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7.12【蒼競】輪迴劫番外（27F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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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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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20-03-30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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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8樓(tankonghou) 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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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7樓sanin0202于2020-02-17 16:34發表的 : QO`SnN}
明明可以騙人 s1b\I6&:J
卻選擇坦白 {aa,#B]i
小王最殘忍對待的是自己啊..... `r0 qn'*

嗯哪，小王是一個孤獨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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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8樓tankonghou于2020-03-26 16:31發表的 : 7z0uj
又有番外掉落，真的是神仙太太啊 o6yZ@R
小王对自己太狠了呜哇 nsw8[pk

患難見真情，嘿嘿

么得感情的更新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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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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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0)

21樓發表於: 2020-04-02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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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還沒看完留個評，蒼兔真是好樣的，對付你家祖王叔就應該直接動手啊，跟智者說得越多越容易錯啊！但是年輕人要節制，小王體弱嘛，來日方長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幸好尚有一人共我歲月跋涉，他手掌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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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2)

22樓發表於: 2020-04-19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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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短短三日間，蒼越孤鳴調閱了苗疆三十年來的礦政卷宗，從堆了一屋子的故紙舊事里，竟叫他理出了一場潑天大的陽謀。這場禍事，險些叫剛到苗北立足不久的競日孤鳴喪命於駐軍嘩變。一切的起因，就是幾日前他祖王叔在牡丹花圃邊的長廊里，偎著他看似平淡地問出的那個問題，苗疆何處富產銅礦。他知道是苗北的東川礦，握有此礦，就堪稱把握了苗疆兵器和銅幣打造的命脈，如此緊要的所在，他的父王怎麼可能把它交給他的祖王叔。

偏生顥穹孤鳴就把這麼緊要的官銅買賣交到了時年只有十三歲的競日孤鳴手上。官銅開採靠的是各個部族的礦民，民采官收，中間收取礦稅兩成，這是官方盤剝的第一層，雖然課稅過高，但礦民也算有利可圖，各地部族還是樂於接受的。

可問題就出在了顥穹孤鳴當年派來的稅官身上，居然好膽在秤頭上做了手腳，一百五十斤秤出來只有一百斤，明晃晃地剋扣了三分之一，這是官方盤剝的第二層了，可顯然這第二層是競日孤鳴當年鞭長莫及不能知曉的。既然盤剝如此酷烈，那采銅的各部族百姓也不是傻子，不將采出的銅賣予官方就是了，於是當年苗北私銅橫行，不僅如此，更有鼓鑄高手鑄了銅幣投入苗北流通，真假莫辨。

一兩銀子換一千制錢，這是理論上的數，苗疆當年和中原開戰打得不亦樂乎，也能有一兩銀子換一千五百錢的穩定比價，可那個時候在苗北，一兩銀子換三四千錢已經是不稀奇的事情了。如果每個苗疆人手裡握的是銀錠子，那肯定能天下太平，但是這個等式要是左右對調，把手裡握的錢都換了銅錢，那就是一場毀天滅地的乾坤挪移了。

在苗北，給守軍發的軍餉就是一筐筐的銅錢，這裡的一枚錢幣值縮水了六成都不止。軍餉發到各營的當天晚上，守將就帶頭圍了北競王府。

稅官皆是王都派來的，守軍也是顥穹孤鳴的親兵，甚至私自鑄造制錢的高手，沒有官制的手藝怎麼能夠以假亂真……這個局帶著急不可待的殺心，如果競日孤鳴當年死於一場銅政混亂導致的兵變，只能怪罪地方上各部族私販銅礦，是萬萬也追究不到穩坐王都的幕後上位之人的。

後來的各個案卷再也沒有錄下當年十三歲的競日孤鳴是如何安然度過那一晚的，只知道此後苗北的稅政經歷了一番革新，礦稅由原來的兩成降為了一成不說，各地還設了官銅收購局，就地配備鼓鑄爐，不僅將各部族苗民漸漸養得富足起來，還貼補了駐軍不少軍費，可惜這種好光景持續不久，王都一道諭旨就頒了下來，封停苗北全部銅礦開採。從此苗北，其實再沒有出產過可鑄火炮的銅了。

那麼這鑄一百門火炮的銅從何而來？蒼狼捻著競日孤鳴留給他的這張信紙，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那封信，未著一個字，只是畫了一隻正在搗年糕的小兔和一輪扁圓的月亮。這兩樣圖案的意義，是唯有蒼狼才能明白的。蒼狼捏著競日孤鳴畫給他看的這張圖，含了半晌的淚水終於模糊了視線，一發而不可收拾，堂堂苗王在書房哭得像個被人丟在路邊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錯怪了競日孤鳴，先入為主的將他認定了是那個掀起王室內亂的罪魁禍首，甚至沒有耐心追問過，就在心裡定了他的罪。或許競日孤鳴早就感受到了，在蒼狼心底對九龍之局一直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再怎麼騙自己說可以原諒都是沒有用的。所以當日競日孤鳴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給了他這三天時間，叫他自己去找尋答案。

年糕兔是蒼狼幼時在北競王府得到的一件禮物。那年中秋，王府正在翻修庭院，請了東瀛疊山置石的大師，那些東瀛匠人還給小蒼兔做了各色的月見糰子，圓嘟嘟軟糯糯的，他窩在祖王叔懷裡捧著個精緻的小白兔布偶，和祖王叔一人一口分著吃糰子。

東瀛彈丸之地，可偏偏坐擁無數銅山，那個時候車載船運的湖石從太湖洞庭源源不斷地運到北競王府，因為是修庭院的石料，不會有人多做懷疑，甚至顥穹孤鳴也樂得見競日孤鳴不遠千里大興土木。所以那裡面有多少是從中原江南登岸而來的東瀛洋銅，怕是只有赤羽信之介和競日孤鳴兩個人知道了。

蒼狼知道競日孤鳴對他是有信心的，否則也不會只畫了這最後的答案省去了前因，可是他卻辜負了競日孤鳴的信任，任憑心裡那顆名為猜忌的種子破土發了芽。他就這麼放祖王叔離開了，雖然從競日孤鳴出門的那一刻就有人緊緊跟著，但是已經三天了，以這人現如今的身體狀況，怕是撐不到高黎貢山，命就會沒了一半。

祖王叔需要他。蒼狼從未有過這樣深切的體認，就算這個苗王不做了，他也要追上去，找到他，護這個人周全。

蒼狼離開西苑時，一場冷雨落得天日迷濛，他撐著傘從庭前走過，看到欄內的白牡丹被一陣陣風吹得左右搖擺，忽然就想起那年競日孤鳴在西江驛冒雨送他離開，一個人一把傘，站在原地，自己漸行漸遠，相望相思，直到視野里再沒了那個人，他心裡空蕩蕩的，掙扎了一路，終究因為萬萬分的不舍，還是折返了回去。

鐵驌求衣和風逍遙被蒼狼招來西苑，本以為是有什麼軍機大事需要商議。等他們十萬火急趕到時，卻看到苗王一身短衣打扮，在花圃邊上插竹竿，內力迸發，將竹竿削得根根齊刷刷的。

「時間所限，軍師和軍長就請在此地聽孤王講述接下來的部署吧。」蒼狼手裡的活一點也沒停。

軍師和軍長對望一眼，不約而同抄起了花圃邊青色的帷布往竹竿上綁。苗疆三君臣就在這春日暮色里，一邊冒雨拯救著被疏風冷雨摧殘的白牡丹花，一邊布置著抗敵大計。

鐵驌求衣扯過一片青紗蓋在花叢上，手滑露了一角，就又跑過去抻了抻。

風逍遙看得有點黑線，「我說王上啊，這片花就這麼金貴？」

鐵驌求衣臉一黑，特別想用手語比給他「苗疆富貴花」這幾個字——可惜不會。

「孤王只是希望，他們在班師回來時，還是好好的。這風雨，孤王能遮擋一時便是一時。」

軍師一邊抻著遮花的布幔一邊淡定發問，「王上說不需多徵募一兵一卒，可是有神兵天降？」

「這神兵可抵得上千軍萬馬。」蒼狼指了指廊下堆著的書冊，那裡有競日孤鳴留下的佛朗機炮圖紙和使用方法，「不止火炮，還有尺寸更小的手銃，因此物出現，中原兵書幾乎改寫，軍師想必也曾聽聞。」

