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1 【燁世兵權x南風不競】民國舊事之鏡緣（20.8.30更新23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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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心宛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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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29)

10樓發表於: 2020-02-12 22: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5樓(招弟) 的帖子

哈哈猜對了一點，不過不能劇透哦，請看下文吧
我家軍督和南風已經在一起啦，甜甜蜜蜜還生了小的（雨娃），不過36雨傳不了圖所以我也沒法在這裡放。
或者可以看我的臉書，我有在臉書po一些。
https://www.facebook.com/profile.php?id=100042059205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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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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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11樓發表於: 2020-02-15 20: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軍督終於找到南風了，看起來南風似乎也不太記得往事
二人都對彼此有感覺，郤陌生又熟悉
好期待哪個關鍵打通了，二人想起了彼此，能繼續相愛
很好奇到底發生什麼事，誏二人生死分離，而南風一直流連不願輪回
超期待後續

很開心在臉書見到樓主的軍南了，幸福的一家人很可愛又溫馨
軍南有好的歸宿，心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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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心宛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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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29)

12樓發表於: 2020-03-22 22: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7
六出飄霙，一個迷幻的名字。
燁世兵權環顧四周，這片茂密的桃花林像是一個迷宮，根本看不到出路和盡頭在哪里。這像是世外之地，寧靜、安詳，帶著歲月靜好的美妙。然而，在這一片祥和之中，卻讓人覺出一絲涼透心底的異樣。
這裏並非人世。
“我已經死了。”南風不競忽然開口說道。他似乎完全沒有介懷，並且毫不在意地將真相揭破，那是一種令人心痛的清醒，畢竟連燁世兵權都不願意去承認，眼前之人不過是天地間一幽魂而已，“很多年以前，我就死了。”
“你知道？”
南風不競似乎笑了一聲，伸出手來撫向燁世兵權，指尖在燁世兵權的鼻頭掠過，帶來一股深入骨髓的涼意。他望著燁世兵權，似乎在尋找著記憶裏的某件事，然而，最終他還是放棄了繼續思考，歎笑：“這裏不是凡人該來的地方，你不該強闖而來。”
“我說過，”燁世兵權猛然向前跨了一步，伸手抓住南風不競的手腕，冰冷的手並非活人該有的溫度，但燁世兵權真切地抓住了他，“是你先招惹我的。”不願放手，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燁世兵權湊近南風不競，露出危險的笑容，“哪怕你是鬼魂，我亦要追查到底。”
南風不競蹙眉，瞬間便脫離了燁世兵權的掌控，這裏是他所主宰的世界，即使在人世間不可一世的軍梟，也無法撼動此地主人的地位。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吹過，沙沙的響聲中，又有落花飄了下來。燁世兵權與南風不競站在花雨之中，陰間與陽世的交匯，穿越了千年的時光般，他們凝望著彼此，卻無法觸及那隱藏至遺忘的傷。
許久，燁世兵權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冷笑，他不喜歡不能掌控的人，但眼前的這個不算，他繼續追問：“那麼，你是怎麼死的？”
“我不記得了。”南風不競倒不抗拒燁世兵權，無論他問什麼都會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已經呆在這個地方太久了，久的連前塵往事都不記得了，腦海中僅存的畫面，是飛濺的鮮血，是在雪中匍匐前進，是無法捉住的手，是難以彌平的遺憾。
等我，回來……
“追究這個有什麼意義呢？”南風不競露出笑容，他笑的時候，燁世兵權覺得周圍的桃花都在黯然失色。
是啊，追究這個有什麼意義呢？按照劍子仙跡的說法，南風不競作為寄身鏡子上的怨魂恐怕已經有數百年了，數百年的光陰流轉，滄海桑田，人事全非，就算當年發生過什麼，那些人都已經作古了吧。
但燁世兵權仍很在意劍子仙跡所說的緣，他和南風不競究竟是怎樣的糾纏，讓他們在此時此地相遇：“你認識我嗎？”
南風不競搖了搖頭。
“還是說，你只是像對待那面鏡子的歷代主人那樣，想害命而已？”想起鏡臺歷代主人的下場，燁世兵權並不希望所謂的緣只是這樣而已，“你希望我來陪你？”
“我從未主動害過人。”南風不競拂袖，眉間隱著怒意，不知為何他很抗拒被人誤解，尤其是面對燁世兵權的時候，他的胸中升騰起一股不甘，極力為自己分辯，“那些因鏡臺而死的人，原本就心中有鬼。因為他們看見了我，引動自己的心魔，我從來沒有害過他們。”
人心詭譎，有時候人的心比鬼還要可怕。
燁世兵權點了點頭：“也對，人心難測，倒不如你的誠實。”他走到石桌邊，伸手撫著桌上的斷弦琴，“南風，為我彈奏一曲吧。”
南風不競出神片刻，轉身回到石桌邊，揮袖一拂，琴弦恢復如初，他端然坐下，微微凝眸，十指弄弦，琴聲便嫋嫋傳來，流瀉如瀑。他低垂眼眸，漫聲輕吟：“焚琴斷念，了卻多少，萬般是是與非非，盡化餘煙消日薄。為情奔波，來去緇塵，當時錯看春情落處，如今繁華無主。”
念罷，琴弦再度崩斷，一點殷紅凝在南風不競指尖，他神思恍惚，忽然吃吃地笑出了聲。
大手輕輕撫落他的肩頭，燁世兵權立在他的身後，他的掌心充滿了令人安心的溫度，教南風不競那冰冷了數百年的心都有了波瀾。燁世兵權沉吟道：“你在念什麼？”
“有感而發而已。”連南風不競自己，也不曉得為何會如此。
“你……”燁世兵權微一猶豫，突然伸手將南風不競擁入懷中，徹骨寒涼的身軀，在刹那間如同記憶復蘇，這熟稔的感覺，仿佛他天生就該這般緊緊抱住。“南風，你為何在此，為何徘徊數百年都不入輪回，你……可是有怨？”他想問他的怨是否因為自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南風不競這一次沒有逃離，他真的很喜歡這樣的感覺，良久，他低低地說：“我欠了一份情。”
“什麼情？”
“我也記不清了。”南風不競努力回憶過，但每次都被混亂血腥的痛苦所打斷，即使死去也不曾得到安寧，他成為徘徊世間的怨魂，只為了一份沒有完成的承諾，“只有還了這份情，我才能轉世投胎……我欠了一份深情……”
燁世兵權無言以對。
他不知這百年怨魂經歷過什麼，執意追逐著那位白衣琴師，他甚至有些後悔這般刨根問底，莫非，他要幫助南風不競來了卻這數百年前的夙願？“已經過了這麼久，那個人，大約早就已經釋懷了。”
“我要跟他說一聲對不起。”南風不競掙開燁世兵權的懷抱，望著桃林裏一陣一陣的花雨，怔怔道，“這是我欠他的，我要找到他，還掉這份情。”
燁世兵權沉默，他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他以為自己是這出戲的主角，沒想到只是一個旁觀的過客而已。
“這是他給我的。”南風不競手裏握著一枚玉佩，十分漂亮，下麵還綴著金色的流蘇，“如果能還掉這份情，就算魂飛魄散我也甘心了。”這是僅存的記憶，執念深重如此，才令他寄身古鏡，忍受著數百年的孤寂淒清，甚至也許終有一天他將散成殘魂，徹底從天地間消失。
燁世兵權靜靜地聽著，他不知道南風不競所謂的情究竟是指什麼，友情，親情，或者……永失所愛？一想到可能的真相，燁世兵權胸口便有些悶悶的，他不是什麼兒女情長的人，然而此刻的沉迷讓他無法抵抗，他甚至有瞬間的私念，如果這份情永遠還不了，是不是南風不競就會從此留在這裏，留在他的掌握中。
兩人各有所思，不知過了多久，南風不競突然回過神來，說了一句：“你該回去了。”
“嗯？”燁世兵權剛要詢問，南風不競忽然拂袖，一陣勁風掃過，燁世兵權只覺得身體猛然失重跌倒，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他聽見一陣雞叫，再睜開眼睛時他又回到了原先的屋子裏。
外頭的天已經濛濛亮了，燁世兵權以手支頤，竟是坐在鏡臺前睡著了。鏡子又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照著他的臉，卻並未見南風不競的身影，六出飄霙的一切都仿佛一場幻夢，如今夢醒了，便全都消失不見。
鏡前紅燭已經燃盡，燁世兵權伸手觸了觸鏡面，指尖有些微涼意，但並沒有再出現霧氣，他皺起了眉，起身欲走，卻忽然瞥見腰上多了一物，摘下細看，卻是那枚南風不競所持的玉佩，玉佩觸手生溫，是上好的材質，價值不菲。
原來，一切不是夢幻，他與南風不競真的在這鏡中相會了。細想過後，燁世兵權即刻釋懷了，哈哈大笑著出門而去。
吃過早飯之後，燁世兵權便去處置軍務了，他的大部分部隊都駐紮在集城附近，每個月都輪換一次，加上集城的大小事務要操持，對周圍的幾股勢力的動向也要密切關注，諸事繁雜，就算有得力下屬幫忙，也得一件件處理。
忙活了一上午，在保安司吃午餐，弑道侯已經領著人處理完了一早的糾紛案子，回來吃飯順便跟燁世兵權說起劍子仙跡。昨晚弑道侯跟著劍子仙跡出門，兩人同去了城郊的一所寺廟，廟裏有個來掛單的高僧，好像是劍子仙跡的故友，兩人便在那談話，一談談到大半夜。談的倒都是些玄之又玄的東西，而且大部分時候都是劍子仙跡在講，那僧人只是偶爾應和兩聲，談得三人飲了好幾壺茶，還用了素齋的宵夜，後來弑道侯實在受不了，才命人換了班來接著陪劍子仙跡。
“你說說，一個道士，一個和尚，拜的都不是一家，不知道有什麼好談的。”弑道侯苦笑著給燁世兵權學樣子，“我是受不住了，叫人去盯著，等下把情報遞回來就是。”保安司明面上是維護集城安保，私底下自然也另有名堂，當初千葉傳奇初投燁世兵權門下，拿到弑道侯拿過來的情報集，就感歎過軍督手下的情報組織果然名不虛傳。
劍子仙跡回軍督宅邸的時候是傍晚，昏黃的日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其實他仍然喜歡住在那間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客棧裏，但是出於負責任的態度，他得先回來和燁世兵權見一面。
燁世兵權剛剛結束和千葉傳奇的談話，他們談論了關於和中原合作的事，雙方派出的人磨合得還算不錯，這一步棋算是沒有走錯，為雙方都爭取到了利益。
公事結束之後，燁世兵權把劍子仙跡單獨請進了書房，將百師奉命守在門口，不許任何人出入。三姨太阿翠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親自繡了件披風送來，走到院門口便被攔下來，她是知道燁世兵權脾氣的，向裏頭張望一下，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托將百師轉交，便黯然離去，找二姨太喜鳳閑坐度過這一夜夜的漫長。
劍子仙跡聽燁世兵權說了進入六出飄霙與南風不競相會的事，與他預料的差不太多，只是其中細節燁世兵權沒有提及，他也不便多問，覷著燁世兵權道：“原來那怨魂還有這些內情，軍督與他相談甚歡啊。”
燁世兵權回憶昨夜種種，心中百種滋味顛來倒去，又問：“他說他不記得許多事，仙長可知其中緣由？”
劍子仙跡沉吟片刻，低頭掐指算了算，歎道：“此事說來話長。這怨魂寄身鏡上數百年，已經不是一般魂魄，有些許靈力在身。那鏡中世界便是他以自身的力量所構築的，在那裏，他就是主宰一切的神明。至於他所遺忘的事，一則他耗費力量讓自己留存，自然會付出代價，二則，也許那段往事他也不想回憶起來罷了。”
“不想回憶？”
“是。”劍子仙跡沉重地點了點頭，“譬如很多鬼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仍如生人一般生活，若他們想起生前往事，很快便會魂飛魄散。不過，既然這個南風不競曉得自己已經死了，那段回憶想來於他無害，只是阻礙他入輪回罷了。”
說到此處，劍子仙跡有些不忍，他感應到屋子裏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哀怨之意，南風不競恐怕也在這屋中某處，只是沒有現身罷了。他見燁世兵權低頭不語，勸道：“軍督，恕我冒昧，關於這怨魂一事，我看還是要儘快處理。他既然是為還情，了卻這段心願，讓他早日解脫，入輪回轉世吧。”
燁世兵權心念一動，覺得胸口悶悶的不太痛快，捧著茶杯低頭不語。劍子仙跡這話既是說給燁世兵權聽，又是說與屋中那道怨魂聽的：“人鬼終究殊途，你們再有緣分，此生也不可能有結果。不若放他輪回，了卻前緣，若有再相逢一日，豈不是更好？”
燁世兵權重重地放下茶盞：“我不信來世。”
“軍督……”
燁世兵權一股子無名火氣發洩不了，起身踱了幾步，好不容易才壓了下去。他重新坐下，沉吟著皺眉道：“他要如何還情？”
劍子仙跡曾說過可以代勞，燁世兵權雖不太樂意，還是問了一句。劍子仙跡向四周一看，似乎是在確認南風不競還在不在，略頓了頓才道：“我原本的想法，是強行將他送走，譬如毀去他寄身的鏡臺，迫他認清現實。”
“仙長！”
劍子仙跡趕緊擺擺手：“軍督息怒。我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執念深重的小鬼而已，如今聽軍督所說，自然不會用這等手段，只是這樣一來，事情有些棘手了。”
燁世兵權從腰上取下那枚玉佩給劍子仙跡看：“這是他所遺留，說是他還情之人所贈。”劍子仙跡伸手欲接，燁世兵權卻一抬手避開了，顯然不欲旁人觸碰。
“軍督，可否將玉借我一觀？”劍子仙跡失笑，這東西碰都不給碰，叫他如何有辦法幫忙排憂解難？“若有此物為證，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說不定尋到那人，了卻前情。”
燁世兵權不情不願地把玉佩給劍子仙跡觀看，待他細細摸了一遍，便又立刻收回來，不肯給他多拿著一星半點兒的時間。劍子仙跡望著那玉許久，終於道：“我有些頭緒了，只是……需要些時間。”
“多久？”
劍子仙跡搖了搖頭：“快則三五日，慢則十年八載也是有可能的。”一樁數百年前的舊事，僅憑一枚玉佩，也是難為。
“我會令人拍下玉佩的模樣給你，你可以慢慢找。”平心而論，燁世兵權半點也不希望劍子仙跡能找到相關的線索，若是能將南風不競留下，哪怕人鬼殊途又何妨？
人鬼殊途……
“拜託你了。”
“好說。”劍子仙跡點頭應允，所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已經介入了這場劫數，恐怕也是不得不插手了，“只是……關於軍督的允諾。”
燁世兵權揮手，傲然道：“你儘管說。”事情既然有了新的變化，那麼價碼隨之水漲船高，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軍督爽快。”劍子仙跡喜上眉梢，附耳到燁世兵權近旁，悄聲道，“此事，關係集城與中原兩處勢力之安寧。”
“請說。”
燁世兵權與劍子仙跡在書房中談了許久，談的卻不是六出飄霙或者那白衣怨魂。軍督的世界裏沒有太多的兒女情長，他的胸中有的是金戈鐵馬和雄圖霸業，劍子仙跡雖是道者，亦胸懷天下。
他們談著談著，都沒有注意到書房裏的溫度漸漸熱了，月亮移得更西邊了些，那白衣怨魂不知何時已經離開，留下兩個男人談論他們的天下大事。
後來，他們達成了某種協議。劍子仙跡覺得燁世兵權是個不錯的合作對象，若是能拉攏過來，也許天下不會這麼一直亂下去吧？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他得先履行他應承下來的事情，為那縷幽魂去尋還情之人，線索只有那枚燁世兵權不肯放手的玉佩而已。
“還有一事。”劍子仙跡準備離開的時候，燁世兵權突然叫住了他，望著掌中的玉佩，燁世兵權眼中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繾綣柔情，“若要再見他，便用昨夜的辦法？”
“軍督！”劍子仙跡扶額，陰陽相隔，昨夜之事已經打破了他的原則，怎麼這人還想著繼續與鬼魅相會，“此法雖有用，但用多總是不好，那南風不競畢竟非陽世之人，軍督一再進入他的世界，只怕……會有災禍。”
“什麼災禍？”燁世兵權收攏掌心，將玉佩握住，“嗯?”
