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8.09 【剑龙】西洲 17F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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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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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9-08-09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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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17F全文完

管理提醒︰本帖被晏雪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0-02-17)

【很有良心的提示】

1. 整个儿概括本文，一个字是：扯，两个字是：很扯，三个字是：非常扯。【这不是谦虚。】

2. 整体可分为三部分，前一半瞎扯淡，后一半是强奸或者和奸，然后用非常不知所云的过渡段连接起来。【这是真相。】

3. 幕十往后，到主角之一挂点之前其实是一大块连着的。不过为了防止看字母看到睡着，和保持章节字数【基本】平衡，因此拆分之。

4. 题目没标【慎入】，不是为了骗点击，是怕害了那些专门看【慎入】文的。所以写在这里，应该也能起到应有的效果。

5. 引子和最末的终幕是用来装13的，没实际意义。

6. 应该是随手扯了剧里的段子来写，但真的很扯，而且瞎编了不少，别去认真就是了。

7. 抽抽更健康。

【引子】

幕落之时，总是欲罢不能，欲罢不能。

清风月影，绿树红花，灯影高楼，又十里昙华。每一夜，每一页。

已不知是多么悠久的时光，一次又一次的，衣袖中怀着疏楼的昙花香，在下一次再来，仍然存留。

季节停留在最繁华的时候，花树似乎就都不会凋谢。

这是疏楼，是记忆中的疏楼。

星月黯淡的夜晚，剑子又做梦了。如同生魂午夜宛转的旅程，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中天却有光，莫名的，星河般蓦然垂落。

水岸风堤，清风掠过身侧。依稀是河水，在黑夜里沉静而温柔的潺潺流过。

那心中忽然涌起的，潮水一般轻轻漾动。并没有人声，又是为何，听到过耳的细语呢喃。而又是转瞬，青丝白发红颜白骨。

付与风中神形俱灭的，是万丈红尘。

消散了，寂静了。

剑子还在。

无声中笑起来，居然如此荒凉。

[ 此帖被曇天在2009-08-09 00:3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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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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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一·黑白】

跟杜一苇他们在小岔路口说了会儿话分开，天略阴沉，但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只是闷闷的，看得人心里烦躁。照旧背着古尘一晃一晃的走到左边那条路上，风吹着道旁的矮树沙沙响。

打算要好好睡上一觉，走到院子里又想起米缸都空着，要是做饭，还得找柴火，烧上水再从后面地里挖点菜洗洗……好烦。干脆饿着吧，于是无力地扶着额头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

倒了些中午的茶水喝着，身体倦倦的，也不是往常来回奔波或者相杀之后的那种疲倦，是从心底盘旋而上的，不可捉摸的懈怠。

远天夕阳即将垂落，暖黄色混着深紫，云映着这浓得化不开的色彩，秋风过耳，已是满目的萧索了。

龙宿似乎意识到自己惹的乱子真正大条了，神隐得严严实实，怎么找都找不着。还以为他会在血龙湖躲着的，结果跑了一趟扑了个空。

宫灯帏，疏楼西风，血龙湖。儒门天下自然不可能。而就剑子所知的，龙宿的据点也就这么几个了。

找出他来干什么呢，好好训他一顿，再拐去将功补过吗？多天真啊，剑中真相破之时，龙宿不是没有说，此招之后，但愿永不再见。也许找不到才是最好的结果，等到局势明朗的时候，见面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现在即便是见了，似乎也不晓得究竟要怎么对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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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子有许多好友，满坑满谷的，今天一个好友倒下去，明天就将有千千万万个好友站起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剑子为人之谦和之友善，是经由苦境众人首肯了的真理。这或许就是传说中闪着金光的人格魅力。

跟任何一位好友都很能聊上一阵子，坐在石桌边上，喝着种种不同的茶水，丝毫不觉得无言以对，当然也不会口渴。

有时候你会觉得，跟剑子是无所不谈的，你们的关系如此切近，他就在你身边跟你百无禁忌的说着话，天南海北无所不知，你跟他交了心，甚至有点像超越了普通友情的感觉。放下脸面来说，你有时会觉得是在恋爱，不由自主的喜欢跟他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或是别的什么，这个人似乎很可靠，值得信赖。

但他跟他所有的好友都是如此——你怎么敢去认为，你跟别人都不一样呢？虽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想到这里就是了。

关于剑子的为人，研究到这里几乎差不多了。更深的，挖掘不出。又或者猜测出，也是徒劳。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关于这一点，大部分回答应该是，他是个好人。

慷慨，大度，富有幽默感，那张老脸看惯了其实还真是挺帅的，武功不错……不单是不错，那简直是很不错的级别。那一款白衣加上水袖，衬出的背影格外迷人。

老实讲，这样的资质放在苦境虽然不能说独一无二，但也绝不是丢在人堆里一眼瞅不出的款。单这样摊开来分析着，觉得剑子仙迹真是不错，很不错。说起来，灭定师太也实在是目光狠辣，即便一直不出尘世，却对自己的另一半清明得很。莫怪红叶山庄一行，师太毫不犹豫还了俗，死乞白赖的要嫁给剑子。

而疏楼龙宿初始的时候，大概也是众多好友之中的一位。要说不同，一是稳定的三角——并不是3P的意思，是三教顶峰，同登天地源流的交情毕竟非同一般。二是龙宿实在有钱。三么，慢说是在剑子的众多好友中，即便是美人像垫脚石一样的苦境里，龙宿的美貌进前三甲尚且有可能被人砸，但排前十总是毋庸置疑的。而先天人性质也仍然是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否则的话，恐怕变裔天邪会成为苦境花魁的。

有了交往的必要性和主观动机，顺其自然也不是那么难以服人。

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再往前追溯，那交情恐怕将会得出青梅竹马的结论了。而这种经历过时间考验的感情，本身已可算弥足珍贵。甚至可以说，即便龙宿并非儒门之主，没有跟剑子同登天地源流，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身份抬高身价，只要他是剑子的青梅竹马，他就一定跟别的好友都不一样。虽然这个不一样在正常状态下，是完全体现不出的——但那仍然的确是不一样。

这样看，剑子和龙宿，是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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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剑上之争，佛剑说，是剑子胜了。

也许吧。剑子流了不少血，头晕得很，只好让佛剑扶着拐过岔路，送到豁然之境去。拒绝了佛剑要帮忙包扎的好意，自己抖着手解开衣衫。

龙宿没有留情，自己应该也没有。互相捅了对方一剑，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回头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即便得证重伤傲笑的凶器是紫龙剑，龙宿也罪不至死。当时的气氛剑拔弩张，自己也不由得鸡血上脑，似乎古尘一出，就得有人身首异处，那真是鸡血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

如果要剑子来说，跟主流结论都不一样。与其说他真的处心积虑谋夺剑谱，阴谋败露之后劫杀傲笑，不如说他玩心大盛。

剑子一贯了解他的无聊，却不知道他已经无聊到这样的地步。

其间，或许还有些试探的意味……但是，剑子沉吟着，弄不清楚龙宿想试探什么。

紫龙剑锋利难当，切进肌肤留不下多大的伤口，就是血流得很恐怖。倒是古尘剑身厚得多，龙宿的伤口要比自己的宽，好了估计也会留道疤。那真是很难看了，龙宿那么惜重容色，这下子肯定要生气的。