鐵驌求衣將書冊從頭翻看一遍，就知道這是出於何人手筆了，「火炮笨重，苗疆多山地，此種兵器並不適合我等長途轉運。」

「他想到了，所以主力火炮每門都不過百斤，便于山地作戰，而且這些軍備，就藏在前線不遠處的山裡，不需要長途轉運。」

所以這個「他」是什麼人，風逍遙想問，但收到上司一記眼刀，所以乖乖閉了嘴。

「他走的是關嶺古道，此時大約已經過了太子峰。」鐵驌求衣向蒼狼稟報著競日孤鳴的行程，並隨手打開了帶來的疆域圖，「所以我推測競王爺的目的是快速繞過前線，直取木邦和車裡兩處，此二地皆是長期受麓川欺凌的部族，若能分化勸降為我所用，則其餘諸部就不難爭取了。屆時麓川腹背受敵，苗疆可重掌戰場主動權。」

所以老大仔和王上在說的是——叛逆競日孤鳴！風逍遙望著暮色盡染下為幔布遮蓋完好的牡丹花圃，風中凌亂地悟出了些什麼。千雪王爺幾日前向他討了那匹白玉驄，還親手選了鞍轡，莫不也是給這位備下的。「若是當年北競王就有這麼多大炮，怎麼還左攻右攻的攻不下一座龍虎山。」風逍遙滿腦袋的疑問，被他不小心說出了嘴。

風逍遙話音未落，蒼狼已然一步跨到了他身前，一邊披著外衣，一邊在鐵驌求衣展開的地圖上尋找，最後指著高黎貢山上一處不起眼的位置說道：「這裡有座山峰，在峰頂的巨岩上天然生成了一個前後通透的岩洞，遠看就像一輪圓月嵌在了天幕中，可惜洞的形狀是個豎長的圓形，就和這圖上畫的形狀一模一樣。」

那是競日孤鳴留下的書信上除年糕兔外的另一個圖案，只有蒼狼能夠解得出來，這說的是小蒼狼和祖王叔兩人的秘密，一處叫月亮岩的所在。

當年競日孤鳴帶小蒼狼到高黎族遊玩，族人說起山中有一處奇景，競日孤鳴見孩子玩得興緻頗高，便挽著小蒼狼一路上了山，當日也是這般時分，小小蒼狼牽著祖王叔的手一路跑啊跑的，追著天邊真的月亮，終於將初升的一彎峨眉「放進」了月亮岩正中間。

他記得那時，競日孤鳴氣喘吁吁地拽著他，說是跑不動了，於是自己就和祖王叔約定了，等到月圓之夜再到這裡來，要看圓月正正好好地「放進」岩洞里去，只可惜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去過高黎族，也就作罷了。

「孤王開始也想不通，他花心思造這些火炮出來，本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龍虎山夷為平地，為何竟從未用過。我猜他藏火炮的地點就在這月亮岩下，所以這些炮，他是永遠也不會用來對準孤王的。」蒼狼將競日孤鳴的書信仔細疊起來，放在了貼身的錦袋裡。

「軍長風逍遙率領所部前往高黎貢山，取出山中軍械，依照圖冊指示操練，助千雪王叔抵擋麓川進犯之敵。軍師鐵驌求衣留守王都，負責輜重調度，孤王授權必要時可調用孤王的影形從旁協助。抱歉二位，這一次，孤王不能與你們並肩而戰。」因為，他要去追回那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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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2)

23樓發表於: 2020-06-18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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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蒼狼呵護白牡丹花的心思里含著一個人，那這個人此刻心裡同樣念著的，亦是呵護。

競日孤鳴選擇的路是一條古商道，遠在苗疆與中原宣戰之前，這裡是橫貫苗疆東西，連接中原、苗疆與邊陲之外各國的商脈兼文脈，總長兩千餘里，堪與北方絲路媲美，所以有「苗疆走廊」之稱。現今中苗逐漸恢復通商，已可從修整完善的驛路和復建的行台館舍，窺見當年繁華的十之一二了。競日孤鳴在官道邊勒住了馬，注視著一支商隊從身邊緩緩經過，領隊的商人一身黑苗裝束，還向競日孤鳴一行人拱了拱手道謝。

連日來難得的舒心微笑漾在了競日孤鳴唇邊，苗疆百姓是樂天知命的，他們向天地祈禱收成，一旦獲得便會用盛大的儀式感恩上蒼。苗疆百姓是熱情淳樸的，就像那年井亭邊的少女，可以僅憑剛打起的一碗清水來向男子毫不避諱地示愛，純潔樸實的心地，就像清水江柔波里洗濯的素絲。苗疆百姓值得被更好地對待，不是戰火，不是愚昧，不是貧窮，而是山間綻放的苗綉一般多彩的野花，是灌溉每一寸良田的蜿蜒江水，是腳下鋪展開如詩如畫的一片大好河山。

而這片河山，經過苗王蒼越孤鳴的整飭，正在以生機勃勃的姿態，恢復戰爭刻下的舊傷，他怎麼能允許她重新跌入血腥動蕩——尤其是，敵人分明在以他為核心來做這個局。敵在暗，他在明，這從來都不是他習慣的位置。以往的競日孤鳴習慣了安坐幕後運籌，即使到了萬不得已的最後一步，他也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真實實力與底牌。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呢，他甘願為餌、為器，為的是這片早已與年輕君主合而為一的江山。

其實，競日孤鳴何嘗不是「樂天知命」的，四十年來他都在真誠地與命運博弈，兢兢業業地扮演著自己，直到他忘卻了他是在演，忘了他真正的樣子，忘了他原是有過一顆初心的——那顆心曾阻止他將炮火對準苗疆的山川，曾驅使他將畢生功力傳予蒼狼。而如今立身於此，他能明明白白感知到那顆心已全部找了回來，再不會迷茫於仇恨，彷徨於取捨，他終於可以全力以赴地由著本心去做一件事。此戰結束，如果還有如果……他很想在苗北當個單純的教書先生啊，把他編在書里的字句教給渴望新知的孩子們，也許從總角教到加冠，他們以後能成為蒼狼朝里的棟樑，成為苗疆後繼的人才呢。

競日孤鳴微微仰起臉，任春夏之交暖融融的陽光灑在精緻的五官上，那光芒映著高頭白馬的玉扣金鞍，與那人身上裹的素白衣袍、腰間懸的銀鞘苗刀，合成了一幅難得的美景。足夠引人注目，足夠隱於暗處的敵人看到他。競日孤鳴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意，揚鞭策馬向著下一個目的地義無反顧地飛馳而去。

蒼狼追上競日孤鳴的地方，正是中原那位史賢人年少成名時所居的雲州城。晌午時候赤日炎炎，他遠遠看著競日孤鳴在馬上晃了幾晃，純白的衣袍映著日頭格外炫目。王叔派來保護祖王叔的人分兩隊跟隨著，一隊在明處，一隊在暗處，另外尚有自己派來的影衛，三組人馬心照不宣地將競日孤鳴護得周全，更心照不宣的在蒼狼尾隨而來時，放他近了競日孤鳴的身。

蒼狼原本還是遠遠綴在後面的，誰知看了一眼那人的情況就忍不住催馬趕了上去，這一路越走便越發乾熱，他極擔心他祖王叔受不了這麼暴烈的日頭。可沒想到競日孤鳴到了縣城門口，反倒慢條斯理地從馬上跳了下來，背著手站在城門口的告示欄前看起了榜文。蒼狼忽然就有了種小時候遭遇他祖王叔檢查功課的山大壓力，忙回思最近頒過啥令行天下的布告沒。

不過他萬萬沒想到，競日孤鳴看到的，居然是三年前的「教化令」，字跡幾乎已被烈日晒到褪盡，但競日孤鳴偏生一眼就認了出來。

當年這份御敕詔令是蒼狼親筆寫成，每個縣城都張貼了苗王御筆的勸學文章，是份恩典，更為了向苗疆所有子民以示重視和誠意。苗疆廣闊，蒼狼當年光是窩在他身邊謄抄，就抄了半個多月，與千雪抄的那幾份《定性書》比，相去不啻天淵。

後來幫政務繁忙的苗王解了圍的人，還是競日孤鳴。一樣的紙筆墨硯，一樣的筆體，去了台閣的拘謹謙恭，多了雄健豪放的宸翰風度。直叫蒼狼看了都驚呼稱奇，居然連他寫字時改不掉的毛病都能仿得一模一樣。