劍子仙跡道：“重則重病纏身，死於非命，輕則也要厄運連連，鬼魅與陽世衝撞，怕會壞了軍督的運勢。”
燁世兵權哈得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我不信命。”他望著劍子仙跡，沉聲道，“我會再見他。”
“這……”劍子仙跡情知勸不住，也就不再多說，只告誡道，“也罷，既事已至此，也是天意。但請軍督不可與之日日流連，尤其不可與他有肌膚之親。此事事關重大，望軍督切記。”劍子仙跡不放心，一再囑咐，燁世兵權倒是從容淡定，只點頭應允，“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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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心宛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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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29)

13樓發表於: 2020-03-22 22: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8
劍子仙跡離開之後，集城又恢復了往昔的寧靜。燁世兵權著人壓制了輿論，加上北邊的戰事有了變化，人們茶餘飯後多了的新的談資，漸漸的關於軍督與鬼魅的流言便如風過耳，不大聽得見了。
這時已經進入了初夏，天氣倒還不是很熱，進了黃梅天之後一連十幾天都在下雨，整個集城都是濕漉漉的，像要把人泡腫了似的。
燁世兵權與一頁書的合作十分順利，經由劍子仙跡和素還真從中牽線，兩位稱霸一方的大人物表面上還是勁敵，私底下卻是打得火熱，連續幾次合作作戰，倒逼得形勢有了大的逆轉，原本的三方混戰漸漸止息了，三家維持著微妙的平衡，而一頁書收回了失去的領地，燁世兵權則趁機出手，將地盤又擴張了一部分。
入梅那天燁世兵權得到了一份秘密軍報，果然如他和千葉傳奇所料，死國那位將才阿修羅向天者發難，死國內部已經開始不大安寧了。地者仍然在支持著天者，而死國軍中新一輩的將領似乎更傾向於阿修羅。一場內亂正在醞釀，而所有人都在靜觀其變。
“哈，這個消息，素還真可沒打算告訴我們。”拿著那份秘報，千葉傳奇在燁世兵權召開的軍事會議上冷笑，他還是不相信中原的。在素還真的操作下，中原屹立不倒多年，而與之合作的人卻是換了一波又一波，“死國內亂，眾勢力都如狼似虎，等著漁翁得利。一頁書想要獨吞，有失盟友的道義啊。”
“哈，猛獸發現獵物，又怎麼捨得與人分享。”原本，所謂的合作不過是互相之間的利益博弈，有利則合，利盡則分，這筆賬好算得很，“死國與我們中間夾著中原，中原不知道願不願意借道分一杯羹？”
千葉傳奇道：“只怕素還真肯，一頁書都不肯。”
燁世兵權負手道：“既然如此，我們只好借另一頭的道了。”
“火宅佛獄嗎？”千葉傳奇和弑道侯相視而笑，不由想起那位咒世主家的大小姐來，可惜，一對郎才女貌，卻無半點姻緣，聽說那大小姐回去之後便生了不滿，連夜離家出走逃到上海去了。“可惜，沒有當家主母要迎了。”
燁世兵權垂下眼，聲音低沉幾分：“策師！”
“哈，玩笑而已，與火宅佛獄的接觸正在著手進行，咒世主也是人種龍鳳，他的算盤打得也很精呐！”千葉傳奇笑著說道，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對了，上回軍督放走劍子仙跡，之後他就行蹤成謎，可要派人調查此事？”
“不必。”劍子仙跡麼，燁世兵權擺了擺手，“他的事由我親自處理，你專心應對中原和火宅佛獄吧。”
“是。”
散會後的私人場合，千葉傳奇趁隙找了一回燁世兵權，詢問他關於劍子仙跡的事：“之前有傳言，說軍督府上鬧鬼，是劍子仙跡替軍督解決的，此事傳得有鼻子有眼，軍督是否為此事而對劍子仙跡另眼相待？”
燁世兵權避而不答，反問千葉傳奇：“你相信鬼魅的存在麼？”
“這麼……少時讀聖賢書，子不語怪力亂神。只是年歲長了見識廣了，心中有疑惑，那譬如搜神記、聊齋志異什麼，難道都是胡言亂語的？鬼麼……我敬而遠之，不曾見過，只是也不否認他們存在。”千葉傳奇何等聰明人，從種種傳言再加上這一年來燁世兵權的態度，他便隱隱猜測到了什麼，“軍督若問我，我倒是有一言勸告。”
“說。”
千葉傳奇道：“人心詭譎，鬼或者可信，人卻不能全然相信。”
燁世兵權哈哈大笑：“受教。”
燁世兵權向來是個我行我素的性子，雖有劍子仙跡的忠告在前，千葉傳奇也提醒了多次，但他依然與南風不競頻頻相會。有時是隔了三五日，有時忙碌起來，會相隔半個月之久，他總是在月色正好夜深人靜的時候把自己鎖入無人的院落，在鏡臺前點燃紅燭，去到鏡中的六出飄霙。
南風不競並不抗拒燁世兵權的到來，相反，他其實是相當歡喜的。他們之間雖然隔著陰陽，卻始終牽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情愫，他們不知彼此的意義，但看到彼此的時候，卻又充滿了喜悅和安寧。
在六出飄霙裏，南風不競和燁世兵權是平等的，他不再是一縷飄蕩的孤魂，只能投下半透明的影子，他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會說話，會彈琴，會哭會笑，喜悅與悲傷，能享受生而為人的一切。
燁世兵權也流連著這片桃源淨土，這裏沒有四季的分別，永遠是桃花盛放，鳥語花香，他甚至快要分不清這裏與人世的區別，他能感受到這裏和煦的風，能感受到落花在他的肩頭，還有……冰涼而觸手可及的南風不競。
一開始，兩人之間還有些疏離，燁世兵權時刻提醒著自己南風不競的身份，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聽南風不競彈琴，或者聽他吟那些傷春悲秋的詩句，雖然不解其意，但總令他感覺心情舒暢。
不知是誰先開了口，也許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也許是一聲“你來了？”“為我彈琴吧。”的寒暄，也或者是誰先提起了六出飄霙的落花……隔閡一旦被打破，很快便就冰消雪融了。他們漸漸開始走近彼此，親近、交談、而後相依相伴。
思念如一株蔓草，在分開的時候瘋長，他們開始惦念著對方，每一次燁世兵權在院中醒來，總是久久撫摸著玉佩無言，而在他無法去六出飄霙的日子裏，耳畔偶爾吹過的陰風，讓他知道那縷幽魂此刻就在自己的身邊。
然而漸漸地風言風語又開始傳了出來。
軍督與鬼魅廝混的傳言不脛而走，很快便又成了這集城裏新的話題，只是燁世兵權如常出席各種場合和處理事務，才讓這些傳言不那麼離譜。但外人或許捕風捉影，宅子裏的人卻是日日守著，看燁世兵權時常出入那間空置多年的屋子，有時又站在桃樹下出神，甚至夜半無人之時，還曾有人見燁世兵權獨自坐在院中，對著虛空喃喃自語。
喜鳳覺得這樣不是辦法，她私下裏跟阿翠說起，總覺得這些日子宅子裏不安寧，只是燁世兵權未曾發話，她也不好多嘴。喜鳳和阿翠都是苦命女子，幸得上蒼垂憐，被燁世兵權救出了苦海。她們心裏是極喜歡她們的丈夫的，否則也不會心甘情願地當個姨太太。但她們都曉得，她們再如鮮花嬌豔美好，她們的丈夫也不曾喜歡過她們。
長日，也只有彼此相伴著度過，懷著對丈夫的愛情，她們甘之如飴。在阿翠的建議下，喜鳳還是打算勸一勸燁世兵權，趁著那日他到房中閑坐，嬌美的女子換了上新做的素色旗袍，娓娓動人：“爺，今日便留下吧。”她為他捧上茶水，輕聲細語，宛轉柔腸，對他說起近日的事，又憂心起他的身體。
“無妨。”燁世兵權放下茶盞，他不喜歡對人隱瞞，即便這件事聽起來如此匪夷所思，他也坦蕩無愧，“我與他的事，不必管別人說什麼。”
“他？”喜鳳不明白，燁世兵權便說與她聽，告訴她這世上曾有一名叫做南風不競的人，如今他已經不在人世，但無論生死，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願與他廝守。
喜鳳動容，燁世兵權極少與她說這麼多話，更不必提是對另一個人的思戀和愛慕，她以為鐵血的軍梟不會動情，卻沒想到這個剛強的男人，竟寄情於一個早已死去的人。她是留不住他的，燁世兵權在天黑之後便離開了，喜鳳倚著門看他離去的背影，幽幽歎息：“爺……”
喜鳳與阿翠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偶爾她們路過那柱桃樹下，會忍不住駐足觀望，想像著是怎樣風華絕代的人，才能贏走軍督的愛情。
當然，除了燁世兵權以外，宅子裏再也沒有人見過南風不競，陰與陽涇渭分明，也只有在他們兩人之間才變得模糊。
六出飄霙是南風不競的避身之所，他時常會呆在那裏，或者彈琴，或者飲茶，有時寫字作畫，有時飲酒狂歌，拿翎劍亂舞……六出飄霙沒有四季也沒有黑夜，永遠的春日，安寧祥和，無人侵擾。
他們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南風不競愛的是風花雪月詩詞歌賦，是世外的悠閒和縱情狂放，而燁世兵權想要的是霸業宏圖，金戈鐵馬掙來的拓疆萬裏，或者青史留名，或者遺臭萬年。然而，命運總是那麼神奇，他們居然能夠靠近彼此，去傾聽毫不相干的另一個世界。
南風不競會向燁世兵權說起當年，他並非記憶全無，他還記得生前的自己，狂妄強勢，他給燁世兵權看他寫過的字，聽他彈過的曲子，在桃樹下挖出埋藏多年的桃花酒，細品被數百年時光消磨的點滴。
而燁世兵權說的卻是戰爭。戰爭是他的信念，他願一生為榮耀而戰，哪怕最終的結局是倒落塵埃，被滾滾歷史洪流所吞沒，他也在所不惜。
“若是我死了，說不定我們就不用這麼麻煩得見面了。”談笑時，燁世兵權偶爾會這樣開玩笑。他對死亡沒有恐懼感，如果鬼魅幽魂都若南風不競這般，也許死者的世界倒更有趣了。
南風不競卻搖了搖頭：“像我一樣徘徊世間有什麼好，終究也不過魂飛魄散罷了。”
燁世兵權暗暗握緊了玉佩：“我不會令你淪落至此。”劍子仙跡偶有消息傳回，南風不競的事已經有些眉目了，只是近日被其他事耽擱了，因而暫無下文。
南風不競對此倒是豁達：“魂飛魄散也罷了，只是心願未了，有所遺憾。”他看一眼燁世兵權，又道，“若連累你再為我做幾百年的孤魂野鬼，那便更是還不上了。”
“哈。”燁世兵權歎笑出聲，“願有折中之法，令你我都無遺憾。”
日子就那麼一日日過去，酷熱的夏日過去，便迎來了金黃落葉滿地的秋天，寒來暑往年年如是，可不就是歲月悠悠無盡頭麼。
這半年以來，燁世兵權頻頻做夢，除了與南風不競在六出飄霙似夢似幻的纏綿之外，他還偶爾再度夢見那新婚之夜，他掀開蓋頭看見的骷髏新娘。開始還有些不勝其煩，但漸漸燁世兵權反而好奇起來，就像對南風不競當初的好奇，他很好奇他的骷髏新娘究竟生的什麼模樣，他又為何時常夢見。
夢裏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賓客、喜宴，甚至連新娘裙擺上大團大團的繡花都讓燁世兵權印象深刻。可是無論如何，他卻始終看不清楚新娘的臉，每次夢見掀開蓋頭，只能看見新娘白皙的下頷，秀挺的鼻子……他急著掀開喜帕，便只能看著骷髏新娘落下血淚，把他推出那個駭人的夢境。
為什麼，為什麼看不見……
六出飄霙裏，燁世兵權仍對骷髏新娘念念不忘，望著正在撫琴的南風不競，他竟至於有些恍惚。白皙的下頷，秀挺的鼻子……若這骷髏新娘是眼前的白衣幽魂，若他……琴聲戛然而止，南風不競拂袖而起。
“你分心了。”琴弦在主人冷冷的嗓音中崩斷，顯示出主人此刻的不滿與躁動。南風不競極少有情緒上的波動，他本無依孤魂，又如何去貪求人間的愛戀與多情。只是，就算知道了人鬼殊途，對這個不斷闖入自己世界的男人，他居然產生了不願放手的依戀。
“抱歉。”燁世兵權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望向南風不競，南風不競負手立在桃花樹下，伸手撚住一朵飄落的花，輕輕一嗅，便又鬆手讓那花兒落地，成為滿地落英中的一瓣。“想起了一些公務沒處理。”
“撒謊。”南風不競冷然戳穿了他。
燁世兵權歎了口氣，見桌上還有南風不競未曾飲盡的殘酒，便伸手捧了過來，酒香濃郁，散發著醉人的味道，他極少飲酒，也被這酒味吸引，所謂酒入情腸百轉千回，偶爾也該細品這其中滋味。
燁世兵權剛把酒壺送到嘴邊，南風不競神色一凜，抬手拂起一陣風，下一刻他已經奪回了酒壺，蹙眉道：“不准喝。”
“為何？”燁世兵權猛然醒悟，但見南風不競緊張的模樣，又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喜歡喝，讓我嘗嘗又何妨？”
“教你來我這裏的人，沒有告訴你別碰陰間的東西嗎？”南風不競冷冷說道，陽世和陰間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燁世兵權的頻繁到訪已經有違天道倫常，若是再碰這不屬於陽間的酒，只怕日後要付出代價。想到此節，南風不競心裏頓時苦悶，他和燁世兵權的感情實在是太易碎了，甚至一點清風一束陽光，都能輕易拂去。
仿如朝露。
南風不競苦笑，多情應笑，而他在死後數百年，不僅尋不到失去的記憶，還不了一世情深，還要再與眼前之人糾纏，這究竟是誰的情劫？又是誰的情孽呢？飲下壺中桃花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南風不競癡妄，已然被酒意薰染了神智。“哈，是我癡傻，還是你愚笨？”
“嗯？”
燁世兵權起身上前，握住南風不競冰涼的手：“你說什麼？”
“若我消散天地，你還記得我麼？”雙眸點染春水，南風不競推攘著燁世兵權，刹那間已現醉態，“為何，你為何要來這裏招惹我？”
“哈。”六出飄霙本就是南風不競自己創造的虛幻空間，這裏的一切自然也不好用常理來忖度，燁世兵權見南風不競突然就醉了也不覺得意外，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旋身將他擁抱入懷。
