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 【奉天逍遥】困你于无风之地（赛博朋克AU），1～15，17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1 【奉天逍遥】困你于无风之地（赛博朋克AU），1～15，1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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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manth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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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3-12-15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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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一波未平

惨白月色下，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天际，犹如婴儿啼哭，在寂静的校园里尤其突兀，但此时正值午夜梦回，大多数学生睡得正沉。即便起夜时竖起耳朵听，也再追寻不到任何踪迹，仿佛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只是癔症时的错觉。他们也当然不会知道，一副血腥的画面，正在学校某个角落悄然上演。

学校枫树林中，一个人影将粘着血迹的铲子插入泥土，他扯了扯手套，握紧手里的把朴刀，步步走向地上那只一击毙命的死猫。原本鲜红的血液，在昏沉天光下变了色，缓缓从猫儿的颈部流出，渗入泥土中。

月出云霾，照得来人身量面目——十五六岁的男孩，个子不高，显黑的皮肤上多了两朵诡异的霞红，狭长的眼睛闪出兴奋激动的光芒，急促的呼吸带出滚烫热气，在干冷的空气中霎时化为水雾，更显得此景迷离。

“这次要给他一个……怎样的惊喜呢，”男孩自言自语，表情癫狂而狰狞，“外地来的家伙……竟然辜负我的信任，你不是色相图澄清吗，你不是受人欢迎吗……我看你怎么解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那可怜的尸体上捅出几个血窟窿，下刀凌乱，已经看不出那是猫的形状。血花连串溅到地面上，也溅到他白色的手表上——那是一个色相图自检器，即便在月光下也能清晰看见，图标已转为灰色。

满手血腥尚觉意犹未尽，却在瞥到色相图浑浊时，陡然清醒，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扯下手表，仿佛是不敢相信这结果一样，不停地擦拭着，眼中涨满的红血丝，几乎让他看不清刻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浑身颤栗，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适当发泄……能让色相图澄清……上次就是这样！我杀的是猫啊……不是人，我是干净的！”

他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涎水顺着嘴角流到下颌：“对！对！我这是……合理发泄，今晚……今晚过后，我又会变干净……顺利通过测试。邃无端才是那个……要被公安亭带走的人！”

拿刀的手颤颤巍巍，在尸体上割下一块皮，同样也把自己的食指连带手套削破了一块。疼痛让他惨叫，却又无处发泄，于是只能狠狠又给尸体补上两脚，骂道：“死了也不安生！畜生！”

他想起上次死在自己手里的猫，公园闸机口的“门神”，学校里的女生总是叽叽喳喳围着这只猫转，皓腕玉手争先恐后地抚摸着柔软的皮毛，他非常不理解这样的做法，一只猫的存在感为什么比人还强？！那些女生就是作！更作的是邃无端，才来几天啊，还能假装和猫做朋友，让关注猫的女生同时关注他！那就一起下地狱去吧！

男孩尖声笑了起来，手中刀片连转，转眼间已经去了尸体一半的皮，裸露的血肉坑坑洼洼，发出更浓烈的血腥味，半红半黑的猫儿还瞪着眼珠，面目狰狞至极。

“嘶——！”

又切到了手！男孩将手指放到嘴里咬着，想赶紧把这工作结束，把猫的尸体锁到邃无端的储物柜中，重复之前类似的套路。奈何越着急越剥不好，急的他又把尸体摔在地上，骂道：

“疼死了……怎么世上所有人都在跟我作对？！连畜生都——”

“疼？你也知道疼啊。”

四下无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几乎吓得男孩魂飞天外，他惨叫一声弹了起来，扭着脖子环顾四周，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朴刀：“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暗处的身影笑了笑，似乎十分不屑，“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鬼。”

男孩终于定位到了声音的来源，枫林中的阵阵阴风就像一张鬼手似的，轻轻抚摸他的后颈。本来就处于高度紧张中，男孩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大喊：“是谁……滚——”

还有两个字尚未出口，眼前一道黑影极速逼近，他的下颌被鹰爪似的东西钳住，强行张开，与此同时一道白光闪过，男孩口中已然少了什么东西。难以忍受的刺痛感，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爬上天灵盖，几乎将他整个吞没。

“啊哈——啊哈——啊……”

他疼得歪倒在地上扭曲，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口腔里已经没有舌头。夜色太暗，他甚至没有看清眼前之人的动作，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只能惊骇地在地上蠕动，为自己的处境祈祷。

——这个人不担心色相图浑浊，这个人……可以随手杀了他！

那一刻，温室里长大的花儿，是真心实意地害怕了。

“哦呜——过呜——”他用力比划着，甚至爬起来给来人一下下磕头。

“放过你？哈哈哈……”对方笑道，“可以啊。你在猫身上捅了多少刀，也往自己身上捅多少刀，这样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男孩愣了片刻，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这就到要他命的意思后，更是像蛆虫一样拼命向后扭去。眼泪混着血水往喉咙里灌，裤裆也湿了一片，但是，任何摇尾乞怜都救不了他。

“看来是不愿意了，”对方笑得更开心，“那这样吧，我让人帮你一把。”

他擦了擦手中泛着冷光的刀，精准甩向男孩的咽喉，霎时，血红飞溅，欢呼声起。

“昂宿儿的第三次正义保卫战，胜利！”

*

君奉天赶到中央大学附属高中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他跟紫烨疾邪等人处理完手头上的案件后，才接到玉逍遥的指令。对方昨天就说会找席断虹的儿子一会，但方才电话中却又称，邃无端是主动联系的公安亭。

君奉天听罢心中一沉——看来单锋剑一案，果真与斩获脱不了干系。

另外，玉逍遥并没有喊上自己，而是单独会面，转念之间，君奉天已经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席断虹二子名邃无端，不同于斩获由其前夫抚养，邃无端一直跟着母亲，与君奉天的关系也更亲近。如果命案真跟这兄弟俩有些许关系，受席断虹所托的他，无疑会很难做，玉逍遥想必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先行一步。

君奉天思及此处，轻轻叹了口气。

会面被安排在学校的一处杂物间，很是僻静，随行的一位执行官也换了常服——一件画着苍鹰的冲锋衣，刀刻斧凿般的下颌线，搭配生人勿近的冷峻的表情，距离感比君奉天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好惹的主。

“他们谈了多久了，”君奉天问。

“一上午，”大漠苍鹰上下打量着君奉天，同时挡下他敲门的手，“天迹下达指令，你才能进。”

君奉天点点头，结果下一刻就拿脚踹开了门，大漠苍鹰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惊得劈手就要阻拦，这时只听得室内传来一声急促的：“等等！别动手！让奉天进来就是了。”

大漠苍鹰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你多有原则，君奉天面前，玄黄三乘的脸面都挂不住，你那些崇拜者知道，恐怕得气得捶胸顿足。

君奉天毫不客气，砰一下关上门，走到玉逍遥身边坐下，无视对方脸上讪笑的表情，也没有看向阔别多时的少年，只投屏口供记录，并开始录音。

“姓名，”君奉天头也不抬道。

“邃无端，男，昊州德风学院赴中州中央大学公安亭预备交换生，”少年坐直了身子，清秀的脸上满是坚定。他本就是公安亭的预备队，毕业直任昊州监视官，甚至留在中州都有可能，这审问流程他自然清楚。

“联络公安亭所为何事。”

邃无端咽了口唾沫：“提供……连环杀人案线索……”

君奉天凝眸看向他：“详细说明。”

“连造四起命案者……应该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斩获……”邃无端的声音此刻有些发抖，他本希望能用自己所知道的信息，以及母亲和前辈的关系，换取从宽处置，但如今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他可是君奉天啊，正法之下，从不容私情。

但就算君奉天不给予宽限，邃无端也不可能真的隐而不报，本性使然，加上母亲潜移默化的教导，他又怎能真的放任兄长妄造杀孽，甚至剑指恩人……只是心中难免委屈罢了。

“是我兄长动的手，但……非他所愿，”邃无端握紧了双手，难掩激动之情，“他当时神志不清，亲口对我说，鬼麒主重出……我觉得肯定是类似『无所待』的药。他被逼吃下大量的药物，所以才……”

“请保留自己的看法，”君奉天沉声打断，“你只需要陈述客观事实，我们会判断。”

邃无端一愣，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和悲痛，但君奉天却丝毫没有与他对视的打算，他停了好一会，才整理好情绪和思路：“我是……在学校东边的公园，遇到的兄长。”

“那边的水上世界被废弃重建，当时……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他就躺在树林中摞起来的水泥管里，”邃无端回忆道，“他身上有很严重的旧伤，神智也不清楚，但能认得我。”

“他是怎么从昊州第二看守基地跑出来的，”君奉天问。

玉逍遥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同：“昨天晚上十点，公园早就关门了，你去那干什么，还偏要往废弃区走。”

“这个……就牵扯到另一件事了，不过我发誓，绝对跟本案无关，”邃无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兄长为何能从昊州的看守基地脱出，当时他连说话都困难，借着月光，我能看到他手中的单锋剑……血迹已干，血块凝结在锋面。再加上两个小时前，中州公安亭发布过安全警告信息，我心中便隐约觉得不妙。”

君奉天皱眉，厉声道：“当时你就应该联络我们，如果及时，说不定斩……嫌疑人已经逮捕。”

“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监视官的预备队伍，我应该担起责任……”邃无端痛苦摇头，“但我了解我的兄长，他不可能会为了从看守基地逃出而去杀人！更不会无差别杀人！那个药……『无所待』，不是报道重新出现了吗？兄长当时的状况，非常符合过量用药特征，也许一切都是鬼麒主的阴谋……”

“那只是你认为的，”君奉天的语气越来越强硬，“精神狂乱不一定就是用药造成的，何况『无所待』的功效成分都是一级违禁品，每一种材料都记录在案，严格管控。而且，就算斩年是服用了『无所待』，造成偏激行为，你又怎知，他是受人胁迫而并非自愿？！你知不知道这样瞒报偏袒的行为——”

玉逍遥桌下的左手捏了捏君奉天的指尖，示意他注意情绪。

君奉天陡然噤声，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玉逍遥这才缓缓对邃无端道：“十几年前，鬼麒主不正是利用一些人仇视社会的心理，贩卖传播『无所待』，让他们尽情做出危害他人性命之事，却逃过正法制裁吗。无端，你自己很清楚，以斩获的经历，他是有自甘堕落的动机的。”

“当年那些人的下场……你也很清楚，”君奉天平复了片刻，桌下右手用力回握玉逍遥，示意自己无碍，“要么是药物服用过多，精神错乱而亡，要么是药效过去，被九渊识别制裁——所以，你为什么放过斩年，甚至认为我也会对他网开一面。”

“我没有放过，至少……如果他当时伤重而死，不就任何消息都问不出来了吗，”邃无端极力争辩，“我当时想买些伤药、纱布，再考虑接下来的事……可等我回来，他已经不见了。”

“他有留下任何信息吗？”玉逍遥问。

“他能认出我……叫我快走，离开他，”邃无端回忆道，“他嘴里不断重复着，失落小镇，云中电玩城，还有……”

君奉天和玉逍遥对视一眼：失落小镇正是第四起命案发生的地方，那云中电玩城，是否就是第五个目标地点？

“还有什么，”君奉天问。

“他还念了……您的名字，”邃无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看向君奉天，“所以，即便天迹前辈一大早没来找我，我也会去提醒您的……也许兄长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您。”

对面的二人交换眼神，都是十足的惊讶与慎重。

“他有说时间吗？”君奉天问。

玉逍遥摆摆手：“我知道他下次作案将会在何时，不用问，也不着急。”

君奉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斩获，或者说真有那个在背后操控他的人，为什么能确定，奉天一定会出现在电玩城，”玉逍遥疑惑道，“这听起来仿佛更像个陷阱，托你的口，引诱奉天、或者说公安亭上钩。

“但也未尝不能用来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君奉天反而坦然了起来，“如果斩获真是因为义妹之事，对我……”

他微微一凝滞，叹息已从口中脱出：“我会在那等着他，做个了断，只是他……实不该对那些无辜之人出手。”

“对公安亭干部出手也不行，”玉逍遥一本正经道，“我就当他、或者那个幕后之人，对公安亭下战书了，我倒要看看对方有何能耐，敢这般挑衅奉天逍遥。”

“天迹前辈，”邃无端苦笑道，“我能否请求你们，在逮捕兄长时，尽量留他一命呢，哪怕是为了查清谁协助他逃脱——他身处高墙之中，怎么轻易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中州，这里面必定藏有更大的阴谋。”

“真相虽然重要，尚不及人命。若斩年威胁到他人性命，正法不会容情，”君奉天语重心长道，“你是未来的监视官，要以大局为重。斩年杀了这么多人，犯罪指数必然在三百以上……无论如何，难逃一死。”

邃无端缓缓抬头，叹气道：“就像您杀了我母亲一样，是吗。”

玉逍遥明显看见君奉天浑身一绷，他瞬间关闭了录音，开始伸懒腰打哈欠活跃气氛：“诶呀呀，你这小子，我就说别让奉天来吧，他比我还严格。怎么样，挨训了吧，奉天可是出了名的正法无私。”

“是吗，”君奉天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尽量平复心绪，“那你为何对大漠孤鹰说，你许我进，我才能进，你在担心什么。”

“诶呀没有啦，”玉逍遥讪笑道，“我是说……别让无关人等随便闯进来，不包扩你，大漠苍鹰耳朵不好，听错了。”