那時競日孤鳴揉著抄皇榜抄得酸痛的半邊肩膀，笑容可掬地將他的軍，「苗王就不怕我有朝一日矯詔嗣位么。」

蒼狼一邊為競日孤鳴捏著肩背，一邊俯在他耳畔說得堅定，「有朝一日，不拘王室哪一支有了可堪後繼的人，這傳位的詔書孤王還要祖王叔來執筆呢，約定了可不準耍賴。」

所以競日孤鳴這是為何下馬圍觀起雲縣的告示，蒼狼還沒來得及看明白，就聽到了身後暗器尖嘯破風的聲音，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但，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遠處的競日孤鳴。他想也沒多想便騰空而起，眨眼間掠出數丈，疾光閃電一般現身在了競日孤鳴身後。以蒼狼的功體，耳力輕功足可稱驚世駭俗，整個人凌空踏虛如離弦之箭，卻還是來不及將面前人帶離危境，他甚至看不清襲來的暗器是何物，一顆礫黑的圓點就在他眼前沒入了競日孤鳴的後心，而他只來得及接住那人瞬間癱軟無力的身子，牢牢地攬進懷裡。

四周的影衛反應更是慢了片刻，此時才趕到跪倒了一片，只聽得他們的王罕見地厲聲嘶吼著，「放走一個，提頭來見！」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同樣，一個大活人跌進蒼越孤鳴的懷裡，他多少還是覺出些異樣的，只不過關心則亂，叫他根本沒有時間顧及異樣出在哪裡，就著急去檢視競日孤鳴的傷口。直到懷裡人看不過去，沖他擠了擠眼睛，他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剛剛祖王叔落進他懷裡時，砸得他胸口生疼，而那人短短几日沒見，腰上也粗了好幾圈。原來……十二層天蠶絲織成的無縫天衣，外綴以魚鱗葉金甲，這副至寶軟甲從他接了競日孤鳴回宮，就時時都在不厭其煩地叮囑他要穿在身上，競日孤鳴都嫌說太沉一直壓在箱底，沒想到這回出門就這麼聽話穿上了。不對，看祖王叔那樣子分明是故意留了個後背引刺客出手的，要是軟甲擋不住可怎麼辦！

思及此，苗王是有些憤怒的，居然這麼不愛惜己身，用自己設局。他憤憤地盯著競日孤鳴，叫後者不由被那氣勢嚇得一激靈，忙從身下摸出方才那顆暗器轉移苗王的注意力。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斷雲石呀。」

蒼狼沒有理他，兩個手勢揮出去，影衛自覺在他們周圍圍了一圈人牆，臉沖外。等侍衛們把他倆擋嚴了，蒼狼才將懷裡人扶起來，輕手輕腳地一層層解開他的衣襟，背後的軟甲掀起來，雖然沒有傷口，但還是被裂羽銃的勁力衝出一片刺目的淤傷。

苗王是真的生氣了，二話沒說將競日孤鳴扛在了肩上，怕顛到他背後的傷，也沒去騎他倆的任何一匹馬，而是直接踏著雲縣一排排民宅的屋頂去找縣城最大的一家醫館去了。

「蒼狼啊，你會嚇壞百姓的。」

蒼狼不理他。

「這點傷不要緊的。」

「不行，萬一有內傷怎麼辦。」

「不能暴露行蹤給百姓。」

蒼狼用披風罩住了肩上那個仍在「負隅頑抗」的人。

競日孤鳴從披風裡扒拉開一條縫，重重嘆了口氣，「事到如今，只有告訴你了。我已然恢復了五成功力。」

蒼狼剎住了腳步，換了個姿勢將肩上的人抱到了懷裡與他面對面。

競日孤鳴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四周的影衛依照大衍之術排布，分前後左中右五隊，厚中薄方，固守我一人，遇突襲則隨時可變作前後鋒銳追擊突圍，是也不是？」言外之意，雖然一路暗行護衛沒有露面，但他已然可以察覺這些影衛的排布和人數了。

蒼狼極力壓抑著吃驚外還有些欣喜的複雜心情，點了點頭。

競日孤鳴終於找回了點底氣，不似方才被蒼狼抓包時的心虛了。他從蒼狼懷裡一個挺身掙了出來，站在了他身畔，繼續說道：「軍師訓練的影衛，防得了旁人，卻防不了同門。方圓有定，防不勝防，與其墨守成規，不如因敵制勝。」

「什麼因敵制勝，那是以身犯險，萬一軟甲防不住怎麼辦！你——」你想過我的感受嗎？話沒說出口，後半句便被競日孤鳴吻住了雙唇，由內自外輾轉了一番，方意猶未盡地匆匆分了開去。蒼狼頭腦里轟了一聲，哪裡容他逃開，扣住那人腰身死死地摟進了懷裡，四目交顧一瞬便得了默契，吻得不留餘地。

這真是把全苗疆的體面綱常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苗王和祖王叔鬧市當街擁吻，這成何體統。終究是競日孤鳴先掙扎了出來，拉著蒼狼閃身拐進了巷子，左轉右轉在巷口尋了間客棧。

雲縣天高皇帝遠，百姓沒見過什麼王室中人，更不用說兩人還披了斗篷遮得嚴嚴實實的，所以一路行來倒也穩妥。只是一踏入客房的大門，蒼狼就急不可待地將競日孤鳴上身衣裳脫了個精光，將人反身按趴在了床上，抖在手心裡治外傷的桃花散輕輕撒在那人背上紅紫的淤傷上，內力加持下那藥粉片刻就滲入了皮肉。行散藥力有些疼，叫競日孤鳴面上、背上生生疼出了一層汗水來。

「嗨呀，王上手下留情。」

蒼狼緊咬著嘴唇氣鼓鼓的坐在床畔，卻還是傾了溫水濕了巾帕，一下一下替競日孤鳴擦著身子，完事又極熟練地替人攏好衣裳。「功力恢復多久了？竟也瞞得我好苦。」

「小蒼狼啊，我真說了，可不準生氣。」競日孤鳴蹭了幾蹭挨近他身邊，雙手握了他手腕，「之前那場病……是裝的。」

蒼狼沉默了一陣，反將競日孤鳴一雙手牽在了掌中，放柔了聲音說道：「裝病裝得再真我都不怕，唯獨怕那是真的。」

「原本不想騙你，又怕沒有你一番配合，詐不出宮裡的眼線。好在尾隨的九算之人真的信了我命不久矣，按捺不住在半路現身出手了。」

「九算策動麓川進犯，若此時祖王叔遊說得各部聯合抗敵，則麓川無暇顧及首尾，國內必亂，九算即可趁亂輕取，此其一，引得祖王叔現身苗疆奔走，這消息放了出去也是苗疆一場亂國的禍事，連這苗王之位都岌岌可危，此其二。可這一箭雙鵰的毒計，都要等到祖王叔走完這苗疆後方大敗了麓川，怎麼半路里就要殺人滅口了？」

「是啊，我若死在半路，就前功盡棄了。」

「祖王叔！」

「拜這顆斷雲石所賜，這九算的布局是越發的明白了。」競日孤鳴此刻才拿出那顆堅硬的黑色晶體端詳著，「明明就不願我死在此地，卻還要違心地出手，看來只是想拖延我的腳步呀。」他抬眼望著蒼狼逐漸凝重的面色，心裡已知他猜到了些緣故，便沒有繼續說透他原本的計劃。因為那個計劃里，鐵驌求衣會在後方以意圖篡奪苗疆大權為由與凰後假意聯合，實則是虛與委蛇互相牽制掌握對方動向，而他競日孤鳴會一路吸引敵方注意力，給所有反叛之人一個跳明的理由，最後……再讓「競日孤鳴」與所有叛逆之人一同灰飛煙滅。

這個計劃，他敢對千雪與鐵驌求衣言明，卻難對蒼狼啟齒，尤其是如今蒼狼竟親自追來了……競日孤鳴與蒼狼十指交握，換了個話題排遣，「想不想去看看史艷文的舊居？」

蒼狼沒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尚在細細思索這背後設局之人的心思，不由將眉心攢出個川字來，能從軍師派來的影衛間尋得機會下手，不用問，那機會是故意留給來人的——鐵驌求衣、凰後，還有祖王叔，這是怎樣一場布局。不管如何，萬一執行格殺令的人動了真格怎麼辦！蒼狼不由攥緊了競日孤鳴的手，換了個「兇狠」的責備眼神盯著他。

嗨呀，這是……過不去了，競日孤鳴伸出手指，不緊不慢地揉散蒼狼蹙緊的眉頭，「真要置人於死地，換做是我會做得更絕些的。你猜我十三歲那年是怎麼從駐軍的重重圍堵下活下來的？戰兵衛那夜可是大開殺戒，我至今仍記得，王府階前的血跡，凈水沖了一天一夜都還有揮之不去的咸腥氣。」他語調沉緩娓娓道來的彷彿一件尋常事，可聽在蒼狼心裡，卻叫他將面前之人擁進了懷抱，「你從來都不是江山社稷的阻礙，而是這皇家負你太多。」

