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31【缘谈】春山宴(1~8、番外1~3)，1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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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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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8-18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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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1【缘谈】春山宴(1~8、番外1~3)，17F

素续缘X谈無欲，时间线在皇龙纪退隐后。繁简字体为机器转换。

第一章

真神仙。真神仙。
藍衣謙謙妙君子
懸壺回春比聖賢。

三月的江南風光正好，春山鎮上來來往往的百姓都面色愉悅與相識者打招呼。梨樹下的醫館粉牆黛瓦，外頭排著長列的患者。稚童在旁邊的店鋪門口耍彩球念歌謠，念著念著就念出了本地對風鈴醫館的風大夫的讚頌來。每每聽見這幾句歌謠，素續緣心中難免好笑無奈。前兩句就算了，後面的比聖賢可是愧殺了他。畢竟有‘半神半聖亦半仙，全儒全道全是賢’的父親在，他自是退讓恭謙的。

春山鎮上女子本好嫵媚嬌豔的桃杏。只是自從素續緣在這梨樹下開了醫館，又某年月夜梨花如雪，藍衣公子立于其下，蕭蕭肅肅，軒軒韶舉，好似神仙中人。一時傾倒芳心，女兒家們個個捨棄了桃花妝杏花帕子菱花簪兒，紛紛換上白妝素袖碧紗裙，跑去醫館等著風大夫治病。然而隔壁的飯館老闆對此評價：一溜白得又俏又孝，知道的是去看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弔唁死人。

素續緣第一次見到“滿座衣冠勝雪”的盛況被嚇得差點閉門謝客，好說歹說才讓姑娘們換下一身白，不要頭戴白花。他行善積德還想多活幾年，實在不需要這一溜白衣來等他。

可惜姑娘們還是新鮮花果一束束擺在了門前，就差三根清香咬手絹淌眼淚愁容滿面問郎君怎的這般薄情。那場景要再加上當初一群白衣裝束，說擲果盈車看殺衛玠沒人相信，說寒食祭祖倒是十成十的不作假啊！！！

談無欲來到春山鎮時恰是梨花淡白柳深青，入眼滿目春風顏貌，醉袖香雪，一時間內心繁雜盡去，沉靜如月。是個可以歇腳的地方。他找了臨溪靠山的一處宅子，隔著對岸俗世喧囂住了下來。開始時並不習慣。在無欲天與莫召奴夜談退隱後，受損的功體沒能及時調理，一時間像是倒退了幾十年修行。無欲天沒了寒山意冷水心，自己又有傷在身，未免旁人打攪乾脆收拾東西雲遊四方。

只是沒想會在這樣的地方住下。

仙子不食人間煙火，何況冠脫俗二字。雖修道數百年練就辟穀之術，但對岸今日實在是熱鬧反而勾起他一絲興味。他不算喜歡熱鬧，卻也不反感。執著拂塵的銀髮玄衣道者走在路上，又是外鄉人。若不是因今日少年們踏青，茶亭少了人煙，想必惹眼不少。

“這位客官是飲茶還是飲酒”？

“飲茶”。茶入口卻不是熟悉的味道，還有……薑味？紫蘇？

店家給上了新茶，轉身瞧見素續緣正提著藥包走過來當即招呼道：“風大夫是你呀，快來嘗嘗我今天新煮的茶”。

“有勞。你上次忘拿的藥我替你拿過來了”。談無欲沒有轉身，只覺得這聲音悅耳得很。

“哎呀又麻煩風大夫給我拿藥了。只是細妹仔還沒痊癒，我這邊吃著藥”

“不妨事，老伯和巧兒姑娘的病重要”。顯然店家與這位風大夫關係極好，拉著他嘮嘮叨叨說了好些話，才想起這邊還有個談無欲在趕忙問一句可要添茶。

“這是紫蘇薑茶”？談無欲看著茶色問道。“是啊，後生仔口味真好一下子就嘗出來了。這是我們風大夫囑咐的，春天容易咳嗽喝這個溫肺止咳”，店家指著素續緣說，“這位就是風大夫，他醫術精湛你要是有什麼要請教的可以問他”。

