黑的眼眸中滿滿是無措。
「不能讓她這樣淋雨。」轉過身，善法天子大步走進雨中，來到不斷舞動著的女子身畔。

「施主，雨大了，請到簷下避雨。」
被雨水濡濕的水袖唰地甩過面前，善法天子俐落的微退了步避開，女子一個旋身，水袖又再度撲面甩來，善法天子又再度挪了步避開，女子反手一甩，水袖再度轉向打了過來，善法天子心下微異，往一旁連退了兩步，女子又繼續自顧自的舞著，始終閉著雙眼，善法天子再度舉步向前，水袖又迎面飛甩而來。
她感覺得到別人的靠近。

「施主，雨勢漸大，請至簷下避雨。否則恕吾得罪了。」
女子不為所動，依舊故我的舞動著，善法天子再度往前走了一步，水袖迎面甩來，他不退不避的握住飛甩至面前的水袖，水袖看似柔軟卻暗含的勁道，令善法天子心下存疑。
順勢一轉，將舞動中的女子拉至面前，另一片水袖卻撲面甩了過來，這次帶著強烈的氣勁，善法天子不想傷及女子，只得硬生生接下，雪白的手臂上頓時開了道口子，鮮血順著衣袖流淌而下。
接下飛甩而來的水袖後，善法天子欲點住女子的穴道，卻被女子一記甩袖震得幾要鬆開手。
「得罪了。」善法天子眉心一蹙，握緊水袖，以袖為繩，使勁一旋，將女子綁了起來。

將被水袖困住的女子扶著往廊下而走，目睹一切的婢女雖然害怕連忙迎上前，「請隨我來。」
扶著依舊閉著雙眼的女子隨著婢女緩緩而走，一直走到一間廂房前，女子忽然倒下，善法天子只得抱住她，而婢女這才敢靠近兩人。

望著倒在善法天子懷中的女子，婢女似乎定下神了，朝善法天子伸出手，「請將小姐交給我。」
將女子放至床上，善法天子扯下自己的衣袖，簡單的包紮了下仍在淌著血的手臂，看向坐在床榻旁正拿著絲巾替女子擦去臉上的雨水的婢女，「她為何會如此？」
「小姐自從兩年前上吊自殺卻被搶救下來後，就一直是這個模樣。老爺請了無數的道士和僧人替她祈福驅邪，卻都沒辦法改善她的情況。」
「自殺？是什麼原因？」

望著蹙起眉的善法天子，婢女垂下頭，神色略顯無奈，「我們這裡從兩年多前就不斷有十六歲的女子在夜裡出門後，回來時便上吊自殺，若是有救回來的，也都像小姐一般。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因此太守才會下了宵禁。」
「嗯…」
望著床上的女子，善法天子思忖了片刻，「她們在自殺前可有共同的異樣？」
搖了搖頭，婢女一臉的茫然。

「那麼…王小姐在自殺前，去過了哪裡？」
「吾聽那日陪小姐出門的嫣兒說，小姐是到城外去遊湖，回來後一直自己待在房間裡，然後就自殺了。」
遊湖…
想來是在遊湖時出了事…只是…是出了什麼事讓她選擇走上絕路？

還在思忖，門板忽然被叩響，善法天子聞聲回過頭，只見中觀尊者與王熙君正站在門口。
「師父。」上前喚了句，見中觀尊者眸中含笑的望著自己，知道師父已看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善法天子一時有些赧然，見站在中觀尊者身畔的王熙君眼透殷切之色的望著自己，善法天子一時倒不好意思開口，就看著衝著他直笑的中觀尊者，絳唇輕啟了下，又再度閉上，尋思著該如何開口，倒是中觀尊者先開了口。
「天子，吾與王施主談過，城中的異象全與城郊的那座湖有關。太守曾命人調查過，卻是一無所獲。為師會前來此處，也是聽說了這裡的事。你的年歲正與那些出事的女施主相仿，又曾習武可以自護，為師之意，是希望由你僑裝為女子前去調查此事。不知你可願意協助太守前去調查此事？」
望著中觀尊者，善法天子沒有半點猶豫的頷首，「且讓善法前往一試。」

＊＊＊
在城中的婦女幫忙下，善法天子換上雪色以銀白色的線繡成百鳥遊湖的絲質裙裝，並將一半的長髮梳成偏髻，在髻上插上一株李花，留下的長髮便由婢女巧手雜以帶金邊的白色緞帶，編成數條細辮，垂放在胸前，並戴上白玉做成的耳墜，是城中此時最流行的裝扮。
裝扮妥當，善法天子儼然有如城中的富貴人家的千金，竟教人全然看不出是男是女。

為不使人起疑，太守特別下了個命令，以遊賞花燈為名，開放宵禁，私下通告各家莫讓年屆十六歲的女子出門遊湖。

因為接連的死亡而蒙上陰影的小城，隨著冗長的深夜所帶來令城中人為之恐懼的陰影，似乎在喧天的歌聲和喧鬧聲中淡了去。
在王家的婢女陪同下，善法天子與城中的婦女一同前往琴湖。
當載著善法天子的小船在湖上出現，善法天子殊於常人的氣質，近乎清冽的冷然幽靜，與世所罕見的豔容，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湖畔的一座座花燈，任憑五彩十色的華光，全都為之失色。

坐在船頭，善法天子仰首看著頭頂矇矓的昏月，不理會身畔的絲竹之聲，兀自沉浸在夜裡的微風之中。

不知道蓮華現在在做什麼？

為了查出原因，這幾日善法天子每日皆穿著女裝，或是在城中走動，或是前去遊湖，如此也過了十餘日，卻仍是一無所獲，幸好倒也沒再聽見有任何人自殺。
只是多日來始終沒有進展，城中人，甚至慕名而來為了一睹風采的人越來越多，被眾多的人毫不掩飾的盯看，飽含複雜情緒的眾多視線，令善法天子不由得有些煩悶。

「姑娘。」
聞言，善法天子轉過頭，只見一名書生打扮，相貌極為端正，頗具貴氣的男子，正站在善法天子的身畔。見善法天子看向他，便朝善法天子微微一笑。
這幾日盯著他瞧的人不少，前來搭訕的人更是不計其數。眼前人在看向自己的一瞬間，明顯的震撼，善法天子心下存疑，說不出心中一瞬間的些許異樣是何原因，心念流轉，暫且按下疑惑，善法天子只是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男子，卻見對方竟也直盯著自己，半晌男子終於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善法天子轉頭看向身畔的婢女，她連忙開口，「我家的小姐不能言語。」

男子聞言先是微微一愣，而後歉然一笑，「抱歉是吾失禮了。上天對待紅顏總是刻薄了些。」
搖了搖頭，善法天子微掩眸，是淡然的神情，眉眼流轉間不自覺的風情，卻依舊令四周的人為之傾倒。
「小生姓楚，單一字遙。不知道小姐的名字？」
一旁的婢女聞言，正欲開口，卻見善法天子抬起手，楚遙雙眼一亮，連忙取了支筆遞給善法天子，
並攤開了隨身的絹帕，讓善法天子以帕為紙，寫上數字，「王…寒湘…真是好美的名字。」

聽見楚遙的話，善法天子抬眸看了楚遙一眼，而後又收回視線。
「吾這幾日見小姐始終獨自坐在船頭，眉眼之間頗見憂愁之色，不知小姐是否有事牽掛在心，在下願效其勞。」
望了楚遙一眼，善法天子再度搖了搖頭。
「小姐若有難言之隱，在下也不好強人所難。人道相逢既是有緣，只是不知是否有榮幸，請小姐飲一杯清茶？」
順著楚遙的指向看去，只見湖畔有數座臨時搭起的茶棚。善法天子思忖了下，回頭看了婢女一眼，而後輕頷首。

＊＊＊
隨著楚遙與他的書僮一同下了船，一行人走進了茶棚下。
在茶棚中坐定，楚遙也不急著招來小販，看著坐在對面的善法天子，笑道：「這裡的茶，就屬奔月最為有名。在下常在這一帶出入，不曾見過小姐，想必小姐甚少出門，就不知是否飲過奔月？」
搖了搖頭，只見楚遙起身招來了小販，交代了句，不一會兒小販已端上了一壺熱水和一只小陶壺，並擺上數只杯子。

楚遙拿過陶壺，親自做起了泡茶的工作。舉手投足間的閒雅，自然流露的貴氣，與俊逸的容顏，令鄰桌的女子皆不由得回頭多瞧了他一眼，「難得如此美好的時光，眾人皆一起飲一杯吧。」
接過楚遙遞來的熱茶，淡淡的清香頓時撲面而來，令人只覺胸中一陣舒暢。
善法天子瞧了眼也接過熱茶飲了起來的書僮，再看向招呼著鄰桌的人也分了數杯熱茶出去的楚遙，將茶杯湊近唇畔，正欲飲下，忽然覺得胸前一燙。

握住懷裡的香囊，善法天子垂下眼簾，輕啜了口杯中的熱茶，而後便放下茶杯。

「如何？」
望著楚遙充滿期盼的眼神，善法天子微頷首，眼前卻是猛地一昏！

在侵襲而上的黑暗中失去意識，善法天子傾身倒進上前接住他的人的懷中，斜插在髮髻上的李花，脫離了髮絲的纏繞，自髮上滑落，敲上了木桌而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雪白。

＊＊＊
不知到天子現在在做什麼？
山下的人待天子可好？

思緒在清風拂面下四處飄盪，一直到窗外忽然飄起的細雨，迎風撲上臉，讓寒意驟然喚醒，察覺自己又不自覺的恍神，一步蓮華暗自感到好笑，斂神，信手捻起書頁，潤了潤筆，繼續在案上的小簿子上抄寫著。

「蓮華！」
聽到無垢的叫喚，一步蓮華停下筆，納悶的回過頭。
喘了口氣，無垢忙不迭的說道：「聖尊者要你到大日殿去見他。」
「吾一會兒就過去。」
站起身，一步蓮華掩上案上的經冊，並抱起一疊經冊放回架上，無垢則是習慣性的走上前要幫他收整案上的東西，卻在望見一步蓮華放在案上的簿子時一愣。
「蓮華…」
聽出了無垢的欲言又止，一步蓮華納悶的回過頭，望見攤開在案上的簿子上的字，登時臉頰一燙，連忙掩上簿子就往懷中一揣，而後旋身往樓下快步而走。
「蓮華！」