天暗下来，剑子眯着眼往伤口上倒药粉，不免龇牙咧嘴的疼上一阵。飘过来的药味儿名副其实的苦，光闻着味道都倒牙。佛剑平日里老是漠漠的没表情，做起事来倒是周全得很。

翻了块布条绑伤口，披上外衣到厨房照看炉上的药罐子。拿根筷子翻搅几下，又盖上。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些药材，常年不断地煎熬，味道都快刻到骨头里去了。补气血的，退热的，零零总总，多数都是疏楼西风里带回来的。

失去了这么一个用着顺手得过分的好友，心里真的不是不可惜的啊。剑子把衣服在胸前拢得紧些，到底是入了秋，夜晚一起风就有冬天的味道。斜倚着厨房门框，淡蓝淡橘色的火焰托着罐子漆黑的底，很亲密似的。

曾经是好友……那么这时候呢？

不该有如此低落的情绪吧，剑子漠然地笑了一下，一手抓着前襟，另只手拿起蒲扇扑了几下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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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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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二·西洲】

锦盒里盛着两颗圆滚滚的丹药，用金箔包裹着，倒像极了龙宿的风格。

打开盒子的时候，那馥郁的香味便袅袅浮上，并不似一般药丸生涩的苦味，盈着几分花蜜香，或许也有酒的味道，剩下的剑子分辨不出。

即是慕少艾这样浑不在意的药师，将这锦盒交在他手上时，神色都略有沉重的，严肃得递交遗书一般，把剑子给逗乐了。

慕药师沉着脸白了他一眼，把盒子稳稳放进他手心里，叮嘱他一定要保管好——别不当回事，丢了可就真没了。慕药师被他努力克制的笑意给撩了毛，却不能跟他这残疾中的病人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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岘匿迷谷景色秀丽，宛然超脱人世之外的一处桃源。

睡醒了，要是在下午，剑子就随便耙一耙头发，披件外衣去林子里走走。

溪水被阳光蒸成水气，走在林子里闻到潮湿和浅淡的腐败气味。不常有人从这林子里穿行，枯叶经年累月地重重落下，被雨水和露水浸透了，腐烂了。

药师跟他说过，别太往深处去，恐怕对身体不好。剑子记下了。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先天人以外，也是个乖觉的病人。何况缺了一边胳膊真是遭罪。

也不是嫌残疾了不甚美观……很浪费啊，衣服总不能让人家单做一边的袖子，那多出来的一边实在不符合他节俭的一贯方针。

会被取笑的，剑子踩着落叶，默默的想着，心中不无郁闷。虽然缺胳膊少腿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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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从天而降的祸事。佛剑奔了一趟三十年后灭绝希望的世界都没落下什么大毛病，轮到自己居然同时被异度三员猛将围殴。自己血气不足，旧伤未愈，再加上没吃晚饭，败下阵来不在意料之外。可是……能不能不要这么严重？少一只手，让他以后耍个毛的古尘双剑？

这一次真是前所未有的丢脸了。午后的阳光穿过枝桠，照亮了黄褐色堆积着的落叶。踩过了，感觉上有点滑，厚度可以跟龙宿家的地毯媲美。

毕竟是身体的一部分，一下子没了居然连路都不会走了。为着这个，没少被药师笑话。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也许是在屋里躺了太久，阳光乍然照在脸上，刺得眼睛生疼。剑子一侧的袖管空荡荡的，步伐起落间，那袖子也前后飘荡。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逐渐变成了一个让别人心照不宣的笑话，但他自己，却丝毫不知情。从那些偶尔出现的熟悉面容之上，或忠厚老实，或平和淡然的，他们探望他的病情，多次叮嘱他不用挂心，在慕药师这里安心养伤就好了。

应该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可是……

这是他跌得最重的跟头了，心绪不佳，猜忌难免……？也许等到胳膊给接上，养好伤再活蹦乱跳，这些阴暗的小人念头就自然消失了。

龙宿还不知道在哪。是从昏迷中醒来以后头一次想到他，心思也静静的。不是担心，好像就是很随便的，想到了。

靠在一棵树下休息了会儿，风吹过林间，剑子听得到波浪翻涌一般的声响，却感觉不到风。

安静得过分的午后，莫名让人觉得很寂寞。四下里都静悄悄的，自己也发不出声音。脑子里没什么成形的念头，东一块西一块，也不是能拼到一起的。

一线日光落在脚边，剑子很慢地蹲下身，将仅剩的那只手伸出来。掌心细密的纹路似乎是有说法的，但也许并不可信。手心承接着垂落的光线，肤色似乎有些透明。

总是这样，阳光底下看起来都晶莹剔透的，不只是他。

受伤之前的午后，在这样的时刻他一般都在哪儿，做着什么事呢？也许是在别人家里喝茶，也许是化光去某处的路上，也有可能在相杀。

佛剑呢？跟他仿佛吧，若是有闲，又在养伤的时候，应该会念经书。

那么，龙宿是在做什么？近百年里他不怎么插手儒门天下的事务，闲居疏楼西风泡茶看书，弹琴自娱。大概是在睡午觉，睡醒了提着水壶去浇花。

想到这里，剑子低低笑了几声。心底想着的龙宿，简直是孩子一样的，揉着眼睛还不甚清明的模样，顺手提起水壶，对着花圃倾泻下去。

真的不会给谋杀掉么？那些花种应该是寻常家不容易见到的，如果随处可见，龙宿或许不会嫌弃俗，但一定会觉得太没挑战性。

这样一个看似糊涂的人，出门来精致到无懈可击的妆饰，很难跟镇日宅在疏楼里随随便便的人联系起来。

身子向后靠坐在树下，没在意干净与否的问题。拈上一片黄叶，对着光追逐那略浅的叶脉。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聊，但又觉得这无聊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剑子想起刚才过来时听到隐约的水声，本是打算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再多走一会儿，心里掂量着出来的时候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恐怕药师要打发阿九来找的。

随手扔了枯叶，手指上沾了泥，要擦手……忽然意识到自己现下只有一只手了，于是默默地站起来。

眼前一黑，似乎是蹲坐太久，猛地起身——太急了，剑子慌乱中伸出手去摸索树干，一边责备自己莽撞，活了一千年都没有过这么倒霉的事。

毫无形象地，剑子昏倒了——那个，晚饭又没有他的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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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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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三·寄梦】

应该是发热了，剑子在睡梦里感觉到的。其实有那么点饿，但是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怀着心中低落而绝望的思绪，剑子不甘不愿地动了动，在枕头上蹭了下，又昏睡过去了。

连做的梦都没例外，裹着龙宿的织锦狐裘过火山呢。受伤以后发热似乎是家常便饭了，然后睡了觉就总开始做这种内容的梦。整个人像晒在太阳底下的鱼，从里到外动弹不得的干燥着。

然后，不可置信地，他居然梦到了龙宿。没有狐裘，也没有火山。疏楼西风的庭院里，龙宿松散地挽着长发，似乎是早春时分。龙宿穿的是素净的夹衣，腰间随手系着挽金丝带，打了半个蝴蝶结垂在侧腰。那淡然的目光落在中庭的池塘里，一池浅碧的春水，金色和红色的鲤鱼摆着裙裾一般的扇尾轻悄跑走了。

没有阳光，但也并不像阴天。那画面静止着，或者说，是龙宿在画面里静止着。这时候的龙宿比自己所知要年幼一些，抱着膝盖坐在池塘边上。偶有轻风吹皱水面，连着龙宿的倒影也随着涟漪破碎了。