聽聞蒼狼此語，競日孤鳴一頭扎進他懷裡，身子抖個不住。直到蒼狼不知所措地將人從懷中托出來，迫他面對自己，那人猶笑得餘韻難歇，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小蒼狼啊，這麼會講話你要多講講才是，咳唾成珠玉，比之海境的鮫人淚，還能夠富國強兵。說不定哪天你這甜言蜜語就得了姑娘垂青，也就不至於後宮無著了。」

聽了這番不正經的調笑，苗王面上不見一絲羞惱，只是一個旋身，將人放平在了床上，隨即傾半身欺了過去。競日孤鳴本就沒有拴緊的衣襟霎時跌散了開去，露出一片蒼白瘦弱的胸膛來，隨呼吸清淺起伏著，落進蒼狼的眼中，叫他想到了西苑花圃中萎謝了的白牡丹，雖已在暴雨前夕護了起來，終究還是有不少來不及遮起的，那些花的慘淡光景便如面前這人血色淡薄的身子，窄瘦的腰、纖弱的肩……在這薄薄暮色才掌起燈的客舍中，朦朧起一種曖昧的浮華，以及他最愛的甜香。

[ 此帖被水霖鈴在2020-07-12 12: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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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0-06-18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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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水霖鈴在2020-06-18 11: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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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2)

25樓發表於: 2020-06-18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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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剛離開不久，床上的人眼中便恢復了一派清明，他揉著後腰坐起了身，披衣扶著床沿走到了窗邊，將好不容易從一地狼藉中扒拉出的玉佩掛在了窗上。

借著室內燭火的照射，晶瑩剔透的玉佩將一個夜行動物的輪廓映在了窗紙上。競日孤鳴打開半扇窗，才將手伸出窗外，宛如巨鳥啄食一般，一個金封蠟丸落在了他的手心裡。這並不是什麼真的鳥，而是為首負責傳遞情報的影衛的綽號——夜梟，來去無蹤，趁夜色飛行獵獲消息，迅捷準確猶如猛禽。

競日孤鳴捏開蠟丸，抽出一張絹紙，那上面是用只有他與傳信人兩人專有的暗語寫成，所以即便不小心被截獲，對外人來說也不過是廢紙一張罷了。

他揉著眉心，讀著字條上的消息，其實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卻叫他思索了良久，末了才從隨身筆囊里取了一支炭棍，同樣寫了一張回復的絹紙。誰知尚來不及放入蠟丸封口，那手腕便被身後人擒了，兩張薄絹也落在了來人手中。

「祖王叔不給孤王解讀下，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嗎？」

這下好，晚飯沒得吃，澡也沒得洗，還要勞動苗王親自御審了。

「功力恢復五成是假，至多兩成，否則方才……」蒼狼本想說方才的時間也太短了，祖王叔不可能是個恢復了一半功力的樣子，轉念一想哪有用房事測試功力的，況且自己可是在「訓話」呢，怎麼也得攢起點威嚴來，所以一個溜嘴就不知如何繼續往下說了。

競日孤鳴抬眼望著蒼狼，瞬間就明白了這孩子在彆扭什麼，苦笑著說道：「五成確是沒有，兩成也盡夠了，只好改日再補償給苗王了。」

誰說的是這個！蒼狼騰得紅了臉，扯過椅子坐在了競日孤鳴身邊，「還有你說病是裝的，也是騙我對不對？你連我兩日未換常服未解冠帶都會心疼，又怎捨得我日夜不停地耗損內力。」

蒼狼極真誠地與他面對著面，眼睛裡寫滿了期待。

如今競日孤鳴終於可以如釋重負地向他坦言了，他點了點頭，說道：「那兩日的病，確實是真。但後來賺千雪寫下紅箋處方時，就是在裝病了，為的是叫宮中的眼線確認我仍在人間，且被苗王藏在了後宮裡。」

「所以這依大衍之術排布的影衛，是預先就知道的，對嗎？」

競日孤鳴微笑著點了點頭，如此看來，他與鐵驌求衣一起布的這個局，蒼狼竟是全都猜到了。

「與祖王叔傳遞消息的，是軍師御兵韜。」

競日孤鳴笑吟吟地故意嘆了口氣，「嗨呀，古人說狡兔三窟，誠不欺我。這兔子狡猾起來，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蒼狼才不會告訴他，不是兔子變狡猾了，而是狐狸警惕性變差了，每次只要一開嘴胡說，那人就會心虛地轉移話題，什麼史艷文舊居、斷雲石和當年事，全都是不希望他深究下去。

可既然他選擇了守在這個人身邊，他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蒼狼極虔誠地蹲在了競日孤鳴身前，執了他雙手，「祖王叔，全都告訴我，好嗎？」

競日孤鳴凝視著面前湛藍無塵的星海，將雙手與蒼狼緊緊交握了置在膝頭，「好，這一次，我們兩個一起承擔。」

離開雲縣一路向北，山路便越發難行，山高林密，更有雪山融水湍急直下，卷著斷折的樹木枝幹將唯其不多的道路堵得嚴嚴實實。「前面就是碧羅雪山了，翻過這座山，就要到兩軍會戰之地了。」競日孤鳴牽著馬踏著榛塞小路，一步步挪到了蒼狼的身邊，這裡山地高峻空氣稀薄，連多走幾步路都會氣喘上一陣，蒼狼見他辛苦，原是叫他在路邊歇息，自帶了人來開路的，沒想到競日孤鳴硬是自己分開荊棘叢莽走了一段路也爬到了山上，他便急忙捉了那人的手，將人拉進了懷裡。

競日孤鳴靠在蒼狼胸前緩氣，卻不忘自己爬上山來的目的，抬手給蒼狼指了指那邊半山腰正往這邊行來的一隊人，推著車載著糧食器物扶老攜幼的，約有百十人，「這應是前線逃散的流民了。」言外之意，你身為苗王，得去慰問一下自己的子民。

蒼狼自打他祖王叔抬手指路，就明白了這人想說什麼，攬著懷裡人的腰，一路輕功飛了過去。

「流民如流水，只往易於生存屯聚之地而行。麓川男子除征戰遊獵養馬之外不做他事，稼穡之事全靠女子，再就是擄掠邊地苗疆子民為奴。這些定是不願隨部族投降的苗民……」競日孤鳴不由微微蹙了眉心，「若非迫於無奈，百姓如何會顛沛流離至於此地。」

這一路行來，威遠、車裡、孟璉、木邦、大侯、南甸、干崖……所到之處諸部皆不費什麼力氣便答應與苗疆合力，出兵對抗麓川。麓川國如今腹背受敵，陷入孤立無援之境，也屬咎由自取了。

蒼狼自上前去詢問領隊之人詳細情況，指明給他們可安置流民的州縣，以及開了義倉賑濟的具體位置。一回神，卻見競日孤鳴懷裡抱了個孩子，正斷斷續續說著什麼，這圖景叫他心上軟作了一團，幾歲大的孩子，滿心信賴地攬著那人的肩頭，眼睛忽閃忽閃地極認真聽著。

蒼狼幾步走了過去，將孩子接到自己懷裡，用帶著點小嫉妒的眼神看那人尚未褪去的一臉慈愛。

「這孩子沒了家人，一個人跟著村裡人孤苦無依的。我問他可願意進學堂讀書。」競日孤鳴手裡猶牽著孩子的小手，笑得真摯而溫柔，「小傢伙答應了。」

蒼狼真箇同著競日孤鳴與那領隊之人作了細緻的交接，將孩子交給兩名侍衛，吩咐稍後送至後方的雲縣去。在那裡，早已舉家搬遷的史賢人的舊居史家莊，被競日孤鳴花大價錢向縣裡購為了私產，說要藉此地忠孝向學之風氣，在史家故居之地開辦書院，還聘了山長料理書院開辦招生之事。

想來這個偶遇的小傢伙就是第一個學生了。蒼狼目送孩子攜著小包袱走遠，看著他祖王叔一臉的依依惜別，終於把心裡的醋罈開了蓋，「又不是要你教他讀書，幹嘛這麼捨不得。」

競日孤鳴曲起手指颳了刮蒼狼的鼻頭，頓時笑彎了眉眼，「你又怎知不是我來教，他叫我一聲先生，輩分可比你還要高上一輩呢。」

自從路遇流民，雖然不曾言明，祖孫兩個便極有默契地加快了行程，平川沃土的富庶之區遭逢戰火，這些逃得出來的尚算幸運，可保得性命，更多的百姓若是遭遇燒殺劫掠……那場面他們不敢深想，唯有快馬加鞭，快，還要更快。