“老伯又拿我說笑了”。素續緣回頭望見談無欲的背影，內心忽然一陣激蕩，湧起一股熟悉之感來。這種感覺，久遠到像是前世的回憶。

他回神，走到談無欲桌前詢問，“既是有緣，這位先生可否與在下同桌飲茶”？

“醫者麼，自是歡迎”。

然而那一抬眸，兩人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藍衣佩玉，手執絹扇，溫文爾雅的氣質再加上那一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漩渦眉，恍惚間讓談無欲以為眼前站著的是他那位同梯的某個分身。素續緣亦靜靜凝視著談無欲，飛眉鳳目銀髮玄衣，傲岸高潔的清貴之態更令人驀然憶起澄江上素月分輝，皎然無匹。

“叨擾前輩了”。素續緣略微躬身致意，拉開椅子坐下。兩人對坐飲茶，卻不說話，各自思索著對方到底是否自己所想那人。

殊不知少女正拿著個籃子走過來仰著頭問素續緣：“風哥哥，你替我摘幾朵梨花好嗎”？

素續緣摸摸她的頭，“巧兒等一等”。轉而他對談無欲道：“晚輩略通醫術，若前輩不棄可否允在下前往尊府醫治”。

談無欲內心嘀咕了一番，禮貌回絕。素續緣仍舊斯文有禮，“那若前輩需要，可來醫館開藥。告辭”。“是啊是啊，風鈴醫館有好多藥材。這位叔叔要是想開藥就找風哥哥”。巧兒拉著素續緣的袖子，示意他快些走。

“那晚輩告辭”。談無欲頷首，繼續喝著那杯薑茶。

直到人走遠，他才起身沿著兩人離去的方向走去。

風鈴醫館。

醫館本也沒有名字，大家叫風鈴醫館是因為素續緣在簷角掛著一隻陶制風鈴，在風中鈴聲細細宛如女子低聲傾訴。

談無欲在遠處看見素續緣把梨花一朵一朵地撿起來放進籃子裡，那個叫巧兒的小姑娘歡喜地坐在醫館的臺階上編手環。簷角的風鈴叮噹作響，素續緣拿著一筐草藥出來曬，又駐足在廊簷下望著風鈴。

那一刻，談無欲已經確定他是誰了。

風鈴上畫著盛放的牡丹，明麗雍容，是與此處拙樸截然不同的風格。

傳聞當年江南第一才女風采鈴在其居所含願台遍植牡丹，引文人墨客競相拜訪，欲睹牡丹之姿。而後佳人含恨，芳魂消散，不夜天含願台就此一地淒清。

化名取母姓，醫館叫風鈴醫館，風鈴繪牡丹，仿佛是想告訴世人在江南有個喜歡牡丹的姓風的人真正地曾經存在過一般。

若是同梯在這，恐怕他會忍不住開口刺幾句素還真你做人可真是失敗云云。但如今形影單只，也沒有鬥嘴的人。

談無欲想了想自己的病體，深覺還是回去打坐調息為好。若當真需要用藥，再來與素續緣有牽扯也不遲。

素續緣轉過頭去，發現人已經從柳樹下走了。他沉默著回頭進房子，很久都沒有說話。

脫俗仙子談無欲。

原來，他重生後是這般模樣。

[ 此帖被絃一在2020-10-31 23:5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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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08-18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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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兩年零八個月，修為依然沒什麼長進。談無欲莫名覺得冷，出門看外頭氣象也不過才了秋分罷了。力盡運窮，天命輪回，到這般時候能活著或許該算他命好吧。

想起上回和素續緣的約定，談無欲還是掙扎著從暖被窩中起來整理儀容。在這住了快三年才逐漸接受醫者不能自醫的現實，往醫館多拿了幾次藥便被醫者盯上了。

先是三番兩次留他在醫館診脈，緊接著是煮藥茶待客，後面發展成改方子。循序漸進，不徐不緩，一通動作下來已經過了一年。

談無欲每每看見素續緣盯著他的手腕皺眉就在心裡吐槽一大男人的腕子有什麼好看的？比誰手腕更細麼？

他拿起金冠束髮，冠上本來垂著的一對水晶蓮花，其中一朵早在對戰異度魔界時就丟了。少了一朵總覺得不太習慣，何況如今也不在中原江湖何必如此麻煩。索性去了發冠，換了根上回削好的木簪將頭髮一併束起，登時覺得順眼了不少。