空寂的中庭里只有龙宿一个人。剑子不可避免地滥发了同情心，觉得这样孤独望着水面的龙宿真是好可怜，似乎被抛弃了一样。

他听到风过，庭中年纪很老的榕树沙沙作响。龙宿站起身，踩着青砖走过了中庭，从侧面的门出去了。

推开疏楼西风的大门，所见到的竟是深冬里满覆白雪的一个世界。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阖上了，龙宿没有回头，也没有迟疑，抬脚踏进了雪中。

寂静而安宁的世界，好像睡在美梦里还没有醒。天与地都静悄悄的，教人连呼吸都不好意思起来。

龙宿踩着厚雪，动作颇有些不灵便。将衣襟稍微提起一些，露出一双缀着紫珠白玉的鞋子。

他不知道龙宿想去哪儿，只是那身影渐渐地，就要溶进白雪里去了。

不会冷吗？

不知走了多久，雪又断续下着。羽毛一般的，美丽轻盈，从苍白的天空里悄然飘落，比早春缤纷落樱更加纯净的。没有风，仿佛是虚空中纯白的世界，幻觉一样。

隔着无数纷飞的雪花，剑子只能看到龙宿飘渺的背影，却已经淡得幻象似的。

龙宿在雪地里躺了下来，暗金色的瞳孔里盛着满世界的洁白，毫无血色，毫无生机。只有那轻柔坠落的白花，挽歌一般。

躺在白雪中的龙宿似乎也变成了一片白花，很不真实地虚浮在雪景里。

一瓣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化作澄澈的一滴水，落进了龙宿眼里——像一颗石子打碎了池水，似乎能看到龙宿眼睛里淡淡的涟漪。

雪一直没有停，剑子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看着龙宿在雪里睡下了，继而是接连不断的落雪将他逐渐吞噬了。

好一个纯洁雪白的世界……悄无声息埋葬了龙宿的雪仍然洁白，非常无辜的模样。

无辜得，无比冷酷。

忽而扭曲了，像被揉碎的一张白纸，有人点燃了它。快得来不及融化就被四起的烈焰烧干了的雪——白雪交织红莲，他终究没有再看见龙宿。

快要死掉了……有人拿小勺撬开他的嘴巴，将略冰的水一点一点喂给自己。稍微舒服了些，打算翻个身继续睡。

啊————！

如果不是身体太虚弱，剑子想自己应该可以从床上直接撞开房顶蹿出去。而实际上，他只是很没出息地呻吟了一声，哆嗦着醒来了。

慕药师垂着两条长眉，弯身冲他十分和蔼地笑，笑得如此真诚耐心，让剑子都无端恐惧了。

呼呼，终于醒了啊。药师说着，一手拎住自己宽大的袖口，一手捉着方块状的湿布巾按在他额头上。出了这些冷汗，身子很不舒爽吧？

剑子配合着把脸凑近布巾，也不敢搭话。

什么时候了？剑子侧头往窗扇那边探看。晕了之前是下午，醒来是日暮，没几个时辰吗？

你昏了一天多，现在是又一天的傍晚。药师转身把布巾扔回铜盆里，又回来把黏在额头上的碎头发拨开。

这下子，给你装胳膊的日子又要往后推至少两天——你到底想不想好起来？

剑子不自觉地往床里缩了缩，讪笑着，当然想，好端端的你以为我爱装独臂大侠啊。

那就乖乖待在屋子里，别再到处乱跑。

没乱跑，我那不是去散步了……么……被药师温和的目光看着，那声音渐渐弱得听不到了。

真是散得好步啊，慕药师离开床边，去一侧把几只细瓷瓶收进药箱，树林子里太舒服了，所以你顺便睡了一觉是吗？

……

啊！我的衣服……

明显换过了。

呼呼，放心，药师的名字是慕少艾，不是慕大叔。——提着药箱的慕药师在门口回过头来，笑得极其妩媚：阿九正在河边给你洗衣服。

是那个煮了N年白米饭都没出师的小阿九……剑子心疼着自己本就不甚结实的道袍——穿了五年了，正是不经扯的时候。剑子用仅剩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深深埋了进去，万分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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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子的记忆中，那是个非常明媚的晴天。

接连两天下了雨，薄云低垂，昏黄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张麻木的脸。剑子半梦半醒中数着檐下滴落的水珠，一边还做着不知所云的梦。

梦里面，那不断跌落着发出脆响的并不是砸在石阶上的冷雨，是龙宿的珍珠。圆润而美观的，白色的，浅粉色，淡紫的，乳白色……龙宿真是有钱啊，剑子赞叹着，躲在廊檐之下仰起脸看那仿佛落雪一般的珍珠。

跌落满地，翠色的草丛里点缀着白花似的。像是——

像是……揭破真相时候，疏楼西风的庭院。

心神一凛，剑子醒了过来。一时间居然有些恍惚，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在疏楼西风。

闻到熟悉的焦糊味儿，剑子立刻意识到，不是疏楼，是岘匿迷谷。

又睡到了下午，天将日暮，正好赶上晚饭。

剑子一只手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抚着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顺了顺发梢。

摆饭的桌子边坐着慕药师，还有久已不见的素贤人，剑子进来的时候，两人脸对脸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私密话。

依剑子的耳力，素贤人说，他来了就说，还是吃完饭再说？慕药师的声音：呼呼，阿九又把饭烧糊了，用上面没糊的米煮粥还要一会儿，你就趁着这空告诉他吧。

万一……是素贤人。

万一？这个是慕药师：万一他受不住打击，吃下去的晚饭迟早也是要浪费掉的，不如省点粮食。

剑子悠着一只空袖管施施然在桌边坐下来，不出意外的，四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脸上。

前辈似乎安好，据药师讲，很快就能接臂了。

剑子略笑，都听药师的。诶，不是等着吃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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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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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四·夕照】

跟素还真出了门，两个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晴天的傍晚，夕阳将整片云都染成了深紫色，云朵相互重叠勾连着，映照着光线，便现出纵横交错的缕缕细纹。