门外依墙抱臂而立的冷峻男人，莫名打了个喷嚏。

“好啦，问了一上午，你我都累了，”玉逍遥笑嘻嘻道，“我未来的后辈，要不要跟天叔叔出去吃点东西——哦对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可能得暂时待在云汉高阁。不是软禁的意思，是保护你的安全。如果斩年背后另有主谋，我担心你也成为他的目标。”

“我知道，”邃无端站起身，垂眸道，“保护也好，软禁也罢，我会服从命令的。”

“你这孩子，”玉逍遥无奈叹气，用胳膊肘撞了撞君奉天，悄声道，“都怪你，他好像讨厌我了……真是的，邃无端色相图一直保持鹅黄色，犯罪指数只有18，比当年的我都稳定，简直就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我要是少了个可爱的后辈，你怎么赔我？”

还不待君奉天回答，门外便响起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玉逍遥脸色一变，因为其中之一的音色显然属于大漠苍鹰，他似乎跟学校工作人员争吵起来了。

“要不是剑非道今天有事，我也不会带他来！”玉逍遥翻了个白眼，“嘴笨的家伙。”

奉天逍遥两人陆续走出杂物室，顺手把门一带，他们并不想让邃无端卷入更多麻烦当中。

与大漠苍烟争吵的，是个女人，她身着学校制服，短发齐耳，逮着红框眼镜，俨然一副教导主任的模样，只是讲台上叱咤风云的气场不在，反而面色苍白，神情紧张。见到玉逍遥后，立刻把大漠苍鹰丢在一边，飞奔而至。

“您是公安亭的监视官对吧，”她语无伦次地对玉逍遥比划，“出事了……学校出事了，您赶紧过去看看……白塔顶楼，那个学生他……他的皮被……呕！”

话还没说完，她便像是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似的，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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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3-12-15 21: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十：一波又起

作为九州知名度第一大学的附属高中，中央附高的环境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枫林中那座五层楼高的白塔，不论是从艺术感还是历史意义来说，在整个央大都名列前茅。

这里经常会举办一些画展、书法展、作家签售会等活动，但在校方管辖之下，平常少有学生来。今天，郑慧驰作为年级组组长，也是因为顶楼的蝴蝶标本展正式开放前，需要确认摊位摆放，才会踏足此处。

天气寒冷，初开始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直到走近顶楼附近，才闻到一股微弱的臭味。她本以为是什么鸟雀类的动物死在了阁楼，然而当她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眼前的画面差点没让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被钢丝一圈圈缠在铁门上的，是一具人的躯体，然而却又不知能否称之为人。他身上所有的皮肤都被剥离了，暴露出萎缩的肌肉组织和血管，看上去更像是一具木乃伊似的干尸。更诡异的是，他的头被原封不动的保留，似乎被某种特殊液体浸泡过，所以虽然不知尸体在这停留了几天，但头部保留在了刚死时的场景：眼球爆出、嘴角撕裂、狰狞的表情流露出最极端的恐惧。

而这份恐惧也一分不落地，传给了郑慧驰。就算尸体再扭曲，她也能一眼认出，死者是自己那个问题学生。

天知道她是怎么滚下楼梯的，一阵阵反胃感直逼大脑，让她把早晨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她意识晕眩地扶着楼下枫木，无助地望着中午时分来来往往的学生，甚至不知自己是该先封锁白塔，还是先报警。

报警？

对了……今天上午来了两个公安亭的人，说要询问邃无端一些事情，他们谈了很久，现在应该还在那间杂物室。

想到这，郑慧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强撑着身体不适朝综合楼飞奔，她先见到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执行官——听说执行官都是潜在犯，她又急又怕，嚷嚷着要找监视官，但又语无伦次到描述不清状况，甚至和对方吵了一架，还好领头人闻声而出，三言两语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通知所有学生不得靠近，但是先不要说明具体状况，”那个英俊的男人叮嘱道，“就说……白塔年久失修，需要维护，禁止靠近。”

“那尸体……”郑慧驰彷徨道。

“一切有我们，”男人尽力宽慰，“你是第一目击者，也对学校情况比较了解，请尽量配合我们。”

“到底是谁用这么残忍的手法……天哪……”郑慧驰说着便忍不住哭泣，“我看了这一幕，色相图是不是会受到影响？”

监视官身旁的男人长久沉默，此时却忽然出声：“我们会找出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你不用太过担忧，但最近要转移注意力，做些心理干预，不要总想着此事。”

讲这话的，自然就是作为“过来人”的君奉天。因为每一个动用正法的案件，都有可能出现普通受害者转为潜在犯的情况。巨大的心理创伤让他们无法再过正常生活，即便他们本身没有任何错，但是被九渊判断为“不适宜社会生活”，那正法便绝不容情。

这是社会运转的方式和规矩，君奉天无能打破，守护九渊和社会稳定是他的职责，他只能尽力去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体上，和心灵上。

作为毕业于中央大学的校友，即便当时附属高中还没出现，君奉天对白塔的位置也颇为熟悉。这是栋有七八十年历史的老建筑，为了追求复古，直到现在都还停滞在科学复苏的时代。没有全息投影，没有智慧教室，没有监控，没有指纹锁，只有热衷于拍照打卡的游客。此刻重回故地，君奉天健步如飞，不用人带路就找到位置，先一步上了顶楼。

饶是有心理准备，眼前的画面还是给了他莫大冲击，更让君奉天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这种视觉折磨，简直就是奔着污浊色相图去的，所以当君奉天回神后，第一反应就是转身，一把捂住正欲探头的玉逍遥的眼睛。

“奉天你怎能跑那么快……诶奉天！”玉逍遥霎时失了视线，叫喊道，“你干嘛啊，这场面我见多了，有什么不能看。”

“这边交给我和大漠苍鹰就行，尸检机器人也跟着，”君奉天仍旧捂着玉逍遥的眼睛，将他推了出去，“你联系公安亭维护秩序，收集资料展开调查。”

“这事打个电话秦假仙就能做啊，”玉逍遥把手贴在君奉天的手背上，无奈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受影响，把手拿开吧。”

“尸检是执行官的任务，任何有可能污染色相图的工作，都应该交给执行官，”君奉天道，“你只要监督我们即可。”

“奉天……我其实真的……”

“听话，快去。”

君奉天强调意味的几个字一出来，玉逍遥就没声了。

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很清楚君奉天什么样的表现是“可以商量”，什么样的表现是“不容置疑”。虽然大多数情况都是任他玉逍遥予取予求，但是在某些事情上，君奉天固执到撞了南墙都不回头，就算旁人如何劝，也撼动不了他的想法分毫。

比如当年执意一个人收鬼麒主的人头，比如一去昊州十年不回，即便玉逍遥已经可以说是他最亲近的人，但仍旧没有可以置喙的余地——天知道从前跟昊州公安亭监视官长在酒场会晤，玉逍遥有多么想把他师弟要回来，那不过是官场上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但总是话到嘴边再咽回去。

玉逍遥可以想象，他擅自改变君奉天的决定，会受到对方怎样的冷眼以待。

二十年前，他可以不怕，大不了打一架，打完了和好；二十年后，他已经患得患失到不敢再冒险了。

玉逍遥沉默片刻，嗯了一声：“我听你的，一会看尸检报告。”

君奉天这才把手拿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这样的场景，惊呆了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大漠苍鹰——他跟了天迹很多年，虽然此人在非工作期间，经常没个正经形，上下级观念淡薄，但这不意味着有人敢在堂堂天迹面前，用如此强烈的个人意愿阻碍其想法，更别提现在是工作时间。

君奉天的表现，从头到脚都不像天迹的下属，虽然他声称“你是监视官，监督我们即可”，但很明显，此人也从未有做下属的自觉，反而左右着天迹的每一步。那句“听话，快去”，就像传统而略显古板的一家之主，对妻子强势而不失温柔的规劝……反正，这俩人的关系，给人感觉比纠缠的麻线都错综复杂。

大漠苍鹰有点头疼，想到对方之后极大概率成自己队友，这种别扭感更是翻了一倍不止——即便他承认，君奉天在能为和经验上都不差，而且吃苦耐劳，不避脏活，正如他现在在自己愣神的片刻，已经开始着手收拾现场，做细致的证据留存和取证观察。

科学技术发展到现在，已经很少出现侦破不了的案子，全息投影和常规尸检机器人，更是可以将犯罪场景极大准确地还原到异地。是以狴犴队的部分人马，在案发六小时后齐聚一堂，对着全息投影和现有资料有条不紊地分析一番，便能够确定个七七八八。

云汉高阁，二十三层会议室。剑非道把全息投影一开，死者的生前面貌和尸体解剖图模型，便并列立在讲台中央。这生的假象和死的真实，如同对镜一般，照映着彼此。

“徐成贤，男，十七岁，央大附属高中常规班学生，”剑非道投出尸检结果，“死于十一月三十号凌晨两点，胸口受利器贯穿而死，死前曾被拔舌，死后被浸泡于福尔马林溶液中，除头部以外被剥去表皮组织。今天上午十二点，被该校老师发现悬挂在白塔五楼的铁门上。”

“好啊，多少年没出现这样的案子了，”座下一位长发执行官，名唤品愁惶，微笑地拍了拍手，“终于不无聊了。”

“尸体发现地点，非案发第一现场，且没有任何监控，”剑非道无奈地摇头，他这个同事总喜欢接手猎奇的案子，性格颇有些古怪，但对天迹十分忠心，“尸体也处理得很干净，没有留下有用线索。”

“在学校失踪三十多个小时，都没人报案吗，”玉逍遥奇怪道。

“据他老师所说，这个学生逃课是常有的事，本来就处在退学边缘，所以没太在意，”剑非道叹气，“值得一提的是，死者生前最后一次色相图监测，是在两周之前，已经有浑浊的趋势。”

“被排挤的边缘人啊，”品愁惶啧啧道，“按照普通剧本，他不应该报复杀别人吗，怎么又为人所杀？”

“等等，他手指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玉逍遥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同样是利器所伤，但是比起穿心拔舌剥皮，这伤……显得太普通了。”

“你猜的没错，应当是使用刀时不小心割破了自己的手，”君奉天接话，“死者最后一次出入校的记录是二十八号傍晚，耗时半小时。介于校内并没有完成制作剥皮标本的条件，此人在失踪的时间，一定是被用某种方式带出了学校。”

“监控我全都看过了，三十号那天一共有三十六人，曾携带大件行李箱出入校，”红鼻头的中年男人叫秦假仙，他一向对情报收集和舆论掌控十分在行，也是这一行的老人了，“我说天迹，要不要俺老秦对他们一一盘问。”

“别这样，”君奉天立刻阻止，“进一步缩小怀疑范围，避免影响普通人的色相图。”

“那你还有其它线索喽？”

“我们怀疑第一现场就在校内，所以动用了电子鼻，”君奉天顿了顿，“果然有些出乎意料的发现。”

剑非道立刻投出君奉天提交的地理模型图，学校枫林的西南部，有一块草木略显凌乱的空地，离白塔很近。

“幸好这几天没下雨，电子鼻追踪到了血腥味，”大漠苍鹰道，“我们把这块空地检查了个底朝天，确实发现了未被处理的血迹，可不止死者一个人的，另外的血迹……不属于人类。”

这句话，一下子把事件上升到灵异怪谈了。

“不属于人类？！”秦假仙惊呼，“你可别吓唬俺老秦，俺相信科学！”

“是猫的血，”君奉天无奈道。

“说话能不能不要说一半！”秦假仙怒目圆睁，瞪了大漠苍鹰一眼。

“猫的血……”玉逍遥沉思片刻，“死者在学校人际关系如何。”

“可以说是非常不好了，”大漠苍鹰道，“我们在调查时，大多数人对他的下落并不在乎，态度极其敷衍——另外，我们在他宿舍发现了一件东西，这也许是个新的方向。”

投影上显示出一个精致的敞口木盒，里面铺满了洁白的天鹅羽毛，而在正中央安静躺着的，是一块玉观音挂坠。镜头拉近，挂坠侧面写了一行小字——

『邃无端赠』

“嘿呦，又是他，这孩子命犯命案，”玉逍遥的食指轻轻叩击桌面，“问心。”

“我在呢，天迹长官，”小精灵迅速出现在投影中，欢呼道，“您今天的色相图也很干净呢，就像蓝天飘过白云、清风吹过山谷，像……”

“好了，别吹彩虹屁了，”玉逍遥无奈摆手，“无端不正好在云汉高阁‘做客’吗，把他叫过来，我有事问他。”

*

电子钟表显示中州时间晚上七点半，地下二层的食堂正在给执行官供应晚饭，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带回房间吃，所以餐厅里只稀稀落落坐了十几个人，略显空荡。

其实，除了队友间会坐在一起聊上几句，点头之交是不会过多搭话的。大家本质上都是潜在犯，都有那么一个两个不合群的怪癖，这也意味着，除非同队之间有患难之情，执行官这个整体，关系普遍不如监视官这些“正常人”。

乐寻远也不例外，他习惯于独自一人享受美食，可是今天不赶巧，他来晚了，牛肉面的打包盒售完，他又不喜欢洗碗，只能在食堂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打算速战速决。

然而，这似乎是他今天最错误的决定，没吃两口就被人打断了——还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呦，这不是乐寻远、乐大功臣吗，”对面座位上，一个健壮的肌肉男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口便是阴阳怪气，“今天怎么不回去吃啊，是想开了，要融入大家庭，跟哥几个交朋友？”