風鈴醫館入秋後便開始與附近的茶亭飯店合作為客人準備藥膳藥茶滋補潤肺。梨樹是老樹，每年結出來的秋梨又大又甜，素續緣把新鮮的梨子陸陸續續摘了入藥。

川貝蒸梨、銀耳枸杞秋梨羹、陳皮梨湯、馬蹄百合煲秋梨、梨子燉肉、薑絲紅棗梨粥……一梨百吃，加上快上市的枇杷、柿子、木瓜、柚子、石榴、橘子、葡萄熱熱鬧鬧地提上一籃子就足夠過整個秋季。

談無欲到的時候，素續緣正坐在桌前看醫書。他入門時玄色的衣袍被金風吹起，白皙清臒的面容難得帶著幾分溫雅灑脫的神態。

這醫館內一面是書架，上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另一邊是張供病人使用的竹床，牆壁上掛著張神農百草圖。進門右側臨窗下就擺著書案，窗上木扉支起，糊著防風的竹紙；左側立著扇屏風，上書藥名對聯一副：
想當年，矢知母，別蓮子，走了幾個月季，過了多少生地，到了沙苑，一路上斬荊芥，披蒺藜，滿道桔梗；
到如今，心甘遂，酬遠志，經歷千離百合，贏來萬家合歡，又茴香裡，半途中賞紅花，看重樓，路路皆通。

素續緣搭著手腕凝思，收手了提筆寫脈案和藥方。談無欲喝著一盞藥茶也不搭話，將目光轉到屏風上的對聯，忽然記起多年之前初見素續緣的情景。

當時還是天下第一的素續緣在酆都鬼樓對上藍魔化身的他，兩人對打也是狠辣，招招見血。還有當年那句初出江湖時頗為自傲的語氣——“你是和素還真齊名的談無欲”。

哈。都是死過好幾回的人了，居然還能記得起來這樣久遠的事情。

“今日天時尚早，前輩可否留下用餐？”素續緣也不等他回答，拿了藥方過去藥鋪叫老闆抓藥，囑咐先煎一碗過來。

一邊問一邊又替他做決定，不愧是某人的兒子。談無欲坐在屋內反而不覺得冷，於是也沒反對，安安靜靜地拿起方才的醫書看起來，結果才翻到首頁他第一反應是想把書丟出去。素家人都這麼厚臉皮嗎？看《黃帝內經》《靈樞》不好麼看什麼《神農醫譜》！

神他媽‘贈吾兒續緣，齊力共進’。苦境中原支柱，人類偉大救星素閒人素還真，真的是朵閑得發慌活該去勞心勞力折騰的黑蓮花！呸呸呸！

談無欲冷靜地放下書，吐納陰陽，靜坐調息。微笑。

醫館是個一進的宅子。前頭診所後院起居，中間有個小小的庭院，種著枸骨連翹金銀花，棚架上爬滿藤蘿，棚架下是貯水的水缸和石桌。素續緣端了三鮮豆腐、栗子湯、赤豆飯、木耳炒山藥，均是素油而制，不見葷腥。然而就醫者角度看來，銀魚羊肉參雞滋補當用。奈何修道人辟谷清修，茹素方可為之。

兩人雖然對對方身份心知肚明，但卻異常默契地沒有提起。只是一個尊稱前輩，一個有勞大夫，倒是應了那句熟悉的陌生人。飯菜分量不多，至多五分飽，談無欲很滿意這一餐。

吃完飯，素續緣收拾碗筷，淨手。過了三刻，隔壁藥房拿了藥過來，素續緣便盡責盡職地盯著談無欲把藥喝了。

“藥一日兩副，凝神丹五日一粒。前輩近來可是覺得全身發寒？蔥薑蒜多吃，若是能動葷腥雞鴨魚鵝都可以吃一些。”見談無欲皺起眉，素續緣就知道這個要求比較過分。可是一個病患，還是修道又運窮的病患不多吃點好的改善身體，真是不符合‘丟命事大’的談先生風格。