剑子知道素还真有话说，且是很严肃的事。他等着对方，而不逼问。

走到了溪水边，石子摊在岸上，杂草一丛一丛的，从缝隙间探出头来。踩着草丛，衣衫擦过草叶，簌簌地。

两天前，疏楼龙宿在阇城外反噬了褆摩——这是阇皇西蒙向他释出的诚意，他接受了。

剑子听了，哦了一声。他只是望着那缓缓流过的溪水，流水潺潺的，很好听。

转回神来才发现素还真一直看着他，于是笑着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米饭？

没有。

素还真那良好控制着的表情里，是有那么点怜悯的吧。剑子笑着，就是这个？

嗯。

说完了，那就回去吃饭吧，走了老半天，真饿了。

回到屋子里，阿九刚刚把最后一碟菜摆在圆桌中间。

看着剑子没什么异常的坐下来，捏着小勺舀了口粥，然后重复着一口粥一口菜的工序，不疾不徐，慕药师不由得扭头看了素还真一眼。

素贤人给看得寒毛都竖起了，转开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端在手里的那碗白粥。

剑子最先吃完，粥碗用勺子刮得干干净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于是捎着空碗出了门。

好像不太对劲吧……

顺着慕药师所指看过去，剑子一口粥一口菜——他只动了离他最近的那碟菜，白粥配着豆腐……素贤人很睿智地沉默了。

要不要跟出去看看？

阿九在一边撂了碗筷看了他们俩好半天，觉得那鬼鬼祟祟的样子真有意思，忍不住冒了个头问道，你们要去看什么？我也要去！

一边儿去，药师轻轻推了他一把，别掺和大人的事，好好吃饭。

什么啊，见不得人一样。阿九嘟着嘴不情不愿又捧起碗来。
.
.
.
暮色四合的时候，天地的沉默格外悲凉。被淡漠夜色逐渐吞噬的血一般的夕照，隐在云间，像旧年的伤口。

隔着足够远的距离，药师和素贤人远望着那身白衣又进了树林。

这本是易感的时刻了，那寂寥又深浓的夜色，孤独着步伐不稳的背影。

素贤人不由得说，早知道就等他好了再说，现在那个样子，说没事也得有人肯信啊。

慕药师完全不加理会：你跟我说的时候，阿九就在身边，他又对那些吸血鬼的故事好奇得要命，说不准什么时候捅到剑子耳边去。不如直接告诉了剑子，好过日后再把他吓出什么毛病来。

他们谈论着剑子的时候，剑子正在树林里乱逛。胸口憋闷着，真气也提不起。

两天前的夜里，是剑子做梦的时候吧。梦里他将龙宿的狐裘据为己有，有的没的在火山上折腾。后半段，看见了龙宿。

剑子按着胸口，木着脸。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信梦是别人托来的。好比他自己梦到身处火山的情景，那只是因为自己浑身发热。梦里龙宿很孤单，让剑子觉得，这样美好的人，是不应该忍受着任何凄楚的事情。

他应该被很多人包围着，把看重的东西都捧着献给他。

他不得不说，梦里面的那个，也许并非他相交多年的好友，甚至只是他臆想中很年轻的龙宿，而他并不能肯定，那个年岁的龙宿真的是梦里的模样。

那么这样追究起来，也只是说明，那个梦是剑子自己内心世界的映射。

——而他自己，居然是这么看待龙宿的？

独自美丽着，安静又幽深的，连死去都不曾挣扎过的……龙宿？

如果说，剑上对决的那一场他们互相伤了对方的心，那么现在呢？是他背叛了龙宿，还是龙宿背叛了他？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什么都想不了，只是觉得自己真是恨他。不是因为红尘剑谱的隐瞒，也不为傲笑红尘的重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数百年的交情摆在那里，即便是拔剑相杀了又怎么样呢？只要耐心一点，过上一阵子，他们仍然可以找回彼此，不管是谁先原谅谁。

他明明知道——比谁都明白的——叶口月人之后，嗜血者已经成了苦境最大的敌人，有没有确实的安全隐患要到发生了才知道，但无疑在这时候投入那方……

剑子猜不出龙宿的心思了，这分明是最糟糕的一步棋，原本的龙宿不应该这么盲目。

当他在梦里看着龙宿踏入白雪，那孤绝的背影湮没在漫天纷飞的雪花里，现实中的龙宿穿上了珠宝盒一样的行头在阇城跟冰爵褆摩亲密拥抱。

看过去的话，应该都是一个背影——飘飘摇摇地，犹豫着，重叠了。

究竟是挣扎在什么样的选择之间，才会走了这一条路，明知道是万劫不复，还要去做。

在彻底堕落的瞬间，龙宿也会是梦里那样，麻木着么？

那么将来，总有一天，他也会那样麻木着死掉，不曾挣扎？

他宁愿相信那是个巧合，而绝非预兆。

要是能忘了就好了。剑子想着，弯下身把晚饭都吐掉了。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不敢起得太猛，扶着树干慢慢，慢慢地直起腰，风烛残年一样了。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可是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真是可怜。

沉沉地笑了几声，被唾沫呛住了，一时咳起来还没完没了的。

牵动了内腑的痛楚，这才想起来被围炉，不只是丢了一只胳膊，自己还差点被揍成个马蜂窝。

果然又开始吐血了。剑子捂着嘴，还不忘看看天色，越说越来劲儿了……还要回屋去的，又昏在这里，简直连他自认不薄的老脸皮都遮不住了。

林子外等着的两个人也抬头看天色：要不进去找找吧，搞不好又晕了。

……可以这么直白么？你刚还叫他前辈来着。

人命要紧，慕少艾手里医死了人，说出去你脸上也挂不住。

呼呼……好友你真是……够狠。最后两个字是对着素贤人满月般的面容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去的。

那虚软着又差点重蹈覆辙跌进落叶里的道家先天这一次好歹把衣服给保住了，被素贤人伸了条胳膊揽住。

素还真，你是不是乌鸦嘴？黄衣的药师慢吞吞跟在后面。

……难道我不是预言家？

真是造孽，早知道就跟他说今天没有晚饭吃，还能省一碗粥。

……

药师我更心疼的是流水一样给他灌下去的药材，看这样子是完全白费了。

不要这么势利吧……以后他可以给你钱的。

搭着脉的药师头也不抬：他的账单不是一贯由他那位好友结的？现在明摆着，半毛钱都要不回来。

两人十分默契地看着人事不省的剑子仙迹，同时发出一声同情得过分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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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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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五·复归】

睁开眼的那一瞬，剑子唯一的感想居然是：还是再晕一次吧……

这也怪不得他，任是谁睁眼就看到慕药师那柔美的容貌结着寒霜，好似生生要在对方脸上盯出个大洞来的眼神，都会寒气侵身恨不得直接没了知觉。

药师的确很火大。

别人把剑子仙迹连夜扛过来的时候，他梦见自己在长桥上跟美人靠近了搭话。正在关键时刻，门板被拍得几乎要四分五裂。

真是没礼貌。药师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下床，披着外衣开门。本来还迷迷糊糊的，一看送来的人那样子，几乎是大半个身子踏进鬼门关了。一激灵什么睡意都没了。

没了胳膊听上去很严重，好在救人的和被救的都是老江湖，及时点住大穴，就是血流得多一点，但不会因为这个就死了。而且连断掉的胳膊也拿来了，还能用。

平躺在榻上的伤者昏得很深，乱糟糟的头发上也染着血，凝结成一缕一缕的。能看出袍子原先的颜色是白的，现在则是大半幅的暗红。气血惨亏，内息紊乱。这么个状态下被人围殴，真是命途不济。

药师一边探脉下针，一边为这不知名的江湖先天叹息。

起先是连药都喂不下去的。如果是大美人，也许……药师站在床边摸着下巴。

掐住他的嘴，灌上一勺，抬高下巴让他直接吞下去。就当是在玩木偶吧……药师心里有那么点儿不耐烦。

并非因为他不是美人的缘故。

金贵的药材十种百种的挑拣出来，再熬出药汁，好歹救回来了。居然被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给牵动了内伤，功亏一篑……本来都已经稳住了。

论年岁，慕少艾大概只有剑子仙迹的一半，在他看来，无非是与朋友分道扬镳了。传闻中剑子仙迹好友并不少，何况之前不是还跟这一位“白首相知犹按剑”来着？没了一个好友而已，又不是墙头都死光了。至于那么激动么？