追上一步蓮華疾行的步伐，「天子…」
猛地停下腳步，一步蓮華回過頭問道：「天子出了何事？」
望著面露擔憂之色的一步蓮華，無垢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頭，「天子有沒有事吾不知道，但是吾知道你有事。」
看著無垢淡淡的笑容，一步蓮華笑嘆了口氣，「吾知道是吾多操心了。」
「天子不過離開兩個月…」
「天子久未離開萬聖巖，吾無法不掛心。」
「天子一向堅強，萬事皆不是難事。」拍拍一步蓮華的肩頭，「倒是你整日只掛記著他的情況，又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天子要是知道了，心中必定不好受。」

望著無垢不贊同的眼神，心知他所指是自己半夜抄經之事，一步蓮華柔聲輕道：「你的關心，吾非常感謝。」
看著一步蓮華讓人不知該如何苛責他的無害笑容，無垢忍不住嘆了口氣，「真是不知該如何說你。」
「吾去見師父。無垢，你要一同前往嗎？」
搖了搖頭，「吾和光明要去替即導師做事。先走一步。」
目送無垢轉身消失在面前，一步蓮華微微一笑，正想再往前走，不期然聽到一陣清脆的響聲。
納悶的低下頭，赫然驚見平日掛在身上的檀木念珠不知何時斷了線，散了一地。

蹲下身子，就著微雨下昏暗的月光，匆匆撿拾地上的念珠，小心的放回衣袋中，揣在懷中的小簿子因為彎身的動作順勢溜了出來，掀開的書頁上，錯雜在抄寫的經文裡無意識混入的「天子」兩字，在雨水的浸潤下暈了開。

一步蓮華微微一愣，望著在雨中糊去的字跡，胸口驀地一陣熱燙。不知原因的茫然不期然攀上心頭。一步蓮華神情微異的蹲在雨中，盯著逐漸洗去的字跡，心頭一陣陌生的惶然急急漫開，久久無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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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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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2)

21樓發表於: 2007-01-20 0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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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相（六）
清脆的響聲。
一聲聲，似自遠處幽幽低喚。
覆住眼眸的長簾微顫，而後緩緩掀開，透進縷縷昏暗的幽光。

這裡是哪裡？

撐著上半身坐起，善法天子微瞇著眼四顧所在之處。
入眼的是垂放至地的床幔，以及繡著華麗的山水刺繡的錦被。
還在思忖，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已然響起，善法天子警戒的坐直身子，猶在搜尋著有任何可以做為攻擊武器的東西，床幔已被掀開。

「寒湘，妳醒了？」
轉過頭正好對上一雙寫滿擔憂之色的眼眸，出乎意料的反應，讓善法天子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楚遙突然握住他的手，善法天子反射性的用力抽回手。
沒有讓善法天子的拒絕惹惱，楚遙微微彎唇，笑得極為溫柔帶著幾分的縱容，眸中錯亂的神色卻隱隱透著一股異常的瘋狂，極度輕柔的語調像是軟羽拂過耳畔，令人微微發顫，「寒湘，妳的病又復發了，不要鬧脾氣，讓吾送妳去看大夫。好嗎？」
盯著楚遙迷亂的眼眸，善法天子淡淡說道：「吾沒有病。」
入耳的嗓音略為低沉，讓楚遙微微一怔，俊容上出現一瞬間的空白。
「寒湘…」

不等善法天子反應過來，楚遙再度微微一笑，耐性絕佳的再度哄道：「妳不要再使性子了，妳怎會沒有病呢？吾前兩天到留香樓見妳，紅姨還說妳正鬧著心疼，誰都不讓見。」
從一連串的話中，善法天子已看出了眼前的人的異樣。
「吾不是你要的寒湘。」
輕搖頭，楚遙略蹙眉，「寒湘，妳又再說笑了。」
「吾不是寒湘，也不是女子。」直盯著楚遙，善法天子一字一句清楚而有力的說道：「貧僧法號善法天子，乃是為調查琴湖疑案而來。施主，對於你下藥迷昏吾之事，吾希望你能給吾一個合理的解釋。」
「善…善法天子？」

茫然的神色，在癡狂的眼眸中一閃而過，楚遙搖了搖頭，失笑道：「寒湘，妳莫要再說笑了，世上除了妳之外，還有誰生得這副模樣？」
盯著神情開始出現錯亂的楚遙，善法天子沉聲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善法天子。」
「這個玩笑實在很難讓人接受。」
楚遙蹙起雙眉，「寒湘，妳再否認自己的身份，吾就要懲罰妳了。」

俊容上交錯不定的陰晴之色，讓善法天子心生警惕，沒再強調自己的身份，心思飛轉，順著楚遙的話道：「你如何知道吾便是寒湘？」
「吾曾讓人畫了妳的畫像，妳怎會忘了？」

臉上的陰晦之色迅速褪了去，楚遙忽地笑了起來，臉上滿是因為回憶而起的溫柔，「妳暫等片刻，吾去取畫來讓妳看。」
不等善法天子再開口，眼前的人已迅速旋過身，匆匆消失在房內。
目送楚遙消失在房門口後，善法天子站起身，四顧所在之處。
房內的擺設處處是裝飾華美的飾品，甚至連桌上的茶杯皆是金銀所製，再加上在大庭廣眾之下竟敢公然下藥迷昏自己，看來楚遙的身份應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

那麼…自己現在在哪裡？

還在思忖，腳步聲已再度響起，楚遙拿著一只用上好的絲綢包覆的卷軸，快步走進房內。
楚遙攤開畫卷，像是獻寶似的呈至善法天子的面前，「寒湘，妳看。」
隨著畫布一吋吋的展開，入眼的畫中人，讓善法天子微微一驚。
畫中的人是一名少女，束腰的裙裝將女子纖細的不堪一折的腰枝更加突顯，像是脆弱的花枝一般，寶藍色的長髮分梳成兩個髻盤在腦後，自背後垂墜下數條白色的緞帶，正一手捻起一條披垂至胸前的緞帶，以手扶著攔杆，眉間隱隱帶著憂愁的望著畫面的上方。
若不是眉宇間褪不去的輕愁以及更為尖削了些，幾乎不及女子的掌大的臉，幾乎是善法天子的面容的翻版。。

這…

畫面下方是數行秀麗的題詩。
輕啟絳唇，無聲的默念著，「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這不正是王家千金所誦念的詩句？

見善法天子微露驚訝之色，楚遙柔聲道：「寒湘，妳想起來了嗎？這幅畫，是吾第一次見到妳時，讓畫師替妳畫下的。」
沒有回應，善法天子只是猶自盯著畫中人。

寒湘究竟是誰？為何與自己生得如此相似？

始終不見善法天子回應，楚遙頓時面露哀怨之色，「這些年來，吾憑著這幅圖，四處找妳，卻始終找不到妳。」

這些年？
他方才不是說兩日前來見寒湘？

看了楚遙一眼，善法天子再度看向畫面，仔細搜尋著，而後視線停在題詩後附記的時間，登時微微一愣。

十八年前！
那麼眼前的楚遙…
抬頭看向面前始終盯著自己的男子。看上去也不過二十餘歲。
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寒湘，妳的臉色不太好，又犯心疼了嗎？」
「吾…有些昏。」這話倒是不假。

聞言，楚遙頓時面露擔憂之色，忙不迭的上前扶著善法天子，往床邊快步而走，「快到床上躺著歇息，吾讓小青去替妳煎藥。」

順從的任楚遙扶著他到床邊坐下，善法天子努力搜尋著方才的對話中可用的支字片語，「吾應該回留香樓…」
俊容上頓時顯出激動之色，「妳不要再回去了，吾會想辦法求爹答應讓吾替妳贖身的。紅姨答應過吾，只要吾能夠付出千兩黃金，就可以帶妳走。」
抓住了話中的重點，善法天子再進一步，「吾現在仍是留香樓之人，便不該任意離開。」

「寒湘，妳不喜歡待在吾的身邊嗎？吾說過會好好照顧妳的。」
「但是紅姨…」
急促的打斷善法天子的話，「不要再管紅姨的想法，妳不想跟吾走嗎？離開留香樓。寒湘，吾自第一次見妳，便相信妳不該是那種地方的人…」
見楚遙越說越激動，善法天子連忙開口，不想刺激他太過，「吾只是不確定。」
激動的神情明顯平緩了下來，俊容又恢復一慣的溫柔，「吾知道妳也是愛著吾的。妳好好休息，吾去看小青的藥煎得怎樣了。」
「嗯。」

沒有反對的在床上躺下，目送楚遙緩緩走出房內，而後掩上房門，善法天子正想起身，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鐵器交撞的響聲，善法天子微微一怔，片刻後連忙起身察看，赫然發現房門竟被自外用鐵鍊和大鎖鎖起。

太過怪異了，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踱著緩步，握著昏迷前驟然發燙的舍利子，善法天子認真的思忖著楚遙所有說過的話，以及在王家聽到的一切。

＊＊＊

兩個時辰過去，仍是不見楚遙歸來，善法天子正在疑惑，忽聽得一陣響聲，而後房門被打了開，楚遙面色微豫的端著一盤的飯菜和藥湯走進房中。
見楚遙一聲不吭的在桌上佈放碗筷，善法天子上前問道：「發生何事？」
回頭望著善法天子，楚遙輕嘆了口氣，握住善法天子的手，蹙著眉低道：「沒什麼，只是留香樓派人來要索妳回去，吾費了一番工夫才打發他們。」

留香樓的人？
留香樓不過是他隨口附和著楚遙的話，竟真的出現了？
不，等等。
寒湘是善法天子，那麼前來索人的留香樓…會是師父他們嗎？

「寒湘，妳在想什麼？」
抬頭看向緊盯著自己的楚遙，善法天子略蹙黛眉，「吾只是感到迷惑。」
「妳只要記得吾愛妳便好，所有的一切，吾會設法解決。吾絕對不會再讓妳被紅姨帶走，她總是說要讓妳見吾，卻一次次編造謊言欺騙吾。」