從前線回報的戰況一直未曾斷絕，千雪大軍抵達後，與麓川軍劃怒江相對，僵持日久，終於在多部聯軍到來後，並兵合力，攻破了敵軍主寨。
敵軍連夜遁走，苗軍便一路追過了怒江，沒想到過江後反不見了敵軍蹤跡。十萬軍悄沒聲的原地消失，像被施了妖法邪術一般詭異，千雪大軍自然不敢輕襲冒進，安營扎了寨，先叫斥候同著當地人一同去探路。得了回報，說麓川軍在沙木籠山險要之地立了連環七座營寨，首尾相應深溝高壘，寨中一應物資充足，千雪竟是百思不得破解之法，就此僵持已有多日了。

閱過戰報，蒼狼卻是不解之處甚多，「軍長風逍遙這些時日應已將火炮訓練完畢，為何不用此物攻打？」

「苗王可見到麓川象兵出戰的戰報？」

蒼狼似是恍然大悟，可細細一想，還是不通，「麓川已至窮途末路，為何還不出動象兵，莫非是我軍有克敵之法的消息走漏了？」

「誰說麓川已至窮途末路。」競日孤鳴接過蒼狼遞給他的熱水乾糧，卻無心下咽，只捧著杯在手中摩挲，「如今麓川據守險要之地、居高臨下，立寨也頗為得法，這軍中，尚有高人指點，閉門不出，不是避戰，而是等待一個絕佳的反撲之機。」

而這個反撲之機，競日孤鳴沒有說透，他已隱隱猜到了是什麼，是為了等他到前線，好告知全體的苗疆將士，北競王尚在人間，且放走叛逆之人的就是苗王蒼越孤鳴。

這個禍亂苗疆的局，怎能沒有他這個主角。所以雲縣飛過來的斷雲石並沒有對準薄弱的要害之處，而且，只有孤零零的一顆，看似取命，實則只想為前線之人爭取時間，是雁王與凰後在一明一暗地促成這個局最終走向完滿。

蒼狼挨坐在競日孤鳴身邊，伸臂將人牢牢鎖在了懷抱里，這幾日餐風露宿雖然辛苦，但難得競日孤鳴與他心意相通，兩人再無隔閡芥蒂，竟是這數十年來不曾有過的同甘共苦，比之過往任何養尊處優的日子還難能可貴。雖然不舍，但他還是下定決心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接下來的路，我一人前往即可。叫影衛護你去高黎族，此戰結束我去接你。」

競日孤鳴依在蒼狼懷裡，拽過他一縷髮辮把玩著，將他這生離死別一樣的話都當了耳邊風，「小蒼兔呀，你當你祖王叔蟄居日久，便無力攪動這風雲了么。」他遠赴前線的真正目的，才不是臨陣退敵，而是藉此一役，徹底根除苗疆暗藏的九算之人。區區九算之輩，要為苗疆的犧牲付出代價。

暮色四合，遠處山川起伏的曲線漸次融入了昏暗天幕，借著黃昏最後一抹墨藍，蒼狼疾疾而奔，前方卷著馬革金鐵氣味的潮濕氣息撲面而來，他知道已離目的地很近了，只要渡過湍急的江水，背上的人就可以好好地歇息了。

競日孤鳴雖一路硬撐著，但翻過雪山後整個人便懨懨的，連馬都騎不穩了，蒼狼索性抱了人在身前共乘一匹馬。不久前競日孤鳴還在與他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天。他問競日孤鳴，如此愛惜民命，為何當年會允了舅舅大開殺戒，那人笑說，或許苗王也可以想像另一個故事，北競王散盡家財填上了軍餉虧空，平息了一場兵禍。

「王上啊，兵者兇器也，戰者逆德也。」競日孤鳴輕輕咳嗽著，聲音漸漸低弱了下去，人也靠在他肩上昏昏沉沉的，蒼狼搭了他腕脈方知道情況不妙，於是毫不猶豫選了最累也是最快的辦法，將人負在了背上一路向苗軍大營狂奔而去。

終於得見江畔大營棋布相望，蜿蜒扼守了所有要道，是個將敵方合圍的布局。十里旌旗十萬兵，彰示著苗軍雄壯的軍威，中軍大帳的位置一桿雪狼大旗撲撲獵獵地迎著江風翻飛。千雪早年征戰四方，旌麾所向，敵人見到這頭雪狼即聞風喪膽，正是狼主得名的由來。

蒼狼並未經過轅門，而是直插燈火通明的中軍大帳，守帳軍士尚未來得及看清來人，蒼狼已閃身進了軍帳，此時他一身影衛裝束，背上人更是遮得嚴實，引得侍衛紛紛進帳抽刀將兩人團團圍在了垓心。

「都出去出去。」千雪披著鼠裘大氅，疾走到場時猶帶著凜凜邊風，「你，去吩咐火頭準備些精細的飯食。」千雪吩咐完畢候眾人散去，方抱了拳要給苗王行禮，被蒼狼一把拉住，「王叔不必多禮，本王至此的消息一絲也不能走漏。先看看祖王叔要緊。」

競日孤鳴雖頭疼欲裂，渾身一絲力氣也沒有，但意識尚算清醒著，見到千雪在此還勉力勾起唇角向他笑了笑。這一言難盡的表情叫千雪很上頭，還不能發作，只得用眼神示意蒼狼將人放到內帳去。

「高原水土關係，需要靜養，軍中也有將士得了此病，但他嘛，嬌貴些，所以病症比旁人更重。而且他心脈上本就不好，要是發作就危險了。暫時還是不要挪動，就在這裡老老實實的躺幾天吧。」千雪收了診脈的手，蒼狼面上愈見沉鬱，輕托競日孤鳴的手放在掌心裡，憂心忡忡地坐在了床邊。

競日孤鳴耐過一陣眩暈，伸指勾了勾蒼狼的手心，蒼狼便俯身挨近去聽他言語，因那人話音極輕，故而他蹙著眉頭聽得極認真。

「從今夜起，便需……仔細備戰。」最後一句話講完，競日孤鳴便合上眼疲倦地睡了過去。

蒼狼為他掖好了被角，不舍地撫著眼前人的鬢髮。這副樣子看在千雪眼中，說不出哪裡不對，卻又意外和諧，叫他有點煩惱。

「王叔方才說，我軍亦多有不適者，可已得了醫治？」蒼狼待競日孤鳴安頓下來，才將方才憂心的問題問了出來，與千雪來至帳中言歸正傳。

「軍中好說，出兵前鐵驌求衣早已安排了專治此症的藥物，紅景天單方入葯，大鍋水煎，人人有份。只是他嘛……」千雪瞥了瞥內帳昏睡的人，又瞅了瞅蒼狼依舊沒有舒開的眉頭，「自從給他看病那天起，我都是隨身帶著藥鋪出門的。人蔘、党參、北沙參，黃芪、當歸、熟地黃。」千雪擺了擺手，彷彿眼前有一面百子櫃，「待會煎一副參花湯喂他喝了，管保明天就有氣力耍嘴皮子了。」

「明天，有一場硬仗要打。」蒼狼拉著千雪出了內帳，「還請王叔，讓祖王叔『好好歇息』兩日。」

看到蒼狼手裡比的那個下藥的手勢，千雪差點笑出聲，心裡那句言語寫作「競日孤鳴你也有今天」，說出口就變成了「包在我身上，管叫藥到病除。」

蒼狼這才終於定下心來，同著千雪計議翌日可能面臨的戰局布置。競日孤鳴在路上就已同蒼狼推斷了，只要他們一到軍中，麓川軍就會有所行動了，且兵貴神速，絕不會給他們喘息之機。所以他二人早就暗中告知了千雪即將到達軍中的日期，叫苗軍增加哨探早做準備，尤其是風逍遙的部隊，競日孤鳴圈定了幾處要地，為兩軍決戰之時可供象兵發揮的戰場，叫風逍遙的火炮部隊拆成小隊分散埋伏四周，屆時與主力部隊裡應外合。

競日孤鳴雖未臨陣，但歷歷有如指掌，彷彿已將這場與麓川的大戰推演得成竹在胸，這也剛好印證了蒼狼的猜想。天下安危，其重在邊，競日孤鳴造這些火炮藏在邊境的山中，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備邊患，而非用於內戰。只不過，武備也好，經濟也罷，若在他三十八歲之前顯露，都只能被解讀為不臣之心。兵書滿篋，觀劍半生，大概即此之謂了。