“我也不知為何。”四目相對，燁世兵權凝視著懷中的南風不競，他的身體很柔軟，卻也冰涼得沒有任何的溫度，沒有心跳聲，沒有活人的氣息，燁世兵權不得不時刻提醒著這是一個不存於世的魂魄而已，卻又忍不住沉湎於對他的情感。
燁世兵權突然想起了他的骷髏新娘，一場在夢中永遠也完不成的婚禮，南風不競不正如他夢裏的骷髏新娘麼？而原本，他開始夢見骷髏新娘的時候，就是和南風不競的初見。
“我要你。”定定地直視南風不競被酒意染紅的臉頰，燁世兵權伸手輕撫著他鮮花般的嘴唇，忍不住打破了最後相隔的界限，不顧一切地吻了下去。
南風不競的嘴唇是柔軟而香甜的，在最初的抗拒過後，他便主動摟住了燁世兵權的脖子，開張嘴巴應承著這一吻。他們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塊兒，舌頭攪在一起激烈地纏吻，就像是每一對熱戀之中的情人，願把彼此所有的愛情都奉獻給對方。
燁世兵權摟著南風不競，侵略著他口中的空間，慢慢擁吻著把他抱起，然後小心翼翼地捧到石桌上放下。南風不競仰著頭無聲地喘息著，微微閉著眼睛，像一朵素色的花朵綻放在燁世兵權的身下。
過往的回憶如星光閃過腦海，南風不競仿佛看見了無數遺忘的碎片，他記不清的那些往事，卻在這個時候掀起了狂濤撲向了他，混亂中他看見燁世兵權的臉龐一閃而逝，而後他的心緒便淩亂地不成章法。
燁世兵權被欲望催逼得失去了理智，急於讓自己來溫暖懷中柔軟的身體，俯身繼續吻著南風不競的軟唇，伸手挑開那白色的外袍，一路摸到腰帶，微微用力，南風不競輕輕“呀”了一聲，衣襟已經完全泄開。
“不要！”南風不競抗拒地別過了臉，回憶與現實交織著，他正處於極度煎熬的時刻，破碎的畫面沒有來龍去脈，在他腦海中急劇交織著。而燁世兵權不知道這一切，他完全忘記了劍子仙跡的囑託，突破了最不該觸碰的底線，想要佔有懷中的軀體。
我的，全部是我的！
指尖觸及的冰涼令燁世兵權稍稍回過神來，他按著南風不競的腰，一點點挑開他的衣服。然而，暴露在他面前的並不是想像中光潔如玉，而是一具傷痕累累的身體。南風不競的臉色一片灰白，來自於生前的苦痛一一複現於他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看起來十分駭人，若這是他臨死之前所受到的傷害，那他的死亡無疑是異常痛苦而慘烈的。
“南風！”
“你，你快走。”淚水順著迅速慘白的臉頰滑落，南風不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他虛弱地蜷在燁世兵權的懷中，張大了眼睛，混亂地拽著燁世兵權的手臂，“你走……不是，不要走……不要走，對不起……我……”
因為南風不競的突然變化，六出飄霙的景象也隨之改變，刹那間所有的桃花都凋零了，片片飛雪落下，一時兩人又置身於屍山屍海之中，在黑漆漆鬼氣森森的骨骸上相擁；一時又是古老雄偉的殿堂，衛兵從兩人身邊穿梭而過……光怪陸離的景象像走馬燈似的急速飛轉，最後變成了一片荒蕪的白。
南風不競陡然向後一仰，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啊！”鬼哭之聲驚天動地，燁世兵權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只覺得懷中一空，陷身入虛無之地，直至周圍陰風止歇，耳邊有鈴聲泠泠作響，他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陽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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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心宛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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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0-03-22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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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陰風陣陣，鏡臺前的紅燭仍然沒有燃盡，燭火明明滅滅地跳動著，伴隨著鈴鐺不斷發出的響聲，使得整個屋子都變得詭異起來。
燁世兵權坐在鏡臺前，望見鏡子裏自己焦急而蒼白的面容，一時惘然。他起身在屋子裏踱了幾步，屋外月上中天，還未到天明的時候，他和南風不競的相會仍未結束，但剛才的變故令他心焦，他重新回到鏡子前，伸手觸及冰冷的鏡面。
“南風……”
輕輕地喚著，燁世兵權仍在回味方才的一吻，南風不競柔軟的身體躺在他的懷中，如同他掌心的蝴蝶，是那麼得柔弱和美麗，又帶著幾分倔強，讓他忍不住想要佔有這美好的一切。南風不競……南風……
陡然打了個冷戰，燁世兵權發現他並沒有再度進入鏡中的世界，而南風不競也未曾出現，他們隔著這面冰冷的鏡子，隔絕了兩個世界。“南風，出來！”
無人應聲。
燁世兵權漸漸焦躁了起來，反復撫摸著鏡子，尋找那一抹絕世獨立的白。不知過了多久，紅燭幽幽燃盡，隨著最後一縷青煙升騰而起，屋子裏陷入一片黑暗。視線有瞬間的不適應，模糊的片刻間，鏡子裏又起了駭人的變化。
燁世兵權看見南風不競的身影出現在鏡中，只是這一次他不再如之前那樣優雅閒適，他在六出飄霙的飛花之中，一襲白衣被鮮血染紅。他受了很重的傷，蹣跚地向前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一個帶血的足印。
“南風……”
“遲來北馬多驕氣，歌到南風……”大團的鮮血湧出，南風不競緩緩倒地，眼中仍是充滿著悲哀與不甘，即使已經站不起來，也強撐著向前爬行，未了的心願，難以挽回的遺憾……等我……回去……
瞬間，六出飄霙一片殘破，片片飛雪紛落，很快將這滿地的血腥掩蓋。純白的雪花落在南風不競的身上，輕輕地將他覆蓋，而後雪越下越大，直至一切都被沉埋於這場大雪之中，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南風！”
燁世兵權猛然回過神來，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鏡子裏的景象消失了，重新照出了他的身影，但剛才的景象已經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心裏。
那情形大約便是南風不競當年死去的真相？含恨而終，大雪覆身，南風不競從此不存於世，又有誰知道？又有誰惦念？他所欠的那份情，那個人可在等他歸去？那個人可知道他等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深重的悲哀籠罩在燁世兵權的心頭，他頭一次感受到這種鑽心挖肺的痛苦，頹然跌坐在椅子上，他看著那面古老的鏡子，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南風不競啊……
自從見過鏡中的景象之後，燁世兵權心中一直怏怏不樂。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一想到那大雪覆身的景象，便覺得悶悶的不高興，加上近日裏軍務繁忙，他便乾脆去城外的軍營裏住了一陣子，大約有一個多月沒有再去鏡中與南風不競相會。
他不去找南風不競，但南風不競依然會來招惹他，燁世兵權心裏知道，只是不願點破而已。夜宿時偶爾拂過的陰風，他看了一半的書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再撿起來的時候，已經留下了斑斑痕跡，只是不知是淚痕還是血痕。
與客人飲茶，低頭便見杯中飄下一兩瓣桃花，這深秋時節哪里尋來，想也知道是他來了。燁世兵權神色不動，悄悄拂去花瓣，將茶如常飲下，那冷冷的風便從身旁吹過。他倒是無所謂，可苦了同坐的客人，只覺得寒意涔涔的浸人，還道是天氣涼的緣故，只能怪自己穿得少了，經不住這集城的秋意。
再後來便是案頭留下的殘花，街巷口一閃即逝的白色人影，還有那夜半無人時候冷冷拂過的風。平心而論，燁世兵權有些喜歡這樣的觸碰，他不去見他，但時時刻刻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念茲在茲，倒比日日相見更有情味，有時夜半醒來，燁世兵權推窗望月，低喚那人的名字，只覺百轉千回，又想起託付了劍子仙跡，要是他真的尋不見那還情的真相，倒也不錯。
這樣時日蹉跎，很快天冷了，過了大雪之後便要到冬至了，白日變短，黑夜漫長，西北風呼呼地刮著，凍得人縮手縮腳起來。
冬至在集城是重要的節日，那是祭祀的日子，每年這一天，人們都要預備好各種祭品和紙錢冥錠，燒給故去的親人以表思念之意。當今離亂之世，集城裏雖還安寧，但外頭天下大亂，死難者不計其數，僥倖逃到集城的人想起故人，自然是心裏難過，這幾年每到冬至，也是集城裏煙火氣最濃重的時候。
亂世之中能得存一息已屬不易，窮苦些的人家或者飄落他鄉的人也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準備些紙錢去路口，做個包袱寫上包袱皮，就地畫個圈兒燒了也就是了。孤墳不知何處，本身也已飄零，只能遙寄這份思念，希望故人在陰間能安好。燒完包袱，還要再燒些零碎的紙錢，一則打點打點路過的孤魂野鬼，教他們別搶了自己親人的財物，二來淪落如此也是可憐，燒一些給他們表表心意，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大戶人家則要講究許多，除了燒包袱還要做水陸法事，端的是好大的排場。冥錢冥錠也都是要好的，包袱皮做的華麗，還要準備紙紮的各種祭品，一一清點準備停當，請人祝禱祈福過了，再抬出去找吉祥的地方燒了。
這些事向來都是喜鳳和阿翠打點的，燁世兵權從不過問。他幼時是在英吉利的，那裏的人大多信仰耶和華，他不曾管過這些，回來之後也沒所謂，只是循著舊例而已。
冬至的習俗是吃餛飩，宅子裏一向都是按著祖宗規矩循例，從主人到僕婦丫鬟乃至警衛馬夫都是一樣一碗的餛飩，燁世兵權對食物上沒有特別的要求，對底下人也不在這方面上苛刻，倒是極融洽的。
吃過餛飩之後，喜鳳卻來了燁世兵權的書房。燁世兵權原本正糾結著是否要去再會南風不競，喜鳳向他請了安，又陸陸續續與他說起今晚做法事的事情來。
宅子裏的法事是每年都做的，一向安排在內宅，燁世兵權就經過看了一眼，沒說什麼便離開了。聽喜鳳提起此事，擺擺手道：“你安排就好，不必與我商量。”
“是，爺。另外，給祖先們的祭禮也都準備好了。”喜鳳的聲音清脆悅耳，“下頭的人要燒什麼，我讓他們自己準備了，到時候一起燒了，我和阿翠也要燒些給先人，也都商量好了，只是……”她忽然欲言又止。
燁世兵權最不耐煩聽這些瑣事，皺著眉頭問道：“怎麼了？”
喜鳳深吸了口氣，壯著膽子道：“也是我多想了，就來問問爺，那位……可要燒些給他？”
他？燁世兵權一愣，這才如夢初醒，之前日日與南風不競繾綣相會，竟至於讓他忘卻了那不過是縷幽魂而已，倒是喜鳳還記得，過世之人若不得供奉，也太可憐了。
初時，喜鳳還恐懼過，不管燁世兵權說的多麼雲淡風輕，但那畢竟是鬼魅，她沒讀過什麼書，好歹聽過戲，戲裏面不都那麼寫，鬼魅迷惑了人，是要把他們的精氣都吸幹了去呢。但漸漸的，喜鳳對南風不競已經沒有那麼恐懼了，反而有些憐惜，那樣一個漂泊世間的孤魂，有個依靠也好。戲裏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若是軍督和他能感動老天爺，讓他死而復生該有多好，府裏要是有個大太太，那軍督也能快活了吧？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準備祭品的時候喜鳳就想起了這件事，但又不敢擅作主張，只好來問燁世兵權。燁世兵權心裏感念，歎了口氣道：“準備吧。”
“那，爺……”
燁世兵權點了點頭：“我寫好了讓將百師送來，你先去準備祭品。”他停頓了片刻，又歎了口氣，“今晚不必再來打擾我。”
喜鳳知道燁世兵權又要去見南風不競，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徑直離開去準備晚上的祭奠了。燁世兵權在紙上寫了南風不競的名字，凝視良久，才吩咐將百師送去給喜鳳做包袱皮，自己則換了便裝，獨自去了鏡臺所在的院落。
因為南風不競的存在，這座無人的空院已經基本算是屬於他的了，喜鳳著人打掃時也小心翼翼的，每次都會親自過來看著，還在心裏偷偷與南風不競說話。當然，她是從來沒有得到回音的，也不曉得南風不競究竟有沒有聽見。
燁世兵權在鏡子前點燃紅燭，默默地在心中喚了幾聲南風不競，又伸手去觸鏡面。白色的霧氣重新纏繞他的指尖，閉上眼睛，這一回他又順順利利地來到了六出飄霙。
南風不競又站在了桃樹下，背著手仰頭望著樹上的花，不知在想些什麼。燁世兵權進入這裏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並沒有低頭，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微微合上眼睛，冷笑出聲。
“還在與我鬧彆扭？”覺出南風不競態度中的不滿，燁世兵權忍不住笑了起來，許久不曾踏足六出飄霙，想來這縷孤魂被相思折磨，也開始執念了起來，“抱歉，近日公務繁忙，不克前來。”他故意不提南風不競時時出沒之事，只作不知，笑著上前，待看見南風不競一張臉俏生生的，竟又是恍惚起來。