他们这些人一旦过了百岁，容貌却没怎么改变，在世人眼中俨然妖怪一般了。经历太多的人，是没办法把心思都给同一个人的。所谓愁肠百结的相思，那也是很年轻时候的事了。

朋友自然也是如此。能走一路固然不错，来日反目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在慕少艾看来，对剑子真是理解不能。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心里对他，不免还是很有点可怜的。

无意间得罪了慕药师的剑子，自睁开眼的时候加倍乖觉，加倍配合。到点吃饭喝药睡觉，非常精准。好像前几天吐血昏过去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相较那时候，剑子似乎想通了，也接受了。正如慕药师所秉持的理念，顺其自然罢了。遗憾或是自责什么的，都是胡扯。要是还不舍得，那就更是傻瓜一枚了。

这世上最善变的不就是人么，哪里会有永远放不开的事呢。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就好了。

说起这个来，剑子问药师，有能让人失忆的药么？

当然有。最简单的，喏，药师擎着烟管指着墙，用力点撞上去，除了功效和持久性无法合理保证之外，这个方法很实惠。

是问认真的，会有那种方子么？

呼呼，我也认真回答，的确有。

那有反过来的没？

药师抽着烟丝的面容在薄雾之中怔住了片刻。……自然也是有的。

你试过么？剑子无聊到了一定境界。

没有。药师我只能告诉你，的确有这样的方子，但具体内容是什么，应该早就遗失了。

那真是很可惜。剑子摇头很惋惜的样子。

操心这些，你不如早点睡觉，明天给你装胳膊。说着，慕药师起身走了。

你最后问到的一种丹药，叫做西洲。

剑子闻声抬眼，却只捕捉到药师悠然远走的背影。

西洲……还不错听。
.
.
.
药性过去以后，剑子醒来。

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跟药师说，人一下子重了好多。还格外有兴致地感谢药师，居然放了那么多天都没烂掉——他说的是他的胳膊。

不知为什么的，慕少艾看着眼前笑得过于烂漫的剑子仙迹，心底却还在深切地同情着他。

又五日，慕少艾带着阿九搬到了上面的琉璃仙境。大病初愈的剑子仙迹拎了一堆药包被毫不客气地撵回了豁然之境。

告别时是黄昏，剑子晃悠回自家天都黑透了。

不想点灯，剑子在黑暗里脱下外衣，坐在床沿休息了一下，打算起身煎药。

居然被人抱住了。剑子根本不想空空如也的豁然之境会来什么人，出门的时候也一贯懒得上锁。

伸手扣住那人的手腕正要使力摔过身的时候，那人开口了，袅软的儒音，还有点气力不足的虚弱感：是吾。

剑子不说话，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龙宿在背后抱住他的腰，那声音闷闷的，甚至是有些委屈的。反噬没成……

没成么？四个字，剑子很慢很慢地在心里把这四个字一个一个拆开来——反、噬、没、成。像过分认真的小孩子捧着风干的玉米，一粒一粒地剥下来。那过分认真而显得可笑的专注……他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

真是想长叹口气啊，他这么没来由地信任着龙宿，而他居然能这么轻松地辜负了自己——即使那信任的确不值钱。

事实不应如此。

剑子想骂他，还想嘲讽他两句。不是一直说龙宿学艺何者不成？不是端着儒门先天的架子吗？你不是能耐得很么？结果连这么个破事儿都搞不定，你自己不嫌丢人啊。

…………究竟是谁让你跑去反噬褆摩的？一点把握都没有的事，你居然也敢一头扎进去。

这下好了，也不用担心你以后再闯什么祸，你都要死了。

剑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空地，其实什么都看不见。还能感觉到龙宿的体温，微微的，微微的，从紧贴着的地方透过来。他抬起手来摸到龙宿的，把自己冒着虚汗的手心盖在他的手背上，紧紧地捏了一下。

哈，不知道是他们俩哪一个在抖。

我该说什么呢？又该起身做点什么事……让自己离开一会儿，去泡个冷水澡，暮秋的深夜里。可他失了力气，没办法推开龙宿，也没办法站起身。

怎么像死了一样。剑子毫无章法地摸着龙宿的手指，后者双手交叉扣在一起，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根本没有放手的打算。

真是很过分啊，你为什么不去找佛剑分说呢，去找他，把你做的事都告诉他，让他帮你想办法。你要有心，也可怜一下我吧，我年纪不小了，就算不至于被你吓到中风，也承受不起这么劲爆的消息。贫道我刚从岘匿迷谷里拖着差点残废的身体爬出来，只剩半条命了，你是来催我早死吗？

拜托你手下留情，明明不解岩有客房，虽然佛剑不准你在他家厨房弄荤菜吃。他也是真心为你好，我没骗你，吃素的人都长寿。真的，不解岩的条件比豁然之境好的不是一点两点，根本就不是能放在一起比较的级别。哪怕你死在他那里，也比在我这更有情调，你不是老嫌弃我不够应景？你投奔和尚去吧，咽气了记得派个人告诉我一声，我去给你上香……有花有草还有那么大的一帘子瀑布，太合适了，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那里都比较符合你的风格。豁然之境的茅草屋只会衬得你十倍百倍的落魄，叫花子一样了。

而且我暂时没钱给你买棺材，坟地也很成问题。难道你肯让我用破草席包着你挖坑埋在后院？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龙宿，你真自私。为什么不能一个人悄悄死掉呢，别回到我身边，让我看着你死——你居然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他以为自己能把当时嘴边挂着的难听话都说出来，痛骂龙宿一顿，再把他撵到不解岩去。

是，他以为自己可以。

但他只是用发软的手覆盖住龙宿的双手，手心潮湿温暖，都是虚汗。

这下我真是恨死你了，这样想着，他的双手将龙宿的更紧地握住了。

[ 此帖被曇天在2009-08-10 04:3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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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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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六·醒时】

龙宿沉沉睡着。这一点剑子一点都不担心他在做戏。重伤之下气力不济，想必经脉里无法压制并加以引导的真气给他添乱不少。灯烛里燃着安神香，是平常五倍的剂量。

睡着的龙宿在剑子而言完全称不上陌生。曾经的百多年里有许多相同的夜晚，龙宿也是这样安安静静睡在他身侧。

想到那些事情的时候，剑子一瞬间有些恍惚着，好像是梦，却为了做梦而耗费了太多心神，以至于醒来时都略微虚脱了。

仿佛想到过去总是觉得暖，在疏楼西风里坐在龙宿身旁，喝着微温的酒，又或是清香的茶。龙宿的身上总是盈着香。

因为常常离别的缘故，所以很习惯独自过日子，也慢慢觉得离别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昨天夜里两个人很是狼狈地搂在一起，似乎流落到了末日一般。剑子握着他的手，也想不到要说什么来安慰他。于是说了自己断了胳膊在岘匿迷谷里住着的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渐渐地把话题给绕开了。也许是身处黑暗中，比平时感觉更加安心，龙宿也稍微说了一点关于他入阇城的事。