談無欲問道：“我看大夫也是修行之人，莫非沒有戒忌？”

“修行之路漫漫。正如殺生為護生，葷素不忌能強身健體替百姓看病，也是修行。”

居然能從素續緣聽到殺生為護生，這感覺真的十分奇妙。轉念一想，黑蓮花和金饅頭的關係好的不行，小蓮子和銀饅頭也關係這麼好嗎？不過聽說葉口月人大軍壓境，三教先天現身救場時素續緣也在。對了，素還真死的時候去蒿棘居請傲笑紅塵也是他，倒是後邊嗜血者出現後就神隱了。

也是，某閒人死而復生，寶貝兒子當然要好好藏起來才行。

“哈，慢慢來吧。”談無欲答道。

談無欲端坐的時候，意態閒雅，玄衣廣袖垂下的弧度則分毫未改。目光湛湛有神，卻不帶迫人威逼之感。雖是拒絕的言辭，卻不令人尷尬。

“眼下已入秋，若前輩不介意續緣可以連帶準備藥膳。”這是，邀請他每天來醫館蹭飯？這樣熟稔又禮貌的詢問，加上适才一頓佳餚實在太合他心意了。只是，已經耐不住隱藏身份了嗎？

談無欲挑眉，帶著幾分試探猜測，看著素續緣問道：“素還真知道嗎？”

素續緣聞言為他斟上一杯花茶，低眉斂目，言語中竟藏著幾分溫柔，“我並未告知爹親。但是身為醫者，總想為身邊之人多盡一份心力罷了。前輩放心。”再抬眸，堅定的目光與溫和的臉龐倒映入談無欲的眼中，叫他動搖了心思。

總歸，素續緣是素續緣。

“此事暫不勞你費心了。吾最近尚需閉關休養，若有要事再到對岸的溪山草廬來吧。”談無欲飲茶畢，起身略微頷首告辭。

“前輩慢行。”
素續緣躬身奉送。

談無欲的背影漸漸遠去，素續緣喝著杯完全沒有味道的花茶皺起了眉頭。師叔，是不想和他，或者說姓素的有太多往來嗎？可也不像呀。從設計地理司、圍爐鬼梁天下、殞命雙橋到對戰六禍蒼龍。日月同天，日月爭輝，月的光華從不為日光所遮掩。他聽著說書人口中日月才子的功績，如旁人一般景仰著日月的傳說，直到真正見到了退隱的脫俗仙子。

是他太唐突了？

可若唐突，如何能叫談無欲自報家門？

那手執拂塵的背影道骨仙風，譬如蒼松生泰山之阿，上有萬仞之高，下有不測之深，令人心醉神往。他霍然起身，連茶也不顧了徑直推開房門，駐足在一幅畫像前。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說：“母親，孩兒覺得……該再試一次”。

畫上之人一雙妙目溫柔地注視著素續緣，依舊朱唇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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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08-19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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袜！是缘谈！礼貌催更wwww想看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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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08-19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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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四年的冬天如約而至。

風鈴醫館週邊著一群人指指點點，一個蓬頭散髮的婦人抱著孩童坐在石階上邊哭邊罵。

“我可憐的成兒啊為娘恨哪！可恨這個庸醫因為你爹不肯為你好好治病，害你重病不起。可憐的成兒啊，你命苦啊！死庸醫還我孩兒命來！你這個庸醫治死人啦，殺人啦！蒼天啊救救阮母子吧嗚嗚嗚……老天爺保佑你快開眼劈死這個禍害。”

“你這個瘋婆講什麼鬼話，風大夫在這裡行醫好幾年了從來沒有出過事。倒是你們外鄉人跑來我們鎮上鬧事。”