“你本就不該來這兒。”南風不競冷哼道，他又不是不知道陰陽相隔，只是……他瞥了燁世兵權一眼，見他含笑站在自己面前，一時情動，便又偏過頭咬住嘴唇，“怎麼，人間不好，你又來這陰間做什麼？”
覺出南風不競話語間的醋意，燁世兵權哈哈大笑，只聽過小媳婦要吃醋的，沒料到他竟是招惹了一只愛吃醋的小鬼。還好他對情愛上一向專情，要不然，指不定這鬼魂兒要怎麼對付那些奪了自己注意力的人呢。
伸手撫摸著冰涼的唇，燁世兵權輕歎：“今日是冬至。”
“那又如何？”在見著燁世兵權之前，數百年的光陰在南風不競的記憶中已經模糊，而他生前獨來獨往的，也不去管俗世之事，竟至於完全不通人事，“是什麼重要的日子麼？”
“你不知？”燁世兵權心念一動，問道，“難道你……從未有人燒東西給你？”
南風不競微微一愣，黯然地垂下了眼睫，良久，苦笑道：“孤魂野鬼而已，又有誰會惦念？”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傷，像團棉花似的堵得慌。他早已是孤魂，屍骨如今恐怕也都不存於世了，沉埋的過往煙消雲散，南風不競此名，又有誰惦念？
燁世兵權望著他，胸中突然升騰起一股難以言說的豪氣，仿佛是遲了數百年的承諾，照亮南風不競晦暗的心：“我惦念。”
我惦念。
南風不競眨了眨眼睛，隨著他的心緒波動，桃花紛紛而落。他抬頭看著燁世兵權，燁世兵權亦望著他，四目相投，已越過陰陽阻隔。燁世兵權輕撫著南風不競冰冷的臉頰，低聲道：“我會一直把你放在心上的。”
南風不競許久無言。他的結局不過兩種，要麼消散天地，要麼再入輪回，與燁世兵權的廝守不過是一場煙花，輕易便會破碎消散。
然而，在這一切消散之前，他望著眼前一念情深的男人，忽然垂眸而笑：“我們出去散步吧？”
燁世兵權攬過他的身體，將他輕擁入懷，細細描摹他冰涼的唇：“你想去哪兒？”
握住燁世兵權的衣角，南風不競定了定神，他揚起脖子來，任由那溫熱的吻落進他的脖頸間，這已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我想出去夜遊。”他忽然笑了，從陽世遙寄而來的相思，他也想親自感受一番，“你不是燒了東西給我麼？”
“我在你面前還不好？”燁世兵權笑著，輕嗅懷中散著桃花香氣的軟軀，“你想要什麼，我給你帶過來便是。出去了，我就抱不到你，聽不見你說話了。”
南風不競哼笑，有一瞬的恍惚，這場景仿佛曾經有過，只是轉瞬這感覺便消失了，他問：“你想我與你說話？”
唯有進入六出飄霙，燁世兵權才能感受到南風不競的存在，能觸摸到他，與他說話。而在平時，南風不競只是過耳的一陣風，零落兩瓣殘花，至於說話，那是聽不見的。人間鬼道終究不相容，天地萬物皆有定數，燁世兵權敢逆天而行，卻也難違這既定的法則。
“我想聽你的聲音。”
“這倒是不難。”南風不競輕輕一笑，生前他便是狂人，這數百年做了鬼，總也修得一點道行的，“我給你的玉佩還在不在？”
“在。”燁世兵權低頭去尋掛在腰上的玉佩，卻發現腰帶上空空如也，“咦？”再看時，那枚玉佩已經被南風不競握在了手中，纖細的手指細細地捋著流蘇，嘴角落下一絲淺笑，“你把它貼在胸口帶著，記著，一定要貼著肉，焐熱了才行。”
“哦？”
南風不競雙頰微微一紅，眼波流轉，令整個六出飄霙都黯然失色：“我會寄身在上面，你就能聽見我說話了。”
“原來如此。”玉乃天地精華，原就有些靈力在，南風不競既然能寄身於這古鏡之上，自然也能寄在那超脫陰陽的玉佩上。燁世兵權想了想，點頭應允：“好。”
“那我們走吧。”南風不競揚起臉來，輕聲說道。
燁世兵權一時情難自已，低頭便吻了下去，唇齒的糾纏間混著曖昧的情欲，熾熱的吻讓冰涼的唇都被點染了溫度，南風不競微微一愣，旋即覆下眼瞼，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著，掩住眸中深藏的情緒，他反手抱住了燁世兵權的脖子，將這一吻持續下去。
這樣纏綿熱烈的吻，讓燁世兵權激情澎湃，也讓南風不競尋回了往昔的愛戀，數百年的孤寂再起波瀾，他有了活著的感覺，懷念人間的滋味。他貪戀著那鮮活生命才擁有的東西，溫暖的身體，激烈的心跳，淩亂的呼吸……失去了這些，他終究什麼都沒有。
但燁世兵權擁有這一切，刹那念起，南風不競甚至想要不顧一切地掠奪。但這只是一刹那的想法，他馬上就忘記了，毫無疑問，他現在愛著眼前的男人，就算這份感情再如何脆弱，他又怎麼捨得奪取愛人的生命力呢？
這可是數百年來，他這遊蕩在人間的孤魂，能看見的唯一的陽光。
“唔！”
南風不競低嗚了一聲，閃身離開了燁世兵權的懷抱。他感覺胸腔裏似乎有什麼在快速地跳躍著，那應該早已不存在的東西，卻讓他此刻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看著燁世兵權，驚訝於此，歡喜得想要大笑出聲，然最後他只是輕聲道：“我們該出發了。”
燁世兵權舔著嘴唇，回味著方才的親吻，明知這一切都是虛幻的，也許很快就會消散，譬如指間沙，即便他輝煌天下，也依然握不住。但是，這一刻的心動如此真實，他為一縷幽魂獻上了此生的愛情，多麼可笑荒唐又不容置疑的事實啊。他低頭笑出了聲：“好，走吧，我們去夜遊。”
“嗯。”
眼前的景象如水波漾起漣漪，變得模糊起來，燁世兵權閉上眼睛，享受著身體失去依託的感覺。片刻後，他睜開眼睛，回到了他所存在的陽世，古鏡中南風不競的身影一閃而逝，隨著鈴鐺聲不絕於耳，燁世兵權覺得胸口微微一熱，他迅速低頭查看，卻見那枚玉佩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的胸口，藏在衣物最裏層，貼著心口的皮膚掛著。
他的每一下心跳，都牽動著玉佩的所在，燁世兵權知道南風不競就在那裏，他們正緊緊相依。“南風？”
“嗯，我在。”聲音似乎是從腦海裏直接響起來的，周圍依然是靜悄悄一片，安謐得仿佛什麼都沒有。燁世兵權欣喜地發現，原來這樣的南風不競只有他一個人能感受到，只屬於他一個人。“感覺如何？”
南風不競沉默了一會兒，含含糊糊地回答：“嗯……好暖和。”
“哈！”瞬間便明白了這動人的情話，燁世兵權仰天大笑，趁著月色正好，徑直踏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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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0-03-22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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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冬夜是極為寒冷的，淒清月色下風呼呼地往衣袖領口裏灌，轉個彎冷不防一陣寒風撲身而來，能叫人凍得直哆嗦。
燁世兵權獨自走在蒼茫的夜色中，原本將百師打算跟著的，卻被他拒絕了，胸口一點溫熱提醒著他那縷幽魂的存在，相處的時光難得，他可不願有人打攪，叫將百師在宅子裏守著，門口點上一盞燈，燁世兵權披上斗篷，連燈都沒有提，便悄然出門了。
因為是冬至的關係，街上的店鋪都已經關門了，整條街冷冷清清的，鬼影憧憧，十分滲人。燁世兵權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噠噠地迴響，像一首隔世的歌謠，混著寒鴉風嘯中的陰森，格外令人恐懼。街角有黑影閃過，不知是匆匆歸家的行人，還是不見天日的遊蕩孤魂，在這樣一個日子裏尋找一點兒殘羹冷炙的供奉。
沒有燈光照亮，月色慘白，遠處的火光明明滅滅的，空氣裏氤氳著一股煙火的焦糊味道，從街的盡頭一路飄來，那味道一個勁兒往鼻子裏鑽，不怎麼好聞，還有些嗆人。燁世兵權微微蹙了眉頭，拐彎走進一條小巷子裏，巷子盡頭懸著大紅色的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的，更生出些許殘紅冷鬼氣重的恐怖來。燁世兵權加快了腳步，卻聽得一聲輕笑，如一陣香軟的風入懷。
“笑什麼？”知道是那幽魂在笑，燁世兵權依然走得很快，伸手按住胸口，輕聲問道。
南風不競不曾現身，聲音卻不大不小地傳入燁世兵權耳中，如同他們正並肩同行，如常談話：“你走得這麼快做什麼，害怕了？”
燁世兵權問：“你看見了什麼？”他是什麼都看不見的，但在這幽魂的眼中，說不定那一條街上都站滿了同類，也不知道是怎麼一番熱鬧的景象。
這樣一想倒是有些有趣，燁世兵權自己卻先笑了出來。南風不競猜到他的心思，卻也不肯點破，故意道：“是啊，有許多我的故人，你要是害怕，那便回去好了。”他如同玩笑一般，突然道：“哎呀小心，你撞到了一位老婆婆。”
“從來只有別人讓我，我不曾給別人讓過路，何況是鬼？”燁世兵權身上殺伐之氣尤其重，這是連南風不競也很清楚的事，正因如此，他才不怕自己的鬼氣沾染了這男人的身，要是尋常人，這般日日與鬼魅廝混在一起，恐怕早就泄盡陽氣而亡了。燁世兵權撫摸著胸口的玉佩，如同在安撫南風不競，沉聲道，“不要緊，我帶你去拿東西。”
“什麼？”
穿過小巷，再往東邊轉了些路，很快就到了城郊，再往前走便要出城，再就是要到山裏去了。離城門口不遠處有片小樹林，林子裏閃著火光，映出人影來來往往，似有人聚在此處做什麼。隱約有說話聲和音樂聲傳來，恍恍惚惚地也聽不太清楚。
燁世兵權慢下腳步，一面向林子裏走，一面小聲解釋道：“再過去是我家祖墳，喜鳳找人看過風水，便選了這裏說是吉祥的地方，也在這裏做事。”他說的做事就是喜鳳操辦的那些，將東西燒給早已故去的人。大戶人家本就講究，燁世兵權殺業重，喜鳳也是要顧忌些，便多燒了許多，在她的想法裏，這是在為燁世兵權積福積德，將來若是到了陰間，也少些罪過。
煙霧嫋嫋中，飄來厚重的香氣，是焚燒香火的味道。燁世兵權站在樹後，看著阿翠帶著幾個家裏的僕人正跪在火盆邊上恭恭敬敬地燒東西，喜鳳則一身素服，領著兩個大丫頭跪再蒲團上，雙手合十，小聲地祝禱著。她非常虔誠，面向祖墳所在的方向，不停地叩拜，把這當做是頭等的大事來做。
燁世兵權沒有上前打擾，在警衛們能發現他的範圍之外站著，看著火光映亮了喜鳳的臉，阿翠攏了攏落在頰邊的碎發。那兩個美麗的女子都是他的妾室，他能給她們活在這世上所有的榮華富貴，卻吝嗇於分她們一絲愛戀。他低垂下眼睛，滿心皆被另一抹白色的身影所佔據，似乎他從未正式娶過妻子，便是要把那個位置留給他，留給一個不存於世的孤魂。
“好香。”輕聲說著，燁世兵權不太懂那些流傳下來的規矩，只模糊得記得好像有人與他說過，這是供奉的香火，漂泊無依的魂魄們循著這香味而來，從那些陽世寄託而來的思念中，分得一點點念想。“南風，你還在嗎？”
南風不競不應，過了許久，燁世兵權聽見一聲輕歎，模糊又遙遠的喃喃自語：“原來是這種滋味……”他能看見燁世兵權看見的一切，也能感受到他感受到的一切，甚至於他能看見無數孤魂野鬼紛至遝來，蹲在那火焰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貪婪地吮吸著漏下的一絲微暖。
“走吧。”南風不競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時刻提醒著他現在的處境。而且，被圍攏在中央的美麗女子也在灼痛著他的雙眸，名為嫉妒的感情無論何時都不會消失，因為她們擁有著鮮活的生命，因為她們名正言順。“走吧。”
燁世兵權心頭微微一悸，似有所感應，轉身離開了樹林。他在月色下慢慢地走著，享受著寒夜帶來的冷清和清醒，他輕聲地笑著，小聲地與南風不競交談，南風不競回應地很少，但燁世兵權知道，他在聽著。
隔著衣物，燁世兵權輕撫玉佩，問道：“你似乎不怎麼高興，不喜歡喜鳳給你的東西嗎？”他突然起了好奇，“那種方式，你們真的能收到嗎？”
“當世上所有人都將你遺忘的時候，就真的變成了孤魂野鬼了吧。鬼魂，不過是依託著活人的思念才得以苟延殘喘，記得自己是誰。”南風不競感歎著，酸澀的感覺沸騰得他焦躁不安，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不要提她。”只有這時候，他可以獨佔這個男人。
“哦。”
燁世兵權於是不再開口，沿著小路慢慢地走著，這種漫無目的的夜遊實在無趣，他便繞開了空無一物的大路，轉到先前火光明滅的路口去了。
時間有些晚了，燒完東西的人都已經散去，地上留下一團一團的黑色痕跡，有些沒有燃盡的餘屑落在地上，被風一吹便打著卷兒舞動了起來，飄散地到處都是。角落裏，還有一團微弱的火苗在跳動著，一盞精緻的小燈放在一旁，映出一名少女的容顏。
南風不競咦了一聲，燁世兵權也覺得奇怪，這麼晚了，為何這少女還獨自在外？他走到少女的面前，火光照亮他錚亮的皮靴，低著頭的少女嚇了一跳，仰起她如花的容顏。
“你好。”少女怯生生地開口，以為燁世兵權是過路人，挪開一些地方，聲音若銀鈴般清脆，“您要過去嗎？”她俏麗的容顏展現著這世間的美好，漂亮的眼眸定定地望著燁世兵權。
一瞬間，南風不競有種熟悉的感覺，說不上來卻又絲絲縷縷纏繞，他的眼前閃過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面，少女的石像，落下的淚滴，還有一抹決然而去的倩影。這些畫面和眼前的少女交織，恍惚的情緒波動令燁世兵權也有所感應。望著少女，燁世兵權微微蹙眉，問道：“這麼晚了，你為何獨自在此？”
少女手裏還握著一些沒有燒的紙錢，小心地一點點放進火堆中，火苗更大了些，也令周圍更加溫暖：“我想燒些東西祭奠他。”她的臉上顯出奇異的神采，似在回憶著什麼，“我就快要成婚啦，爹爹不許我再想其他的，可是，我還是想要祭奠他，所以只好晚上偷偷出來。我一會兒就回去了，很快的，您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呀。”她看見燁世兵權的皮靴，還以為他是夜晚巡邏的員警，趕緊小聲求告著。
燁世兵權沉吟，蹲下來撿起一張散落在外的紙錢，將之投進火堆裏：“你不想嫁？”