暫時不管留香樓到底是從哪來了。

看出了留香樓在楚遙心中的影響，善法天子輕聲道：「他們不會這樣簡單罷休的。」
聞言，楚遙登時激動的緊抓著善法天子的肩頭，雙眼圓睜的大吼，「吾絕對不可能再讓他們帶走妳！妳是吾的！」
見楚遙陷入激動之中，善法天子見好就收的不再刺激他，「吾只是擔心。你莫要激動。」
望著善法天子，楚遙沉默了片刻，鬆開手，「抱歉，吾弄痛了妳吧？桌上的飯菜，妳快趁熱吃了。」
轉過頭看向桌上的飯菜，出世以來便茹素的善法天子微蹙黛眉，「吾還不餓。」
「寒湘，妳的身子不好，怎能不吃？」
看著楚遙臉上清楚的憂心之色，善法天子思量著斟酌道：「吾是不喜歡這些…」
聽著善法天子像在撒嬌一般的輕語，楚遙微微一笑，「那妳想吃什麼，吾去準備。」
「吾不想見到葷菜。」
「是妳的胃又難受了嗎？是吾疏忽了，吾讓人再重新準備。」

匆匆端起盤子，楚遙回頭朝善法天子一笑，「吾一會兒就回來，妳先喝藥。」
目送楚遙再度快步消失在房門口，而後又是落鎖的響聲，善法天子思忖了片刻，一時也想不出究竟整件事是怎樣一回事，索性閉上眼，沉澱混亂的思緒。
＊＊＊

那夜奇異的心悸，讓一步蓮華一連數日，始終覺得心神惶惶難安。
放下手中的筆，望著自己又不自覺寫下的「天子」兩字，一步蓮華暗嘆了口氣。
自善法天子離開萬聖巖後，習慣了的體溫驟然消失，一步蓮華為此失眠了十餘日，好不容易漸漸習慣了獨枕，卻睡得極不安穩，總在夢裡夢到了善法天子初到萬聖巖時，滿是倔強卻又落寞的臉。

天子…
你現在好嗎？

「蓮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樓梯間咚咚響起，而後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上善，出現在樓梯口。
「發生何事？為何如此慌亂？」
「吾聽山下來的遊僧，說中觀尊者託他帶話來，天子被人綁走，至今下落不明，已有半個多月了！」

天子！
心頭倏地一抽，一步蓮華猛然站起身，「那名遊僧現在在哪裡？」
「正在大日殿。」
話方說完，眼前的人已消失了身影。

＊＊
快步走進大日殿，只見聖尊者和即導師皆臉色凝重。
一步蓮華匆匆行過禮，四顧神情凝重的眾人，一步蓮華向前走了步，一揖身，「師父，請讓蓮華去找天子！」
望著面前的一步蓮華，心知他此刻的心情，聖尊者輕嘆了口氣，「蓮華，吾知曉你擔心天子，但是太守和中觀師弟正在盡力搜查，相信不久之後，必定會有天子的消息。」
「但是…」

未等一步蓮華說完，一旁始終沉默不語的曇慧驀地開口，「聖尊者，曇慧愚見，善法師弟與蓮華師兄多年相處，蓮華師兄必定對於天子師弟的事瞭解較深，也許有些不被注意的蛛絲馬跡，卻是天子師弟所留下的重要線索。讓蓮華師兄協助搜尋天子師弟之事，應有助於早日找到天子的下落。」
雖然心底微感訝異，但是一步蓮華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曇慧身上，只是再度懇求，「請師父允許蓮華下山。」
與即導師對望了一眼，聖尊者上前握住一步蓮華的手，「為師讓一蓮與你一同下山，他在山下多年，對你應有幫助。此行一切小心。」
看向聖尊者難掩憂心的容顏，一步蓮華一揖身，「蓮華謹記師命。」
「那快去收拾吧！」

＊＊＊
匆匆退出大日殿，見曇慧隨後亦步出，一步蓮華走上前，未及開口，卻見曇慧臉色不佳的先行搶言。
「吾沒有助你之意，只是希望善法天子早日被找到。」
望著曇慧臉上複雜的神情，一步蓮華半晌無語，終是如輕嘆般的拋下一句幽語，「吾仍是感謝你。」
語罷旋身疾步離開。

＊＊＊
在琴湖四周一次又一次不放棄的搜尋，並在善法天子消失當日便封鎖的小城中一次又一次的找，仍是找不到善法天子，中觀尊者憂心如焚。
自幼便命運多舛的天子，好不容易在萬聖巖中過了幾年平靜的日子，這次失蹤，不知會遇到何事？
遠遠看到在湖畔不斷的走來走去的中觀尊者，一步蓮華與一蓮托生對望了眼，兩人連忙揚聲：「師叔！」
「是蓮華和一蓮，你們來了。」
望見兩人的身影，中觀尊者快步走了過來。
沒有心思多做攀談，一步蓮華直接切中問題，「天子是在哪裡失蹤？」
「隨吾來！」
隨著中觀尊者快步走至也被封鎖的茶棚，一步蓮華在棚中逛了一圈，首先注意到的是桌下突兀的已枯死的花枝。

這是…
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花枝，一蓮托生已湊了過來。

「是李花。這不是琴湖這邊有的。」
聞言，一步蓮華精神一振，連忙跪在地上仔細的找尋了片刻，而後自草叢間找出了一只白玉耳墜，耳墜上仍盤桓不去的淡淡香氣，讓一步蓮華心中一緊。
「那是…」好奇的盯著一步蓮華掌中的耳墜。
「是天子身上的飾物，吾絕對不會錯認。」握緊耳墜，一步蓮華柔聲輕語，「天子自從到萬聖巖後，便自己接下了清理香爐的工作。他每日午后都會親自將香爐裡的香粉用細網篩過，然後再重新倒回香爐中，因此天子的身上長年縈繞著一股檀香，只要是天子佩戴過的東西，都會留下淡淡的香氣。」
「所以他是薰香天子？」
好笑的睨了眼無時無刻皆悠然自適的一蓮托生，「天子聽到會蹙眉的。」

聳肩一笑，一蓮托生自顧自的往下講，「既然天子是在此消失蹤，而太守又在他失蹤之後即刻封鎖附近唯一可供落腳之處的小城，並通告附近的城鎮搜查，如此天子應該不可能到太遠之處。」
思忖著，一步蓮華接話道：「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擄人的人，必定有其特殊的身份。不是富豪，便是強匪或是惡徒，或是官家。」
一蓮托生微微一笑，接著又道：「惡徒與強匪可以排除，因為他們的出現必然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更何況天子也不會與惡徒到茶棚下飲茶，那人必定是風雅之人。所以只剩富豪與官家。」
「吾不覺得富豪敢做出這件事，畢竟就我們所知，被擄走的不只天子一人。」
與一蓮托生對望了一眼，一步蓮華緩緩輕道：「那麼…就只剩官家了。」
兩人自地上站起身，撢去衣袍上的灰塵，中觀尊者已走了過來。

「如何？可有想法？」
「吾找到了兩項東西。」將手中的李枝和耳墜放至中觀尊者的手中，只見中觀尊者頓時眼眶微紅。
「這確實是天子消失的那日所佩戴之物。」
看了神情略顯激動，顯然因為多日尋徒無功而憂心不已的中觀尊者一眼，一蓮托生悄悄拐了一步蓮華一記，附耳低聲道：「嘖嘖…蓮華，你的鼻子可以去與犬相比了。」
好笑的拍了拍一向不走正經路線的好友，一步蓮華走上前，神色嚴肅的開口，「師叔，蓮華已有腹案，請讓蓮華前往一見太守。」

＊＆％＃
不知道有沒有人猜出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了？
(期末考完徹底放鬆日中的某冰)
明天開始再繼續拚研考(考生的寒假就是沒有寒假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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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MOO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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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

22樓發表於: 2007-01-20 12: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終於更新到6了~~~總覺得好像過了一年似的..............日子真難熬~~~
我想那個楚遙會不會是天子的老爹？但看文裡描述的楚遙還是個年輕人，難道天子的爹不是人是妖怪之類的東西？
誤把天子當成天子的娘了，哎呀呀~~~真要是這樣，這下誤會可大了~~~千萬別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才好啊~~~另外我想小聲的問問樓主~~~這文裡的天子和蓮華應該不會有結果吧？其實我很希望天子能有個好歸宿~~~

頂端

冰心橫世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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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2)

23樓發表於: 2007-01-21 01: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1.20紅塵相序~7，23F

紅塵相
（七）

前去向太守問過所有小城中以及附近的城鎮的官家以及非為官家的士族名門的居處，一步蓮華便向太守借了兩百個人，分成二十隊人馬，分別監看著這些人家。
監看數日後，一步蓮華由小販的證詞，以及這幾戶人家被監看的數日的記錄，自過濾掉絕對不可能的人，最後留了三戶。

一戶是在鄰城的楮家，一戶是城郊數十里處的楚家，一戶是城內的楚家。
城內的楚家，一步蓮華與一蓮托生親自前往，在附近守了幾天，看過楚家所有進出的人。楚家的人雖然甚少與他人交往，但是自四周的人口中探聽後，仍是可以知道楚家的成員，並沒有合乎小販說的二十餘歲的公子。
於是只剩下鄰城的褚家的城郊的楚家。

鄰城的褚家是已故的將軍之後，因此太守帶著一步蓮華親自登門造訪。一步蓮華看過了所有的人，亦排除了他們的可能。
最後就只剩下城郊的楚家。

城郊的楚家，據四處鄰居說，楚家原本是地方上的望族，是地方上的書香世家，家中代有人在朝為官。到第十代的楚老爺膝下單傳，只有一個獨生子，二十二歲那年便離開家，後來就一直沒有回來，一直到楚老爺過世之後，才回來奔喪，而後便又離開，之後就不知下落。現在住在楚家的是楚家的遠房親戚，因為身體不適才自京中來借住養病，附近的人甚少與楚家的人來往，只有偶爾在日落之後見過一名二十餘歲的公子與書僮出門。

二十餘歲的楚公子…

心知此人應是小販口中的人，一步蓮華先趕到不解巖一趟後，便和一蓮托生先潛往監看。
在楚家附近守了數日，發現楚家白天裡活動的人很少，只有固定的幾個僕婦出門買菜，但是三日後的日落，楚家的管家突然出現，指揮著許多的家僕修剪花木和打掃。
坐在楚家對面的樓上，盯著持著掃帚在門前打掃的僕人，一步蓮華微微一愣，手中的茶頓時濺出了杯中。

「蓮華？」
發現一步蓮華的異樣，一蓮托生納悶的回過頭，卻見一步蓮華起身，走至窗前直盯著對面許多持著掃帚打掃的人，神情隱隱流露著一股哀傷。
「怎麼了？他們有什麼不對嗎？」
與一步蓮華一同看向正持著掃帚打掃的眾人，一蓮托生看了半晌看不出端倪，卻見一步蓮華閉上眼，微微搖頭。
「沒什麼…」話是這樣說，但是隱隱透著哽咽的語調，卻流露著掩不住的哀傷。
「他們一定有什麼不對勁之處。天子人就在這裡嗎？」