还不等乐寻远说一句，他立刻连连摆手，作谦虚状：“哪能啊，我们这些‘疑似跟地冥私交过密，具有重大嫌疑’的人，怎么能跟乐大功臣交朋友呢？！”

乐寻远卷面条的筷子终于停下，他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还不如洗碗呢，现在这情况更麻烦。

“有事吗，厉行，”他尽量保持面部微笑。

“嗐，没事，”肌肉男笑道，“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好好聊聊，你跟睚眦队……化干戈为玉帛怎么样？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嘛。”

乐寻远的眼皮跳了跳，实在不知道厉行为什么会突然有病似的，提起此事。

他跟睚眦队，是有些渊源。睚眦队的前队长就是玄黄三乘之一，地冥，同时也是杀害玄尊的头号嫌疑人。当年天迹下了海捕文书追踪地冥，当然也不忘记清除可能存在的内鬼——首当其冲的，就是地冥亲自统领的睚眦队。

云汉高阁内部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谁也没见过如此震怒的天迹，尤其是睚眦队内部，人人自危。色相图正常的监视官，大都用尽手段转到别的队伍，或者直接辞职，执行官的所有监控被扒了个底朝天，甚至还有监视官受不了如此打击，堕落为潜在犯的。厉行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乐寻远，作为计算机工程师，他恢复了很多段被人为损坏的监控数据，将睚眦队所有成员私密信息通通破解，交给天迹，直接被记了个二等功。但也因此，他跟睚眦队的队员结下了梁子。

事情已经过去八年，睚眦队原本的队员，早就七零八落四散飘零，也唯有这厉行，成了该队“钉子户”，总是想方设法找乐寻远的麻烦——今天的“交友“言论，乐寻远也自动归结为麻烦之一。

“不怎么样，”乐寻远和善地笑了笑，“我这人认生，不喜欢跟别人交朋友。”

厉行本就是个直率的暴脾气，何况对方是乐寻远，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更是觉得，老子好不容易拉下脸给你说话，你还这副随便的态度，简直找打。

于是，他抬手就掀翻了眼前的桌子。

白瓷碗飞了出去，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牛肉面洒的到处都是，也溅到了乐寻远裤腿上。这声响顿时引来旁观者瞩目——但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便各吃各的，不加理会。

“这是何意，”乐寻远依然不生气，平平淡淡地问道。

“瞧不起老子是吗，”厉行看见对方这高人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找打！”

“你误会了，”乐寻远笑了笑，“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不看你。大家各有各的路，我没有针对你，八年来一直都是，又为什么要看你。”

伶牙俐齿把厉行气得七窍生烟，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找乐寻远搭话的初衷，更忘了执行官无故动手记大过的规定，扬起拳头就要捶下去。

“啪——！”

但是，他的拳头被拦住了。

有人牢牢钳制住他的手腕，如鹰爪一般，让他连半分也动弹不得。厉行倒吸一口凉气，惊骇不已，他之前可是全国业余组举重冠军，执行官里，除了新来的君奉天他没打过交道，其他人哪个能比他力气大？！

同样惊讶的还有乐寻远，他以为这拳头自己是挨定了，于是也跟着缓缓转头——蓦地，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鹤眸。

“你这样欺负人是不对的，”那素未谋面的少年竟以身翼蔽，面对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肌肉男，却毫无畏惧，更不知那纤细的皓腕，是如何做到四两拨千斤的。

“请你向这位执行官道歉，”他无比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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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多面之人

厉行大眼扫了一通多管闲事的少年——新面孔，至多十五六岁，没穿制服没戴徽章，肯定不是监视官，那就是新来的执行官？现在公安亭都缺人到这种地步了吗，连孩子都招。

“小子，有几分力气，但劝你少管闲事，”厉行没好气道，“在地下层混，多少有点自觉，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

本以为少年听了恫吓会知难而退，谁知他却越发坚定道：“现在就是我该为之事。”

厉行此时倒是有几分佩服了，但一想到少年是在给乐寻远强出头，不管几分好感也荡然无存，他点点头道：“好啊，我们去擂台上打过，你输了可别哭鼻子！”

然而，就在他下了挑战书的那一刻，云汉高阁无所不在的人工智能突然出现，化作绿色精灵，留下一尾荧光，用行动轨迹在他面前划了个叉。

“警告！这位邃无端是天迹长官的客人，”问心义正辞严道，“只要动手，便记大过，禁闭一周！”

此话一出，吸引目光的效果远胜于摔在地上的牛肉面。餐厅中三三两两的执行官，纷纷打量着邃无端，眼神中各有心思。乐寻远冷眼旁观，却有些想笑——执行官内部斗殴，问心无动于衷，但事情攀扯上天迹，哪怕只是他暂留的客人，也不容许对方受到丝毫委屈。

这人工智能，真是颇懂人情世故啊。

厉行也仿佛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本人既不喜欢也不畏惧天迹，但他需要留下来正常执行任务，只有这样才能查出鬼谛队长刺杀玄尊的真相——他是绝对不信对方能干出此事的。为此，云汉高阁的规矩，天迹的底线，必须遵守。

五指紧握成拳，厉行恶狠狠咽了口唾沫，甩脸就走，乐寻远看麻烦解决了也想离场，却忽然被邃无端叫住。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烫伤？”

乐寻远脚步一顿，整理好微笑，回头：“多谢，我没事。”

“你的饭怎么办呢，”邃无端抬头看了看电子表，“这个时间执行官的食堂窗口，应该已经不再供应了……要不，我带你去十层吃饭吧，执行官的食堂是全天开放的。”

乐寻远诧异地看着眼前人——感动倒是完全不感动，而且让人十分想吐槽这是什么圣父光辉人设，主角解救众生的剧本，他脑子里已经有轻小说中男主治愈龙套的画面了。但是，不好意思，就算是臭水沟里的老鼠，你也得先问问它想不想得见天日，再把它拉出来——真是不巧，乐寻远一点被圣父金光照耀的意愿都没有。

他微微眯起眼睛，对上那双纯的没有一丝杂念的眼睛，莫明烦躁起来……果然，自己完全没办法跟外面的人好好相处，在他的世界里，厉行这种人恐怕比邃无端还正常点。

“不必，”乐寻远果断拒绝，“潜在犯上不了那一层。”

“但是天迹长官给了我权限，”邃无端道，“他说云汉高阁随我参观。”

“你是中州预备队的？”乐寻远重新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

“我是昊州的，来央大交换学习，”邃无端道。

“哦，”乐寻远松了口气，还好，将来不是同事。

“但我今天四处转转，其实很想毕业之后就留在中州，”邃无端温和一笑，“以后，我们很有可能就是同事了。”

简单一句话，差点没把乐寻远送走。

“咳咳咳咳……那你，继续参观吧，”他剧烈咳嗽起来，摆手道，“我还有事，就不——”

“您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潜在犯呢，”邃无端忽然问。

“啊？监视官全都是潜在犯，这有什么问题吗，”乐寻远忽然被打断思路，竟然就顺着邃无端的问题回了下去。

“规定上是这样没错，但执行官已经不该再强调潜在犯的身份了才对，”邃无端道，“他们是有可能犯罪的人，你们是阻止罪犯的人，你们已经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乐寻远微微皱眉，他从邃无端的发言中察觉出一丝“危险”。果然，这位接下来便开始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而且……就算是潜在犯，就一定会犯罪吗，”邃无端有些纠结道，“他们目前的错，只在于想法，但是是人都会有偏激负面的思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真的好吗……我听说很久以前，社会规范人的行为，是靠一种叫『法律』的东西。它只对人已有的行为做出判决，虽然对于受害者而言，那不过是亡羊补牢，但至少不会将像您这样的人，禁锢在铜墙铁壁之内……”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乐寻远有些惊骇地打断，“这些想法你另外找人说吧，找个你想害死他的人。虽然执行官的生活质量很一般，但不凑巧，我目前还愿意苟活，不想失去仅有的自由，回看守基地。”

“诶……这么夸张吗，”不谙世事的少年有些局促，“对不起，我不是——”

“叮铃铃！无端，你有新消息哦！”惹人厌烦的小精灵再次出现，隔在两个人中间，对邃无端和颜悦色道，“天迹长官找你，快去二十三层会议室吧！”

“哦哦，好的，”邃无端避开精灵，对乐寻远抱歉一笑，“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话会给你造成困扰……我这会要离开，你真的不去十层吃饭吗，我让问心带你去。”

乐寻远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此景——与表面不同，实际上，听到邃无端如此发言，他难得产生了兴致，也因此对平日他连理也不会理的乖宝宝，生出些许兴趣——结果对方突然要走，这跟轻小说作者挖坑不填，一样惹人心烦……也吊人胃口。

“你们谈话的时间长吗，”乐寻远问，他承认自己被吊到了。

“诶？不长吧，”邃无端想了想，“前辈似乎不喜欢加班。”

“那你们聊完之后，来三十六层观景台找我，”乐寻远又戴上微笑假面，“那里是监视官与执行官的沟通平台，也是我这种人唯一可以上去的地方。景色不错，你可以看看。”

当然，他选择那个地方进行谈话，并不是为了什么“景色不错”，而是他知道有一处死角，是监控和监听的盲区。

“好啊，”邃无端喜悦地点点头，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边说“你会害死我”，一边又要与他深谈，但也许这是个交朋友的机会——云汉高阁的监视官各个繁忙，执行官又不愿意理他，他其实很希望有人能跟自己聊聊这边的情况。

“我一定过去。”

乐寻远先行一步，邃无端也按照要求来到会议室，他以为天迹找他，还是为了兄长之事，然而当他措不及防看见全息投影出的尸体，险些惊叫出声。

“成贤？！他怎么会……”邃无端下意识捂住嘴，向后倒退一步。

“无端，你跟他很熟吗，”天迹问，他招招手示意对方坐过来。

“倒也没有……”邃无端仍未从震惊中回神，“我一个月前才认识他。天迹前辈，他为什么会……是什么时候……”

站在投影前的剑非道简单说明了情况，并投出那个写有“邃无端赠”的玉观音，问道：“无端，这是你送的吗？你对徐成贤有什么了解吗？”

“才认识一个月，关系就这么好了，”品愁惶意味深长道，“他如此精心地收藏你送的东西，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可悲啊。”

“是我送的……”邃无端怔然，“一个月前，我刚来央大附高，公安亭预备班跟普通班一起秋游……去了忘忧山，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邃无端缓缓在最靠近全息投影的地方坐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剥皮标本——昔日活生生的人，如今已成这副骇人听闻的凄惨模样，不由让人悲从中来。

君奉天将一杯红茶推给邃无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时……忘忧山的寺庙在卖这种玉观音，价格很便宜，说是能保平安顺遂，但必须是他人为自己求得的才有用，同学们都互赠了，”邃无端握住纸杯，感觉到热量缓缓从手掌流向全身，“我当时对班里的人不熟悉，大家又各自有要好的人，冒昧询问会很唐突……”

“所以，你找了一个跟你一样落单的？”品愁惶好笑道。

“嗯，我们互赠了玉观音，”邃无端紧握的指甲隐隐发白，嗓音有些干哑，“他性格比较孤僻内向，而且我们并不是一个班，之后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多。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已经是朋友了……没想到他竟然……”

“一别竟是天人两隔，”剑非道叹了口气，“节哀。他如此收藏你的赠礼，应当对这段友谊十分看重，如果他在天有灵，一定不想让你太过悲痛。”

“无端，我想问你一件事，”天迹忽然发问，“如果没有相关情况，就当我没说，如果有，一定仔细回忆，不要放过任何细节——你最近，有没有见过猫的尸体，或者有关于猫的……”

他话还没问完，邃无端已经变了脸色，原本的悲痛被惊讶和惊恐掩盖：“前辈……为何知道……”

“看来是有了，”天迹心中一沉，真相似乎在奔着他不好的猜想而去。

“是……其实前天，二十九号下午，”邃无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发现自己的储物柜，被塞了一只死猫……”

此话一出，屋里几个人都变了脸色，敏锐的直接和办案经验告诉他们，案件走向正在变得更复杂。

“我打开储物柜时，它突然掉了出来……有很多人看到，”邃无端神情低落，“那是公园很受欢迎的流浪猫，经常窝在自动闸机上面，被大家戏称为园长。但是那时候……它的尾巴被烧焦，四肢被砍断，眼珠也被挖了出来……已经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你是不是解释了很久，这猫不是你虐杀的，”品愁惶戏谑道。

“嗯，但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因为除了我有储物柜的钥匙，就只剩学校后勤处有备份了，”邃无端有些失落道，“我不知道是谁要陷害我，又为什么这么做，甚至因为我们的矛盾，如此残害虐杀无辜的生命。”

“所以你昨天晚上十点出现在游乐场，是为了埋葬猫的尸体，”君奉天道。

邃无端点点头：“是这样，我们九点半才下自习，我们商量过，想让‘园长’回到他的故乡。”

品愁惶冷笑一声，无不讽刺道：“收藏你给的东西，又想方设法陷害你，玷污你的色相图，他可真是有够……”

“好了，”君奉天沉声打断，“无端，这里没你事情了，回去吧。”