“就是就是。你們一家人就是山寨土匪來訛風大夫的錢。”

“你家孩子快病死了不找人醫治反而來醫館哭鬧，真是無聊！別擋著我們看病啦。”

婦人怒目圓睜，當即破口大駡：“你們這群土王八，誰知道這個人什麼來歷！就因為伊長的俊就偏心。哼，哪天他治死了你們才知道厲害。呸！我丈夫可是隔壁鎮的員外，家財萬貫良田千頃，跟江湖人可是拜把子的兄弟。今天這小子不給我們交代，仔細我夫君回來收拾他！”

“喲，原來你就是那個吝嗇鬼的老婆。難怪生得這麼醜。”

“聽說錢員外三妻四妾，死你一個兒子不還有其他兒子。我們風大夫為人斯文正直，才不是你們可以碰瓷的。”

“是啊是啊，你家整天請風水請巫師，誰知道是哪一個害了你兒子。”

“你！你們怎麼不問這個縮頭烏龜聽我在外面說話不敢出來見人。怕是心虛有鬼！”婦人見家丁帶著工具趕來撐場，立馬氣勢洶洶指揮“把這醫館給老娘砸了，給少爺報仇！”

婦人惡狠狠地盯著那只風鈴，“給我把那個庸醫找出來大卸八塊丟去喂狗！”

附近的居民登時大怒，紛紛抄起板凳鋤頭搬磚跟家丁們扭打在一塊。一時板磚共石子齊飛，木棍同鋤頭一色。正打得難捨難分，風鈴醫館的門直接被踹倒在地，一室空空無人。

“風大夫這幾日不在醫館，你說你兒子被他治死了不是矛盾！”一個紅衣少女張開雙臂擋在醫館門前，寸步不讓。

“哼，你一個女兒家不好好待在閨房裡繡花，反而跑出來維護陌生男人。真是不要臉！”

“巧兒你快回屋去，別管這些事。”

家丁們把風鈴醫館團團圍住，紛紛道：“那就等風大夫回來”。

靠山的房屋屋頂升起嫋嫋炊煙。談無欲打坐運功，一個深呼吸，就聞到了早飯的香味。

他攬衣束髮，走到外間，只見素續緣正以元功自藥鼎中凝練丹藥。雖未下雪，但屋外寒風瑟瑟，單薄的藍衣在風中被吹起衣角。藥鼎伴隨烈火消失落地，數顆丹藥被裝進瓷瓶中。沒有著急轉身，反而靜靜地盯著手中的瓷瓶，似是在思考。

“咳咳，你在想什麼？”談無欲咳了兩聲發問。

素續緣急忙轉身道：“上回的療程雖有見效，但並不明顯。不知這回的丹藥能否更進一步。”見談無欲衣裳單薄站在風口，疾步上前入內從熏籠上抱起鶴氅遞了過去，脫口而出：“你身體不宜受寒，快披上吧。”

接過鶴氅時觸感還是溫熱的，穿上身更是一陣暖流包裹了全身。因是蓋在熏籠上，不僅溫熱，還沾染著淡淡的百和香。談無欲下意識收緊了鶴氅，隨口說：“這香甚好。”

素續緣已經從廚房端了早飯出來。竹筒杯盛著姜蘇飲置放在熱水搪瓷茶缸裡；番薯山藥粥在粗口瓷碗中顯得橘白分明軟爛清甜；芹菜蒸餃小巧玲瓏，紫米糕軟糯彈口，野山菌拌蒜末丁香氣誘人，三者皆整齊地碼放在瓷碟中。

聞言，他回答說：“夏時偶然翻到香譜中一味百和香記載，便調製了幾顆封存。如今冬月已至，正好用得上。”