沒有回答一蓮托生的話，一步蓮華只是輕聲道：「好友，吾要煩請你去向太守借調二十餘人，請他們每一人都佩戴艾草，並準備陰陽水以及朱砂。」
看著一步蓮華掩眸低語，心知他不肯說時打死他也不能問出半句，一蓮托生拍拍一步蓮華，「吾隨後就回來，你先不要急著去找天子。」
「放心吧。」
再看了一步蓮華一眼，一蓮托生快步下了樓，向借他們暫住的屋主打了聲招呼，匆匆趕向太守府。

＊＊＊
自從被楚遙帶回來後，善法天子每日藉由日升日落來計算，轉眼也過了近一個月。
他發現楚遙完全將他當做是另一個人，而且時間錯亂的相當厲害，常常一下子說是兩年前的事，一下子又說是兩三天前的事，才說要人去做的事，都還沒有去交代下人，便已成了過去之事。
似乎這些事都是早就發生過之事，但是楚遙卻不斷的在重覆這些已發生過的事。
而畫中的寒湘究竟是誰，善法天子在此多日，仍是問不出確實的答案。
只知道她是留香樓的名妓，有一個叫紅姨的鴇母，身子不太好，有心痛的毛病，和楚遙是在遊湖時相識，相識時大概十六歲左右，然後留香樓的人不願意讓她見楚遙，而楚遙的父親似乎對於楚遙愛上寒湘這件事相當的反對。

至於寒湘到底哪裡去了？為什麼楚遙手中的畫像的日子是在十八年前？
善法天子始終找不到答案。

他唯一可以推想到的是寒湘必定是在楚遙不能接受的狀況下與他分開，因此面對「失而復得」的寒湘，楚遙只要人一離開房內，便用大鎖將房門鎖起，深恐寒湘再度消失。
暗嘆了口氣，善法天子起身看著被釘死的窗子，以及被大鎖鍊住的房門，黛眉再顰。
以他現在的武功修為，尚無能打斷鐵鍊而出；而看楚遙的步法，行走似飄浮，必定也是有武學修為之人，再加上如果琴湖疑案確實是他所為，那麼只怕楚遙還是一位深諳邪術之人。

該怎樣做才能離開此地？

還在想，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響聲，而後像是有人在爭吵的爭執，善法天子正在思忖，已聽到鐵鍊被打開的聲音，而後是急步走入的楚遙，臉上隱隱透著異樣的神色。
「寒湘，我們離開此地。」
任楚遙握住自己的手，善法天子沒有急著扯回自己的手，只是輕聲問道：「發生何事？為何突然說要離開？」
緊握著善法天子的手，楚遙喃喃道：「吾已失去了妳一次，斷然不可能再讓妳自吾的面前被帶走。」
靈光一閃，善法天子連忙追問，「是留香樓的人上門了？」
沒有回答，楚遙只是用力拉著善法天子，就要往房門外走出，卻見到一名婢女慌張的提著裙擺奔來。

「少爺，不好了！他們已經將門前門後全都圍住了！」
「可惡！」俊容明顯出現扭曲之色，楚遙眼露瘋狂之色的說：「去找楚何來見吾，我們闖出去！」
「楚管家已經被押住了！」婢女聞言，連忙搖搖頭，「我們一定走不掉了。我先去幫忙小青攔住他們。」
婢女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善法天子，突然一揖身，「蘇姑娘，請妳千萬不要再丟下我家少爺一人。」
而後便轉過身快步消失在長廊上。
看著婢女消失在廊上，善法天子略蹙眉開口，「留香樓的人要的是吾，將吾交出去，你們便可無事。」
「吾絕對不會再將妳交給任何人！」

一咬牙，楚遙抬起手，一陣寒風撲面而來，房門頓時轟聲關上！
善法天子心中暗暗一驚，未及反應，楚遙已拖著他就往床邊快步而走，善法天子連忙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腕上緊扣的手力道大的驚人，並透著一股異樣的冰寒。
掙不開楚遙的手，善法天子只得有些狼狽的被楚遙拉至床上。
用力壓住想坐起身的善法天子，楚遙自懷中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了一顆藥。
「這是一種奇毒，服下的人來不及感到痛楚，便會死亡。吾與妳一人分服一半，便再也沒有人可以拆散我們。」

心中大駭，善法天子已顧不得其他，揮拳就往楚遙的臉上打去。一拳重重的落下，卻見楚遙雖是被打得微偏過頭，卻完全不見痛楚之色。
望著善法天子，楚遙神情哀慟的低喃，「寒湘，吾愛妳啊…妳不相信吾嗎？」
「死亡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看著努力掙扎的善法天子，楚遙搖了搖頭，神情哀淒的說：「妳不明白，除了死，吾已別無選擇！」

語罷再度欲擒住善法天子，善法天子則是使盡全力的出拳，兩人頓時在床上大打出手。
扭打了片刻，全然不會感到痛楚的楚遙，雖然武功修為不及善法天子，卻仍是佔了上風。
幾次試圖將毒藥塞進善法天子的口中，卻始終無法令善法天子開口，楚遙眼神一變，索性甩去手上的藥，用力掐住善法天子的頸項。
「放…放開…吾…吾…」
用盡全力曲起腿想踹下壓在自己身上的楚遙，被扼住呼吸，令善法天子頓時雙頰翻紅。
被不斷掙扎的善法天子幾次踹中，幾要摔下床，但是楚遙卻仍是執著的用力掐住善法天子的頸項，「寒湘，妳不要怕，在過片刻，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吾…吾不是寒湘！」

卯足全力踹開身上的楚遙，善法天子拚命的咳著同時翻身滾下床，「咳…」
被善法天子踹得摔下床，見善法天子起身就要走，楚遙撲上前扯住善法天子的腳踝絆倒善法天子，面露殺氣的冷道：「寒湘，妳又要離開了？吾絕對不放妳走！」
再度撲上的人，令善法天子連忙抬手去擋，卻見楚遙像是瘋了一般，抄起兩人在扭打間被扯下摔成碎片的瓷壺，就往他的頸上揮來，善法天子只得握住楚遙的手，兩人再度在地上扭打了起來。

＊＊＊
好不容易解決了門前阻擋的人，一步蓮華快步往屋內急衝，一路將阻擋在廊上的人摔出，往屋內急步而走，同時迅速踹開一間間的廂房，一路往屋後找去。
繞過長廊的曲折處，正在想該往哪一邊走，隱在風中的淡淡香氣，令一步蓮華立刻轉過身，衝往長廊的另一頭，而後是兩人的爭執聲傳入耳中。

「你的寒湘十八年前就死了！吾不是你的寒湘！」
「妳騙吾！妳是寒湘！」

心頭一顫，用力踹開房門，赫然見到善法天子正被壓制在地，壓住善法天子的人一手掐著善法天子的頸項，另一手高舉著瓷片就要劃下！

一掌重重的轟下壓住善法天子的人，一步蓮華快速衝上前一把扶起拚命咳著的善法天子，卻見楚遙神情瘋狂的變了模樣，原本俊逸的容顏頓時褪去，暴睜的雙眼與青白的臉色，和枯瘦如爪的十指，隨著房內大作的陰風化出。
一步步的逼近兩人，楚遙嘶聲一次又一次的吼著，「寒湘…吾的寒湘…！妳為什麼這樣待吾！」
將還再猛咳著的善法天子拉到背後，不想再出掌打傷眼前的人，一步蓮華連忙揚聲大喝，「他不是蘇含香，他是蘇含香之子！」
「含香…之子？」
面前的楚遙微微一怔，飄揚在半空的長髮也緩緩落下。

「蘇含香十六年前在大覺寺自殺，留下善法天子。你想清楚，他不是蘇含香，他是蘇含香之子！」
「十六年前…」
看著面上露著迷茫之色的楚遙，一步蓮華微掩眸，不忍的說道：「你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十餘年了。吾請不解巖的人商請儒門天下調查過，你是楚家第十一代，楚子生唯一的兒子楚遙。如果還活著，你現在已經四十餘歲了。你記憶裡的留香樓已不在了，紅姨也早就死了。」

坐倒在地，楚遙抬頭看著一步蓮華，茫然的神色緩緩褪了去，而後是兩行血淚滑下。
「含香…含香….」
看了眼坐倒在地的楚遙，善法天子用力吸了口氣，走上前，在楚遙的面前蹲下。
「你認識蘇含香？」
「含香是吾這一世最愛的人。」青白的臉色褪了去，楚遙望著面前的少年，「你真的是含香的兒子？」
蹙起黛眉，善法天子有些不自在的問道：「你是吾的…父親？」

看著正在交談的兩人，心知善法天子的性子，一步蓮華連忙拉住隨後已趕至的一蓮托生，一同退至房外。
「蓮…？」
開口正想問，卻被一步蓮華捂住嘴，一蓮托生只得眨了眨眼，瞄了眼房內的善法天子，再瞄向緊盯著房內的一步蓮華，卻見一步蓮華朝他搖搖頭。

看了善法天子的臉半晌，楚遙垂下眼簾，「吾很希望吾是，但是吾不是。」
「那麼…」
「吾是二十歲那年，在琴湖認識因為心痛而到此養病的含香。她在十四歲時便開始在京城的飛紅樓賣藝，不過一年便已紅透京城。但是她卻極度厭惡青樓的生活，因為長時間鬱鬱寡歡而病倒，所以離開京城到原本的鴇母金娘的朋友紅姨的留香樓來暫住，只偶爾唱一兩曲，其他的時間都在養病。」

低下頭，楚遙略帶哽咽的輕道：「吾曾答應過含香，說要替她贖身。含香不願見吾為難，常託病不肯見吾，但是吾的父親還是在知道吾在與含香交往後，便在吾的餐飯中下藥，將吾送至遙遠的成州。吾一夢醒來，已身在千里之外。一直到吾的父親去世，吾才再回到這裡，但是含香卻已不知去向。吾在守喪期滿三年後，便帶著家僕四處探聽她的下落，甚至拜師學術，希望藉由神通奇術來測知她的去處。卻沒有料到在一次夜住山中時，遇到了起歹心的店家，在我們的餐中下藥，而後趁我們熟睡時，揮刀了結我們的生命。」