邃无端再迟钝，也不至于听不出来，恐吓又陷害他的人，正是相处还不错的徐成贤，而且前辈他们必然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才会做出如此推断——一时之间，他愣在原地，心绪翻滚，不知是惊讶更多，还是不解更甚。

“无端，别再想这件事，”君奉天握住他的肩膀，沉声道，“徐成贤的案子我们会处理，而你，只需要珍惜真正在乎你之人。”

邃无端缓缓看向君奉天，他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可这样的结局，叫他怎么不在意，逝者已矣，他又该向谁去问一句，为什么；又有谁能回答他，哪一面，才是他该相信的。

“回去吧，”君奉天再次劝道，“等你平复好心情，还想了解案件的全经过，我们也不会瞒着你。”

邃无端沉默良久，终于轻轻点头。

知道君奉天是为了保护邃无端，奈何最关键的一环还没有连上，玉逍遥连忙又叫住邃无端，问道：“等等，无端，这几十人当中，有你比较熟悉或者认识的吗？”

投影显示出三十号曾携带大件行李出校的人员照片，邃无端虽然仍旧处于失落的情绪中，但还是强提精神一一看过，直到一个个子不高、扎着小辫的男孩出现在视野，他才露出了然的神态。

“这是……昂宿儿。他怎么了，前辈为何会问起他，”邃无端担忧道，“难道他牵扯到了什么命案当中？”

“没有，只是做一些必要排查罢了，”玉逍遥轻松地笑了笑，“干我们这一行，不就是得疑神疑鬼吗——他也是你的新朋友？”

“我们加入了同一个社团，小动物保护协会，”邃无端道，“因为储物柜出现死猫的事情，前天，我还找他聊过。”

到此，所有关键点都有了方向。

“好，多谢你的配合，”玉逍遥亲切道，“你可以下去休息了。不过，能把你自从来了中州，关于你所知徐成贤、昂宿儿的事，全部笔录下来吗，我们要存档记录。”

邃无端点点头：“我明白，前辈。”

如此配合，倒是让玉逍遥有些汗颜了——他跟奉天才因为斩获的事，把这孩子逼得差点掉眼泪，但一时的影响很快消散，他依旧遵照母亲的嘱托，行自己该为之事。如今兄长和好友牵扯到案件中，连番打击，可他依旧心如明镜。

玉逍遥忍不住摸了摸邃无端的头，塞给他会议室桌上好几包零食。

邃无端离开以后，室内才恢复正常的氛围，方才大多数人都绷着一根弦，生怕哪句话说错，给普通公民造成影响——虽然，邃无端已经算是公安亭的后备队了。

“好吧，既然你们都沉默，那俺老秦先说，”秦假仙道，“那个徐成贤二十八号晚外出半小时，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消费记录，很大可能是步行。”

他调出以校门口为中心的地图，以两公里为半径画圆，圈出了徐成贤可能涉及的区域：“你们看啊，覆盖公园大门绰绰有余。按照邃无端所说，那猫一般睡在闸机上，对人警觉性不强，想必抓它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为什么，他不是收藏了无端送给他的东西吗，那么珍视，怎么会……”剑非道难以置信道，可事实摆在眼前，所有证据都指向徐成贤，绝非“洁白无瑕”。

“呵，所以说你是纯洁可爱的监视官，”品愁惶半是讽刺地笑道，“一边倍加珍视，一边恨不得对方下地狱，这种看似精分的行为，在我心里一点也不难理解。”

大漠苍鹰附和着点头。

“好了，逝者已矣，莫要过多议论了，”君奉天难得出声，“我们的重点，还是应该放在这个昂宿儿身上。”

“没错，他的动机也很合理，”玉逍遥道，“如果是从无端口中得知真相，亲自查证过后，确实有可能为了给猫报仇，杀害徐成贤。”

“认识并相信无端，不会人云亦云报复错人；对保护动物有偏激的执念；曾携带大件行李出校，”君奉天道，“这三个条件，昂宿儿都符合。我们可以出动了。”

“不愧是奉天，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随时准备上班，”玉逍遥哭笑不得，“推断至此，我们已经可以将人逮捕，用正法做进一步验证——九渊面前，清者自清。不过，如果他是凶手，尽量活捉。”

“帮他将尸体剥皮的人，还没找到，”君奉天凝眸。

“知我者奉天也，”玉逍遥竖起大拇指，“不过，如果他携带任何武器，抵死不从，甚至可能对你们造成危险，不用留情，就地正法。”

他着重强调道：“记住，不论是执行官还是监视官，在我这里，你们的生命才是第一位的——受伤都不行，别说牺牲了。”

君奉天不自觉望向玉逍遥，略显出神，他很少见到这般发号施令的对方，印象中，不管是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还是加入公安亭后的临危不惧，那人总是以对等的姿态与自己同行，甚至是追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而重逢后，他比以往还要热情地“粘”上来，恨不得寸步不离，就更没有领导者的样子——故而君奉天时常忘记，作为下属，他本该唯天迹之命是从。玉逍遥经历十年打磨，统筹规划、不搞歧视，重视规则又不失仁爱的领袖之风，早已蔚然成形。

这样的玉逍遥，有些许陌生，但是……同样流光溢彩到，让他移不开眼睛。

“本次行动不提前联系校方，以防内应，”玉逍遥环顾四周，沉声道，“我们抵达之后，剑非道前去交涉，秦假仙控制学校所有监控，随时提供目标移动信息，我，君奉天，大漠苍鹰，品愁惶分散围堵。”

君奉天被这声全名唤得骤然回神，下意识同其余监视官执行官一道，正身起立，齐声回答：“是！”

“好——”玉逍遥自信地笑了笑，“狴犴队，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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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正法之威

车流穿行天幕，高楼刺入云霾。

乐寻远眺望着絮状的黑云，它们就像水里的脏东西一样，污染整个夜空，也像一块破布，朝灯红酒绿的超高层建筑迎头罩下。气象台预报了大雨将至，民生府提醒广大公斤注意雨天色相图变化，家家门窗紧闭，沉醉在家居智能营造的全息幻象中，但乐寻远喜欢这样的场景，所以即便没有约邃无端来此，他也会难得走出地下层，去观景台“一览众山小”。

他总能从这样的景象中，窥探出一种震撼。云汉高阁承接地利，不论是因造型独特而闻名的双子塔，还是灯火过于绚烂夺目而让周遭黯然失色的功勋纪念碑，更别提芝麻大点的行人，都匍匐在脚下。而这样阴风怒号的天际笼罩九州，催生出一派末日之感，玻璃墙内的他，仿佛拥有作壁上观的第三视角，伸出手就能够搅弄风云。

说起来，如果不是叔父和家里那档子剪不断理还乱的糟心事，他也不会成为潜在犯，而如果没有执行官的身份，凭神谕给他玄阶中等的评价，他这辈子都不会收到公安亭的邀请函，进而得见眼前的景象。

——也许我该感谢他。乐寻远无不讽刺地想。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阴郁的氛围，鼓点似的步伐似乎昭示着主人不愿让某人多等一分的焦急，随着一声熟悉的“抱歉……抱歉！我来晚了……”那个如鹤身影便凝立在玻璃的反光处。只是比起不久前的见面，似乎显得低迷沉重了一些。

乐寻远回头，不明意味地笑了笑：“我们并没有约定时间，你道什么歉。”

“诶……可是我跟你说天迹长官的谈话会很快结束，”邃无端俊秀的脸上满是愧疚，“没想到，还要写那么长的案底记录——你等多久了？”

“并没有在等你啊，”乐寻远重新将目光投回夜景，“你来不来，我都习惯在这站一会，这么好的天气。”

邃无端走上前与那人并肩，又仔细看了一圈阴郁的天空，黯淡的星星和残缺的月亮皆消失不见，不免疑惑：“这是……好天气吗。民生府方才还发布了灰色预警，提醒大家注意色相图污染。”

乐寻远意味深长地笑道：“对我来说没差，反正既做不回普通公民，也不会真成了罪犯——倒是你，确定还要聊下去吗，你们外面的人，不是色相图只要出现一点变化，就疑神疑鬼吗。”

“我没关系的，”邃无端连忙道，“我的色相图不会那么容易受影响。”

“相当自信啊，”乐寻远笑道，“你知不知道，公安亭之前有很多跟你一样自信的新人，结果他们不是被降格为执行官，就是死在跟罪犯的斗智斗勇中——你色相图既然干净，那未来的选择应该有很多，何必来这自讨苦吃。”

明眼人皆能听出乐寻远口中的挖苦与嘲讽，但邃无端却温和一笑：“谢谢你。谢谢你的关心，我没想到我们才见过一面，你能为我考虑这么多。”

乐寻远：“……”

“但我已经有觉悟了，”邃无端坚定道，他随着乐寻远的目光一道眺望远方，“虽然神谕很早就向我推荐了公安府、民生府、教育府、经济府、自然资源府等十多个不同的方向和岗位，但同级之中，也有一两个跟我差不多的人……”

这段话随便一个普通人听了，都要嫉妒得红眼，然而更气人的，恐怕还是邃无端之后的补充。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公安亭这个选择方向，”他继续道，“跟天迹前辈一样，我收到了九渊‘极不易浑浊人群’的标注——所以我想，除了继承母亲的衣钵之外，公安亭一定更需要我的力量，一定有我非加入不可的理由……”

“这是什么，向社会蛀虫炫耀你光辉灿烂的人生？”乐寻远打断，“不好意思，我对别人的故事没兴趣，不管是高峰还是低谷，都跟我没关系。”

“抱歉，是我自说自话了……”邃无端有些无措地解释，“但我并无炫耀之意，只是想回应你的关心。你不用担心我。”

乐寻远扶额——他真的没在担心，没在关心，这人为什么听不懂话里有话，为什么不会读空气，为什么跟他沟通这么困难？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邃无端担忧地看向乐寻远，“是不是低血糖？你刚才应该去十层餐厅的。”

“没有，”乐寻远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但原本的既定话题——法律与心理测量，哪个才是人类社会进化的表现，这会也完全没心情讨论——邃无端这种人，就算说错了话，思想跑了偏，又能怎样呢，白纸似的色相图，任何人都没有立场没资格对他指责一句，何况……

乐寻远的眼眸暗了暗。

这人是现今社会的既得利益者，质疑并不是因为真正思考过，那不过是让自己显得思想深邃的幌子。所以他一般称这类人为——吃饱了撑的，又虚伪又无聊。

“天迹给你安排了任务？”乐寻远面上再没什么表情，只是想尽快结束这场讨论，从工作入手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近案子多，监视官人数又少，你们够忙的。”

“嗯……但是我还没准备好，接受全部的真相，”邃无端抿了抿嘴，垂眸道。

“案子跟你有关，”乐寻远瞥了他一眼。

邃无端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关于徐成贤的事情，他自然对朋友的死亡——也不知能否称得上朋友，表示惋惜和悲痛，可始终困扰邃无端，让他一直不能理解的是，徐成贤为何会对他抱有如此深的敌意与仇视，如果说是人生若如初见，是人都会改变，那又为何如此珍藏着玉观音。

“这不难理解，”对于邃无端的疑问，乐寻远竟然轻轻松松给出了理由，“虽然我对你们两个都不了解，但我猜，你们第一次见面，徐成贤不知道你是公安亭预备班的，他为人闭塞，连班里的同学都认不全。”

邃无端惊讶道：“没错，是这样。”

“他最开始，自然是感激又惊讶，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会主动关心他，为他祈愿求福，”乐寻远倒显得有些兴趣缺缺，“他把你当成被世人遗忘的同类，依偎取暖，后来才知道，其实自己跟你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是九天上的白鹤，他是下水道里的烂泥，你拥有他望尘莫及的一切。”

邃无端皱眉：“请不要这样说，我不是什么白鹤，他也不是烂泥。”

乐寻远嗤之以鼻：“所以啊，他才讨厌这样的你。”

“我……不明白，”邃无端一噎，心绪复杂地摇头。

“明明占尽了好处，却一副‘我不过是个普通人’的表情；擅自闯入别人困苦的生活，大方给予柴米油盐，等到对方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了，又告诉他，我其实是个有钱的达官贵人，来你这就是体察民情感受生活，实际上我家猪都吃的比你好，”乐寻远无不讽刺道，“你说，他能不恨你吗。”

“我没有！我……不是这样的，”一向温言细语的邃无端，难得提高了声音，他攥紧拳头，紧紧盯着乐寻远，“我没有歧视他，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色相图处在公民正常范围的边界值……”

“你不知道，可他自己知道啊，人在没事的时候，想的可多了，”乐寻远嘲讽地笑了笑，“你廉价的施舍刺痛了他，但他又舍不得你曾给予他的温暖，所以才一边珍藏你的礼物，一边送死猫恐吓你。”

邃无端沉默了。

“而且，为什么试图影响你的色相图，你的声誉，却不肯直接对着你的脑袋来一锤呢，”乐寻远意味深长道，“除了胆小不敢做之外，也许他有想过，将你染灰，把你变成真正的同类。”

邃无端愕然抬头，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仿佛不能接受什么似的使劲摇头，恍惚道：“为什么要这样……即便我们不是同类，但未必不能同行……他依旧是我朋友啊。”

乐寻远盯着失神落魄的对方，忍俊不禁：“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能一直保持色相图纯洁了。”

邃无端恍若未闻：“为什么不明说呢……只要他愿意，我们还是朋友，若我的存在真的让他产生困扰，我也可以……就此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内。”