“沒有呀，我的未婚夫很好。”少女微微笑著，臉上洋溢著幸福，不吝與一個陌生人分享，“他很英俊，待我也很好，我很喜歡他。”她垂下眼睛，把紙錢折成漂亮的形狀，放進火堆，“而那個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可是從小到大，他都出現在我的夢裏。那個人總是陪著我，他也很喜歡我，但是，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啦。”她歎了口氣，“爹爹說，他一定是我前世的戀人，我們沒有緣分的，不過，我還是當他是朋友的。我希望他能好好的，他可能……還沒有投胎吧，我燒些給他，希望他早點輪回。”
胸口忽然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少女的話像針一樣刺進心臟。燁世兵權站了起來，皺眉不語，南風不競亦受到了震動，也不曾開口，他們默默地站在少女的身旁，看著她一點點燒著手中的紙錢。
“你怎麼啦？”燒完最後一疊，少女小心地用樹枝撲滅了地上零星的殘火，收拾好東西放進籃子裏，起身打量著出神的燁世兵權，“那個，先生，您沒事吧？”
“嗯。”燁世兵權回過神，忽然問道，“你怎知，他有沒有收到你的心意？”
少女笑著低頭：“我也不曉得，但是我在夢裏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只是也想盡一點心罷了。希望，我們都能安好。”
“各自安好麼……”燁世兵權輕撫懷中，若有所思。
“先生？”少女好奇地看著燁世兵權，見他望向自己，怯怯道，“先生，我該回家了。”
燁世兵權點了點頭，心血來潮：“我送你回去吧。”
“那……我家就在河那邊，很近的。”少女覺得燁世兵權沒什麼惡意，加上集城的治安一向很好，便沒有拒絕，兩人一前一後走著，燁世兵權攤開手掌，一片桃花落了下來，他知道，南風不競也在。
經過河邊的時候，燁世兵權忽然停下了腳步，一股力量拉住了他，他把目光投向冷冰冰的河水中，聽見南風不競的呢喃：“為什麼沒有花燈？”
“什麼？”燁世兵權反問。
南風不競道：“我以為，今晚會有人在這裏放花燈祈福。”他依稀記得那種滿河飄著花燈祈福的場景，向亡者傳遞思念，只是現在河上空空蕩蕩的，只有河水在黑暗中拍打河岸的聲音。
少女並不曉得南風不競的存在，見燁世兵權立在那兒不動，便問：“先生，您怎麼了？”
燁世兵權也不懂得這些規矩和習俗，他從來不在這些小事上留心的：“今日沒有花燈嗎？”
“花燈？”少女不解，看燁世兵權一直盯著河裏看，突然恍然大悟，“您說的是放河燈祈福吧，那是在七月半中元節才有的，哪有人在今天放燈祈福的？”
“哦。”燁世兵權低聲問南風不競，“你想看嗎？”
許久無人應答，燁世兵權突然輕輕笑了起來，迎著陣陣寒風深吸了一口氣，湧入胸腔的寒意刺激得人清醒，他想少女走去，問道：“你會做花燈嗎？”
“啊，您說河燈嗎？”少女驚訝地看著燁世兵權，不明白這個陌生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不過她並不感到害怕，地上映出了燁世兵權長而高大的影子，他強勢而又克制的禮貌很能給人安全感，這讓少女相信他至少不是個壞人。“會是會，只是現在……”
似乎不合時宜。不過少女並未把話說完，因為燁世兵權已經點了頭，從懷裏摸出幾個大洋遞給她：“幫我做幾個吧，我也有……想要看到的人。”
河燈順水流，把思念送給亡者，少女突然心有所感，攏了攏身上的衣袍，輕聲說道：“好吧，不過我不要你的錢。還有，現在手裏沒有工具，你要做的話，我們去找一家店買吧。”
好在今日是冬至，燒紙的人多，冥器店也開得晚，燁世兵權和少女繞到橋下不遠處就找到了一家。店家原本是不賣這小巧玩意兒的，看在燁世兵權的面子上，殷勤不迭地拿了蠟燭油紙竹簽等等東西，還細心地問起了款式和要求。
燁世兵權把大洋放到櫃檯上，向少女道：“你來做，多做幾個。”
“好。”少女心靈手巧，用油紙糊底，竹簽做骨，再剪了彩紙做裝飾，很快便做出了漂亮的河燈，只消點上蠟燭放到河裏順水而去，就完成了。燁世兵權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南風不競終於再度開口，嗔道：“大半夜的，你折騰人家姑娘做什麼？”
“你想看我們就做，等明年七月半還有許久。”
“不看也罷，我隨時可以讓六出飄霙裏放出十裏河燈，你想看什麼樣的都有。”
“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燁世兵權笑而不答，少女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先生，您在和誰說話？”
燁世兵權搖了搖頭：“沒什麼，做好了嗎？”
“快好啦，我做了九盞，七盞是你的，我自己也要放兩盞，你看夠了嗎？”她握著毛筆，把墨汁沾上去，就著昏暗的燈光在河燈上寫字，“唔，還差字了，嗯，先生，你要把河燈放給誰呀？”
“……這是什麼？”燁世兵權看了一眼，少女在河燈上寫了“湘靈”兩個字。
少女溫婉地笑著：“這是我的名字。原本這河燈上是要寫收信人的名字，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所以寫上我的名字，他看到了也許就知道了。”她寫完自己的兩盞，又問燁世兵權，“先生，您要寫誰的名字呀？”
“我來。”
燁世兵權接過筆，在每一盞河燈上都寫下了南風不競的名字。他寫的很慢也很認真，一筆一劃，那四個字早就銘刻在心中，每一筆都描摹深情。南風不競……他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正在身旁一同看著，聽自己的名字在愛人的舌尖流轉，燁世兵權伸手虛握住那雙看不見的手，在最後一盞河燈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燁世兵權。
寒風吹過，湘靈打了個寒顫，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好像是桃花的香味。”
“走吧，我們去放燈。”
河邊更加寒冷，湘靈把她的棉衣裹得緊緊的，跟著燁世兵權去放燈。燁世兵權從口袋裏摸出新款的打火機，是從西洋賣過來的高級貨，一點就燃，將河燈一一點亮，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水中。他輕輕攪動著河水，河水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讓河燈隨著水波漸漸飄走了。
黑漆漆的河面上，一串河燈跳躍小小的光亮，仿佛星子般閃爍，湘靈歡呼雀躍，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興奮地小聲祈願著，這是對逝者的思念，也是對生者的祝福。
燁世兵權稍微走得遠了一些，抱著手臂溫柔地注視著越飄越遠的河燈，知道南風不競在看，他笑問：“好看嗎？”
南風不競的聲音倦倦的，像極了困倦的睡貓，聽著想讓人擁他入懷：“太少了，不過看在你心意難得的份上，就原諒你了。”
河燈順著水流打著圈兒飄搖不定，小小的一盞，哪里受得住水浪的撲騰？燁世兵權望著那河燈漸漸燃盡，然後落入水中，最後消失不見，意猶未盡：“你收到了嗎？”
河燈傳遞著遙遠而深沉的思念，從生者的世界傳回死者的國度，燁世兵權微微低頭，望著身側的虛空，模糊的白影若隱若現，他伸出手攤開掌心。幽幽的歎息聲中，一雙手落進燁世兵權的掌中，他們十指交扣，許久不曾分開。“嗯。”
當所有的河燈都消失之後，夜已經很深了。打更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當當當地迴響著，燁世兵權走到湘靈身邊，沉聲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把湘靈送回了家，在門口看著少女安然歸家，老父親擔憂女兒一直蹲在門口等著，雖是夜半時分，家裏依然燈火通明。一家人合樂的聲音傳來，燁世兵權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悄然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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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心宛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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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29)

16樓發表於: 2020-03-22 22: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1
回到宅邸的時候已經晨光熹微，家僕們早早地起床，開了大門開始灑掃，進入新一天的忙碌。
看見燁世兵權一身霜寒地從府外回來，門前打掃的小廝們各自一愣，急忙屏氣凝神，低頭行禮。燁世兵權邁開大步進了府門，守了一夜的副官將百師急忙迎了上來，接過他隨手扯下的斗篷，快步跟在他的身後。“軍督！”
“不必跟著。”燁世兵權吩咐了一聲，將百師便停在了原地，目送著燁世兵權快步轉入後院，消失在走廊深處。他知道軍督必定又是去了那間無人的院落，近來的傳言越來越多，關於軍督娶了鬼婦的說法更是甚囂塵上，傳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作為軍督堅定的追隨者，將百師在外對那些傳言嗤之以鼻，更嚴令約束手下不得亂傳，但他日日在府上看著，也曉得那些傳言並非空穴來風，雖有些心中不安，但也不太敢勸。
畢竟，軍督除了有時行蹤不定之外，並無什麼大的改變。
燁世兵權回到鏡臺前，小心地從懷中取出玉佩，餘溫未散，那溫潤的玉佩上閃著淡淡的光芒，在未被晨光照亮的屋子裏顯得格外漂亮。相處的時光又要過去，燁世兵權戀戀不捨地撫摸著玉佩，點燃鏡前紅燭，輕喚：“南風？”
許久之後，輕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南風不競像一片飛雪，一碰即碎：“我該走了。”
“什麼？”
無人應聲，過了很久之後，又是一聲輕歎：“我要休息了。”這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燁世兵權皺著眉頭，想要問怎麼回事，卻聽得鈴聲一響，鏡臺上的紅燭幽幽滅去，一縷青煙嫋嫋升起，而後他便再也感覺不到南風不競的氣息了。
“南風，南風？”
燁世兵權急喚了幾聲，猛然站了起來，心跳快得好像要跳出胸腔，他握著手中玉佩，餘溫散盡之後，玉質冰涼，就像南風不競的身體，從未有過溫暖的感覺。
太陽已經升起，陽光透過大門向屋子裏投來一束，燁世兵權回過神來，頭上已經浸出了冷汗。他踱了幾步，終於冷靜了下來，那句話不像是永遠的告別，而只是這一刻南風不競的疲倦。
他們並不能時時相守，耽於情愛也不是燁世兵權的作風，雖有遺憾，但在下一次重逢來臨前，他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待。
因為，天已經亮了啊。
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燁世兵權都無法進入鏡中的六出飄霙，也沒有再看見那一縷幽魂出現，就好像南風不競從未來過，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夢醒之後，什麼都沒有留存下來。
冬至過後就該開始準備年節的東西了，日子過得飛快，很快新的一年就要到來。
燁世兵權近來也忙碌，明年開春之後只怕戰事還要繼續，集城站在風口浪尖，自然要小心應對。趁著冬日裏這段時間北方嚴寒，而處於溫暖地域的集城尚可以繼續加緊操練，秣兵厲馬，為著應付越來越吃緊的局勢而準備。
府邸裏的事仍由喜鳳打點著，阿翠也來幫忙打下手。除了府裏的一應開銷和準備，還要幫著燁世兵權處置外頭的交誼。與燁世兵權交好的幾個將軍托人送了東西過來，要預備著回禮；京中雖遙遠，禮節性的交陪也必不可少；還有居住在集城的大戶望族，少不得要來往，這也是必要的人情往來。再加上例行的施粥救濟、祭祀和打理府裏上上下下的事務，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就這樣一直忙忙碌碌到了除夕，爆竹聲中一歲除，這一年也算是圓圓滿滿過去了。喜鳳張羅了一桌酒席，和阿翠還親自下廚做了幾個拿手菜，團團圓圓吃頓年夜飯。
家裏人口不多，燁世兵權已無親眷在世，喜鳳和阿翠都是孤兒，三個人吃團圓飯也怪冷清的，又叫了幾個親近的屬下。說來將百師也是孤兒，自幼追隨在燁世兵權身旁，便被叫上了桌，再就是千葉傳奇了。千葉傳奇漂泊至此，自然也不會回去故鄉，他又沒有娶親，孤身一人逍遙自在，這些年每到新年裏便跟在燁世兵權一塊兒，也算作家裏的一份子，一桌子吃飯湊個熱鬧。
千葉傳奇最後一個到場，帶了一壇子酒過來。燁世兵權不怎麼喝酒，向來年夜飯都是以茶代酒，或者淺酌一兩杯，其他便隨他們鬧騰了。這回千葉傳奇帶來一甕佳釀，說是故人特地從故鄉捎來，十年佳釀難得一見，便趁此機會請大家共同品嘗一番了。
拍開泥封，酒香清冽，還帶著一股子淡雅的芬芳。燁世兵權咦了一聲，不由側目望去，這熟悉的味道，令他想念起那奉在心頭的一抹白。
千葉傳奇為眾人一一滿上，連喜鳳和阿翠都有份，他說這酒名為桃花釀，乃是桃花所釀造的。這集城雖然盛產桃花，卻無人想起用桃花入酒，只取花謝之後的果子食用，倒是這桃花佳釀難得，而且風雅至極，頗受文人墨客喜愛。