微蹙眉，善法天子納悶的問道：「既然你們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能在人間出現？」
「吾在睡夢中死去，猶不知自己身亡，一直到陰差前來拘捕，吾才知道自己已死。但是吾仍未找到含香，吾不願離開，因此遂以自己所學的術法，以咒封住了屍身，讓吾與不願離開的家僕一同成為活屍。但是此身不耐奔波，所以吾便和家僕一同回到了家鄉，用術法封住這座屋宅以免魂消魄散，並等著含香出現。吾一直相信只要含香活著，她一定會再回來，卻在兩年多前等到了她身亡的消息…」
「所以你就到處拘走與她年歲相仿的女子的魂魄？」

搖了搖頭，楚遙輕聲道：「含香之死讓吾陷入精神錯亂之中，吾總是將遊湖的女子當成含香，然後前去與對方攀談，並無法自己的對對方下了迷魂術。但是因為吾的陰鬼之身，所以吾的身畔不時跟著許多的遊魂，與吾接觸過的女子，在魂魄離體後，便因此而被索命。」
「但是有沒有死的人…」
「她們的魂魄離體後，被吾的屋宅的術法所影響，就一直留在此。」
「所以她們出現的情形是…」
「中了吾的迷魂術。」
掩上眸，善法天子略顯嚴厲的沉道：「你一人的過失，卻造成許多無辜之人的身亡。」
「吾知道吾的罪過難恕…」

閉上眼，沉默了片刻，楚遙忍不住開口道：「你既是含香之子，應當在將含香買走的人家，怎會變成一名僧人？」
看了楚遙一眼，善法天子淡淡道：「她本無意生下吾，吾是在她身亡之身所產下，因此就一直留在佛寺之中。也許是因為鬼子的身份，所以並沒有人來尋找吾。」
錯愕的看著善法天子，楚遙半晌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久久，終於長嘆了口氣，「含香…妳...何苦如此…」
望著面前的善法天子，楚遙紅了眼眶，輕聲低喃，「是吾害了你。含香她並非有意殺了你，若不是吾已死…吾必定會代替含香照顧你…」
錯愕的看了眼楚遙，卻見楚遙朝他彎唇一笑，「若不是當年吾被父親送至成州，今日你就是吾之子。雖然你並非吾之子，但是含香是吾一生所愛，你是含香之子，亦是形同吾之子。」

沉默了片刻，善法天子有些不自在的轉移話題，「吾希望你能夠將那些被拘魂的人的魂魄還回。」
「這是吾當為之事。」
語罷，兩人頓時各自陷入沉默。

見兩人談話已歇，一蓮托生笑吟吟的上了前去，「楚施主，這廂故事說完了，那頭還有一個急得快出病來的，麻煩你讓個藥，給他治治吧。」
聞言，善法天子鳳目一挑，「嗯？」
卻見一蓮托生轉過身指著站在門外，跟他一起聽了大半天卻不好意思進來的一步蓮華，後者頗為無奈的一聲輕喚。
「好友。」

一步蓮華與一蓮托生，同樣是萬聖巖年輕一代極為出眾的僧人，卻也是兩個即導師眼中的會行走的禍害。
一步蓮華是萬聖巖年輕一代人人皆知的資優生，就像釋尊當年說法，見佛祖捻花唯一微笑的迦葉尊者。所有的道理，只講個起頭他就能知道下面的發展，就是不直說他也能看得清楚。
不過偏偏資優生跟乖寶寶不見得是同義，眾人想破頭也不會知道他天下無害的笑容後，不知因為好奇心的祟動或是無法抑止的泛濫慈悲心，為萬聖巖帶來多少次大大小小的災難。
嚴重到有一陣子即導師看見聖尊者師徒如出一轍的無害微笑，就覺得頭皮發麻。

這一蓮托生也不是笨的，可就偏生像是螺絲少了一根，看起來是正正經經的事到了他的手裡，就打歪扭角的辦，於是很多事到他的手中便是越辦越麻煩。
即導師總說他與老愛自稱破戒的玄蓮一樣，都是聰明過頭卻把神經給扭了。
那這到底是在誇獎還是貶人呢？
玄蓮把扇子一揮，指著板著棺材臉的即導師。
－你說看得出端倪嗎？

還了一步蓮華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一蓮托生拉過善法天子，用在場的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大聲耳語，「天子，吾跟你說，你離開萬聖巖這幾個月，蓮華他像是掉了魂一樣，無垢說他鎮日都寫著你的名字…」
哭笑不得的制止逮著了機會不開玩笑很難過的一蓮托生，「一蓮！」
望著緩緩走進來的一步蓮華，被一蓮托生這麼一鬧，善法天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倒是坐在一旁的楚遙看出了興趣，掩面笑了起來。

「天子，看到你無事真是太好了。」
看著一步蓮華溫柔的笑容，善法天子雖然心中感動，但是在場的人太多，天生拘謹的性子，再加上被方才一蓮托生一鬧，讓他只覺得彆扭至極，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只是壓低了嗓音輕道：「吾先前聽師父說過，萬聖巖這幾日都在忙著處理魔界之事，聖尊者和即導師正需要人手，你怎麼也到山下來了？」
聽見善法天子的話，一蓮托生先是微微一怔，而後再也忍不住轉過身偷笑去了。

「吾與一蓮隨後就趕回去。」
轉過身，看向坐在一旁也是一臉笑意的楚遙，想起自己早先心急之下驟然的出掌，一步蓮華有些不好意思的輕聲道：「抱歉方才失禮了。」
斂去笑意，楚遙站起身，「是吾有錯在先。」
望著楚遙平靜的神容，一步蓮華微微一笑，正色卻依舊維持著一慣溫柔似水的嗓音輕道：「既然施主已自大夢中清醒，相信施主應也明白天理循環的常理，人鬼本殊，還請施主莫再多留人間。」
「楚遙明白。」

走出屋內，一干陪著他在人間飄盪多年的忠僕，全都聚集到了房門口。廊外則站著太守所帶來的眾人，對於前方這群「活屍」心有恐懼，因此只敢隔著一段距離瞧著。楚遙揚手催動咒語，將他親自所下用以禁錮的咒術解開，頓時無數盤桓在此的幽魂，全數飄散而去，頓時原本籠罩在宅子裡的陰寒之氣，皆散了去。
望著滿天飛舞的幽魂，一步蓮華頗感欣慰的掩眸，「吾佛慈悲。」
雖然天眼未通，尚見不到幽魂，但是四周改變的氣氛，讓善法天子心知事件到此已結束，亦是鬆了口氣。

目送滿天幽魂散去，楚遙回過身，朝一步蓮華等人彎身一拜，「接下來，便要勞煩諸位師父，送我們一程了。」
與善法天子互望了一眼，一步蓮華微微一笑，走上前道：「這是我們當為之事。」
看向站在一步蓮華身畔的善法天子，楚遙喟然嘆道：「吾為含香，在人間徘徊不去；雖然吾依然尋不得含香，但是讓含香之子送吾最後一程，上天倒也待吾不薄。」
看著楚遙略為複雜卻帶著釋懷的神情，一步蓮華溫柔的輕道：「一切皆是緣。」

盯著眼前笑如煦風的一步蓮華，再看向雖然面無表情，卻在一步蓮華出現後眼神明顯的柔和了許多的善法天子，楚遙動了動唇，眸中微微閃過一抹光華，到口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只是走上前，握住善法天子和一步蓮華的手，對一步蓮華低聲道：「這是吾最後的遺願。還請大師代吾好好照顧含香之子。」
聞言，善法天子微微一愣，一步蓮華則是笑開了俊容，毫不猶豫的頷首。
「多謝。」鬆開手，一甩衣袍，楚遙神情鄭重的一跪，背後的眾僕頓時亦跟著跪下，善法天子和一步蓮華連忙上前扶起他們。

＊＊＊
太守府前的廣場，平鋪在地的黃色絹布上，楚遙等十餘人整齊的分跪在上，面對著正盤腿坐在他們的對面的中觀尊者，和在中觀尊者背後散開而坐的一步蓮華及善法天子和一蓮托生四人。
黃色的絹布後，是數名已清醒過來的女子，與她們的家人，正雙掌合十的跪在街道上。

為首的中觀尊者半掩眸，雙掌合十，面前的香爐上檀香裊裊，背後的三人，皆是神容嚴肅，各自手持法器，隨著中觀尊者一同專心的低聲誦念著。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
一次又一次的往生淨土咒，語調沉穩的誦念，在廣場前迴盪著。

夜裡的風仍帶著微微的寒意，飄盪在風中的柳絲，隨著緩緩飄落的春雨，在莊嚴的經誦之中，偶爾發出些微的輕響。
一次又一次的經誦，自三更開始，不斷的迴盪在太守下了禁行令後，空盪的街道上。
濃重的沉黑，在經誦聲中漸漸淡了去，而後東天的旭日，驟然沖天升起，萬丈金光，破雲浪而出，自雲間流洩下如金絲般的光線。
半空中飄送的檀香氣息驀地漸轉濃郁，沉水檀香像是被浸在微雨裡融開一般，流過小城的大街小巷。因為禁行令不能出門的城民皆在夢中被沉香喚醒，不由得起身推開了窗扉。

在萬丈金光之中，絹布上的人影開始緩緩變化，漸漸融進了光線之中，一點點慢慢灰化。
楚遙緩緩睜開眼，在萬丈金光中望向始終神情嚴肅的持著木槌，邊誦經邊敲著木魚的善法天子，再看向坐在善法天子不遠處拿著念珠的一步蓮華，朝察覺到他的注視的兩人微微一笑，而後傾身一拜，兩行血淚順著眼角緩緩滑下，在血淚落地的同時，已模糊的身影，終於在天際大放光明的同時，消失無蹤。
望著消失在面前的人影，善法天子握緊手中的木槌，心中在剎那間充滿的強烈感動，好似卸去了全身的重量，令握著木搥的纖指微微發涼，卻仍是繼續誦著未完的經咒。
一直到法會結束，眾人皆站起身各自返回家中。善法天子和一步蓮華以及一蓮托生則和太守府的人一起收拾著法會的法器。
跪在地上折妥黃絹布後，善法天子站起身，抱起黃絹布，看著街上的人群逐漸散去。