“在这个社会，人单纯点是好事，能活的比较快乐，”乐寻远玩味道，“但太单纯了也不好——对他人不好，越是天真，越是残忍。”

邃无端低头，握着栏杆的手已隐隐泛白，他长叹一声道：“多谢你，寻远，为我解答梳理这么多。可我还是不懂他，没办法理解他的想法，明明有一百种可能，他不用因为恨我而虐猫，这样，他也许就不会死了，可是……”

“你的一百种方法，在他那里只剩一种，就像神谕赐予你成千上万种选择，却堵死他唯一一条路，”乐寻远转身，背靠着栏杆，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人和人是很难互相理解的，你不用非得努力地读懂别人，而且——”

他站起身，往电梯口径直走去：“你要是真理解了潜在犯的想法，大概率也就变成潜在犯了，哈哈，社会痛失人才呀。”

邃无端转身追了几步，呼唤道：“寻远，你要走了吗。”

对方摆摆手，头也不回道：“回去睡觉，跟你讲话挺累。不过还算有意思，就当我尝试用不同角度思考问题。”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邃无端望着他的背影，“再见，寻远，祝你好梦。”

“回见，祝你，呃……”乐寻远礼貌性回应，却在祝福话出口的瞬间卡了壳——这是个拥有大好前途和社会认可的人，很多祝福内容对他而言，早已是现实。

“那就祝你……”他停下脚步，回眸一笑，“祝你我永远不会互相理解吧。”

*

同一方漆黑天幕之下，央大附属高中综合楼，小动物保护协会专用教室，还在亮着冷白灯。

这里贴满了各种小动物可爱的照片、画像，靠墙的书架上，还有关于动物的科普知识，饲养指南，动医初入门等等。整个房间都是暖色调的，以塑封树叶为装饰，屋顶漆成茅草的金黄，看起来就像个舒适的树洞。围成圆圈的桌椅一尘不染，似乎象征着成员之间的关系十分要好。

今天是周五，刚下晚自习，再热忱的社员此刻也都欢呼着回家，打算度过一个舒适惬意的周末，唯有此刻对坐的两个男孩，还在不慌不忙做动物手帐。

“哥哥，你今天又翘了晚自习，”略小的男孩轻声劝道，“都三年级了，不专心一点，神谕是不会选择你的。”

“错了角宿儿，不是神谕不选择我，而是我不选择它，”埋头做手帐的正是昂宿儿，他满不在乎道，“这世上，有更伟大的神存在，他指引我承担自己的使命。”

“啊？”角宿儿一头雾水。

“明天还去协会吧，我们约好了的，”昂宿儿道，“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做，救治流浪猫狗、制裁那些吃狗肉的人、发宣传单，还有……”

“我知道啦，”角宿儿笑道，“你的闯关大冒险又开始了是吗。”

“不管我闯什么关，我的好弟弟一定会陪我，是不是，”昂宿儿扬眉一笑。

角宿儿尚未回答，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击声，并不急促，只是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的综合楼，尤其少见。

“你好，学校电工，检查一下电路，方便开门吗，”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哦，来了，”角宿儿起身，走向门口，“奇怪，这个点怎么还有电工呢。”

窗外，一阵激烈的风狠狠砸向玻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成了敲门声的背景，惨白的月亮当空高挂，照得窗檐下一地白霜，昂宿儿却没来由得有些不安，他停下笔，对弟弟道：“等等，先别开——”

“咔哧！”

把手旋转，走廊昏暗的灯光犹如流水一般，渗入这暖洋洋的小动物乐园。下一刻，所有安详都被打破——那扇门被咣当一下踹开，审判的眼睛，已经如深渊一般，注视着杀人凶手。

『犯罪指数 342，可执行对象，解除安全限制。』

昂宿儿腾地一下站起身，冷汗直透衣衫，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门外的男人，同时，悄悄拿出桌兜里的刀，藏在身后。

『执行模式，实弹，请冷静地瞄准，抹除对象。』

来人正是君奉天，他稳稳举着正法，瞄准昂宿儿的眉心，沉声道：“别动！双手抱头蹲下。”

“你们要干什么？！”角宿儿大惊失色，“你们不能开枪，他是未成年！”

随后赶来的大漠苍鹰冷笑一声：“现在可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君奉天刚想做出进一步诱导，只要昂宿儿乖乖束手就擒，他可以暂时不开枪，一个高中生能做的太有限了，他们需要知道昂宿儿背后的人——但不管开枪与否，这个人已被九渊审判，难逃一死，或早或晚罢了。

君奉天全神贯注盯着眼前之人，预备根据对方反应随机应变。但没想到的是，反而是身边这个普通公民，会突然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

角宿儿猛地扑了上来，用身体把正法压偏了一寸，但也同时惊动君奉天，让他在高度紧张状态下，按动了扳机。

“砰——！”

实弹射出，高速击中昂宿儿的手臂，子弹霎时如核聚变一样产生连锁式爆炸，留下霰弹一样的靶点，但其威力绝非霰弹可比——喷溅三尺的血花伴随着昂宿儿的惨叫声，泼墨在洁净的墙壁上。眨眼间，他的左臂被炸药和腐蚀性液体，抹得连骨头都不剩，唯余肩膀处不断喷血的窟窿。

这就是正法的威力，击中四肢这等非致命部位，腐肉削骨，毒素渗入血液，不采取特殊救治手段的情况，四小时内死亡。除此之外，超微炸药会让他们当场变成一滩肉泥，血雨满天飞——具有如此杀伤力的武器，连带着九渊信号接受装置，也不过普通手枪大小，不愧为玄尊共主诸多热兵器研究的集大成之作。

这极具视觉冲击的场面，给了从未见过正法威力的两人莫大震撼，昂宿儿脱力跪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气若游丝。角宿儿当场哭出声来，但却更加拼命地用身体，死死压着君奉天的正法。

“哥哥！快跑！”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你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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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x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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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3-12-21 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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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大大！好爱好爱这篇٩(๑òωó๑)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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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manth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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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3-12-23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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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旧时模样

校园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散学的人群也早已如潮水般褪去，白日风景澄明、秋意盎然的枫叶林，此刻所有红叶都浸润了墨黑，冷风拂过，鬼气森然。

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划破寂，缺失左臂的人影鬼魅般出现，他跑得跌跌撞撞，急促的呼吸夹杂着惊恐的呜咽，因为紧张不停吞咽口水，因为害怕时不时回头看。他很清楚，从左臂渗出的血迹足够那该死的执行官发现行踪，他逃不了了……

惨白的月光照在昂宿儿毫无血色的脸上，此刻，他正巧踏上那日杀死徐成贤的地方，也许是疼痛让人出现了幻觉，昂宿儿竟然看到剥皮的尸体在他面前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吓得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却被树根绊倒在地，然而天旋地转后，一张货真价实的“鬼脸”出现在眼前。

这是个马戏团小丑扮相的鬼吊青年，面色惨白到不像是活人，他手上拎着一个提线木偶，就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睨着濒死的蝼蚁。

但昂宿儿见了他，就像快要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槎，激动地语无伦次：“助神……快救我，冥冥之神的种子……失效了……”

“失效？冥冥之神的东西从不会失效，是你不会利用，”小丑冷笑道，“我说过，当正法对准你，神迹结束。如果这就是你上演的剧本的话，那这场戏，可以落幕了。”

“……落幕？”昂宿儿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不断摇头，“不可没……制裁虐待动物之人，给予他们……跟动物相同的死法……这样的剧本怎么可能……”

“我没心情听你废话，”小丑漠然道，“只是来回收种子，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冥冥之神庇护的对象了。”

昂宿儿听罢，却紧紧捂着锁骨的位置，疯狂倒着往后爬，声音发抖：“不行……他们正在追我，我不能……”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每一下，都踏在昂宿儿心上。他吓得呼吸都停了半拍，颤抖着回头，骤然缩紧的瞳孔中，映出此刻最害怕见到的人。

正法的夜视“红眼睛”，正幽幽注视着他，而举枪的监视官，还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现在可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大脑在危机的状态下高速运转，昂宿儿忽然想到另一个监视官举枪而不杀，估计是因为他们尚未完全了解状况，所以如果他此时……

“别开枪！我……我跟你们回去！”昂宿儿双手抱头，扭着身子看向执行官，慌忙道，“我可以……把知道的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我是怎么把他带出去……又把他剥皮的对吧，其实是——”

“砰！”

扳机扣动，昂宿儿的身体几乎同时爆炸成一滩烂泥，他只剩三分之一的头飞滚出去，糜烂的躯体在火光下喷涌出绚烂的血花，比枫叶还要红艳，断肢残体四散各处，连着骨头风肉块滚入尘埃，惊动了蛰伏的野猫。它凄厉地鸣叫一声，却叼走了尸块作为晚餐，飞奔而去。

枫林重新恢复寂静。

“下次开枪，记得说一声，”小丑后退一步，优雅避开了血雨，对执行官冷声道，“大漠苍鹰。”

执行官不以为意，甚至反问：“还想有下次吗，你对你们的冥冥之神，相当没有信心啊，小丑傀一。”

小丑傀一猛地一噎，脸上的厌恶之意越发明显，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绢，从那堆尸骸烂肉里，捞出一颗杏仁形状的硬物，粘稠的血液纠缠其上，拉出一道细丝，片刻后被毫不留情地扯断。

“多话，”小丑傀一做出好整以暇的模样，将“杏仁”上的血迹细致擦干，月光下，那东西泛着冷白的金属光泽，似乎是一个微型机器，“做好自己该做之事，你才能保住现在的身份，去查想知道的真相。”

“这个就是……能在区域压力监测下逃脱的护身符吗，”大漠苍鹰扫了一眼对方手中的东西，“怎么做到的。”

“你不需要知道，”小丑傀一转身就走。

“还不如『无所待』呢，”大漠苍鹰呼叫机器狗收拾残局，“鬼麒主甚至能骗过正法，冥冥之神的护身符，连色相图监测都过不去。”

“那是冥冥之神给创作者们的考验，”小丑傀一傲然道，“戴着镣铐跳舞，仍能上演一出撼人心魄的罪恶盛宴，这才是永夜剧场的意义。”

大漠苍鹰着实有些听不下去此等云里雾里的发言，他与这些人终归不是同路，也没闲心和情趣学习怎么当一个愉悦犯，他只是需要真相，需要报仇的机会，而地冥刚好能提供给他罢了。

“君奉天回来了，之后可能会加入天迹的队伍，”苍鹰简单汇报工作，“他说是为鬼麒主而来，但关于玄尊之死的调查，必然会重新提上台面。”

“无所谓，”小丑傀一模仿着记忆中地冥的口吻，满不在乎道：“我倒是很期待，他能有一天查到这，站到我面前来——不过，他没这个本事。”

“君奉天，呵，”那嗤之以鼻的神态，模范得惟妙惟肖，“一个无关乎大计的人罢了。”

*

“情况怎么样！抓到了吗？！”

玉逍遥急匆匆地跑到社团活动室，打眼便看见一滩血迹，和晕在君奉天怀里的男孩——对方显然不是嫌疑人昂宿儿，但和昂宿儿有几分相似，恐怕是亲戚之类的。再加上君奉天倚在墙壁旁，衣服上还有好几个鞋印，玉逍遥瞬间便猜了个大概。

“公民阻碍逮捕行动是吗，”玉逍遥在君奉天面前蹲下，关切道，“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你是不是问反了，”君奉天把角宿儿放下，“他倾力阻止我们逮捕昂宿儿，甚至往枪口上扑，但犯罪指数在一百以下，连麻醉弹都发射不了。”

“所以你把他打晕了，”玉逍遥环顾四周，“诶，鹰兄呢，追逃犯去了？”

“是的，希望能活捉，”君奉天站起身，皱眉道，“昂宿儿的犯罪指数突破三百，正法一测便知，为什么这边的区域压力警报没有反应。”

“那玩意展示的是短时间内浮动均值，本来就不太准，”玉逍遥道，“我刚才还在翻昂宿儿的色相图检查，已经是两周前的数据了，他有意避开，说明也意识到自己色相图浑浊。”

“希望当年血河事件的场景，不会再上演，”君奉天叹了口气。

“不会，无所待的原料全都被聂寒教授解析透了，现在功效成分都是一级违禁品，”玉逍遥安慰道，“而且，九渊已经更新了数据，再想靠兴奋感麻痹审判，就等着天降正法吧。”

“你觉得，昂宿儿当时把徐成贤的尸体运到了什么地方处理，手法如此精炼，他家里人并没有从事医学的，”君奉天道。

玉逍遥沉吟片刻：“奉天，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带有很强的‘展示性’？”

君奉天颔首：“尸体被挂在白塔最高层的铁门上，据校方所说，那里即将举办蝴蝶标本展，若非教师提前查看场地，想必会引起巨大轰动。”

“对对，是这样，”玉逍遥频频点头，“我们虽然没有找到，徐成贤虐杀的最后一只猫的尸体，但我猜，它应该也是被活活扒了皮，所以昂宿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予徐成贤相同的处置。”

“偏激的动物保护组织，”君奉天思忖着，“让我想到了，最近中州十分热门的民间协会。”

“九州联合环保协会是吗，”玉逍遥接话，“英雄所见略同。我们还算好，民生府的秩序官最近被他们整得焦头烂额，罢课、游行、联名信，宣扬素食主义，反对北部开发二期工程……真是有够闹腾。但这个组织在民生府注册过，言论自由，我们不能干涉，游街闹事的人色相图又都正常，全都是普通公民。”