听说初拥的时候感觉很销魂。

……汝又跟谁讲八卦去了，这般没脸没皮。虽然这样说着，龙宿还是给他说了。

讲儒音的时候，声音略低一些，再轻一些，就很容易让人觉得妙。大概是某些发音被轻轻含着，听起来糯软圆润的缘故。

春水一般的，剑子想。

褆摩抱着他的身体，其实不能算拥抱，应该是箍着他的两臂，一个禁锢的姿势。然后褆摩的脸就变了，更白，甚至泛青。伸出挺长的两颗尖牙——

是不是大号的虎牙那样的？

汝别打岔，龙宿推开他的手：应该是微型的象牙。

剑子笑了，翻了个身，把刚接好的那条胳膊搭在龙宿身上。

汝怎么这么烦了——说着又要推开他。

诶，可别欺负病号，这条胳膊还没长牢呢，指不定被你一推又掉了。

龙宿果然没有再动，沉默了一阵，轻轻问他：疼得很厉害么？

要不你也掉一次试试？……估计疼得最狠的时候早昏过去了，哪能一直醒着。现在不都好了，好着呢。

龙宿不出声，只是伸出手来摸索着剑子，小心翼翼地牵着剑子的手指。

后来呢？

后来，就是给他一口咬在脖子上了，浑身血脉逆行，龙宿顿了一下道，不是什么好感觉。

不是说初拥就是初那个一样的？

那个是哪个……忽然反应过来：剑子仙迹，汝被砍掉的不是手臂，根本是脖子上的那颗吧？！

那你来摸摸看，说不准慕少艾也随手找了个野猪头给我缝上了。说着握着龙宿的指尖贴在自己脸颊上。

龙宿没挣动，任他握着：就是疼，像过度失血一样，还头晕。

龙宿没说的是，自己的恐惧。正像剑子说的，究竟是谁让他冒着这样的险，心里一点底子都没有的，居然就孤身去了阇城。他自己也没想明白，等到清醒的时候，自己被褆摩咬着快死了。

虽然害怕，但那时并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做不成这件事。

一直以来龙宿对自己的了解，好像是明白自己一旦去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小时候他念书，知道自己用了心，一定可以拔头筹，他每次都做到了。所以并不晓得，或是根本就不觉得，这世上真有能挫败他的事。

这样顺遂的人生如果能一直持续，直到他死后，那是莫大的幸运，而他将成为传奇。

那么现在呢，快连命都搭进去了，这已经不是能用挫败来形容的事。也许是命里的死劫。

这打击的可怕之处并不是让他的命运悬于一线，而是彻底击毁了他的自信。

褆摩是死了，因为龙宿催动元功令他血气倒转——这就是反噬成功么？大约别人会说是，但无法化消，反倒同自己的功体互相克制。

嗜血者的功体是源源不绝的，而自己原本的偏寒功体难以持久分庭抗礼，即便龙宿可以忍受功体互斥时血脉里翻天覆地的冲击，总有一天，他会被彻底毁掉了。

按照一般理论，等到他原本的功体被吞噬殆尽，要么就是重新将嗜血者的功体化为己有，要么因为不再存在异端功体，嗜血者的那部分将静静蛰伏于血脉之中，但这是最好的结果。而前者，则是完完全全的异想天开。

最大的可能是，那凶悍的嗜血者黑暗力量像一柄养在身体里的钢刀，等到身体无法支持，那力量将破体而出。他终归要死，而现在，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没知觉地，居然就走到豁然之境来了。屋子没有上锁，推开门，桌上又落着灰，看得出剑子走了好几天。他哪都不想去，就悄悄缩在剑子床上。一直都不饿，醒了就发呆，困了继续睡。根本不知道过了几天。

有时候脑子清醒些，只是感觉到很深的怨恨。回想起来，自己并非十恶不赦，却要无端端的死掉了。这是算作惩罚他的什么呢？

不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哪里有闲工夫去想天道不公这样严肃的话题；而轮到自己的时候，除了怨恨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地睡，裹着剑子的棉被，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想，也不会怕死。
.
.
.
忘记了是说到什么地方的时候睡着了，连剑子早上起身都不知道。

剑子接了两封信，一封来自慕少艾，另一封则是傲笑红尘的。药师信中说道午后大概有空，剑子收拾了一下，就先去了嵩棘居。

傲笑给他倒了杯茶，跟白水差不多。剑子看着那扑克脸，也没说什么。

倒是傲笑开门见山问他知不知道疏楼龙宿的下落。剑子握着杯子，下意识摇了摇头。

再见他，切不可顾念旧情。此人反噬冰爵，已然成为仅次于西蒙的不畏日光的嗜血者，二人狼狈为奸，苦境中原危矣。

你立场为难，不妨将他的去处通知于我，这便跟你无关了。

剑子说，你真是恨他。

傲笑一派严肃的：无关私人恩怨，苦境败类人人得而诛之，五日前，吾友君枫白死于他手，此仇不报，吾誓不为人。

怎么可能——剑子想到的是，昨夜里探龙宿的脉象，真气完全散乱没错。他问傲笑，你如何肯定凶手确是龙宿无疑？

亲眼所见，怪吾援救不及，竟眼睁睁看着吾友命丧当场。

剑子看了看，时辰差不多该去赴药师的约，便起身告辞离去。

傲笑不免又叮嘱一次，要他一旦得知龙宿的下落，一定要告知自己。

——目前最想干掉君枫白的人，的确只有龙宿。但正因为他嫌疑太大，反而不会轻易动手。这一点，很容易被暗中操手利用，乃至嫁祸。

——但也可以反过来讲。接受了西蒙奉上的大礼，疏楼龙宿已是公然叛离了苦境中原，与阇城同流合污。因此或许根本不再忌讳后果，直接下杀手解决宿怨，也很说得通。

——剑子能证明的，只有昨夜的龙宿的确脉象浮散，应该不能动武，更别提在有傲笑在场的前提下立毙君枫白。

——但五日前，他在岘匿迷谷。也不能证明龙宿五日前的脉象同昨晚一致。

——焉知真气化消融合必经之路是否正是现在龙宿所说的……失败？

——如果，龙宿骗他，故意做出绝望的姿态来，而事实上，却已同西蒙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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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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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七·鬼】

——如果他相信龙宿，所有问题就明朗得多。无非是找寻幕后黑手，分析有心人士推波助澜用意何在，所有问题将迎刃而解。

——如果，连他也不信龙宿呢。或者是，龙宿的确骗了他，透露出来日无多的样子来，更容易瓦解他的戒心么？
.
.
回到家，龙宿还在睡。剑子在桌案边，把空燃着的灯烛掐灭了。

睡着的龙宿安静得小动物一样，侧着身体蜷在被子里。

那种姿态总让剑子觉得他是怀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美梦睡着，那梦也温暖的，很满足的样子。

在床沿坐下来，轻轻拨弄龙宿的发丝。
.
.
我心中有太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我又有顾虑。

总不能对你放心，无论是什么事情。你并不是不可靠，但我又的确没法肯定你完全可靠。所以还是让那些话都留在心里，天长日久的，烂也烂在心里。

背叛着我的时候，你是否觉得喜悦，足以盖过你心中仅有的失落。我看不出你有任何迟疑的样子，甚至，你在笑。

无所畏惧的或许只有你，不是你所以为的我，也并非是佛剑。

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无所谓，好像所有的感情都不足以成为牵绊，你不会对我感同身受。此时此刻面对着你，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似乎是到了最后，我才知道你并不在乎，不只是我，天下或是儒门，生或是死。说说看，你害怕什么？
.
.
这样的话，剑子已经知道自己的确不信龙宿。甚至，他开始想，昨晚那个什么都没问就一直害怕他死掉的自己才是个笑话。