地上下了一夜的春雨在萬丈金光中緩緩蒸散，飄揚在金光中的垂柳，一絲絲的金光在柳枝輕揚下，凌亂的投射到街上。
默然望著眼前，四周的溫度隨著日照緩緩上升，逐漸溫暖著因為感動而微涼的身子，卻將心底不知該如何形容的茫然，照得更加清晰。

自幼在佛門所受的教育，因為佛門淡情寡慾，對於世間的情，他所知道的甚少，只將世間情當做是遵守戒律的障礙，只知道情字對求道之人的誤，卻始終不曾深切的感受過。
但是看著楚遙對蘇含香的執著，至死不能放的癡狂，他卻深受感動。

即使知道這一切，只恍如一場大夢，皆是因緣會聚的剎那之所生…
明白道理，卻不能夠因此不為之不起感觸，卻也更因此而感受到人在世間的無能。
蘇含香的不得已，楚遙的不得已…不得已三字，有多少沉重的無奈？

輕咬絳唇，善法天子緊抱著黃絹布，纖細的手指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臂，抬頭看著頭頂雲散而清朗的天空，深遂的藍色，像是不見底的海。
海濤翻湧，前浪滅去，後浪逐至，是一波復一波的循環，但是此波卻再也不是彼浪。
緩緩閉上眼，善法天子安靜的感受著日照於身的溫度，靜靜吸納過度激動的情緒。

「天子…」
見善法天子折起黃絹後，便抱著折成一疊的黃絹布，在人群散去後猶兀自站在廣場中，閉上眼，抬頭面對著頭頂的天空，一步蓮華心底一動。
走至善法天子的身畔，見善法天子直眨著眼，一步蓮華朝善法天子微彎唇，放下手上的法器，用力緊緊抱住善法天子，感覺到頸畔滑落了點點的溫淚。

紅塵相－【情癡】（完）
（不寫完這部份滿腦子都是含香在飄的人）（很高興寫完了）（淚）
（不知道看文的人猜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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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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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2)

24樓發表於: 2007-01-21 04:5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下面是引用YAMOO小小白於2007-01-20 04:42發表的: 3ZN>9`
終於更新到6了~~~總覺得好像過了一年似的..............日子真難熬~~~ ,i![QXZ
我想那個楚遙會不會是天子的老爹？但看文裡描述的楚遙還是個年輕人，難道天子的爹不是人是妖怪之類的東西？ n_;S2KM
誤把天子當成天子的娘了，哎呀呀~~~真要是這樣，這下誤會可大了~~~千萬別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才好啊~~~另外我想小聲的問問樓主~~~這文裡的天子和蓮華應該不會有結果吧？其實我很希望天子能有個好歸宿~~~

YAMOO
很高興這篇文能讓你期待(紅塵純粹是自己寫很高興這樣的某冰)（沒太大的期待這篇文會有很多人看）→每次念佛學就自己灑花萌一遍
天子的父親不是楚遙，楚遙只是蘇含香沒有緣份走到結局的情人
這只是一位癡情鬼的執念這樣
另外文裡的天子和蓮華→妳問到某冰的痛了
從開坑開始就一直在努力想要怎樣才能在這樣的設定下把這兩個送作堆的人
（簡而言之這叫自找麻煩）（喂）
冰心也很希望天子能夠有個好的結局
而不是就炸在詭異的風水禁地這樣
(冰：編劇，把天子還來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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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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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9)

25樓發表於: 2007-01-21 10: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果然是見鬼了阿˙˙˙不過真可惜楚遙不是天子的父親~不過他的癡情真令人感動阿~可惜無緣˙˙˙˙
哈哈~失常的蓮華真可愛~連佛經上都寫上了天子，一聽到天子有事就什麼都故不得了呢~
總覺得曇慧很像那種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孩子的死小孩阿˙˙˙˙不過至少，他也是想著善法的吧˙˙˙
到目前為止都很歡樂，要是時光可以停留，不知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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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MOO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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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

26樓發表於: 2007-01-21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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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楚遙真是專情，到死還心心念著天子他娘，真為他掬一把眼淚
看到天子說他不是他娘期待的孩子時，我都想哭了Ｑ＿Ｑ，我可愛的天子怎麼可能會惹人嫌呢？天子他娘一定不是故意的～～

愛情好像開始萌芽了~~不過應該不太好帶入感情世界吧~~~冰心妳還要繼續拖著嗎？我好想看到他們有進一步的接觸，這麼拖著真令人心急= =

順便和妳一起呼喊：編劇把天子還來，為什麼要殺死我可愛的天子呢，不知道這年頭女王級的小受不好找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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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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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27樓發表於: 2007-01-21 19: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看完了Q0Q
乾爹啊~~~~(天子:怎麼是你在喊...[汗])
天子雖然不懂,不過,某櫻覺得他的的確確有感覺到了親情喔^^
我在超渡那一幕被感動到了呢!因為我對這種情癡型的人很沒輒(聳肩)昨天才寫完挪威的森林裡頭生與死的心得,而某櫻認為,這就是所謂不錯的喪禮哪!
窮於為薪,火傳也,有過這個乾爹事件後(天子:居然自己下定論了...),相信天子會稍微不再認為自己是沒有人要的鬼子(說到滾去哭)
天子的堅強搞不好有部分是因為孤獨而形成的,因為沒依沒偎,乾爹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托付大師的吧^0^(該怎說,我覺得就算沒相處過,乾爹一定也能當下就明白),天子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其實身邊很多人疼愛~
不過乾爹你可以安心的走,大師一定會化為忠犬常陪天子左右的!ˇ

至於大師的眼睛...原來你眼睛睜都不睜只對天子睜...啊不是,原來是因為你都用天眼看啊...(遠目)
是我太駑鈍,我現在懂了...看到楚家人那一段我差點跟著大師吐茶(蓮:吾沒有吐茶[平靜筋])
再來就是一蓮扥生大師...你是怎麼渡化阿雪的啊!!(汗)
好腐(?)的發言!(拇指)一句話道盡大師心聲,不過羞的果然是天子XD
看著一蓮大師我就有種其實佛門很歡樂吧...的錯覺

再來...送做堆啊~~!(何?)(天音:你是昨天唱過頭,神經扭到嗎?)
我也不要天子在風水禁地就沒戲了啊!!(霹靂你是很有錢嗎?[霹:的確]這麼華麗行頭的天子居然這麼豪邁的就收了[跪])
本來也以為是沒可能了QQ,可是現在有人問我也要喊啊~~!
冰心大加油,佛學多看幾次搞不好能夠突然閃靈光~(?)

最後,考生是沒有寒假與新年的囧
冰心大唸書請加油!
某櫻替你應援啊~~!

以上櫻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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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20 (by 水織) | 理由: 回覆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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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2)

28樓發表於: 2007-01-22 06: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沐閑
確實是見鬼了…(笑)
楚遙和天子的母親
只能說是有緣無份，縱然一片情癡
不過命運往往不見得能盡如人意

至於失常的蓮華（大笑）能看到這麼失常的一步大師，機會不多（喂）
所以一蓮大師就很不客氣的把握機會，好好開玩笑啦
對蓮華來說，和他朝夕相處了八年的天子，是他從揣進懷裡後就從此放在心底的人
天子出事，他自然是最緊張的人
至於曇慧
他確實是很像愛欺負自己喜歡的人的孩子
其實他也是喜歡天子的（就是方式怪怪的）

如果能永遠留在美好的時光裡
這是多麼美的希望
不過…這也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
人生的波折從來就不曾間斷
只有一一走過，然後求得兩字無悔而已

YAM00小白
楚遙對蘇含香的癡心確實是相當令人感動的
不過可惜命運沒有辦法順遂每個人的心願
面對上吊自殺的娘，天子心中一直有其實他是不被期待的孩子的想法
不過蘇含香的選擇
確實是她的不得已的下策
不是真的厭惡自己的親生骨肉的

至於天子和一步大師的感情（笑）
莫急…一切慢慢來

至於天子之死…別再說了（趴倒）

櫻雪
噗…怎麼妳代替天子叫起乾爹來了
如妳所言，天子雖然尚不太懂，但是他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他一直以來一片空白的親情
自己寫超渡也寫到很感動，有種自己也被超渡（喂）了的感覺的某冰
在這次的事件後，對於自己的出生，天子確實有比較釋懷了些
一直以來拒絕向別人求助，一來是天子不想將不祥帶給他人，二來確實是因為沒有依偎讓天子習慣了自己解決自己的事
楚遙亦看出了天子的性子，才故意這樣對一步大師說，希望能找個人陪著天子在人生路上走下去
天子對於身畔的人的關懷，他雖然有感受到，不過天子還是習慣了用獨立來保護自己，因為靈魂深處不確定的漂泊感，不是如此輕易能夠解除
不過一步大師會一直陪著天子的，所以楚遙可以放心的走（笑）

至於都用天眼看的一步大師（笑）
楚家的那段，請相信一步大師是真的感到相當不忍的（對一步大師而言，一群因為看不透人生的虛無本質而盤桓不去的幽魂，其實是很可憐的）
至於一蓮大師
他是如何渡化阿雪的（大笑）
一切是謎啊（喂）
被一蓮大師這樣調侃，身為好友的一步大師已經不是頭一次了（這個不開玩笑就很難過的超級損友）
不過天性裡比較怕羞的天子，這就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一蓮大師的存在，證明佛門確實是有很歡樂的一面的（大笑）

至於送作堆
某冰會努力的（乾脆把佛學吞下去算了這樣）
也不想讓天子在風水禁地就此下場的某冰（霹靂根本是把鈔票當衛生紙用吧，天子也這樣亂七八糟的就收掉了）

感謝妳的加油
某冰會努力的(含淚)

以上
冰心橫世態謹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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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2)

29樓發表於: 2007-02-17 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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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生】
寂寞，是一種病。
病得不知不覺，慢慢，滲透骨髓，然後轉移至全身，將每一條神經抽出，徹底腐爛。

＊＊
走進長廊，夜色已深，沉沉的銀月在朦朧的雲霧後迷濛。
一步蓮華鬆開兜帽的繩結，雪色的長髮悄然鑽出而後流洩在半空中飛舞。
臉上慣常的微笑不見，平日裡帶笑的眉眼間盡是不能外露的憂傷。
疲憊，自歸來的那日開始，便不曾消褪。