將百師第一個嘗了，酒液入喉回甘，卻不算很烈，倒不合這軍中戎馬的火烈性子，咂了咂嘴道：“哎呀，味道還行，就是淡了點，像是娘們喝的。”
千葉傳奇笑著道：“這酒要慢慢細品，方解其中百轉滋味。似你這般牛飲，卻是暴殄天物了。”
“什麼天物，這酒還不如咱們集城的燒酒好喝，一股子脂粉氣。”將百師哼笑著與千葉傳奇玩笑，轉向燁世兵權道，“軍督不愛飲酒，但酒的好壞還是分得清的，軍督你來評評，是咱們集城的燒酒好喝，還是這什麼桃花酒好喝？”
燁世兵權卻端著杯子怔然出神。淡淡的酒香喚醒了某種早已遺忘的東西，似曾相識的感覺再度婉轉心頭，朦朧間他似乎看見了什麼。染上嫣紅的豔麗雙頰令他怦然心動，朵朵桃花盛放，白色的衣角在風中慢慢滑落在地，而後是多情的喃呢，玉體橫陳，顛倒紅塵的糾纏，共赴於巫山雲雨之間，沒頂的快感令人百轉千回，再難忘懷……
“軍督？軍督？”
“嗯？”燁世兵權回過神來，杯中酒仍在，一桌子人驚訝地望著他，似乎在等待他開口。他微微凝眸，低頭望著那淡色的酒液，心念動處，便將那杯桃花釀一飲而盡。
入喉清涼，燁世兵權眼中一亮，下意識地贊了一句：“好酒。”
“啊？”將百師不明所以，千葉傳奇卻是喜上眉梢，再度為燁世兵權斟酒，“哈，看來這一局，是我這桃花釀贏了將百師將軍的集城燒酒嘍？來，軍督再飲一杯。”
將百師見狀也不敢多言，跺了跺腳便一笑置之，自己取了集城燒酒過來，與其他人一同開懷暢飲。
宴席上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外頭的爆竹聲也傳來，亂響一片，把新年裏的氣氛炒得足足的，一派歡樂祥和。喜鳳和阿翠向燁世兵權敬過酒，早早地離席而去，剩下來的便是男人們的戰場了，除了將百師和千葉傳奇，還有幾個副官都是海量，難得的日子裏可以放肆一番，他們吃著喝著就高了，大聲喧嘩著，一面劃拳助興，一面痛飲歡笑。
燁世兵權坐在主座上，慢慢品著桃花釀，也不參與這拼桌一醉的吵鬧。新年喜慶，爆竹聲炸走一切魑魅魍魎，在這樣的日子裏，鬼怪是不敢現身的，燁世兵權晃著酒杯，想起南風不競來，不覺滿心欲念。
方才刹那芳華，他竟在迷離間窺見國色天香，一想起南風不競那般模樣，便讓他渾身都燥熱起來。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這份思念與欲望的交織越發強烈，令他心心念念不得解脫，恨不得立刻將南風不競輕擁入懷，然後將那身子佔有，體會那極致的美妙之處。
酒酣人醉，入夜到深處，拼酒的幾個都醉倒在桌子底下去了，說好了要守歲的，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抱著酒壇相會周公。千葉傳奇也喝了許多，只是他是文人出身，還講究些許分寸，沒有醉得太過，轉眸看向燁世兵權，但見燁世兵權撐著額頭，低垂眼睛，看不清楚眼底流轉的情緒。
“軍督？”
燁世兵權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情念，他突然起身，放下手中的殘酒，沉聲道：“我出去走走。”說罷也不理會千葉傳奇的欲言又止，徑直出門去了。
哈，千葉傳奇嗤笑出聲，酒意醉人，素還真，你托人帶來這壇桃花酒，究竟是何用意呢？
出了屋子，外頭的冷風呼嘯而過，燁世兵權站在廊下，被撲面而來的寒風吹醒了酒意。他負手而立，望著廊下高懸的紅色燈籠，在地上拉長出自己的影子，只有一人，形單影隻，卻不見那人身影。
也是，那人本就不會在此投下身影。他如飛花，消散於這寒冬之時，新歲的吉祥如意，原就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胸中忽然升騰起一股強烈的不滿，也許是酒意上頭，燁世兵權反復回味著那些香豔而破碎的畫面，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喧騰不休，令他邁開腳步，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鏡臺前。
伸手撫摸著冰冷的鏡面，無人回應的滋味百爪撓心，燁世兵權點燃紅燭，握住玉佩輕聲呼喚著南風不競的名字。不知是他的執著打動了那縷幽魂，還是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裏註定如此，繚繞的霧氣纏上燁世兵權的指尖，緊接著一股與之前不同的巨大力量將他拉進了鏡中的世界。
眼前一片鮮紅，在陰陽交匯的漩渦中，燁世兵權忽然看見了一幕，他在雪地中抱起一人，南風不競，我惦念，我惦念……而後是無盡的火光沖天，燃燒的火舌席捲了一切。
呵！
燁世兵權爆喝一聲，心神歸位，見自己落在了六出飄霙之中。然這已不是從前的六出飄霙，那大片大片的桃花林已經變了樣，殘花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飛雪片片落下，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整個六出飄霙都被雪舞冰封，只剩下漫天漫地的純白。
沿著舊時的路走入荒頹的桃林深處，只見雪地裏一抹觸目驚心的紅，白衣染遍朵朵血花，而被大雪覆身之人，徒留一地淒涼。燁世兵權的心被狠狠地拽住了，窒息般的疼痛擴散在胸口，他猛然握緊了拳頭，快步上前抱起倒在雪地中的身軀。
“南風！”
入懷只剩一片冰涼，燁世兵權將滿身是血的南風不競擁入懷中，明明早已知曉這樣的過往，而這一切不過是殘留在南風不競魂魄中的記憶回溯，但直面這樣的景象的時候，燁世兵權依舊痛得天翻地覆。
“南風……”顫抖的指尖撫上毫無生息的臉龐，狂亂的雪花撲上燁世兵權的眼睛，整個世界都已經模糊不清，他用力抱住南風不競的身軀，低頭吻上那冷冷的唇，想要用自己的身體溫暖他，即便不過是徒勞無功。
“我來了。”
我來了。
仿佛隔世的囈語，傳入早已忘記過往的人耳中，石破天驚，重歸於命運本來的軌跡。“唔……”一聲輕喃過後，南風不競悠悠醒轉過來，張開眼睛望著燁世兵權，而後露出了淺淡的笑容，“是你，你怎麼又來了？”
人世早已遠離，但新歲的到來還是驚動了孤寂的魂魄，震耳的爆竹聲打破了最後一點念想，早已不在人間的孤魂只得瑟縮在古鏡的一隅，陷入沉睡之中。
而今，卻有人強勢侵入而來，打破這陰陽的隔閡。南風不競抬手撫摸著燁世兵權的臉龐，他的手指冰冷一片，似是覺察這一點，他很快縮回了自己的手，苦笑：“今日新歲交替，你不該來這兒。”
“我願意去哪里就到哪里，鬼神亦不能阻止。”燁世兵權傲然道，他向來如此傲慢而強勢，也許正是他身上這股殺伐之氣，竟在陰陽隔閡間強行撕開了一角，侵門踏戶而來。而後，他語音轉柔，夢囈般摟著南風不競，“你許久不曾出來了。”
南風不競眸中盈盈，似覺察出燁世兵權此刻的情動，一閃而逝的柔軟在他的眼中劃過，他輕聲道：“那日附在玉佩上與你夜遊，耗損得多了些。”構築六出飄霙也在消耗他的力量，為了維持這一切的幻夢，南風不競在透支自己的魂力，他感覺到了自己的虛弱，脆弱讓他對燁世兵權溫暖的懷抱產生了依賴，忍不住蹭了進去，將自己蜷縮著，任由燁世兵權的氣息侵略自己。
燁世兵權動容，他終於明白為何從前南風不競的魂體從不曾與自己說話：“傻南風。”他輕歎了口氣，生怕南風不競終有一日散盡了力量，那他就真的天地不存，從此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了。
“我……”南風不競依靠在燁世兵權懷中，沉湎在這醉人的溫柔中，卻在那一刻，他聽見了燁世兵權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提醒著他這個男人鮮活而燦爛的生命。
這是他所沒有的東西。
南風不競猛然清醒了過來。在這六出飄霙裏，他主宰一切，甚至他擁有了早已湮滅的肉體，然而，這具冰涼的身體裏，胸腔裏只有一片死寂，或許對於活著的燁世兵權來說，與一具屍體無異。
哈，南風不競淒然而笑。他掙脫了燁世兵權的懷抱，身影一閃，已然立在了別處，拂袖轉身，將一身血衣化回純白：“以後，你不必來了，回去吧。”
“為何？”燁世兵權的瞳孔猛然放大，大步上前，欲要抓住即將遠離的白影，卻只觸及了飄蕩的白色衣角，“南風？”
“哼。”如果決絕能換來兩廂安好，南風不競想，也許一開始，他就不該招惹另一個世界的人，“待我還了情，就該入輪回了。”
燁世兵權神色一寒，只覺胸中妒火中燒：“你，已經想起來？還是你已經找到他了？”
“沒有。”南風不競執意不肯回頭，決然而去，但燁世兵權一直緊跟著他，在這片桃林中徘徊，“這一世已是情債難償，你我之間相隔陰陽，莫叫我再背負情債入下一輪回。”
“那你為何找我？為何讓我入夢？為何？”
“是我錯了，燁世兵權，你走吧。”
“我從不承擔別人的錯誤，即使那個人是你。”燁世兵權猛然立定，眼中森寒，若是南風不競回頭，定會被此刻他渾身上下散發的梟戾之氣所震懾。
“哈，那你要陪我死？註定沒有結果的事情，不如趁此了斷。從今之後我入輪回也好，魂飛魄散也好，你我陌路，各自珍重。”
“不可能！”十指收攏，燁世兵權捉住了南風不競的衣角，南風不競不得不停了下來，亦是吃驚不已，他從未想過在六出飄霙裏，當他想離開的時候卻會被燁世兵權抓住。
“我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冷漠的言語中，燁世兵權注視著南風不競，撕去溫情脈脈的面紗，集城的軍梟從來就是一只兇狠的猛虎，他拽著南風不競的衣服將其拉進了自己的懷中，然後緊緊地抱住，“南風，我要你！”
南風不競惘然。
遙遠而破碎的記憶裏，同樣的話語穿越時空而來，仿佛曾經也有人這樣對他說過，我要你。
留下來！
他慢慢抬起頭，望著燁世兵權，許久，輕笑：“你是人，我是鬼，陰陽殊途，關山難越。”
“那又如何？”燁世兵權亦笑。
“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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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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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17樓發表於: 2020-03-28 14: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玉佩的主人是南風的愛人，劍子去找玉佩的出處，好期待後續喔
軍督家的姨太太們好乖啊，很喜歡她們已默認南風是大太太，不敢怠慢
劍子告誡不得有肌膚之親，可是軍督此刻已經忍不住了，要煞車嗎？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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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心宛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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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29)

18樓發表於: 2020-04-20 09: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2
寒風席捲，遠處的爆竹聲漸漸喑啞，夜已經很深了。
喜鳳從短暫的小睡中驚醒過來，披衣起身，喚來守夜的丫頭問是什麼時間了。因是新年裡，小丫頭們也不大上心，未等到守歲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地聽見二奶奶問話，打著哈欠就過來了。
望瞭望長桌上的西洋鐘，丫頭掰著手指換算了一番，這才回過神來向喜鳳回稟：剛過了三更天。
那便是新年已經到了，難怪之前爆竹聲連天，這會兒動靜漸漸小了。喜鳳打了個哈欠，急急把衣服穿戴整齊，將一把青絲梳起來，又喚丫頭去準備出門的棉袍斗篷。丫頭一面去架子上取新做的紅色梅花棉襖，一面問：“二奶奶這是要出去呢，天色還早，這時候就起了？”
喜鳳對著鏡子抿攏流落在額頭前的亂髮，笑著道：“這幾天忙碌多了，吃了兩杯酒就醉了，爺那裡的宴席不知怎麼樣了，總得去善後，總不能讓他們在地上就睡一夜的，這新歲裡第一天，做什麼可得一年做到頭了。”那丫頭抿嘴笑著說：“二奶奶別忙，宴席那裡早散了，看您累著了，是三奶奶去張羅的。幾個吃酒吃醉了的都送去客房歇著，都安排好了呢。”
喜鳳放下手中正要掛起的耳墜子，哦了一聲道：“阿翠安排好了，那便省事了。”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又問，“那爺呢，又回書房裡歇下了？”“哪兒呀！”提起這事丫頭就有些不快，她在宅子裡做了幾年，貼身跟著喜鳳也很久了，知道喜鳳對軍督一往情深，卻從不見軍督留宿此處，“爺的興致好得很，還不是去會那狐媚子去了？”
流言傳著傳著，就變成了燁世兵權金屋藏嬌，在那院落裡藏了個女人了。反正南風不競的事本就不宜對外宣揚，燁世兵權乾脆順水推舟，就認了這說法又如何？喜鳳卻是知道個中緣由的，微微愣了愣，也是憐那孤魂可憐，便道：“不許胡說，爺既然喜歡，輪到旁人說什麼？”
丫頭不服，摟著喜鳳的胳膊撒嬌：“二奶奶，我是替您委屈。那狐媚子從不敢露面，誰知道是什麼野東西的，也配得上爺？”喜鳳歎氣，擰著丫頭的臉蛋兒道：“別說了，大過年的也不怕忌諱，要讓爺聽見了也不怕他把你趕出去？再者我與三奶奶也不是什麼大家小姐的出生，哪有這麼些講究的？”丫頭撅著嘴仍要說，喜鳳拍她一下胳膊道：“行了，不說了，你去睡吧，我再眯會兒。”