“可以查查昂宿儿有没有加入过这个组织，”君奉天撩了撩方才一番打斗弄乱的鬓发，“协会的人涉及命案，我们自然有调查的权力，正好借此机会，深入了解一番。”

玉逍遥正点着头，注意力忽然被君奉天指尖掠过的耳垂处、某个本该存在的装饰吸引——那里少了一对铂金耳钉，据说是他已故母亲的遗物。君奉天从玄尊手中接过后，就再没离身，宝贝得不得了，之前玉逍遥好几次想摸，都被嫌弃得打开了咸猪手。

“我一直都想问，你怎么舍得把耳钉去了，”玉逍遥忽然凑近，惯性伸手就朝那空留的耳洞摸去，“应该很久都没戴了吧，耳洞都长在一起了……”

君奉天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光线就被玉逍遥遮挡了去，他只看到视线中的人极速放大，那轻薄而温热的鼻息扫过下颌与脖颈，就像猫儿的尾巴，撩拨得人霎时走了神。

“你——”君奉天一时失语，下一刻就被对方揪住了耳垂，带着薄茧的指尖轻重交替地揉捻，那种微妙的触感几乎像是电流一样，瞬间麻遍全身。

危险的距离引发错乱的心跳，还有那悄然升高的体温，君奉天慌了神，下意识就想错开半步，把破土而出的心种掐死在萌芽，然而玉逍遥接下来的疑问，又让他不得不在这种燥热的温度下，全神贯注编造谎言。

“现在回想……好像八年前见到你时，它就已经不见了，”玉逍遥丝毫没察觉君奉天的反常，注意力全被耳钉问题吸引，“嘶……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戴的？”

“追击鬼麒主时……损坏了，”君奉天避开目光，艰难回应，“毕竟是母亲的遗物，我便……将之收藏，不再拿出。”

“哦，”玉逍遥并没有起疑，反而饶有兴致道，“有点可惜。实不相瞒，我可喜欢你戴耳钉的样子了，有一种……特别的反差感。你平日不苟言笑的，还总是穿得一板一眼，结果竟然有一对时髦的耳钉——正经中透露出一丝……娟狂邪魅……哈哈哈哈！”

君奉天一头黑线。

玉逍遥捧腹大笑：“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形容词了，你高中时本来就是那种笑傲天下唯我独尊的个性，这耳钉简直就是画龙点睛之笔。就像是……黑白两道通吃的黑帮少爷，表面上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实际上不良少年都得对你毕恭毕敬。”

“你真幽默，”君奉天道，“不去写小说可惜了。”

“实话实说嘛，人不轻狂枉少年，”玉逍遥揉了揉笑出泪花的眼角，声音逐渐缓了下来，“可我……还是更喜欢那时的你……耀眼、自信、不敛锋芒……”

君奉天心中咯噔一声，抬眸一寸寸对上那道期待而眷恋的目光，旖旎的燥热感却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说这话的人并没有太多深意，只是一种美好的祈愿，但听者遭遇几变，连带着原本纯粹的话语也扭曲得九转回肠。

“人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君奉天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甚至有些冰冷，“我是如此，你也一样，玉逍遥。”

玉逍遥有些怔然，他能察觉出对方的不开心，却越来越难看出缘由：“……奉天？”

“咳咳——！”

门口突然传来的咳嗽声，让这段对话陡然终止，也让二人同时脱出了独处世界，玉逍遥猛地回神，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距离确实太近了，以至于从重逢开始就“端着自己”“绷着一根弦”的君奉天，已经产生了明显的抗拒。

“啊……哦，是鹰兄啊，”玉逍遥立刻拉回正常距离，扭头对突然到来的大漠苍鹰笑道，“你这是……完事了？”

他左看右看，没看见被逮捕的昂宿儿，再加上大漠苍鹰衣角还粘了血迹，肩膀有伤，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抱歉，没能活捉，”大漠苍鹰道，“我追赶他到枫林，就有匕首从看不见的地方扔过来，最后只能循着声音开了枪。”

君奉天眉头微蹙：“匕首？难道有同伙吗。”

“不清楚，但事实确实如此，”大漠苍鹰难得不是冷脸的模样，甚至看起来真的有点愧疚，“还有，我们跑得太快，夜里又黑，跟剑非道分散了。我作为执行官……”

“鹰兄，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玉逍遥歪头，“本来就是突发情况，难道还得等着监视官跟上你，你们才能往前追？嫌疑人早跑了好嘛——我之前就说了，我队里没这规矩，监视官也不比执行官高人一等，你是我的队员，我自然信任你。”

大漠苍鹰一怔，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以他不善言谈的性格，喉结滚了几滚，最后也只憋出：“多谢你，天迹。”

“嗐，谢什么谢，多请你亲爱的队长吃几顿饭就行，”玉逍遥摆手，“不过昂宿儿死了，我们就更得留心每一处细节，帮他完成剥皮的另有其人，学校方面也须得多加盘问。”

大漠苍鹰点头：“明白。”

“好了，这事先告一段落，我们须得准备一下后天在云中电玩城的行动，”玉逍遥正经起来，“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要现身了。”

“之前你就说已经掌握了时间，”君奉天问，“邃无端只提供了可能的地点，你又是如何推测出时间的。”

“时间间隔，”玉逍遥微微一笑，“虽然遇害者在身份上毫无共同特点，但被害的间隔时间在减半式缩短。”

大漠苍鹰也仔细一回忆，恍然大悟：“十月十九号、十一月十二号，二十四号，三十号……还真是的，那下一次就是——”

“十二月三号，后天，”君奉天脱口而出，眉头却皱得更紧，“但为什么是减半的。一旦有人把注意力放在时间上，这种规律并不难发现。”

“对，所以我觉得有两种可能，”玉逍遥认真道，“第一，正如邃无端所说，斩年的异常表现，可能真是因为什么药，而这种药的发作时间，就像半衰期一样逐渐急促，到最后……”

“持续疯狂地杀人？”君奉天心中愈发沉重难安，更是不解，为何老天待他义妹一家如此不公，要让这等悲惨之事降临在无辜之人身上。而有些搭救却屡屡无能为力的他，更是可悲。

“第二种可能，规律这么明显，就是故意的，”玉逍遥摩挲着下颌，“别忘了，斩年提到了你的名字，要以你为目标。如果斩年背后的人，不是什么愉悦犯，而是很有目的性地规划着一切，就是为了引起我们注意呢。如果邃无端遇见斩年、得到信息不是巧合，如果半衰期似的间隔，就是便于我们发现——”

两双眼睛，都静静看着沉思状的玉逍遥。

“从单锋剑这个线索开始，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一般罪犯主动抹去特征，他却刚好相反，”玉逍遥道，“当奉天你说，自己义妹就是单锋剑教练时，我就更觉得反常了。无数的巧合背后是必然，幕后之人就是想引你去云中电玩城，所以设置了规律的时间，又让邃无端送来地点，和你拒绝不了的敌人身份。”

君奉天淡然而平静道：“如果斩年背后之人，也是冲着我来，我便更没有逃避的道理。”

“但这样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玉逍遥尽力劝道，“奉天，我知道你总是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但真的没必要这样，电玩城又不是什么偏僻的场所，我跟忘机他们队联合，这些人绰绰有余了，而且，我们也不会因为担心你，而——”

“你的意思是，我会拖你们后腿，”君奉天直视玉逍遥的眼睛。

“不，不是！我没这个意思，”玉逍遥连忙解释，却有一种词不达意、言不由衷的感觉，“明知道恶犬吠人，是为了咬人手里的肉包子……不举着猎枪，把包子揣怀里，难道还要拿肉包子打狗吗。”

“可我并不是肉包子，”君奉天冷声打断玉逍遥的话，“我也是恶犬。”

玉逍遥一时失语，他忽然很想抽自己一把掌——他明明讨厌极了这种比喻，尤其是从奉天嘴里说出来的，却还是把话题带向这个方向。

“猎人不应该冲在猎犬前面。保护你……你们，”君奉天临时改口，语气却不容置疑，“是我的职责所在。”

“呵，职责……”玉逍遥轻笑几声，尽是心酸无奈，“不论我说什么，你一定要去……是吗。”

君奉天不回答，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我总是劝不了你的……”玉逍遥一下下点着头，话语间却透出一种无力感，“明天下午三点，二十三层会议室，安排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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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3-12-28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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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四：异地同梦

入夜，云汉高阁地下层，执行官房间里的呼吸声逐渐绵长，似乎正沉醉在一个不错的美梦，而即便是在梦中，君奉天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他惯于保持清醒，所以十年来滴酒不沾，因为逃避和遗忘都是罪过，但是梦境不受人控制，他便有可能邂逅另一种未来，一个与周遭不同的平行世界，进而得到片刻欢愉。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被玉逍遥那句“更喜欢原来的你”触动，所以即便身体休眠之后，大脑的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也在闪烁着兴奋信号——如果他不曾改变，如果他的色相图一直纯洁无垢，如果他没有揭破父亲半生的谎言……

时间倒回那个金黄色的秋天，他背着玉逍遥走在通向镜湖的幽静小路，脚下的落叶随着步伐的移动，咖嚓作响。他能感觉到那人逐渐升高的体温，逐渐紧促的心跳，逐渐磕绊的话语——接下来对方要说什么，君奉天已经能够一字不落地背出。

“如果……我是说如果……”玉逍遥的吐息如此真实，“趴在你背上，说那句话的人，不是她……”

沉寂的金叶如记忆中那般，又开始围着一双脚打转，那跳跃的模样，也同样昭示着沉默者的心跳。

“而是我……”

“等等！你先别开口！”

事情从这里开始不一样，梦境中的他干脆打断，却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高傲，和乐得看见玉逍遥踯躅紧张、恶作剧似的的快意。君奉天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眼中光芒闪过，似乎已经打好了盘算。

“啊？”玉逍遥愕然，“怎……怎么了。”

君奉天扬眉：“让你闭嘴，等会再说。”

“喂，我现在在讲很重要的事情，怎么你说停就停啊，”玉逍遥撇嘴表达不满，但浑身的紧绷感却没有了，“我是你师兄诶……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君奉天不理会对方的抱怨，他瞥见一张安静立在道路尽头的长椅，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表面，让它看起来就像一件瑰丽的艺术品。君奉天稳步走向前，在长椅前站定，思索了片刻，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玉逍遥放下来。

“累了吗？”玉逍遥扶着君奉天坐好，抬头望着他，讪笑道，“我最近，是吃的有点多……不过，谁叫你总是带那么多好吃的投喂呢，把我都养胖了。”

“你吃再多，我也能背得动，”君奉天随手把玉逍遥凌乱的头发理了理，却在触碰到对方的面颊时，久久停留，进而顺着肌肤细腻的纹理一路向下。

“奉……奉天？”玉逍遥讶异地瞥了一眼这异常亲密之举。

君奉天轻吸一口气：“我愿意养你一辈子，背你一辈子，到老，到死。甚至……虽然我是个无神论者，但遇见你——”

“我荒唐得，想要许下来生。”

……

“……诶，”玉逍遥愣了片刻，那双星眸眨了几眨，把这段话掰碎了反复咀嚼几遍，才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没有任何比喻、反讽、暗示，这就是直白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

“我喜欢你，玉逍遥，”君奉天弯下腰，挺拔的鼻梁与鼻梁之间，只剩不盈寸的距离。

玉逍遥的脑子宕机了。这一切来得太过措不及防，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贯的伶牙俐齿也卡了壳，他想过自己表白后对方的任何一种反应，也决定了相应的应对方式，但……不包括眼前的这幅场景。

鼻息犹如翻滚的热浪婉转缱绻，彼此交融，抚过人中的触感像滑嫩的丝绸，也像涌动着生命力量的源泉，甚至让泛着萧瑟气息的秋天，都洋溢起轻盈东风。于是，在这样反常的时间里，逆流的命运中，唇齿相接，交换属于对方的温度。

玉逍遥并没有被给予选择的余地，在他下意识向后错身的同时，君奉天马双有力的手便紧紧箍住他的肩膀，迫使他扬起下颌。无路可退，也没有时间可缓，两种柔软触碰的瞬间，玉逍遥的大脑瞬间空白，只能感受到阻塞的气息又逆流回喉咙，而心头之人近在咫尺。升温、沸腾、燥热、兴奋……身体产生的一系列信号，并不受大脑的指挥，他不过是遵循本能忘我地回应。

这次，换他对君奉天予取予求。

持续沸腾，持续深入，等到对方的舌头撬开他的唇齿，肆意而霸道的攻城略地，玉逍遥被搅和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但他能敏锐地从中读出一种思念和占有，好像生怕他被谁拐走，再也见不到似的。他很想说慢点，你猴急什么，我是你的，不论是时间还是人都带不走，我就在这；不论你离开或者回来，我就在这；不论你如今是何性格，是何身份，我就在这……

可惜他无法出声，眼前这个心急还要吃热豆腐的人，差点没把他的嘴咬破。窒息感节节攀升，玉逍遥有些遭不住，开始做出轻微幅度的挣扎，哪想到他越反抗对方越兴奋，好像把两人拳脚比赛那份不服输的韧劲，全用在这了！

最后，玉逍遥只能选择一把推开这个……做事莽撞冲动，无组织无计划的人。

“告白完……直接就强吻！”他喘着粗气，佯装恼羞成怒，“奉天，你这简直就是……耍流氓！”