「聖尊者。」
熟悉的嗓音，迥異於過去的平淡清冷，一步蓮華微掩眸，而後轉過身。
「天…善法天子，夜深了，你仍未就寢？」
一甩拂塵，善法天子沉聲道：「吾是來與聖尊者一談關於明日的法會之事。」
「法會的事，還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萍山捎來飛信，希望共同與會，並在會後與玄宗之首和聖尊者共議誅魔之事。因此吾特地前來告知，望聖尊者明日提早一個時辰到萬聖巖外親迎練雲人。」
「吾會記住的。」
「那吾不再打擾聖尊者歇息。」

望著面前的人旋過身毫不遲疑的往前走，一步蓮華幾度欲開口，卻仍是沒有出聲，只是微掩長睫，暗嘆了口氣，而後推門走入房內。

＊＊＊
褪去外袍，盤起雙腿，端身坐在床榻之上。
左手結佛印，右手持佛珠，半掩眸，斂神納氣，依常進行每日必然的禪修。
進入觀想之境之後，眼前的一片空明之中，隱隱然有一絲淡淡的魔氣。
一步蓮華心中存疑，運氣脫身而出，入靈台一觀。

化出身形，以天眼四顧，只見一抹淡淡的黑點，在萬丈華光之中似是喘息一般的顫動。
這是…？

緩緩走上前，伸出手，輕觸上淡淡的黑點，淡淡的哀傷自指尖流向心扉，一步蓮華微掩眸。
魔氣便是自此而出。
耳畔響起善法天子沉冷的低語。

－除惡須趁早。
長指捻住黑點，正欲一催法印擊碎，忽然聽到一陣叩門的響聲，一步蓮華鬆開手，化去靈識之形，回魂附體。
睜開眼下床，起身打開門，只見光明尊者一臉憂心的站在門口。
「發生何事？」
「聖尊者，恕光明深夜來擾，只是方才巡夜的小僧發現即導師狀況有異…」

天子！
「天子人在哪裡？」
「在房中，無垢尊者正在照顧他。」
未等光明尊者再說，一步蓮華已轉過身快步走向長廊的另一端。

＊＊＊
走進房中，只見善法天子正坐在床榻上，長髮流洩在床上，寶冠已取下，緊抿的絳唇和微攏的黛眉，看得出他正在忍受痛苦，卻仍是不吭一聲，一旁的無垢尊者正扶著他，學習過醫術的慧心正握著善法天子的手臂，迅速的扎上銀針。
「發生何事？」
在床榻前站定，一步蓮華略蹙眉。

「即導師是過於忙碌，數日未入眠，加上今早魔界率兵擾亂山下的寺院，即導師親自率僧眾出戰，因此才會一時體力不支。」
數日未入眠？

正想開口，卻見善法天子睜開眼，先看了眼已下完針的慧心，而後抬頭看向一步蓮華，「吾並無大礙，請聖尊者先回房休息。」
「吾…」

望著善法天子，一步蓮華話未說出口，只見善法天子猛地閉上眼往後倒去，連忙上前一把抱住他。
「天子！」拍了拍善法天子的臉頰，指尖觸及的肌膚涼得駭人，一步蓮華連忙回過頭，「這是怎樣一回事？」

慧心連忙拔起善法天子臂上的銀針，「即導師體力消耗過多，因此才會如此。請聖尊者將即導師放躺在床上。」
迅速將善法天子在床上放下，慧心已湊上前再下一針，一步蓮華則催動真氣，握住善法天子的手，徐徐灌入真氣，以助氣血運行。

過了片刻，善法天子的臉終於再度浮現血色，一步蓮華暗鬆了口氣。

略蹙黛眉在床上躺了片刻，善法天子睜開眼，見到一步蓮華又再次蹙眉，「聖尊者，照顧病人的事不需要你親力而為，請回房。」
一旁的無垢忍不住開口，「天子，你讓聖尊者陪著你吧，你的真氣嚴重耗損，需要人幫助你…」
「吾休養幾日便可。」
「但是…」

見無垢和光明皆欲言又止的模樣，而一步蓮華則是滿臉的擔憂之色顯然不願離開，慧心連忙開口，「聖尊者的武學與即導師屬性相同，確實可以幫助即導師復原，更何況明日的法會亦需要即導師之力，請即導師不要再拒絕眾人的好意。」
看了慧心一眼，善法天子微掩眸，「好吧。」

拔起銀針，慧心走上前朝一步蓮華低語了幾句，一步蓮華連忙將房內的人全部請了出去，而後掩上房門。
上前扶起善法天子，欲鬆開善法天子的衣袍，卻見善法天子微微一愣，回頭看向一步蓮華。
「慧心要在你的頸背上下針。」

點了點頭，善法天子微偏過頭，任一步蓮華扯開他的衣帶，而後略褪下衣衫，露出纖瘦的頸背。
以三根銀針為一支，迅速在善法天子的肩背以及頸後扎了數針，點點的血頓時冒了出來。
掏出手絹用力擦去善法天子背上的血，一步蓮華回過頭看了慧心一眼，見慧心搖搖頭，收起針包便先行退了出去。

幾次用力擦去善法天子背上的血，一直到血液不再冒出，一步蓮華才停下手。
放開善法天子，一步蓮華下床倒了杯水，回頭只見善法天子背過身，低頭繫著衣帶。
略掩眸沒有開口，等善法天子回過身，一步蓮華走上前將水遞給他。

見善法天子飲下水後，一步蓮華坐上床沿，貼掌於善法天子的背後，緩緩渡氣予善法天子。
片刻後，收掌調過氣息，不等善法天子開口，一步蓮華自行起身，「吾先回房了。」
沒有看向一步蓮華，善法天子點了點頭，往床榻上躺下，翻過身面向牆面。

站在門邊看了片刻，說不上心頭的失落是怎樣一回事，一步蓮華悄然關上房門，緩緩走回自己的房內，一夜無眠。

＊＊＊
望了不遠處正略蹙眉聽著佛劍分說簡單的敘述山下的狀況的善法天子一眼，一步蓮華低下頭。
已經半年多了…

自從他自山下歸來後，三年不見的天子，就不再向過去一般與他相處。

想要靠近，便被善法天子拒絕；連喚了數十年的稱呼也因為善法天子極力堅持而彆扭的改口；甚至善法天子病了，也不肯讓他照顧，更再也不肯走在他的身邊，總是維持著一段的距離走在他的背後。
天子為什麼這樣對待他？

「怎麼了？看起來像要凋謝一樣。」
聽到打趣的笑語，一步蓮華抬起頭，入眼的是許久不見的一蓮托生笑瞇瞇的臉。
「一蓮。」
「聖尊者怎麼了，這麼哀怨的模樣，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欺負大日殿主事？」

被一蓮托生的話引得一笑，一步蓮華站起身，「你怎麼會突然回來？」
轉了轉眼珠子，一蓮托生玩笑道：「回來找你談幾句不行嗎？」

微微一笑，一步蓮華又看了已和佛劍分說談完，就要走出長廊的善法天子，連忙想開口，卻又猛地打住。
瞟了一步蓮華一眼，一蓮托生清了清嗓子大叫，「天子！」
不遠處的善法天子聞聲，納悶的回過頭，佛劍分說亦跟著回過頭看向他們。
「一步蓮華想叫你，所以吾替他叫了。」非常正當的理由。

連忙將唯恐天下不亂的一蓮托生往背後拉去，一步蓮華對上善法天子詢問的眼神，搖了搖頭，「一蓮太久沒有看到你了，打個招呼而已。」
「既然無事，吾先離開了。」轉過身，朝佛劍分說做了個手勢，善法天子快步就往前走。

目送兩人離開，再看向一步蓮華，銳利的捕捉到一步蓮華眸底一閃而逝的黯然，一蓮托生皺了皺眉，「你和天子是怎樣了？吵架了？都幾歲的人了還鬧小孩子脾氣？」
「不是你想的。」搖了搖頭，一步蓮華勉強一笑，「你突然回萬聖巖必是有要事，我們到大日殿去談。」

深深望了一步蓮華半晌，一蓮托生搖搖頭，喃喃道：「過度壓抑會生病的。有話就講清楚。」
停下腳步，暗暗握緊手中的佛珠，一步蓮華沒有開口，只是再度往前走。

＊＊＊
看了臉上微顯錯愕的善法天子一眼，一步蓮華連忙收回手，臉頰上一片滾燙。
他是哪裡不對勁了？
這幾個月他成日一空下來就想著態度轉變的善法天子，日也想夜也想，連到天波浩渺去找蒼時都常常不自覺走神，蒼一再的追問他，他卻不知該怎樣回答。

因為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又該如何向蒼解釋？

「聖尊者？」
回過神，見善法天子略蹙黛眉看著自己，他連忙悄然拉低帽沿。

方才一名小僧不知道稟告了什麼，但見已一年不曾再笑過的善法天子破天荒的微勾絳唇，登時大日殿上一片沉靜，所有的人皆回頭看向難得一笑的善法天子。

望著許久不曾笑的天子，一步蓮華心中一悶，待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正握著天子的手站在長廊上。
「吾…」看了善法天子一眼，一步蓮華只好硬著頭皮往下說，「有些不適。」

面前的人神情一整，連忙伸手就要貼上一步蓮華的額際。
沒有勇氣對上善法天子澄明如鏡的眼眸，匆匆握住善法天子的手，一步蓮華低聲道：「餘下的事就勞煩即導師處理，吾先離開了。」

語罷他狼狽的逃離現場。

＊＊＊
讓自己近日紊亂的心緒所困擾，一步蓮華凝神靜坐欲平復心緒，不意方入定便見到一蔟黑色的火燄，在眼前一閃而過。

那是什麼？

納悶的化出身形，伸出手，方才偶然一瞥的火燄立刻跳到他的掌中，在半空中上下起伏的晃動。
眼前黑色的小火燄，像是要熄滅了似的，搖曳不止。

這麼小的火焰，要捻熄嗎？
他安靜的看著在跳動的火焰，想著天子除惡務盡的殷殷勸誡，五指結起法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火焰竟跳上了他的指尖，像是在撒嬌似的，依偎在他的指上。

盯著指上躍動的小火焰，悲傷的氣息，緩緩逸開，他像是看到了迷惘的自己，看到了不知該如何面對的，那隱在關心之情後緩緩變質的情感。

罷了。
鬆開長指，任黑色的火燄在掌心旋舞，他再度閉上眼。

＊＊＊
關上房門，在床沿坐下。

方才在大日殿上與善法天子幾起爭執的對話，再度在耳畔響起。
沒有見過聖尊者和即導師翻臉相向，所有的人噤若寒蟬。

堅持不讓他參戰的善法天子，和堅持要隨行的自己，兩個人各持己見卻誰也不肯退讓。
心知善法天子前幾日才受過傷，一步蓮華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善法天子出戰。