丫頭見喜鳳已經皺了眉，也不敢再放肆下去，吐了吐舌頭說了幾句吉祥話，便退下去了。喜鳳披著衣服走到窗前，卻見外頭飄起了雪，六出冰花紛紛揚揚，為這一夜攏上一層白紗。
……
“好。”輕若無物的呢喃傳入燁世兵權耳中，他摟著懷中之人，即便天地傾覆也絕不會動搖。
我要你。
綿密的親吻落在心愛之人的唇上，燁世兵權打橫抱起了南風不競，像捧著珍寶一般，小心呵護在懷，他們纏吻在一塊兒，這一刻忘卻生死的界限，只留下彼此的唯一。燁世兵權的齒間還殘留著桃花釀的酒氣，這催情的味道令南風不競難以自持，很快便癱軟了身體，燁世兵權將他摟到一旁，讓他仰躺在石桌之上。
南風不競反手撐住石桌，眸中波光粼粼，定定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燁世兵權，你確定不會後悔？”
“我，從不知何為後悔。”
傲然而笑，天地為之奪去神采，這個男人耀眼得像太陽，灼痛南風不競的眼。他不得不閉上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著，像朵素蓮般綻放在石桌上。燁世兵權收斂身上的鋒芒，溫柔地覆身而上，擁住南風不競的身體，寬大的手掌輕輕拂過他的臉頰，鼻子，嘴唇……然後一路到白皙的脖頸，胸膛……
或許連南風不競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著，緊張地等待著燁世兵權的侵入，他極力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卻又抗拒不了那男人的柔情。
“南風，不怕，我在這裡。”小聲安慰著，燁世兵權低頭吻住南風不競，同時一手慢慢撫著他的胸口，一點點解開腰帶，輕紗滑落，白色的衣袍大開，在摩挲間落地，軟玉溫香刹那驚鴻，暴露在燁世兵權眼中的，卻是一具傷痕累累的肉體。
“唔……”輕喃聲中，南風不競合上了雙眸，似不願面對地轉開了臉。原本該是瑩白如玉的皮膚，卻被縱橫交錯的傷痕所覆蓋，這是他生前所受的苦痛，即使在數百年後，也還深深地印刻在靈魂之中，無法抹滅。
燁世兵權只看了一眼，隨即覆身上去，用自己寬闊的胸膛將南風不競緊緊擁住。他什麼都沒有說，面對這樣的情形，他的心裡只有無限的疼惜與痛苦，甚至想著如果數百年前心愛之人遭難的時候他若在身旁，那該有多好？他撫摸著南風不競的身體，極力想要撫平那些苦難，用自己熾熱的體溫去溫暖他，親吻著懷中朝思暮想的人，極盡纏綿之事。
南風不競木然地靠在燁世兵權懷中，貪婪地聆聽他強勁的心跳聲，任由他入侵自己的身體。眼前變得有些模糊，這是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他幾乎已經忘記了這樣的滋味，在燁世兵權將他捧在掌心慢慢打開的時候，豆大的淚珠從他的眸中滾落下來。
他張開了眼睛，望見燁世兵權金色的略微捲曲的頭發落在自己的臉頰上，粗喘的呼吸聲在耳旁掠過，他的名字被這男人在舌尖反復婉轉，而後溫柔濕膩的吻順著他的脖子在身上肆虐。
久違的悸動湧入身體，南風不競幾乎忘記了哭泣和疼痛的感覺，但隨著這個男人在他的身上起伏，那種熟悉的令人感動的滋味又回來了，他主動張開了雙臂，任由燁世兵權長驅直入，將他的身子佔有得徹徹底底。
狂風吹得迷了眼睛，隨著南風不競心緒的波動，直把兩人的衣服都掀得淩亂。南風不競伸手拽住燁世兵權的胳膊，圓潤的指甲緊緊地壓在那肌肉緊實的手臂上，落下半圓形的印記。他看著燁世兵權滿是情欲的臉龐，充滿雄性氣息的喘息，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似春水般婉轉多情。
破碎的畫面再度闖入空白的記憶，隨著燁世兵權步步緊逼的入侵，緊貼在一起的肉體有節奏地律動了起來，南風不競的眼眸失了焦點，跨越不知幾何歲月，回憶起了當初。
當初……
古老雄偉的宮殿裡，金髮的男人英俊而強勢，負手而立，睥睨天下。他站在那裡，手握軍權，輝煌天下；而他則白衣飄飛，同樣傲視著整個世界，把一切踩在腳下。
他們在粗糲的石板上纏綿，強勢的入侵帶來破開身體的痛苦，他掙扎著逃離，又不自覺得靠近，他們在抗拒與糾纏中達到頂點，交付彼此最原初的衝動。
“我要你。”
“休想！”
“你會回來麼？”
“哈……”
斷斷續續的回憶使得南風不競頭痛欲裂，待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被燁世兵權捏住了下頷。對上一雙不滿而欲火熾烈的眼睛，男人冷哼出聲：“我不喜歡在這個時候不專心的人。”
南風不競心口一悸，反唇相譏：“我非人，是鬼。”
“哼，現在你是了。”帶著薄繭的手指滑落胸口，微微起伏的跳凸令南風不競瞠目，下一刻他被強行抬起了身，霸道而粗魯的吻堵住了他的嘴唇，然後是新一輪疾風暴雨的入侵。
啊……
我會回來，等我……回來之後……我們……
南風不競猛然心神一清，抬手間六出飄霙已經變了模樣，冰雪消融，春回大地，荒蕪的桃林再度開滿了桃花，落英紛紛飄零，掩卻石桌上大泄的春光。
戲文上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南風不競享受著燁世兵權癡纏的親吻，像蔓草般蔓延在他的身上，順著那些令人心痛的舊日傷痕，又烙下了星星點點的吻痕。捫心自問，他其實看不透燁世兵權，他不知他身上的這個男人是否真的如他所見的癡情，他們的糾葛如此脆弱，令他從未深思過這個男人如朝露的愛情，只憑著本能的吸引，一廂情願地飛蛾撲火，反正也不過最終魂散流離，天地不存。
他不知道燁世兵權是否真的愛他，願意為他而死，但他知道，他是真的愛上了，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冰涼的身體漸漸有了溫度，胸腔裡跳動的聲音如此陌生，但南風不競真切地感覺到了，他那失去已久的生命，正在這場情欲的狂歡中歸來。
多情的呻吟，熾熱的喘息，還有糾纏在一起的肉體，枝頭的花苞緩緩綻放，等待著一生中最燦爛的時光，沉湎於無盡的欲海之中，沒頂的快感令兩人都魂牽夢縈。無數粉色的落花飄在兩人身上，似要將他們填埋其中，花香馥鬱，燁世兵權強壯的身子壓在南風不競變得溫暖而多情的身體上，一擁最熱烈的愛欲。
南風，南風……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纏綿的吻一刻也不曾停歇，南風不競眸中的情意如綿綿春水纏繞上燁世兵權，他在他的身下婉轉承歡，喘息連連，呻吟陣陣，靈肉貼合，已不知今夕何夕，共赴巫山雲雨，如見神女飄搖而下，早把那人間拋了個乾乾淨淨。
……
天不老，情難絕。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一聲歎息，花落有盡，南風不競抬起眼眸，望著緊擁自己的男人。縱情過後，兩人依偎在花樹之下，執手相看，享受著情潮的餘韻。
他們交頸而依，時不時細語呢喃，南風不競的發帶被扯了下來，散開的青絲落在燁世兵權的臉頰上，他張開嘴巴含住一縷，沁入鼻端的幽幽冷香，沾染上人間的氣味。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你在想什麼？”聽著落花的聲音，南風不競伏在燁世兵權的胸口，低低地問。這一刻是如此難得，雖只是短短一瞬的幸福，他也不願放手，貪戀著男人身上的味道，他把自己依偎上去，慢慢收攏十指，抓住如流沙般的情愫。
“嗯。”燁世兵權低下頭去，他看見南風不競微微顫抖的肩膀，衣袍淩亂地泄開，裸露出的皮膚上滿是他留下的痕跡。他的心中很歡喜，溫柔的吻落在愛人的身上，將南風不競擁得更緊，仿佛一鬆手這人便會消失。“想你。”
“哈，我有什麼好想的？”南風不競笑著道，滿目的溫柔投在燁世兵權的臉上，忽然他微微一愣，似是明白了過來，又轉開了視線，哼聲道，“是我太貪了麼？”
燁世兵權強壯的手臂橫了過來，將南風不競的腰肢一把握了，壓進懷中迫他抬起頭來，與自己瞳眸相對：“不會。”
他眼中的深情，足以融化世間一切堅冰，饒是南風不競的心早已冷卻，此刻也被他化作了最火熱的情愛。只是，南風不競仍有遺憾，越是多貪戀一分，就越是為自己的伶仃飄落而不安，他終究只是一抹隨時消散的幽魂。
因為情深，所以無奈，南風不競望著飄落在身上的桃花，這開在春天裡的花兒，在別的季節裡總是不合時宜。而且，他還欠著一份無法還清的情，他甚至不知他的執念是什麼，這樣想想也好，他望著燁世兵權，至少他還能留在這人身邊：“我又欠了一份情。”
“不會。”燁世兵權又說了一次。他的否定直接而乾脆，卻是動聽的情話，他的指尖掠過南風不競的嘴唇，“這一次，換我來擔。”
“唔？”南風不競了然，吻上唇上的手指，輕輕舔弄著，然後慢慢含住吮吸，他只想多攫取一些這個男人的味道，哪怕只是指尖的一絲余溫。
燁世兵權輕輕笑了，他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在他心中，南風不競已經是他的妻，對他捧上了真心，他也回報以全部的愛戀。他愛他，所以，他為他選擇：“劍子仙跡最近有傳來消息，說那件事已經有眉目了，就快找到你說的那個人了。”
“什麼？”南風不競迷惑不解。
“還了那份情，你該去輪回了。”燁世兵權定定地望著南風不競，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即便有再多的不舍，他也不曾顯露分毫，風靜靜地吹過，南風不競的髮絲散如瀑，被他握住。
南風不競訝然片刻，他知道離別終有一天會到來，卻不曾想過燁世兵權會如此直接地告訴他，他寧可靜靜地消失，也不願在這個時間聽到殘酷的真相自這男人口中說出：“你不希望我留在你的身邊？”
燁世兵權看出了南風不競的失落，一旦動了真情，彼此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對方的眼，他笑著，撫著愛人光滑如緞的髮絲，在他耳畔輕聲道：“別擔心，我會找到你的。”
上窮碧落下黃泉，這一回這份情，我來擔著。“不會再令你等待數百年，我會很快找到你，然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南風不競打了個冷戰。他凝視著燁世兵權，這個男人根本不信命，也不信天道輪回陰陽法則，可是他現在卻在對自己許下來生的諾言，南風不競心中悸動，忍不住問：“真的嗎？”今生尚不能相守，隔世人海茫茫，他們又要如何尋找彼此？
燁世兵權嗅著南風不競身上淺淡的芬芳，掰著他的肩膀讓他面向自己，挑開他肩頭的衣衫，露出一截光潔如玉的皮膚。“我不輕易許諾。”燁世兵權說，吻上那唯一的空白處，細細地舔舐，“我也從不食言。”肩頭忽而一緊，劇痛注入南風不競的身體。
這樣的疼痛不僅僅來自肩頭的噬咬，更是發自於內心的，南風不競一動不動，任由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他知道，燁世兵權想要在他的身上銘下永生不滅的印記，即便輪回轉世也不會消失。憑著這個印記，牽起他們的情緣，無論來世生得什麼模樣，他也能找到他。
“燁世兵權……”
輕喚出這個名字，南風不競抬手抱住了身上的男人，主動纏繞上他的身體，他們再度纏綿，把最原處的自己獻給對方，六出飄霙隨著主人的心緒波動不斷變換著，落英將兩人的身影徹底掩藏，他們激烈地親吻，纏綿，交歡……直至天地傾覆，萬物不存！
猛然間花雨轟然而散，燁世兵權雙手合攏，緊擁住懷中軟玉溫軀，朝露易逝，煙花易冷，而後繁華落處，只剩下一縷殘香，幽幽散散去……
“南風！”
睜眼時，一束朝陽投進了屋內，在地上落下一層淺金色的光暈。燁世兵權以手支額，自混沌中醒來，懷中空空如也，玉佩遺落在他的腳邊，而鏡臺上的紅燭已經燃盡，最後一絲火焰滅卻，輕煙繞著圈兒升騰而起。
哈，從來好夢易醒，只恨此情繾綣。燁世兵權俯身拾起玉佩，正欲佩回原處，卻忽然瞥見玉佩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紅痕，像是美人臉上的一道傷。他原以為是弄髒了，便伸手去擦拭，然而無論他用什麼方法，那紅痕猶在，似要滴出血來。
燁世兵權不解其意，又伸手去觸鏡子，喚了幾聲南風，忽然豁然開朗，那玉佩上的紅痕可不就是南風不競臉上那道細細的傷痕麼？他心內忽然輕快了起來，便把玉佩收回懷中，心情愉快地離開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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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心宛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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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29)

19樓發表於: 2020-04-20 09: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3
新年那場雪持續了數日，裝點得整個集城都銀裝素裹，帶了幾分冬日裡的意趣。
集城是南方的小城，多少年也難得一見這樣的好雪，都說瑞雪兆豐年，看來明年的年景應是不錯。從北邊逃難而來留居在集城的文人雅客也多，坐困愁城久了，難得見這般綿綿細雪，和北方粗獷暴烈的大雪不一樣，也有了些許賞雪的興致，帶著家眷相邀志趣相投的同行踏雪賞景，倒也是新年裡的新活動。
燁世兵權也得了幾封邀約，不過他對賞雪這樣的活動毫無興趣，更懶得理會風花雪月，只是名利場上的應酬難以回絕。何況寧可得罪武夫，也萬不可得罪那幫以嘴皮子和筆桿子做營生的文人，要知道武夫頂多真刀真槍打一場，頂天了掏出槍來一梭子了結，但文人可不一樣，文人的嘴罵人不帶髒字，寫個什麼文罵得你啞口無言百年後都要被人記著，實在是消受不起。