而能够证明的唯一事实是，他对龙宿的感情，远远多出自己的预料。龙宿可以影响他，而他却不能肯定自己对龙宿，也有同等的影响力。

他隐藏自己的恐惧，剑子可以说，那是欲擒故纵，拿捏人心；他若寻求依恋，剑子可以当作他在攻心为上。

已经认定了他在欺骗，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都可以向着相反的方向解释。

——当你心里住着鬼，你看见整个世界都是鬼。

——开始衡量感情公平与否时，是更在乎自己能否得到对等的回报。但这样的感情，究竟有几分真实，又能有多大的价值。
.
.
.
剑子嘲笑着，立刻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不过如此。对待这段感情越认真，哪怕认知出现盲点，完全盲目地相信着龙宿——即使最后被无情地伤害了，自己也不曾做错。

而现在，他若全然相信，难道就真能毫无芥蒂么。若是彻底怀疑，阴差阳错之下一错终生，又当如何？无论怎样，最后的结果都是他自己的，别人会因为自己袒护龙宿而唾弃他，他自己也有可能因为错杀龙宿而追悔一生。

总有一天会把自己一把骨头都交待在这个苦境江湖里的。

作为集体利益联盟而存在着的苦境正道，需要的是工具和武器，最终指向应是足够强的武力，而不是有个人意志的“人”。

参与任何一个集体都是如此，只有理念一致时，遵从大众意志，才能得到接纳。而个人与组织有所抵触，他将受到排挤。

可是既然是人，就总有一些难以毅然放弃的坚持吧？

剑子不想让自己想得太多太深，把自己逼入死角，没有任何好处。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一线夕阳在门缝里一闪而过。

而蜷缩在棉被里的龙宿，却怔怔地睁开了眼。
.
.
.
应该说什么呢。

谁都没有做错，只是不够动人，也不够伟大。因为没有毫无条件地相信了对方，因为各自的思量，似乎都不是以对方为先。

汝本不必陪着演戏，或者汝这般玩着，感觉很是不错？

剑子沉默着，目光沉如寒水。

龙宿却并不看他，自顾自的盯着某根琴弦说话，好像剑子根本不存在。那目光如此专注如此认真，几乎有点发傻了。

从窗中透入午后温暖的光线，直到龙宿脚边，却再不敢更进一步。龙宿的脸色仿佛大病之中的苍白脆弱，宛如风花。金珀色的眼睛明亮得惊人，似乎是所有活力都蕴在其间。

这模样无端令人恐惧。

剑子坐在他身边，若无其事的问他，渴不渴，饿了没，喝一点茶吧，这有昨天买回来的绿豆糕芙蓉酥要不要尝一尝……

我刚吃了一块，很——

剑子侧过头不解的看着龙宿，又低头看了看龙宿搭住自己的手。

终归是要个结局的，汝不若果决一些，少受其害。

你要我怎么做——你想我怎么做？龙宿，剑子轻轻推开他的手，双手交握，似乎犹豫这种情绪让他局促莫名。龙宿，我想不出办法。要么你说说看你的想法。

很简单，汝亲手了结吾这最后一位嗜血者，或是将吾交出去听凭他们处置。

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如果这么简单，我干嘛要把你藏着掖着，为了给自己找麻烦吗？这不是你闹别扭的时候——

吾并非任性。

剑子等着他否定之后的解释，岂料他说完一句死活都不再开口。

剑子自嘲的无声微笑，或者那只是个更接近冷笑的表情，我还有事要办，饿了你自己弄饭吃。说着拔腿走人。

错落中，龙宿抬头看着剑子——

那是剑子的背影，忽而令人无力。他已经看了太多年，如今再看一眼都不想，却又欲罢不能。

剑子于他，似乎是一杯鸩酒。

这么想着，脸上慢吞吞的浮起一抹笑容来，诡异而冷酷，又似乎漫不经心。

剑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深信着自己的样子——

欲盖弥彰啊，剑子。

或许可以骗过从前的龙宿，却不是现在的。离你太近了，哪怕只有一个迟疑的眼神，那都足够了。

不过是龙宿先沉不住气，但剑子居然也没有否认。
.
.
你在笑什么？

于是那个表情凝固了片刻，便被错愕取代。

剑子去而复返，居然半点脚步声都没有。抑或是他实在太出神而未能察觉。

你在笑什么？

剑子重复问道，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什么都没有，随便想想罢了。还是说，豁然之境限制吾身体自由之外，连思想自由都要限制了？

不愿意说么……剑子看似轻松的思谋着什么，忽而攥住龙宿的手腕把他拖到屋外。阳光直挺挺照在身上的瞬间居然有点疼，也许是太久没外出的缘故。

措手不及的在石阶上绊了一脚，剑子也不顾及他，只是拖着他往亭子里走，然后甩手把他扔在石桌上。棱角磕在腰上，剑子的力道之大，他的身体被石桌阻了一下，居然撞得头晕眼花。

闭上眼喘了口气又勉强睁开，看着剑子的眼神中略有不解。

扶着后腰慢慢站直了身体，直面着剑子的时候，忽然浑身发冷。不愿意想自己是否因为害怕，但分明是因为剑子的眼神——那眼神宛如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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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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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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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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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九·果报】

乍然听闻慕药师的死讯，剑子不是不惊讶的。

秦假仙这般那般地大略把前因后果讲了一次，比划着手脚，挺生动的。

剑子没想到上一次匆匆一见，居然是诀别。

那时药师的确显得很疲倦，但眉目间却很淡然。

秦假仙说完以后，说还有别的人要通知，先走一步。剑子想先去看看龙宿，但想到嗜血者强大的复原能力，就作罢了。

回亭子里捡了古尘在水里略作清洗，便直奔琉璃仙境而去。

气氛自然很沉痛，照着慕少艾的遗愿，将载着他遗体的白船点燃了推入海中。远天接着海面，都清透而安静的。没有人说话，站在细沙地上，瞧着那船越飘越远。

怔忪着，忽然想到药师两条长寿眉，他整个人倚在桌边，淡笑着抽一口烟。

死正在苦境频繁地发生着，人都渐渐习惯着且冷漠了。或许只是因为曾切近地跟他说过话，才在心里略有不舍的。

海水一波一波地涌上，冲刷着岸边。燃烧着的噼剥声给海潮吞噬了。

咸腥的风吹着，苍茫的暮色里，无限寥落。
.
.
.
剑子刚出门，龙宿就接到了傲笑红尘的战书。

老实人一般都比较正直。龙宿想到这句话，不由得冷笑起来。

前脚剑子走，后脚战书就递到门前。剑子被当做了捕食他的饵，而本人还浑然不觉。

传闻中有着钻石脑袋的傲笑红尘这一次忽然开窍了，居然从剑子身上闻到熏香的味道。他并不能肯定这一定是龙宿的，却能确定并非剑子本人的喜好。

不妨试试看。跟着剑子，天助一般，居然发现了龙宿就在豁然之境。狂喜之下，傲笑红尘很大方地不打算计较剑子说谎的过错。

顾虑到疏楼龙宿的战力，傲笑去了一趟北隅，自铁十三那里取来了倾注铸剑师巨大心血的十三名剑。

这一战，傲笑红尘已有倾尽全力为好友报仇的决心。况且——这是匡扶正义的义举。

龙宿将战书看了一遍，随手扔在小几上。

侧躺在床边缓了会儿，将浸透了冷汗和血的中衣替换掉，就着铜盆里的冷水擦洗了血迹，涂了些止血药。

剑子不信他反噬未成，而龙宿即使想证明也苦无证据。除非尘埃落定，他死了以后不能够复活，才能使剑子相信他没有彻底蜕变成嗜血者。而在这过程里，除了内息混乱以外，他的确同嗜血者特征无异。