是夜，谷地中軍聲嘯起，金鼓齊鳴，麓川軍果然如同預料中趁夜抵達谷口，在一馬平川之地擺開了陣勢。

苗軍中前夜便已飽餐了戰飯，單等麓川軍上門搦戰。谷口對壘，前鋒部隊手持長槍大刀結成了三才方陣，阻斷了敵軍去路。

苗軍這軍容固然整肅，但看在遠處山崖上立身的玄色錦衣之人的眼中，卻是頗為不得章法。此陣缺少衝突開路的騎兵、掩護鋒銳的盾兵不說，主力應是火器才是，可苗軍這揮著大刀的隊伍，簡直是對中原這個新奇軍陣的褻瀆。千雪孤鳴，不過爾爾。

千雪孤鳴此時還真就極其稱職地騎著匹棗紅馬溜達到了陣前，「靠北，你們又跑來丟人現眼了。這回打完了，再縮回殼去，你們全家，不，全國，就都是烏龜王八蛋。」

苗軍中一陣鬨笑，跟著前排一幫老兵油子也開始起鬨架秧子。

誰知這陣鬨笑還沒過去，苗軍中就起了極大的騷動，不知是誰在陣中大喊了一聲「叛逆競日孤鳴沒有死！」然後就見競日孤鳴被幾個軍士扭綁著推上了擂鼓台。

被推上高台的競日孤鳴，長發凌亂披散，面容蒼白疲倦，神色木然地垂著頭，一路上都身不由主地被兩名參將牢牢鉗制著。這一行人的貿然突入，打破了刀戟重重的行陣間肅穆森然的氣氛，引得沿途苗軍紛紛張望，卻又不敢攔阻，因為押送之人的軍階只在千雪及幾位主將之下。

終於，這種疑竇重重的氛圍被那一聲疾呼揭破了真相，很快便演變成了浩浩浪浪的討伐聲勢，從軍陣的各處同時響了起來。

千雪約束下的軍隊，從來都是令行禁止、軍紀森嚴的，即便臨陣箭矢如雨而至，也該進退有度，不會被一名連面都沒見過的王族之人壞了軍紀——不要說如今是競日孤鳴被將官押上陣前，就是苗太祖復生，也不會多眨一眨眼睛。

「競日孤鳴聯合外敵侵略苗疆！」

「沒錯，競日孤鳴為苗北舊部廣發書信，上面還有他的特製竹符！」

「苗王親手誅殺競日孤鳴，為什麼他沒有死！」

「苗王，是苗王私放叛逆之人！」

「大王為何要這麼做？」

「為了三部神功。」

「是啦是啦，大王為了蓋世武功夥同叛逆造反。」

「苗王害了苗疆百姓！」

一封封加蓋了競日孤鳴昔日文書調度專用信符的書信雪片一樣在陣中流傳，句句皆是通敵賣國的證據。是高台中心這個人害得他們的親人流離失所，害得他們日日枕戈待旦豁命拼殺。

終於軍心出現了動搖，由中軍傳導到了陣前，連敵軍都看出了苗軍陣腳已大亂。

兵勢間不容髮，只聽得麓川軍後隊中一聲嗚咽長鳴的號響，搖鈴聲漸次從四面八方連綴起來，將威逼的緊迫感織成了天羅地網。地動山搖的巨獸腳步自遠處踏地有聲地奔跑而來，伴隨著野象的尖聲咆哮。

苗軍前部忍著撒腿逃跑的衝動，看到千雪下了衝鋒的命令。即便是鎧甲在身，也終究是肉體凡胎，可退後即便逃得性命依舊是個斬。正在進退維谷之際，象兵已經排山而至了，前鋒方陣不戰自亂，更不用說已經軍心渙散的中軍了。

麓川軍前部陣門扇開如流水，隨即煙塵滾滾遮天蔽日瞬時便吞噬了披堅執銳的苗軍前部戰鋒。苗軍指揮當即旗令揮動，鳴金收兵。軍士們一個個唯恐撤之不及，潮水一般往山谷內退了個丟盔棄甲。眼看苗軍被象兵和麓川騎兵追擊，死的死傷的傷，麓川指揮心中大喜，號角、鈴聲與鼓聲一陣陣緊催，是個一鼓作氣將苗軍趕盡殺絕的勢頭，一路追進了山谷之中。

進了谷內，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之前逃跑的苗軍不見了蹤跡，遠處風逍遙領軍一字排開。未等麓川大軍回過神來，隆隆炮聲震徹山谷之間，撼天動地，佛郎機火炮一發五百彈，散布飛射而出，其中還裝填了千雪孤鳴的獨家配方——石磺、黑砒、鉤吻、草烏、蝰蛇……毒煙在麓川軍士和象兵之間瀰漫燃燒，頃刻間所有活物盡皆孔竅出血，再無生機。

未完待续

[ 此帖被水霖鈴在2020-07-12 12:2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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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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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0-06-28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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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cp我好喜欢，楼主文笔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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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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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2)

27樓發表於: 2020-07-12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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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高崖上觀敵料陣之人還在恥笑苗疆用兵，如今苗軍天地三才陣中缺少的騎兵與火器卻在此處現身大發神威，火炮掩護下，多隊精兵將麓川軍的退路一併封死，方才詐敗退走的苗軍前鋒部隊也回軍掩殺了回來，隨著火炮部隊一同衝突進退。谷中炮火隆隆，硝煙千丈星散，火焰映得半天紅透。

心知大勢已去，觀敵之人慾抽身離去，此時一顆斷雲石疾射而至——卻被這人於千鈞一髮之際牢牢控在了面門一指處，不能移動分毫。斷雲石顫了顫，宛若得了新動力一般，又向著來路飛了回去。

「可隨心控制此石的本領，孤王領教了。」苗王蒼越孤鳴二指間夾著那顆作為裂羽銃子彈曾經偷襲過競日孤鳴的斷雲石，現身在了高崖上，攔住了雁王上官鴻信的去路。

「彈指之力即可令飛石傷人於頃刻，苗王的功力又精進了。」上官鴻信背著一雙手站定原地靜候蒼狼走近，「苗王素以仁義著稱，卻叫這山谷中血流成河，你就不怕有干天和，損了那個運籌之人的壽數。」

「有干天和者，乃是發動侵略之人，閣下有何資格侈談仁義。」蒼狼唐刀上手，一式破空千狼影直劈上官鴻信，後者飄身疾退避過，雙手祭出三顆斷雲石撐起氣障擋住了刀勢餘威。

「在此與我纏鬥，競日孤鳴被亂軍格殺何人可救？」寰宇詔空招式催動下，斷雲石同時從三個方向翻飛襲擾，上官鴻信還不忘用言語分散蒼狼的心神。

蒼狼身法騰挪絲毫不亂，刀勢犀利，烈風迅雷一般逼得上官鴻信一路閃躲。

「即便此地的競日孤鳴是假，苗軍大營中還有一個，即便苗軍營中是假，昨夜連夜送出營的，總該是真正的競日孤鳴了。」上官鴻信邊退邊將重鎚般的話語拋了出來，直至最後一句試探完畢，蒼狼一招揮偏，唐刀停在了半途，積雪重冰一般冷凝在了空中。

「凰後與鐵驌求衣聯合，雙方皆知彼此乃是假意，但，只需知曉競日孤鳴真的到了陣前，就還有一線翻盤的機會，此刻凰後的暗行殺手早已出動，恐怕，已經得手了。」

「既然已經來不及了，那孤王，就先送你一程。」唐刀化光消失，狼王爪輝光閃爍地出現在了蒼狼掌中，身隨意動，迅捷如猿飛虎跳，直插雁王上官鴻信眉心。招法渾厚威風逼面，若是一般武者，怕是此刻連呼吸也困難了。但上官鴻信運使斷雲石神物任化成了唐刀·絆，將將格開了狼王爪的取命招式，腕間提撩，刀光飄絮飛雪一般與蒼狼戰了開去，身法不停，嘴上卻還有餘裕繼續攪動蒼狼的心思，「能將殺父仇人奉為座上賓，苗王心胸真非同一般。你的王族親衛，你封賞的平叛功臣，若知道苗王是如此無情無義的狼性之人，你猜他們是會追隨你，還是揭竿而起。」

「同你一樣，也有一人為孤王鑄心，」蒼狼功力迸發，步絞連環，進退有度，不見一絲猶豫退讓，「但那人還為孤王鑄成了一樣東西，是你窮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那就是，真情。」最後兩字出口，上官鴻信一瞬晃神，狼王爪已隨話音向脖頸劈砸而來，上官鴻信堪堪避過，卻肩頭中招，整個人倒飛了數丈抵在山壁上，登時嗆出了一口血。