無奈之下燁世兵權也跟著去了一兩回，看著白皚皚一片的集城，吹著侵骨的冷風，還要聽無病呻吟般的吟風弄月。那才子倒是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轉頭便拉著燁世兵權說請軍督品評，燁世兵權哪有心思搭理，含糊點頭：“甚好。”
就這一句甚好，惹得才子們憋笑不已，還將此事寫入雜談，果真百年之後都有人翻著故書來調笑一番。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燁世兵權不願再與那些人交遊，乾脆把這差事丟給了千葉傳奇處理，對外就說戰事將至，需得時時操練抓緊時機，藉口此事日日呆在軍營裡了。
中間燁世兵權也去六出飄霙和南風不競相會過幾次，自除夕那夜春風一度，兩人情投意合，兩情繾綣，更是無比纏綿起來。燁世兵權想著待劍子仙跡辦妥了事情，就要和愛人分別，心中雖有不舍，也不肯宣之於口，只是倍加珍惜這相處的時光。
南風不競也曉得燁世兵權的心意，執念成鬼，徘徊人間數百年，他也時時刻刻受著煎熬，若能脫離這苦海，也算是一件幸事。可是這樣一來，他與燁世兵權自是不能再繼續相守，他本就是癡情之人，否則也不會數百年情孽糾纏不得解脫，如今再與愛人殊途，也不免悵惘，更是情腸婉轉，百轉千回。兩人在六出飄霙中流連，時而交頸相擁，纏綿熱吻，時而巫山雨雲，歡愉放縱，一夕情迷至天明，再分開時依依不捨。
南風不競也曉得那句“甚好”，偶爾也在燁世兵權耳畔廝磨時笑他，什麼甚好，原來你不解風情，早知如此，該與你同去，在旁替你周旋一句，省得人家說集城軍督文墨不通粗鄙無知。
燁世兵權也笑，摟著懷中愛人情話綿綿，要讓他曉得究竟什麼是“甚好”。兩人縱情交歡，全然顧不上什麼陰陽殊途，燁世兵權情難自已，毫不掩藏，南風不競也是全身心投入，若飛蛾撲火。
情絲纏繞，繾綣無盡，生生世世怕也是無可斷絕了。
新年過後出了正月裡，也就是春回大地的時候了，庭前的桃花應季而開，滿樹的花如一抹粉色的雲，將整個院子都氤氳滿了桃花的芬芳。就在這個時候，劍子仙跡回到了集城。
劍子仙跡離開已近一年，他本是雲遊四方的道者，行蹤不定，有時長久沒有音訊也是有的。當今亂世，離亂之下能夠苟活已屬不易，連燁世兵權這樣的一方豪雄尚不敢保證未來如何，何況是一介遊士，哪日魂斷他鄉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最初放劍子仙跡離去，燁世兵權就沒有報什麼希望，只當是還了他送自己入六出飄霙的人情罷了，也根本沒有指望劍子仙跡真的能替南風不競了卻前緣。所以在千葉傳奇最早提出要派人暗中監視劍子仙跡的時候，燁世兵權就拒絕了，他是最不信命運之人，但這一回，他卻想試試與天一賭。沒料想這劍子仙跡卻是個重信守諾之人，他真的在認真調查南風不競的事，每隔一個月便會傳訊息回來，同時也督促著燁世兵權完成他當日的承諾。
一來二去的，燁世兵權也漸漸上心了起來。曾經他的心目中，唯有霸業最為重要，軍人的天職就是戰爭與征伐，他待時而動，卻從懷疑過自己的壯志雄心，做一個拓疆萬里的霸者，或者戰死于沙場的野心家，對他來說是上天賦予的意義。然而，在長久的等待中，那抹掠過心頭的白，讓他堅硬的心裂開了一個口子，賦予他全部的柔軟。此時此刻，燁世兵權偶爾竟也有了一絲迷惘，那個人和自己的霸業，他會先放手哪一個？
劍子仙跡回到集城之後便去了先前的客棧入住，房間都是現成的，他也喜歡那地方自由無拘束，比燁世兵權提供的高級西洋酒店房間舒服多了。剛剛把行李放下，軍督府的副官就已經帶著人上了門，恭恭敬敬但態度強硬地送上了拜帖，說請仙長過府一敘。
“真是的，有這麼急麼？”劍子仙跡早已有了準備，但也沒料到燁世兵權會如此心急，他還預備著等一宿第二天早上再去拜見呢，可惜與某人的相約要延後了。歎了口氣之後，劍子仙跡喊了客棧的跑堂，給了他一塊大洋，囑咐他去西洋酒店找某個客人傳個話，這才跟著副官回軍督府。“你們軍督就這麼著急，還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了？”
本是無意的調侃，卻換來副官狠狠地一瞪。劍子仙跡摸摸鼻子，老老實實地跟著副官上了汽車，連夜去了軍督的府邸，然後被匆匆招進了燁世兵權不常會見外客的書房。
一進門，劍子仙跡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燁世兵權一身軍裝，穿戴得整整齊齊，站在窗前望著月亮出神。即使是燕居時，他也保持著威嚴，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隨意的一面。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燁世兵權豁然轉身，不世軍梟的盛氣威壓，頓時鋪天蓋地而來。“劍子仙長，久見了。”
劍子仙跡微微一愣，旋即神色如常，拱手行了個禮：“軍督，久違了。”
“坐。”桌上的茶水一直保持著剛剛好入口的程度，不過燁世兵權並不打算為客人斟茶，劍子仙跡也不以為意，自己倒了一杯，輕贊，“好茶，這是貴價貨，不可多得啊。”
“仙長倒是有品位。”燁世兵權在主人的座位上端坐，輕輕點了點頭，他雖然急著把劍子仙跡請了過來，但又臨時變了卦，不想問那件事了，反而話鋒一轉，把話題推向了閒聊，“暌違已久，聽聞仙長走南闖北，可有什麼新鮮的見聞？”
劍子仙跡很快便明瞭了燁世兵權的意思，乾脆順水推舟，笑著談起了這一年的見聞。他本就能說會道，加上的確是見多識廣，講起來如數家珍好不露怯。他講起在京城裡留居了一月，有很多大人物找上門來，大多是想招攬，嚇得他逃之夭夭，很快就繼續北上。在極北的三省呆了些時候，又受不住那裡的天氣，加上洋人蠻橫，他又繞道西北，再南下，一路顛簸來回，一年裡竟是跑遍了大半個中國。
“哦。”燁世兵權留心聽著，這些事情他也隱約聽過一些，畢竟他手下的情報收集機構也是一等一的，劍子仙跡並沒有說謊，只是在刻意回避一些事情。這其中包含燁世兵權想問的，也包含著一些周轉的餘地。
聽劍子仙跡侃侃而談，燁世兵權為他續了一杯茶，而後他微微凝眸，忽然道：“我以為仙長認定的人，是一頁書。”
“嗯？”劍子仙跡眼神一閃，差點把口中的茶噴出來，他以袖掩口，掩飾自己的失態，笑著道，“哈，軍督說笑了，我不過是山野閒人，哪有什麼認定不認定的？當今亂世，誰能拯救蒼生，救萬民於水火，便是劍子認定的人了吧。”
燁世兵權仰起臉，傲然問道：“仙長以為我不能？”
劍子仙跡放下茶盞，想了想道：“非是不能，而是不為。這天下大亂，群雄並起，無論軍督、一頁書乃至天者、咒世主等人，皆為一方豪傑，只是你們都只想著群雄逐鹿，從未細究蒼生為何，在你們眼中，億兆黎民不過是一個數字，對你們而言，人命的價值比不上功成名就的榮耀。”
燁世兵權沉吟片刻：“然則，若不能一統天下，拓疆萬里，人命永遠都是數字，唯有太平盛世，人命的價值才得以體現。”
劍子仙跡道：“疆域和一統的意義都是人，沒有人的國家，也沒有任何意義。軍督在意的是征伐和榮耀，卻忘記了守護初心。”
燁世兵權咦了一聲問：“哦，仙長以為我的初心是什麼？”
劍子仙跡的目光穿過窗外重重夜幕，萬籟俱寂：“集城如今的安寧，是仰賴軍督啊。”
燁世兵權道：“這不過是潛龍待時而動之前的寧靜，我的腳步，不會止步於小小的集城。”過了一會兒，他又失笑：“罷了，與你說這些也無用，只是沒想到一頁書在你眼中，也是如此。”
劍子仙跡搖了搖頭，並未接下話茬，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劍子仙跡的目光落在燁世兵權腰上的玉佩上，隨著燁世兵權身體微微前傾，那玉佩便在重疊的衣物間若隱若現，眼尖的劍子仙跡很快便瞧見了上頭的紅痕，他噫了一聲，道：“軍督，那件事……”
燁世兵權順著他的視線摘下玉佩，望了許久，似終於下定了決心，便問：“你已經找到那人了？”
“已有眉目。”劍子仙跡點了點頭，斟酌著說道，眼下情況有變，他一進門便覺察出燁世兵權身上的異常，只怕這自負的軍督早就把他的告誡當做了耳旁風，越過了陽間與陰界的底線，跨入這場情劫之中。“只是……”
虓眼軍督也不從言悔，燁世兵權撫著玉佩上的紅痕，冷聲問道：“你有什麼條件？”
劍子仙跡歎了口氣，這一步不得不為，燁世兵權已深陷其中，而他現在也已不能置身事外。何況，從一開始他介入此事，就有心引導這名不世梟雄走上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一切皆有緣由，軍督不信命，又怎知自己不是陷入了既定的命運之中？”
“我不喜歡這樣拐彎抹角的談話。”
“好吧。”劍子仙跡道，“劍子只是希望軍督能給天下一個機會。”
“哦？”燁世兵權目光霍然一跳，轉頭凝視著劍子仙跡，他像一頭伺機而動的猛虎，似乎下一刻就要爆起。僵持了片刻之後，他的氣勢緩了下來，輕聲道，“我會考慮你說的話。”
“好。”
劍子仙跡和燁世兵權都是聰明人，不需要再為了一句話不停的糾纏，共識已經達成，劍子仙跡松了口氣，拍了拍一塵不染的衣袍，道：“至於軍督要尋的那人，劍子幾經周折，輾轉探尋，結果尋尋覓覓，柳暗花明……”
“說重點。”燁世兵權不悅地說。
“咳。”劍子仙跡聳了聳肩，“此人就在集城，只是究竟是何人，還需要我友人相助確認。只是，容劍子問一句，軍督確定要尋那人？”
“是。”
劫數難逃啊，劍子仙跡心中感慨，面上卻神色如常：“也罷，那容我回去準備，明日午時，請軍督與……那位，就單獨在此等候，我會給你們一個答案。”
“可以。”
商議已定，夜已經很深了，燁世兵權還想再去一回六出飄霙，便不打算再留劍子仙跡說話。劍子仙跡識趣地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向燁世兵權道：“軍督，還有一事。”
燁世兵權皺眉道：“嗯？”
“軍督和那孤魂是否……”劍子仙跡斟酌著該如何開口，燁世兵權卻不以為意，提起此事便笑了起來，坦然承認，“是。”
“唉，劫數！”劍子仙跡跺腳，忍不住道，“軍督，我一再告誡，萬不可與他有親密接觸，你怎麼……現在你身上已沾染鬼氣，運數渺難尋，怕是這一劫想要化消不易。”
“那又如何？”燁世兵權昂然道，從那一抹白衣入眼，他的劫數便已經開始了，然而，那又如何？“既然是劫，我就受著，我倒要見識見識，何謂天劫？”
話已至此，劍子仙跡知道自己多說無益，默默點了點頭，翩然而去。
第二日正午時分，燁世兵權依約在書房等候，吩咐了副官若劍子仙跡來，可不必稟告讓他直接進來。他坐在椅子上等著，手中仍是牢牢握著玉佩，幾片桃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也不捨得拂落，只是含笑撚起，對著虛空輕聲問：“你會後悔嗎？”
昨夜又是一夕繾綣，婉轉承歡，燁世兵權回憶個中滋味，點滴在心，也不由悵惘：“還了情，好好投胎托生，不必牽掛，我會找到你的。”
一片花瓣順著他的鼻尖飄落，似是無言的訴說，燁世兵權攤開手，由著花瓣落在他的掌心。
“想不到軍督竟是惜花之人。”帶笑的話音剛落，劍子仙跡已經帶著一人飄然入室了。劍子仙跡今日換上了道袍，手持拂塵，乍一看端的是仙風道骨，一派高人風範。而跟著他進來的人便是出聲調笑的，一身西裝挺括，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容貌英俊，氣質儒雅中又帶幾分淩厲。
劍子仙跡放開那人，向燁世兵權道：“軍督，我依約前來了，這是吾友，今日便要請他協助了。”那人不著痕跡地拂去袖上被劍子仙跡抓出的褶皺，和燁世兵權打了個照面，點了點頭態度不卑不亢，但眼中透著欣賞，“軍督，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
“疏樓龍宿先生，”燁世兵權很快就認出了對方，眼前這位俊秀儒雅的先生，便是如今上海灘的風雲人物，可謂天下首富的疏樓龍宿。他其實只是多年前在京城裡跟疏樓龍宿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兩人都極年輕，十幾歲的少年人，不過仍然給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久違了。”
讓燁世兵權感到驚訝的是，這樣一個富商居然和劍子仙跡這樣兩袖清風的道者是朋友，而且看起來他們兩人的關係十分親密。劍子仙跡笑著拉扯疏樓龍宿，絲毫不在意把他那昂貴高級的西裝弄得皺巴巴：“原來好友與軍督是舊識，那正好，這個忙你是幫定了。”
“哼，哪一次你不是拖我下水？”疏樓龍宿嘴上不悅，但神情含笑，並無拒絕的意思，“說，這次又要我做什麼？”
劍子仙跡拂塵一甩：“那就要請好友的妙筆丹青出手了。”
疏樓龍宿是個儒商，平時也喜好繪畫術法，且造詣非凡。不過以他的身份地位，求他的墨寶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燁世兵權親自出面怕是也求不到的。顯然劍子仙跡的面子大過天，疏樓龍宿不僅為他來了集城，還隨他到了燁世兵權的府上，“我就知道。是說劍子你的畫技也不差，何不自己動手？”
劍子仙跡笑道：“耶，我來問卜，好友作畫，你我聯手，方能成事呀。”
“呵，”疏樓龍宿歎笑，轉目望向站立一旁的燁世兵權，而後又目光一輪，眼神微凝，落在燁世兵權身邊的無人處，搖了搖頭，“也罷，我就給軍督一個面子，請借筆墨紙硯一用。”
燁世兵權點頭：“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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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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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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