善法天子遇險必在人前的個性他非常清楚，不能想像萬一出了任何意外的後果，因此他極力堅持要一同出戰，卻被善法天子嚴詞拒絕。

－萬聖巖不能無主。
－那你留下吾去。
－請聖尊者不要讓吾為難。
－吾也請即導師不要予吾為難。

甚少看見一步蓮華動氣，全部的人都愣住了，不道該如何是好，就看著善法天子瞪著鳳眸看向斂去笑容的一步蓮華，一直到玄宗的人出現，兩人才暫時結束交談。
聽到房門的叩響，一步蓮華起身應門，只見蒼持著拂塵斂眉站在門外。

「好友？」
「吾聽說了你與天子的爭執，抱歉讓你們因吾之事而鬧得不愉快。」
暗嘆了口氣，一步蓮華搖搖頭，「沒有這回事。」

「吾方才去找了天子，聽過天子的說法，吾能夠明白天子的憂心，此次深探魔界是一件冒險之事，後方確實不能無人支援，更不能沒有人鎮守，因此此戰便由吾與天子一同去，玄宗那邊金鑫影和紫荊衣會負責坐鎮，萬聖巖就由好友留守。」
「天子有傷在身，不如由吾親自前往…」

伸出手做了個手勢，制止一步蓮華未完的話，「若是你與吾同陷魔界，將對整個局勢不利。吾相信好友應該知道其中利害。」
看了蒼一眼，一步蓮華沉默片刻，「有勞好友了。」
「那吾先行告辭。」

目送蒼走出，一步蓮華才要掩上門，便見到善法天子自長廊的另一端走來。
看著緩緩走至面前的善法天子，一步蓮華思忖著欲開口，卻見善法天子一揖身，「方才大日殿上吾直言冒犯之事，請聖尊者包涵。等此戰結束後，吾會至執戒殿自請懲處。」

錯愕的看著一揖身後轉身就要離開的善法天子，一步蓮華連忙上前握住善法天子的衣袖，「天子…」
停下腳步，善法天子轉過身，「聖尊者還有事嗎？」

「你為何要如此？你與吾只是各自表述意見，需要到執戒殿請懲？」
「吾身為即導師，不能謹守身份，自當懲處。」
沉默的望著善法天子，一步蓮華半晌才道：「天子，吾不認為你有錯。」

「聖尊者一向心軟，但是佛門規矩不可壞。」淡淡說著，「還有，請聖尊者喚吾善法天子。」
失笑的看著神情嚴肅的善法天子，一步蓮華略攏眉，「這裡只有我們兩人，你又何必如此？」
「法紀須落實在言行之上，不是表相。」

無言的望著善法天子，一步蓮華輕聲道：「即使你與吾相識數十年，亦必須如同他人一般？」
「請聖尊者謹記自己的身份。吾先離開了。」
「天子…」

疾步上前握住善法天子的手，一步蓮華忍不住道：「吾只是想…」
看了一步蓮華難掩情緒激盪的眼眸一眼，善法天子立刻別開眼，「請聖尊者放手。」
握著善法天子的手，看著別過臉的善法天子半晌，一步蓮華垂下眼簾鬆開手，「是吾失禮了。」

站在長廊上，聽著善法天子輕得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遠去，一步蓮華只覺得心頭某些東西，也跟著遠去的腳步聲被抽走。

＊＊＊
回到房內，在床沿坐下，強自收斂心神入定。
眼前出現的是一團巨大的黑影，初時幾不可察覺的魔氣，悄然茁壯。

剎異的看著面前的黑影，抬手欲結法印，赫然見到它化成了一隻巨鷹，親暱的撲到他的懷中來。
錯愕的抱住撲進懷中，顯然完全不知道他翻手就可以殺了它的黑影，一步蓮華啞然失笑。

略揚的嗓音，帶著幾許平日不曾顯現過的玩味，「熄滅，你還在？」
懷中的黑影撒嬌的蹭了蹭他的臉頰，引得一步蓮華一笑，而後黑影化成的鷹振翅而起，繞著一步蓮華飛了一圈，似是玩得頗為自得。

看著已不同於初見時的火苗，已巨大得形同一隻鷹的大小的黑影，一步蓮華伸出手，黑影立刻攀上，像是賴著主人撒嬌的貓一般。
「這就是吾的心魔？」看著在手臂上安靜的棲息的黑影，一步蓮華一陣莞爾。

「你會是什麼模樣？與吾一般嗎？」掩眸一笑，感覺到他的落寞，黑影躍上他的肩頭，像是披巾一般的蜷縮在他的肩上，摩挲著他的臉頰。
「多謝你。」拍了拍蹭在他的肩上的黑影，一步蓮華輕嘆了口氣，沒再動過斬除的念頭，只是再度閉上眼。

＊＊＊
曾經一度以為是過渡時期的相處模式，在善法天子的堅持下，成了不可扭轉的定局。
看著每日出現在眼前，卻再也無法靠近的善法天子，迷惘的心緒，漸漸被另種情緒取代。

不管是萬聖巖中的任何人，善法天子皆一律視之，給予相同的看重，不再如同過去一般只待他一人特別。
聽了小僧的傳報，一步蓮華快步走出大日殿，欲一見久未見的好友，卻見酒黨主席笑著拍了拍站在身畔的善法天子，而善法天子先是蹙了下黛眉，而後頗為無可奈何的一笑。

高築的牆臺瞬間轟然倒下。

即使知道善法天子與買醉人是好友，也知道善法天子對於年長他們數歲，江湖經歷豐富的買醉人始終帶著幾分如同看待長輩一般的敬重，但是他卻無法自己的緊盯著買醉人仍擱在善法天子的肩頭的手，突然對認識多年的朋友感到有些厭煩。

天子….
曾經在他的懷中與他同床共枕，如今卻連一句話也不能好好聊的人。

「蓮華！」遠處的買醉人瞥見他，連忙揚聲笑喚。
善法天子回過頭看向一步蓮華，兩人四目相接，善法天子卻是立刻別開眼，「既然聖尊者來了，你就和聖尊者好好聊，吾先去處理別的事。」

無言的望著善法天子快步走過面前，一步蓮華只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與買醉人心不在焉的談了片刻後，一步蓮華幾乎是用逃命般的心情離開萬聖巖，前往天波浩渺。

＊＊＊
自天波浩渺而回，便見到重傷的善法天子。
而後他卻在天子昏迷之時吻了天子，並褪開天子的衣衫。

年少時的那次可以說是無知造成的罪過，但是這次…

逃回到自己的房內，一步蓮華幾要崩潰的閉上眼。

快步回到自己的房中，一步蓮華這才鬆了口氣，在地上的坐氈上坐下。
緊握著佛珠，紅透了臉頰，誦過心經數遍，卻仍無法平覆心底的激盪，只是越誦越慌，經文背得顛三倒四連自己都聽不懂。
－只是吻了幾下，有必要慌成這樣嗎？

「吾…竟然對天子…」抿緊唇，一步蓮華逃避的閉上眼，卻忽地覺得似乎有人自背後環抱住他，驚的回過頭，卻不見人影，只聽到帶著冷嘲的笑語。
－吾還以為你早就發現了自己的心思才那樣做，看來是吾高估了你。

「休得胡言。」
他想他瘋了…
卻不知道該怎樣做。

閉上眼，睜開眼，看著的，想著的，全都是同一人。
無法自己的追尋著天子的身影，卻無能為力。
如果能夠，雙眼能否捕獲自己不想分給任何人的人？

－…讓吾幫你，好嗎？

心底的聲音驀地清晰了起來，一步蓮華握緊佛珠，想抗拒，卻又不想拒絕。

－吾就是你…襲滅天來…

掙扎了許久，他終於仍是放棄了抵抗，向最真實的自己投降。

＊＊＊
握住善法天子的手，對上錯愕的鳳眸，一步蓮華微微一笑，妖魅的魔氣在俊麗的容顏上描繪著令人心顫的模樣。

無法親近的人，壓抑過度而生的極端。

一但脫出掌控便無法控制的蔓延。

已分不清是誰的想望，他只想著要緊緊抱住，他不想要分給任何人的光。

「吾要的是你，大日殿的即導師。」

任心魔主導著他的身軀，褪下善法天子的衣衫，貼近的人，勾動他的靈魂的香氣，是沉穩的沉水檀香，卻如同罌粟般綻放著魔豔的色彩。

激烈的索吻和一次又一次的交合，一體雙識卻依舊是同心，他在極度的痛苦之中卻仍可恥的感受到了與襲滅天來一般的快感。
懷抱中的人，他無法自拔的愛戀，即使是單方面的索求，他卻仍無法自己的沉迷。
不管是眼前憤怒至極的天子，或是過往與他親暱非常的天子，或是板著臉冷言冷語的天子，他皆為之傾倒。

對不起…
「停下…夠了…」
用力抱緊懷中的善法天子，懷中的人悶哼了聲，到了極點的宣洩，因為壓抑至極端而生的魔性，一瞬間褪了去。

理智回復的剎那，一步蓮華幾乎是瞬間崩潰，不知該如何面對想永遠保護卻是親自傷害的人，只能抱著昏倒在懷中的善法天子兀自落淚。

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感情，帶著走向滅絕之路的絕望。
不能愛的人，不能動的感情，不能拋下的身份，逼得他無路可走。

一開始他將一切推給寂寞，於是他不斷的跑到天波浩渺去，卻無法填平，等到明瞭之時，已是無可救藥。
即使明瞭這段感情給他的是一條註定沒有前途的路，但是在他卻已不能夠自拔。

起身穿上衣袍，並替善法天子拭淨身子和上藥，再穿上衣衫。
回到床上環抱住一夜折騰已昏睡過去的善法天子，對於失控的自己，他雖然痛苦，雖然歉疚，卻無法後悔。

以長指輕爬梳著善法天子的長髮，輕吻著善法天子難掩疲倦的臉頰，察覺睡夢中的善法天子微微蹙起眉，心知自己對善法天子造成的傷害，一步蓮華黯然掩眸，卻無法令自己放手。

「抱歉…天子…」

因為不能見容的愛，他化生出魔。
只企求在走向毀滅之前，能夠給他一個短暫的美夢。
即使要他賠上全部的自己，他亦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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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Re:01.20紅塵相序~7，2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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