伤口可以自行愈合，但速度相较一般嗜血者要慢许多。

龙宿拢着衣襟，合眼睡了一小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到许多很细碎的往事，厌烦得很。龙宿起身推开窗，坐在桌案边提了笔。

他还是喜欢画剑子，那执剑眉目飞扬的人，那虚假无情的人，恍然只是生命中的一脉流水，落花尽付亦是徒然。——然而有情无情，或许也并不重要。

心中似乎已悔无可悔，除了略叹可惜以外，别无其他。

落笔处，便想到剑子往年的模样。然而，都早已改变了。害怕着，患得患失。终局到来之时，心中早已没有其他，唯余解脱一般的愉悦。

住了笔，用镇纸压住头尾。龙宿取出锦盒，两指捻出一枚丹药。又取了一只茶杯，破开左腕，放了半杯血。从金箔里剥出暗红色的药丸，投入杯中。恰恰没入血里的药丸渐渐化开了。

这个时刻，是不是应该回忆起很多事，快乐的，和不快乐的。纷纷扰扰的，是他还年轻的时候。有时一个人，有时和剑子在一起。

往后的事却不再愿意记起。爱恨都只存乎一心，人死了以后，这就都是很无所谓的东西了。

龙宿低头看着茶杯里红艳得过分的药汁，很淡地笑了一下。

饮尽以后，扬手将杯子扔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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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子进了门却没发现龙宿。向敞着的窗外伸头去看，在草丛里看见一只很眼熟的茶杯，内壁隐约沾着血一般。

扶在窗台上的手紧了紧，忽然想到的是——

西洲！

剑子悚然回身，在枕被间一阵乱翻。

锦盒落了出来，正是慕少艾托自己顺手带给龙宿的那只。

居然有点害怕了。剑子往后退了些，扭头在床侧的小几上瞥到一张纸。

傲笑的战书……

有些事还弄不清楚，但剑子已经来不及去想了。他冲回床上，一把掀开锦盒。

的确缺了一枚。

……居然缺了一枚！

——以烈酒为药引，它叫做，西洲。

——以鲜血为药引，它另有一个名字，叫做神醉梦迷。

这是药师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时告诉他的。

——觉得这不应该瞒着你，虽然丹药是给龙宿的。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他究竟从哪儿得知神醉梦迷，如果他是要对你不利……呼呼，药师我真是说与不说，都是挣扎都是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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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差一步么？剑子苦笑着停住了脚步。

三丈之外，龙宿的身体挺得笔直。

他看到了两人交接的最后一剑。催动真气灌注全身，袍袖鼓胀纷飞，辟商卸去珍珠，轻薄凛冽的剑身翻转之时倏忽映过血色夕照，那一刹剑光如骤然喷薄的血花，快到不可思议。

他摇着扇子慢慢晃到亭子里坐在自己身侧，交谈时那流转的目光也缓缓的，有那么些懒洋洋的味道，又有那么些雍容。

因此，很难相信龙宿的剑法从来走轻灵迅捷一路。

——怎么可能呢？一身叮当乱响的衣服，走路都是散步似的。谅他能快到哪儿去？

龙宿曾说，剑法有两种，一者摆谱，一者杀人。

他已经摆足了谱，所以很想认真地杀一些人。也许这不过是他随口的一个玩笑，谁知道呢。

剑子从没在龙宿身上看到过很浓烈的情绪波动，无非淡笑薄怒沉默低郁。那些情绪，很容易就消散了。他没有杀意，也没有战意，好像就是一个样子，唯奉陪到底而已，颇是敷衍。

剑中真相破，他冷漠的眼神里只有古尘的形影。即是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傲笑红尘，也像看着空气和尘土。

他恨傲笑么？也许。

他想杀傲笑么？应该。

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握着辟商的手也静静垂落，很随意的一个姿势。于他，就算是杀，也该是无限静美的景象。

静默的对视中，龙宿应如往常。那么——出手即是修罗。

在触到傲笑之前，辟商为十三名剑所断。这是相杀之中注定的败落之局了，龙宿却没借力侧翻。

辟商固然断了，一撞之下，傲笑自然稍稍松懈，也猜到龙宿应会暂退，或借机遁走。然而他没料到，龙宿抛却断剑，方向却没变。

不明智么？未必然。

唯一看见过龙宿的杀招而活着的人，只有他。但即便是他，都不知道龙宿毫无保留的剑招能快到怎样的程度。相比之下，血篁嵬坡的那一剑又算得了什么。

傲笑看见他的身形，看见了他空着的手，他也知道自己的武者直觉比大脑更快，举剑护住身前——持着十三名剑的手只来得及动了两寸，远未到达胸前，龙宿却已近身，自那葱玉的指间探出一枚白玉簪。

他的确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却什么都来不及。

只像是扎了一根木刺一样，感觉不到痛。龙宿站在他身前，非常切近的距离，默然不动地盯着他的眼，垂着的两指一错，把十三名剑轻巧地掐断了。

同上次的伤处分毫不差，那一道真气蕴着后劲，穿刺过经脉尚未断绝，直入脊骨，而后爆裂。

傲笑红尘不会死。也仅仅是不会死而已。

龙宿恨他么？似乎说不清了。

或者说龙宿恨着的，并不只是他，也不只是人。

人世里无处不是悲苦。

有些人毁了自己，但让别人付出了比他更重的代价。而他却死在了所有人之前，即是有天大的过劫又能怎么办？挫骨扬灰么，死人并不在乎这些。——这人，是君枫白。

傲笑红尘有多大的错？站在他的立场，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不可否认，的确是在他这里，龙宿开始跌入深渊。总有人要承担怨恨，既然天命不可更改，那就去恨能恨的人吧。

所有卷入仇怨之间的人似乎都无辜，但这样，却未尝不是果报。

于已发生的伤害，君枫白即便肯自杀谢罪，但那真是用他一条贱命能够抵偿的么？丝毫不能。

那么就不要报复，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太可笑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恨，是一件欲罢不能的事。到此时，龙宿还有什么顾虑吗？

他已双手空空，亦不在意生死，这样的人若是坚持起什么来，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劝动的了。

死很简单，杀人都不过头点地。再多的，也不过死前的刑求。要报复的话，应该让他长久地活着，被漫长的时光和人世种种无奈折磨。

上一次是他重创了傲笑，又将他医治好。

这一次再重蹈覆辙吧，有生之年，他将拖着残破的身体，无能为力地恨着所谓的“败类”——而恨，如果不能付诸实践，就只是自我折磨的工具。

报复的确于事无补，但只有在这时候，才会稍稍得到一点宽慰。

从几重长袖里掉落出一根剔透的白玉簪，上面滴血未沾。

傲笑失了骨头一般跌倒，抽搐着的指尖离玉簪不过一尺。

龙宿无动于衷，轻描淡写转过身来。剑子远望着他，他也静看着剑子。

这一刻里仿佛没有爱恨，却早已沧海桑田。

像什么呢。那样的龙宿，惊心动魄地明亮着。剑子眼也不眨的，那时暮秋的落日，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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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09 【剑龙】西洲 17F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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