「孤王將他藏得很好，你們的暗行護衛只會找到一個個假扮競日孤鳴的『細作』，連同你安插在軍中的部族，孤王也有方法將他們揪出來，因為，自始至終遊說各部聯合抗敵之人，只是孤王，所到之處，祖王叔雖跟隨左右卻只是假扮侍從未露過面。所以那些聲稱見過競日孤鳴的，才是受了你指使真正與九算勾結的反叛之人。」

「一路潛藏行跡，只教競日孤鳴現身，真進了城面見部族首領時，兩人才置換身份，果然是一招瞞天過海的好計策。但是，只要競日孤鳴還活著，他就永遠是動亂苗疆的禍源。」

遠處崖上紅光乍起，三顆斷雲石連環齊射而來，蒼狼點地退步躲閃的片刻，雁王上官鴻信早已化光遁走，低沉嗓音講出的最後一句話久久回蕩在山間。然而此時的蒼狼只輕輕呵出了一聲，望著上官鴻信消失的方向徐徐說道：「孤王幼時聽過一個故事，放羊的孩子屢屢撒謊欺騙村裡人說狼來了，當村裡人徒勞地跑了幾次之後，等到狼真的來了，反而無一人前往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此局中，陰謀者以競日孤鳴未死大做文章，最後卻發現不過是細作假扮的一場騙局，是幾個部族土酋聯手想出來通敵亂國、侵略苗疆的借口。若將此事實詔諭全國四境，今後恐怕也不會有人再敢說出「見過競日孤鳴」這等話了，這句話就像是「狼來了」一樣，喊出來容易，但再要叫全苗疆都相信可就難了。所以哪怕競日孤鳴真箇站在面前，怕是也不會有人敢擔著叛國大罪的風險大呼小叫了。

除非能有確鑿的證據分辨出競日孤鳴是真是假，並且傳之全苗疆。

而此刻，這個分辨競日孤鳴真假並公諸全軍以正視聽的任務，落在了千雪孤鳴的身上。他看了看綁縛在校場正中高台上的「競日孤鳴」，又瞄了眼腰間的笑藏刀，不由想起當初在西苑初見競日孤鳴時，那個人曾笑著說「這條命可任小千雪取了去，到時你可願親自動手？」他現在可以肯定確定以及一定地回答他，對著這張臉，他是真的下不了手。

可誰讓他當初接了競日孤鳴塞給他的書信和信符，這個坑他跳了個結結實實爬都爬不回來。

「把拿著策反書的，都給我綁了押上來。」

頓時校場中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裡面有幾個是騎牆騎慣了的部族首領，千雪看一眼心裡就有了數。

「給你們看看，你們追隨的『競日孤鳴』是個什麼貨色？」千雪上手撕了冒牌貨的人皮面具，扔在了為首鬧事的幾個人面前的黃土地上，一同丟過來的還有幾根精緻竹管做成的竊聽裝置，「前幾日在此人身上搜出了聽管和礬寫的密信，此人是九算安插的細作，他往來的通信說的都是假扮叛逆、禍亂軍心之事。好與這幾個帶頭的，持了偽造的策反書信，裡應外合演一場戲，叫敵軍趁亂殺我們個措手不及。」

「書信不是偽作，確實是競日孤鳴交給我們的。」

「我們不認識這個細作，只是接了競日孤鳴的書信。」

「信上的竹符就是競日孤鳴所有，怎能作偽？」

「是啊，莫要放跑了真正的競日孤鳴！」

喊冤聲此起彼伏，千雪冷嗤了一聲，「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今天就叫你們死個明白。拿上來！」

高黎族的老族長從帳中緩緩踱出，因老人家在苗疆頗有些威望，故而他一出現，亂糟糟的場面頓時靜了下來。老族長手裡捧了個錦盒，內中盛放的是競日孤鳴昔日所用信符，以及舊時往來公文，老族長清了清嗓音，說道：「軍中流傳書信上蓋印的信符，與老朽處留存的底檔，不符，係為偽造。」

千雪揮了揮手，將兩份證物交軍中書記公示在場眾將士。

跪伏在地的看了心知事機無可轉圜，多數已改口求饒，猶有那不明事理的脫口而出，「怎麼可能，這信符明明是從中軍帥帳盜出來的！」

「聽你這意思是，你爺爺我夥同競日孤鳴偽造了信符放在中軍帳里，故意坑你們偷出來自投羅網的對嗎？」

那個發問之人就算心裡納悶到要嘔出血也不能答個「是，就是你們倆聯手坑了我們。」這事說出去苗疆沒人會信的。而且就連千雪自己，也是到了高黎族見到老族長拿出的那一半信符，才發現競日孤鳴給他的根本是個假貨。

老族長倒是身經百戰，熟悉競日孤鳴的行事做派，捋著鬍鬚告訴千雪，競王爺給王爺此物必是另有它用，王爺可照舊帶在身邊細細思索。當時千雪圓睜著大眼問老族長，我拿來個假貨，您還能把火炮給我嗎？沒想到老族長搖著權杖笑眯眯點了點頭，「競王爺臨行時吩咐過，往後不論他是生是死，不需任何憑據，這世上，只有兩人可以交託，那便是王爺與當今苗王。」

後來千雪在軍中發現了形跡可疑的細作，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地把該看的該偷的都拱手奉上，直到決戰前夕才收了網，反將細作扮成了競日孤鳴送到陣前背這口鍋。

如雁王所說，真正的競日孤鳴當晚是出了營的，一同出營的還有一隊假扮的人馬。蒼狼在與上官鴻信交過手後，無心戀戰，向著預先約定的北上高黎族的一隊人追了過去，因為只有他不舍晝夜地追趕，才能顯得這隊人馬中有真正要保護的人，才會引得大批暗行殺手尾隨而至，將九算暗中培植的武力一網成擒——這是高黎族中預先設計好的又一番埋伏和廝殺了。

其實蒼狼要保護的人此刻已南轅北轍地撤向了後方，但不管他有多想一路南下好好護著那人，此刻也只得歧路立馬、暫忍離別了。

此時已是戰後兩日，競日孤鳴才從顛簸搖晃中醒了過來。那晚在營中千雪趁他昏沉，好好下了一劑猛葯，叫他一連昏睡了兩日，然後當晚借著鐵驌求衣派來運輸輜重的車隊，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混在糧草袋子里出了營。

等到葯勁過了，競日孤鳴睜開眼先看到小七這孩子蹲在他身邊神情專註地盯著他。競日孤鳴對著晃瞎眼的藍天白雲毒日頭，反應了半天才發現自己躺在了一輛運糧車上，身下都是麻布袋不說，身上還蓋了一條——這偽裝還挺講究。

「競……啊，先生，您要不要喝水吃點東西？」小七如臨大敵一般，從身邊抬出來一個好幾層的大攢盒，「王上吩咐，要照顧好先生。」食盒掀開，有精緻點心，還有腌臘糟釀了方便攜帶的各色小菜……遠處米袋子後面彷彿還能看到一袋新鮮果蔬和一個方便隨時起鍋做飯的小碳爐……不用問，這應該都是蒼狼的手筆。

競日孤鳴抬了抬睡得酸疼的手臂，靠著麻袋撐坐了起來，接了小七遞過的水壺潤了潤嗓子，問道：「前線戰況如何？」

「千雪王爺與軍長大敗敵軍，沙木籠寨已被我軍所得，只是首領思任法未能捉到。」

「思任法就算逃回勐養，也難以東山再起，更何況還有後方虎視眈眈分割其領土的三族，麓川，已難成氣候了。」競日孤鳴伸指按揉著太陽穴，許是藥效的關係，那裡跳突得厲害，叫他整個人都心浮氣躁的，「王上可有消息？」競日孤鳴忽然問道。

「王上一路北上，吸引九算暗行部隊的兵力，至今未有消息傳回。」

競日孤鳴忍著頭暈目眩，向小七要來一張地圖，鋪展在了膝頭。兩日……不可能過了兩日尚未誘敵成功，難道是山深林密出了什麼變故。競日孤鳴心上沒來由一陣刺痛，他緩了幾息才堪堪忍過去，只覺得思緒亂紛紛的，難以集中神思。他想原途折返回去，親到營中去等消息，可是理智叫他忍下了衝動，因為所有出現在軍前的「競日孤鳴」皆為「死間」，他不能去添亂。這感覺就宛如當年得知蒼狼冒死入了地門，而自己卻只能遠遠等待愛莫能助一般。

他閉上眼挨過一波波顛簸帶來的頭痛，又將行軍作戰的路線在頭腦里推演了一遍又一遍。耳畔山風拂過，令人感覺如穿行於過往匆匆歲月中，凜冽的、溫柔的、桀驁瘋狂的、雋著花香的……千般滋味擦肩而過，年華留不住，相遇知何處，原來，他已同蒼狼經歷了這麼多，攜手走了這麼遠。