“什么啊，你情我愿，这个时候你还想抵赖？”君奉天用拇指横抹开嘴角的银丝——不知道属于他们中的谁——居高临下地笑看着他，“不好意思，晚了。”

“哼！”玉逍遥撇嘴嘀咕，“你是吃定我了……那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完？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了。”

“诶——没说出口就不算，”君奉天扬眉，十足的意气风发，“所以，是我先表明心意的，我比你早！”

“这你也要比，”玉逍遥哭笑不得地骂道，“无聊！”

“当然了，这很重要，”君奉天也不知道执着在什么地方，已而，他又认真地盯着玉逍遥道，“所以，你的回答呢。”

玉逍遥不明所以：“什么回答。”

“接不接受啊，”君奉天问，“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玉逍遥。”

面前之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带着十足的愠意，竟然上手捏住了师弟的脸：“虽然你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但我还是想说——你这叫先上车再补票，这种行为应该强烈谴责！你不要以为自己有钱有权色相图干净长得好看有就能为所欲为！”

“多谢夸奖，但我可没这么自恋，”君奉天在玉逍遥身边坐下，自顾自地把左手的五指插到对方右手指间，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只是在你面前，我敢、也愿意为所欲为罢了。”

玉逍遥微怔，他盯着十指相扣的手，握紧，又放松，似乎是觉得不真实。倏然，他又偏头看向君奉天，此时正好赶上西边太阳坠山，红霞满天，柔和的光线虽然衬得对方眉眼愈发温和，却也模糊了棱角的边界，逐渐变成一道晕开的光。

当笑容定格，画面开始溶解，玉逍遥便知道，他该醒过来了……

时间正序回到现在，秋天的尾声已经消散，酷寒即将到来。昏暗的光线透光窗帘，玉逍遥翻身起床，宿醉的疲惫感累积在太阳穴，凌乱的房间内散着几瓶千日甘，墙上密密麻麻贴着案件记录。家具智能化作叉烧包的模样，祝贺他今天又是冰蓝色，简直是中州第一“心灵美人”……遂被玉逍遥一脚踹开。

他揉了揉太阳穴，低头癔症。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玉逍遥看到消失的耳钉，说出那句“更喜欢原来的你”，所以便下意识幻想。即便身体休眠之后，大脑的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也在闪烁着兴奋信号——如果奉天的色相图没有出问题，如果他不曾离开，如果他们早已心意相通……

他惯于在清醒与沉醉间徘徊，十年来，千日甘就是他的救命恩人，给予他片刻欢愉，忘却持久的痛苦。但是梦境不受人控制，即便有可能邂逅另一种未来，一个与周遭不同的平行世界，但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不知何时就会破碎。

玉逍遥的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何况，即便是在梦中，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做梦。

*

“做梦了？”

早起的君奉天又碰到了早起的非常君，对方正端着一杯咖啡坐在餐厅，面前放着一沓厚厚的纸质文件和参考书籍，在这个电子信息泛滥的年代，似乎有些守旧落伍，却又显得他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早上好，人觉长官，”君奉天微微颔首，右手不自觉抚上眼睑，“是有黑眼圈吗，也许是工作繁忙的缘故。”

非常君轻推鼻梁上的金色眼镜框架，看向君奉天，用一种愉快的声调道：“不是，我是说，你昨天应该有一场美梦，因为今天你看起来得到了全面的休息，或者说，释放。但据我所知，你昨天晚上还被天迹好友拉着加班，那就只能是有一场美梦了。”

“您此言，是说我之前总是压抑着自己吗，”君奉天在他对面坐下，将座椅往前拉了一寸，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与对方不过数面之缘，但却莫明生出一种亲切之感，以及想要继续攀谈下去的欲望。

“差不多，你给人的感觉，就像罩着一层食用级保鲜膜，清晰又模糊，”非常君半是开玩笑道，“你在拒绝别人看透真实的自己，在生活中也总是处处压抑，把想得到的抛弃，想靠近的推远，想释放的封闭。如果梦境成为你情绪的豁口，在现实维度上，你会反应出稍微舒缓的表现——但一切不过是饮鸩止渴，清醒之后，只剩更大的空虚。”

君奉天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若非我们之前从未有过接触，我甚至都怀疑您因为玉逍遥的嘱托，过分关注我了。”

“哈哈哈……就当是监视官的敏锐吧，”非常君摆摆手，“梦是欲望的满足，人们有所希望，不能在现实中实现，故而寄托于梦境——这也不是我说的，是弗洛伊德。”

君奉天思索片刻：“是……《梦的解析》？”

“你竟然看过这本书，真是难得，”非常君向后倚靠，十指曲折交叉，“在思维被科学破译的今天，人们对待弗洛伊德，就像达尔文看待《福音书》。”

“它当然有狭隘的地方，但那毕竟是后核时代前的产物，太遥远了，”君奉天道，“不必苛责，如果报以谦虚的姿态看待，我们还有可能从中学到东西。这是我的……我的父亲说的。”

“哦？”非常君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芒，“这可真是不像解码人类大脑的天才，能说出来的话。”

君奉天一顿：“您已经知道我是……”

“是的，本来已经有些许猜测，便直接去找天迹求证，”非常君笑笑，“你放心，我晓得你不愿意宣扬和关注，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会为你保密。”

君奉天感激道：“多谢。”

“但说实话，我不知道是该佩服你，还是不理解你，”非常君颇有些无奈，“你原本可以比现在过得好一万倍，但是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现在还不乐意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玄尊父子不合。”

“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君奉天难得强硬，“感谢您受玉逍遥之托，对我的开导和宽慰，但我不想再劳烦您。”

“诶呀诶呀，这是下了逐客令了，”非常君笑道，他透过君奉天，望向迎面走来的身影，适时转移话题，“——你来了啊，难得起这么早。”

“今天我们队值班啊……”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尾音还伴随着一个大大的哈欠，“不然我也不想起，昨天下午还跟老昙漂流来着。”

君奉天回头望去，只见来人身着宽松的袍式私服，玉树临风，星眸皓齿，长眉入鬓，齐肩中长发在脑后松散地束了个马尾，用一根紫色的绸带绾住，随意垂在身侧，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意。立如巍巍兮山岳，动如洋洋兮江河，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给人一种水泽万物的亲切感。

“你好，”君奉天起身，“我是——”

“我知道，新来的君奉天执行官，紫烨疾邪那小子快把你吹上天了，”来人含笑道，“还扬言要拉你入蒲牢队，谁抢你他就跟谁急——我非要看看，等你被天迹要走，他敢不敢真跑到二十三层吹胡子瞪眼。”

他在君奉天身边坐下，从容而不失热情的介绍道：“我叫楚天行，天行有常的天行，是嘲风队的执行官，今天是我们队派人值班，你要不要也一起？”

君奉天心中一动——嘲风，就是神谕推荐值最高的队伍，自从前天凌晨收到那条消息，他就十分好奇，以他和玉逍遥的默契和搭档经验，就算他跟狴犴队其余人都不合，也不应该沦落到第二候选。所以这个嘲风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神谕判断，这里有非他不可的位置。

“这么快就开始拉劳动力了，”非常君调侃道，“你的友情不都是从上船开始的吗，这次不走流程了？”

“走什么流程啊，我跟奉天兄弟相见恨晚不行啊，”楚天行嘿嘿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君奉天道，“等会吃完饭，我们一起去负一层的值班室，给你看个惊喜——话说，你会什么乐器吗？”

“啊？”话题转的有点块，君奉天疑惑，“乐器？”

“西洋的，中土的，古典的，后核年代新出的，都行，”楚天行略略扫过君奉天，最后停留在那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上，“我猜，你会弦乐器，古琴？古筝？”

“我会弹筝，但是……”君奉天顿了顿，面露窘态，“但是，弹的并不好。”

“谁说的，”楚天行捞过君奉天的手腕，指着对方指腹的茧子道，“你看看，明明经常练琴，所谓勤能补拙，就算赶不上乐器大师，自娱自乐总没问题吧。”

“也只能自娱自乐，”君奉天摇头，“我总会误读或者忽略曲作的意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是个合格的演奏者。”

楚天行还是那句话：“谁说的？”

君奉天没有回答，因为他不能触及这个姓名，那是他一生的伤痛和悔恨。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敢想起离别那天，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微弱告别与嘱托，那几乎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以至于原来诸多美好温馨的回忆，也必须隐秘缩在匣子中，以免牵一发而动全身，伤筋毁骨。

……

“二师兄……”

“二师兄！这弹的不对！”

二八年华的少女，一便按住琴码阻碍了泠泠流水音，一边矮身歪头，凑近了弹琴者的视线，坚定又无奈道：“二师兄，这是《高山流水》吗，这是《兰陵王入阵曲》还差不多。山的巍峨峥嵘像两军对峙，水的洋洋洒洒像短兵相接，你这是要冲上阵去杀敌啊——看看，码子都被你弹歪了。”

玉逍遥也在，他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嘲讽道：“哈哈哈哈奉天，你也有今天。平常我这个小妹最是维护你，今天碰到她情有独钟的领域，眼里揉不得半点沙，你这张脸也没用啦。”

十七岁的君奉天低头，看了一眼因为用力过猛而七扭八歪的琴码，是有点心虚，但仍旧嘴硬道：“作曲的人死了好几百年了，凭什么他想我怎么弹，我就要怎么弹。我君奉天偏要旧曲出新意，高山流水既然有知音的典故，就不能是战场上的知音了吗，没听说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啊？”玉逍遥一愣，马上凑近君奉天咬耳朵，“奉天，你背串了，把《击鼓》和《无衣》串一起了。”

“哎呀啰嗦死了，”君奉天直接捂耳朵，“弹琴也好，背诗也罢，我非要在前人之上创造点新意！”

“行行行，你创新，你了不起，”玉箫无奈又换了个攻击对象，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玉逍遥怀里的唢呐，气鼓鼓道，“还有你，大哥！你笛子吹那么好，咱俩笛箫合奏那么默契，你偏要换什么唢呐——你是想给同学接生，还是想给领导送终啊！”

玉逍遥一看矛头对准自己，连忙往君奉天后面躲：“小妹，咱不是说好了，乐器合奏讲究一个别处心裁，我觉得唢呐挺好的，够抢耳，嘿嘿。”

玉箫扶额，她脾气再好也被面前两个人气得发昏：“那好……既然你们一个砸琴，一个送终，从现在开始，云海三人组解散！学校的跨年联欢会上，咱们各组各的团，比比看谁能得一等奖。”

“行啊，有赌注吗，”玉逍遥扒着君奉天的肩膀，探出脑袋，“输的人请大餐？”

“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情，”玉箫道，“当然，不违背道义良心，怎么样。”

“那这顿大餐你请定了，”玉逍遥自信满满，率先伸出手，“咱们，一言为定。”

另外两个人纷纷把手放上来，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嘹亮坚定的誓言如破笼而出的云雀，徜徉出音乐教室，飘荡在无涯的时间里，纪念他们的青春。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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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manth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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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3-12-28 21: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十五：高山流水

君奉天一开始并没有想透，为什么嘲风队的人值班都要带一把乐器，直到进入工作室才意识到，就是表面上的意思，他们闲着没事组了个乐队，亲自完成了作词作曲编曲演奏，还由队长寄昙说在社交网站上注册了账号，两年时间已经攒下三百万粉丝了。

看着摆满值班室的乐谱架、琵琶、古筝、古琴、笛箫……君奉天下意识后退一步，长久失语，总感觉进了贼窝。

“你们值班的时候……就干这个？”他难以置信道。

“完了完了，这该不会是个正经人吧，”一个二十来岁的俊秀男人，抽了一口烟，啧声道，“正经人谁来我们队啊。”

君奉天：“……”

所以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胡说，我们可正经了，这是在充分利用时间，”楚天行腆着脸辩解道，“中州这地方，除了血河事件那段时间，犯罪率都低得离谱，大部分时候，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发挥众人特长，为九州民众谱写治愈音乐。”

君奉天眉头紧锁，因为在他眼中，工作时间就是要做与工作有关的事，否则就是渎职，只是碍于初次见面，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强硬。

“好了好了，我先给你介绍人——按照乐队的方式，”楚天行拍了拍胸脯，“我本人，楚天行，『良夜之声』乐团的词作兼歌手。”

“弄琵琶，”一个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女人站了起来，微微欠身，“『良夜之声』乐团的曲作兼琵琶手。当然，也是嘲风队的药剂师、毒理师，虽然现在尸检机器人很方便，但我的尸检技术也不差，一共解剖过四百七十二台尸体。”

“还是那么拉风的自我介绍，”抽烟的男人似笑非笑，掐灭了指尖的火星，向君奉天颔首示意，“兰稚鸣，『良夜之声』乐团的笛箫手，嘲风队的普通执行官，幸会。”

“还有两个在楼上呢，”楚天行补充，“我们队长寄昙说，拉得一手好二胡，副队长不会任何乐器，莽汉一个，就没掺和我们。”

君奉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自我介绍，是说自己会演奏什么，还是刑侦方面擅长什么，他刚准备张嘴，楚天行便又替他回答：“这位是君奉天，擅长筝与鼓，之前在昊州任执行官，现在跟我们临时出任务，等于有缘千里来相会。他要跟你们说自己不会乐器，那就是在谦虚，你看他手上的茧，啧啧，肯定练了很多年。”

“但我并不想……加入乐队，”君奉天委婉表示，“如果有空闲时间，我宁愿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您认为音乐是无意义的吗，”弄琵琶问。

“并非如此，”君奉天解释道，“只是我现在，并不适合醉心于音乐。”

“有黄钟大吕，有靡靡之音，有长啸满江红，有玉树后庭花，”兰稚鸣淡淡道，“别一杆子打死嘛，至少你可以听听我们的歌曲。如果你也懂音乐的话，会理解并支持我们的。”

“我刚才就想问，正好这里有古筝，您可以为我们弹奏一曲吗，”弄琵琶期待地问，“我们目前还没有人弹筝呢，我很期待听到不同的声音。”

君奉天有些迟疑：“这……”

“哎呀，大美女都邀请你了，却之不恭，”楚天行招呼着动手搬琴，“来来来，那古筝自从买完之后，就一直放在旁边落灰，今日终于——觅得知音。”

他吭哧吭哧将一架古朴棕色的古筝搬了过来，兰稚鸣帮忙撑起支架和曲谱，一群人就这么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势，强行赶鸭子上架。

君奉天认命地叹了口气：“你们想听什么曲子。”

“嗯……您弹什么都好，”弄琵琶坐在一旁，托腮道，“不过，要是传统曲目就更好了，大家都听过。”

“高山流水可以吗，”君奉天在古筝之前坐下。

听到众人的欢呼声后，他给右手指绑了义甲，脑中开始回忆高山流水的音律与节拍，第一个音节是拇指和无名指纵跨两个八度，同时拨弦，关键在于收音干净利落，不带出其余的杂音，本音更要显得意蕴绵长，犹如巍峨而渺远的群山，不急不躁，天高云淡。

——这些话，练习合奏时，他的师妹说了不下十遍。当时君奉天完全不肯听，还是要把高山流水弹得像十面埋伏，可是现在，当他拨动第一个音时，那清软而略显无奈的字句，全都像涓涓细流一样，流淌进心房。

“铮——”

终于，这第一个厚重之音，再也不是骄纵急切，而是仰观山高的望之不及，俯察流水的掬之易逝。分分秒秒，都是无可排遣的怀思，更有一种娓娓道来之感。

“我就说，创新不是创死评委，你们的改编太夸张啦，”少女手握奖状，眉眼灵动，“我拿了一等奖，你们就得按照约定，答应我一件事情。”

玉逍遥扶额叹气：“可惜了，到嘴边的大餐飞了。”

君奉天也叹气：“师妹，你想要什么。”

“这个……我还没想好，”玉箫一撩头发，嘴角噙着自信的笑意，“等我想好了，再跟你俩提要求吧。”

琴声行至“流水”篇章，不间断的右手拨弦左手按音，既要急而不乱，又要弹出变化，让听众免于重复的审美疲劳中。君奉天曾经机关枪扫射似的弹法，如今也都一一纠正，围在场的众人纷纷流露赞叹之色，只是发现此人越弹越急，就好像身化流水，追逐那步向暗夜的模糊身影。

“师妹……师妹！”君奉天焦急的呼唤，好像要透过终端机，把人从听筒里拉出来，永远保护在安全的地方，可回答他的却只有卫星电话刺啦的噪音。

车行仪外围的视线已经模糊，以这样的速度行驶在崎岖野路上，他连人带车翻在哪条沟里都不奇怪，但君奉天此刻已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他将油门加到最大，疯了似的往前开，眼前景象都飞速倒退，在身后扭曲成结——直到听筒中再次传来虚弱的声音。

“师兄……你还记得……你跟大哥，说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作为……拿到一等奖的赌注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你别说话了……别让它再回来……发现你！”君奉天此时已泣不成声，“你等着我……我就快回来了……”

就快回来了？可是这条路那么长，似乎永远也开不到尽头，君奉天自己都知道，那不过是宽慰的谎言，骗不了师妹，甚至骗不了自己。

“离经最喜欢……黏着你，”玉箫断续道，“收养他吧，别送去……孤儿院，之后，他就……拜托你们了……”

“你胡说什么！那孩子就跟你最亲，她没你不行的……”君奉天眼前的路况都已不清楚，大概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哭得那么悲痛无力。

“二师兄……别让大哥，知道我……真正的死因，”玉箫已气若游丝，“虽然，这已经是第二件事了，求你答应……”

“我不答应！”君奉天嘶吼道，“你不会死的，我会赶回来救你，救你们所有——”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次响起的女人的惨叫声，如同满弓射箭，直接击穿心脏。君奉天紧握车把的手颤抖不止，差点一个急转弯撞到布满年轮的树根上，他猛地踩下刹车，悲痛欲绝地呼唤道：“师妹！师妹啊——！”

“嘟嘟嘟……”

“哒……哒……哒……”

流水终了，只剩几个断续的按音，从君奉天指尖徘徊踯躅，就好像哽咽之人千万种情绪压在心头，也像悲痛到极点人反而落不下眼泪，只剩凝滞在喉腔的那一声叹息。

抚弦，回神，微微欠身致意，但君奉天尚未抬头，错落的掌声和赞叹便响了起来。他将目光一寸寸抬起，看见两个男人一脸唏嘘，叹息不止，弄琵琶更是红了眼眶，悄悄低头抹泪。

“还弹的不好呢，都大师水平的了，”楚天行啧啧道，“过分谦虚了啊你。”

“这仍然不是高山流水本来的意思，”君奉天垂眸道，“我仍然将自己的情绪代入其中，篡改本意，只不过从前昂扬激进，而今……而今空怀故人，完全不能做到收放自如。”

她若在，恐怕还是会一手按住琴码，矮身凑近，说——二师兄，你弹的不对啊，太悲伤了。

是啊，太悲伤了，可他全身都被这种情绪染透，再也奏不出除此之外的任何基调。

“谱曲之人早已作古，我们也不一定非要遵循他们本来的意思，您这样弹并没有什么不好，”弄琵琶擦去眼泪，“不过，闻曲识人心……您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说的，在座诸位哪个没点故事，”兰稚鸣耸耸肩，“不过，人总是要向前看，要是一直停留在过去，又怎么对得始终等待我们的人呢。”

楚天行也想接上一句，但是值班室墙上的指示灯忽然发出黄光，三人手腕上的终端机也同时亮起。他们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凝重，纷纷收起嬉笑玩闹的状态，认真阅读九渊下达的指示与任务。

君奉天目光一凝：“出什么事了。”

“区域压力上升，虽然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但最近这种事也太多了，”楚天行随手将相关邮件发给君奉天，“这次轮到队长带着我跟弄琵琶，君老哥想跟当然也可以，期待你大展身手。”

“谬赞了，”君奉天深深皱眉，“按理说，昊州处在西南偏远地区，治安应该不如中州，但我来到这边后，案子几乎没有断过。”

楚天行摇头：“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君奉天心中同样有不好的预感，当年鬼麒主浮出水面前，中州也是各类案件频发，甚至造成公民对九渊系统的质疑，现在监测系统似乎一切正常，那他又为什么抱有同样的焦虑呢。

食指划动页面，君奉天迅速扫过关键信息，却在目光触及具体地点时，猛地顿住。

『朝乾区唯安路天常别苑』

这涵盖了君奉天最熟悉的一个地点，天常别苑“造化间”住宅。

也是从小学到高中，他生活了十年、如今早已废弃的家。

*

在君奉天所有可以称得上“家”的临时住所中，天常别苑“造化间”宅邸，应该是感情最深的一处，甚至超过了他的出生地，云鲸号。因为从八岁开始，他身体的健康状况终于稳定，不需要三天两头的体检，自然也就不必始终待在云鲸号上，由私教授课。

他的父亲也希望他能融入这个社会，学会与人正常交流，就将君奉天送入一所普通的公立小学，就读三年级。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玄尊共主宣布，自己将会在中州中央大学公安亭预备学院，担任名誉教授。他在朝乾区置办了一处宅院——当时朝乾区还不算中州的繁华地带，离中央大学挺远，但比起下班还得返回云鲸号，那确实方便多了。

共主一来，直接把处于中州偏远地带的朝乾区，带的房价飞涨。天常别苑原本籍籍无名，大多是有闲钱的商人，在远离喧嚣的城郊结合区买一套别墅，周末转换心情，经济上也划算。而玄尊“驻扎”之后，原本只有二十栋别墅的小区，生生开发出了九十九号、一百号、一百零一号……

但房子越盖越小。比起共主亲笔题写的“造化之间”宅邸，是由三处别墅合并而成，它们就仿佛拱月的众星，保卫巨型游轮的巡逻舰。但尽管如此，这里也是一房难求，光有钱都不行，社会地位、人脉关系缺一不可。天常别苑遂成为高社会地位的代名词。

但这些对于当时的君奉天来说，还太过遥远，他只知道小区门禁森严，这个家更是大过了头，他跟父亲并不在一栋房子里住，见面要穿过两个迷宫似的西式花圃——但这里毕竟是家，是彻底的私人场所，与云鲸号那种既涵盖共主宅邸，又带有鲜明政治象征的地方，又有所不同。

君奉天在大学实习时，就搬了出去，除了探望父亲之外，来的次数便少了。可依旧不能否认的是，这里寄托了他很多情感和回忆，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义，他都不希望天常别苑宁静的生活被打破。

可显然，事与愿违。

一行人达到别苑后，光进入手续都办了好一会，门口保安再三提醒寄昙说，这里面都是“贵人”，一定确认好了再抓，而且尽量不要惊动其他人。

“要是闹起纷争，就算你们是公安亭的人，也讨不了便宜，”他上下打量着跟在寄昙说身后的三人，别有深意，“听说，执行官都是从潜在犯里选的。你们几个……该不会仇富仇贵，对那些大人物不利吧。”

楚天行当即暴脾气就上来了：“别用你那肮脏的思想，侮辱我们高尚的人格。”

“还高尚……我都比你高尚，”保安炫耀似的拿出两天前的色相图监测，嘲讽道，“看见没有，翠绿色，而且十几年来都是那么的稳，所以人家才雇我看门呢。”

楚天行气得眉头直跳，被队长寄昙说一把捞住，赶紧往大门里进，君奉天和弄琵琶紧随其后，却听见保安还在喋喋不休。

“你们三个……在看守基地的住处，恐怕都没人家一个厕所大，”他倚着窗口托腮道，“搜查归搜查，可别顺走什么东西。哦对了，出去之前我要搜身，万一雇主那边丢了东西，我可是要负责的。”

“还有那女的——”他斜了一眼弄琵琶，“别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勾搭上这边的男主人。潜在犯和公民，他不合法呀。”

“我**，”楚天行当即爆了粗口，挣脱寄昙说的拉扯，下一刻就要转身打人了。

“诶诶——你干什么？！”对方吓得立刻砰一下把窗户关上，“公安亭打普通公民，小心我举报你们！”

“楚大哥，冷静！”弄琵琶紧张道。

“好友，适可而止，”寄昙说再次拉住楚天行，“他说的确实不是小问题。再者，天常别苑这么敏感的地方状况有异，我们更不能打草惊邪。”

“那他也太过分了，说我我就忍了，弄琵琶一个姑娘被他这样侮辱，老昙你也听的下去，”楚天行义愤填膺，被拽着走还要说，“还有君奉天，人家在昊州干十年了，大小功劳无数，难道比不过他一个看门的对社会贡献大？！”

君奉天皱眉，委实不想介入这等纷争，但对方这话确实过分，他以前甚至都没看出来保安是这种人，以为对方只是爱贪小便宜，轻微势利眼，没想到换个视角，感受就完全不同了。

“共主的造化间，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君奉天看向那年过半百的男人，淡淡道，“你把值班室的电路，重新接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话一出，保安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上下打量着君奉天，却还是没从记忆中或者衣着相貌里，察觉出什么端倪，只能结巴地问：“你……你给玄尊家检修过电路？还是……做过他的佣人？”

君奉天没有回答，转身跟上呼唤他的同伴，只留下男人僵在原地。

“你跟他说了什么，他怎么忽然不叫唤了，”楚天行气鼓鼓地问，“要是脏话，麻烦告诉我，我学一学。”

“君大哥可不像会讲脏话的人，”弄琵琶掩嘴一笑，“不过还是多谢了。”

“好了，闲话休提，任务要紧，”寄昙说无奈，“赶紧在地图上对一对，区域压力哪一片不正常啊。”

“稍等，这地方大的很，不过地广人稀，我们一家一户上门找，问题不大，”楚天行仔细看了一会，道，“哦，你们看，这不是很简单吗，只包括了十号、十一号住宅的花园部分，二十号二十一号住宅的全部，以及……呃，造化号花圃的右半边——玄尊的宅邸可真大啊。”

“自从上一任共主逝世，造化号便被封闭当作纪念，里面早就没有人了，”弄琵琶道，“那我们要不要先从十号查起。”

“不，不能排除造化间的可能，”君奉天手心微微冒汗——因为异常范围的覆盖区，非常像是那个……他十分熟悉的、往返家校之间的地下通道出口。

“造化间无人，但防御系统还是在的——哦，还有门口那惹人嫌的保安，”楚天行撇嘴，“他看起来还挺尽职的，基本可以排除家里进贼的可能，应该是居民心理出现问题。”

“不能排除前者！”君奉天握紧拳头，略显强硬道，“先查造化间的右缘花圃，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家里来“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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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