尾聲

雲州城東南有座老君山，通山蒼松翠柏，更有曲澗奇石盛景，盈盈清流自澗中流至山麓，便是一間清寂古樸的書院了。這書院兩面臨著河水，背山而建，與雲州城垣相望，半倚青山半入城，松風清遠、澗水泠泠，無車馬之喧擾，若是晚間映著月色至此，想必能直入桃源也未可知吧。

蒼越孤鳴遠眺著這處院落，便再也難保一絲矜持穩重，恨不得生了雙翼飛到這書院中，頃刻間就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人。自從開戰後分別，至今已有數月，他傾高黎族之兵將凰後培植的殺手盡數剿滅，還與千雪合兵一處，直搗勐養。思任法的部下將其全家綁了獻降，歸還了奪去的苗疆領地人口財物不說，蒼狼還以苗王身份親自納了降，安撫了麓川百姓，並照此前競日孤鳴所說，採取分化制衡之策，將麓川領地一分為三，交由本次協助王師平叛有功的三族首領管轄。

心知競日孤鳴會掛心他的安危與前線安置，這期間蒼狼都交由「夜梟」回傳戰況和書信給競日孤鳴，這中間偶爾還會收到競日孤鳴的回書，言他在雲州城安頓下來，建了義學收留貧寒學童開蒙教書，只是孩子們都很頑皮，完全不是小侄孫當年那個好學乖巧的模樣。

苗王一邊讀信一邊懷著幸福欣慰的心情呷小朋友們的醋，還要和千雪計議在麓川之地推行屯墾之制，留下守軍教麓川男子使用耕牛，教女子采漆描金，盡己所能務農治生，三年之後，此地一掃戰亂前男子盡武士，女子手扶鋤頭耕作的落後場景，農工商業漸漸興起，邊疆之上一片太平景象，再無擄掠苗民為奴之事，也就免了陰謀覆滅苗疆之人的可趁之機——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蒼狼跨過書院門前河上木橋，迎面見到書院大門外立著一座小亭，近觀便見亭中立了一塊石碑，碑上文字……居然是雲縣城門口公告欄上貼了三年都不捨得撕的那道「勸學詔」。不用問，這準是他祖王叔的手筆，「敦親睦鄰，崇學正習」「當以法令為事，以教化為先」「重農桑以足衣食，尚節儉以惜財用，明禮讓以厚風俗」……

蒼狼對著這石碑好好理了理衣裝，才踏上石階推開了書院大門。時序已入盛夏，午後時分烈日灼灼楊柳無風，步入院內，便覺十分靜謐親切，燥熱為之一掃，就連蟬鳴聲也遠遠隔在了幽深院落之外。正堂前院中一棵香樟樹，古木幽幽遮了滿庭的樹蔭，庭前綠竹繞青潭，細細呼吸還能辨出林木的馨香，真是好一派淡雅清涼之境。

蒼狼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外向內窺望，只見廳堂上匾額書著「景賢鄉秀」四個字，匾額下方便是那個就連夢中都在念著的身影了。因著天氣炎熱，競日孤鳴身著一件玉色的紗袍，領緣下白絹的衣袍若隱若現的，長發間結了數條辮子攏至頭頂用水色髮帶系成馬尾，正在一字一句給堂中端坐的「小猢猻們」講著書，縱是些蒙學的句子，也端的好不清艷風流。蒼狼如沐春風地立在門外，竟一時聽得呆了。

很多年前，那人將個三歲的孩子抱在膝上，每日都教他認五個字，那時小小年紀的自己記不得也耐不下心，那人便撫著他的小手嘆息，「小蒼兔呀，一生之事慎在少，將來你一人肩負天下太平，自然更需慎之又慎，現在說與你也許你不會懂，日後自能明白。」

不覺間蒼狼模糊了眼眶，他現在真的明白通達了呢，幸得年華未老。

蒼狼在門口發獃的功夫，競日孤鳴已開始布置課業準備散學了，一頓雀躍歡騰的童聲響起來，蒼狼才回過神來，手卻早已落進了溫涼柔軟的手掌中——鑒於還有好多孩子在場，他忍下了一把抱住那個人的衝動。

「先生先生，今日秋社，我娘說請先生家裡吃酒。」

「我娘也要請先生的。」

「我家阿姐新釀的米酒。」

……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蒼狼算是聽明白了，他祖王叔在鄉里很受大姑娘小媳婦的青睞哇。

「咳咳，先生不飲酒，」競日孤鳴拍了拍一個小娃娃的頭，又伸手安撫另一個，「去和你娘說，先生今日有貴客要招待，這位是……我的侄孫。」

「哦豁，先生你居然做阿公了！」

「小虎子你看，先生的孫子和你爹一樣高一樣壯！」

目送幾個小頑童打鬧著離了學堂，競日孤鳴才收拾起一臉的溫和無奈，只是尚未來得及轉過身來，整個人便落進了熾烈顫抖的懷抱中。

擁在懷中的踏實感，叫這些時日以來的懸念和憂心都煙消雲散了，競日孤鳴閉了眼睛與蒼狼緊緊偎在一處，心甘情願地被蒼狼的氣息吞沒，心口暖到炙熱，訴不盡的別情盡化作了此時的無聲纏綿相思入骨。

終是競日孤鳴先覺出大庭廣眾似有不妥，他拭了拭眼角，輕輕推了推蒼狼的胸膛，「聽小七說，你遇上了伏擊，可有受傷？」

蒼狼見競日孤鳴伸出手來要檢視他傷處，當即後撤了半步拉緊了衣襟，「趕路趕得一身塵土和汗水，祖王叔還是不要看了。」

嘖，這不是不打自招么，競日孤鳴被苗王大失水準的演技弄得哭笑不得。他牽了蒼狼的手，將人帶到庭院後用作師生住所的院落里。老君山上原有幾處湯泉，建書院時，便引了一股清澈溫熱的水源至此，小七還令人在湯池邊鋪了白沙、壘了石階，但這裡暫時也就競日孤鳴一人居住，所以這公共浴池眼下是空無一人。蒼狼心知再也挨不過，便老老實實地在霧氣蒸騰的竹亭中寬了衣解了帶。

除了往年積下的舊傷，如今層層疊疊的又添了新傷，更有一處刀口橫在後腰上，傷口還未長好，可以想見當初圍攻之人甚多，以致無暇分身，才被人從身後暗算得手。競日孤鳴蹙著眉頭，將手心貼在那道傷口上，還能感受到當時鮮血噴涌的痛入心髓，「這個局殺不得競日孤鳴，就布置更多精銳想要置你於死地，應該全是些不要命的打法。」

蒼狼將人拽至身前，握了他的手，吻上了心上人的眉梢眼角，吻去那人含著不忍落下的淚珠，「你知道么，和那年在雪山拼殺狼群一樣，我當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活下來，好好的回來看你。」

他知道啊，那時遙遙的感應不是假的，蒼狼萬一有何不測，他不敢想，也便沒繼續想下去，空落落地過了兩日，才聽到了大獲全勝，苗王安然無恙的戰報。那個時候，他暗暗下了個決心，就是無論如何，此生他都不會再和蒼越孤鳴分開了，早已半生風雨半身沉痾，尚有多少來日可共白首。

蒼狼最是見不得他這鬱結的樣子，伸臂將人舉在了半空，幾步跨進了湯池，不顧競日孤鳴的一聲驚呼，將二人盡沒進了溫熱池水中。蒼狼倚身坐在池邊，將人抱在腿上，二人一上一下渾身濕淋淋的，競日孤鳴居高臨下捧了蒼狼的臉，一下下的啄吻漸漸變得深入激烈，直到兩人面紅汗濕氣息不穩依然難捨難分……

從午後至暮色初臨，兩人才梳洗好，神清氣爽地從院中走出來。遠處夕陽落處，半天晚霞晴光綺艷，平川盡處已可見城中花燈流光溢彩。今日是秋社日，是苗疆僅次於新年的大節慶了，城裡有供年輕男女相會示愛的鞦韆會，還有遠近各寨集中一處日夜連市的大集，男女老少普天同慶，好不熱鬧繁華。

蒼狼與競日孤鳴十指交握地牢牢牽著手，空出的那隻手裡被競日孤鳴塞了一隻兔子燈。競日孤鳴則托著盞河燈，兩人相攜一同走至石橋下，將花燈放入河中順流而下。紅塵四合，煙火萬家，目送燈彩浮沉，兩人默默許下了誓言，願生生世世輪迴，相遇相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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