兩人已經對坐下來，先喝了半杯姜蘇飲，才開始動筷吃早飯。窗外老松依舊蒼翠，屋內有熏爐熏籠暖和。既不見煙霧繚繞的嗆鼻，也無濃重的炭味香味混合。

跟談無欲相處多時，素續緣就發現這位師叔是真的不挑食。哪怕某次受了風寒被他用雞湯魚湯補了幾天也沒有反抗說這是犯戒。

當然，談無欲本質上還是個素食主義者。對此素續緣無比頭疼，無數次很想吐槽他您這功體大損到快沒底子了還不肯多吃點強身健體。咱們用不了內力還能拳腳自衛嘛。

當然他吐槽得很含蓄，反正談無欲絕頂聰明肯定聽得懂。

“吾曾於古書上見過百和香須以二十味香末之，酒灑令軟，再宿酒氣歇，以白蜜和，放入瓷器中，蠟紙封方成【1】。其中蘇合香、安息香、兜婁婆香更是難得。你能找出如此多的香料想必頗費心神。”

“香能提神醒腦，除晦辟邪，更可修身養性。縱使費些心力亦有許多收穫。”素續緣假裝沒聽懂談無欲言語深意，收拾完碗筷，便打算與談無欲沿著溪邊走上幾圈聊天。

兩人前後半肩的距離走著，遠遠地聽到了喊叫聲——“風大夫！風——大——夫！醫館有人鬧事你快回來！”素續緣停住腳步，看見對岸站著個少年正朝他招手示意，神情焦慮。

“看來大夫不僅事多，還要應付醫鬧。”談無欲挑眉看向素續緣，很是期待這位謙謙君子會怎麼處理這種俗事。

“月才子見慣高手過招的武林風雨，不想瞧一瞧凡間的戲文嗎？”素續緣心神一動，試探道：“大隱隱於市，說不定也有高人技驚四座。”

果真是類父。

不過既然有好戲看，何樂不為呢？“哈哈。醫者誠心相邀不可拒也。”談無欲拂塵一揮，兩人便來到對岸。

少年見素續緣身邊還站在位道長登時局促不少，“風大夫你快和我走啦。有個瘋婆子今天一早就抱著個快病死的孩子到醫館門口鬧事，非說是你治死了他孩兒。還說她丈夫是隔壁金山鎮的財主，跟江湖人有關係要抓你問罪。”

一行三人來到醫館門口，瞧見家丁們圍著醫館，那叫巧兒的姑娘竟拿著一把菜刀攔在門口。

“是風大夫回來了！”

霎時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來，夾雜著管事家丁的對罵和少女們伶牙俐齒的反擊。素續緣無奈按著太陽穴，隻身走進人群。

突然，本來呆坐的婦人頓時沖了過去伸手想要掐住他的喉嚨，大喊：“你這個庸醫！破家仔！死爹死媽的小子還我成兒命來！”

談無欲立時拂塵掃開兩人，面色不豫。

素續緣攔住談無欲，對婦人說：“上回你抱著小公子來求醫，我便直言只能為他續命三月。你歡喜收了藥方，卻在半個月前又跑來找我救命。”他上前摸摸巧兒的頭讓她把菜刀放下離開。

“我問你可有另尋名醫，你卻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如此，我只好囑咐你莫要亂用藥物，重新開了方子。”

素續緣本要先讓談無欲進屋休息，目光下移竟見簷角風鈴破碎，跌在泥土中。當即住口，跑過去俯身撿風鈴的碎片，又用手絹仔細包了起來。

“怎麼不說了？啊？你開了個方子害死了成兒，就是不想叫我再來麻煩你。”婦人見素續緣突然住口，立馬蹬鼻子上臉叉著腰唾沫星子亂噴，“個風鈴有我兒子重要，呸！”

“哪個是姓風的？本老爺的愛子被你治死了，今天特地叫了朋友來討回公道。”

只見一對人馬浩浩蕩蕩，為首穿得金光閃閃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個綠林打扮的人士大搖大擺走過來，家丁們紛紛上前清場。“走開走開，錢員外大駕。”

素續緣已經收好了風鈴，見男子趾高氣揚地走來，一看到斷氣的孩童便放聲大哭兒啊，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這演技真是行雲流水，上一秒還威風凜凜老子天下第一，下一秒哭得跟死了老母散了幾千家財一樣。

“這位先生何事找我？”袖子裡的碎片叫他心情十分的差，看著一副斯文有禮實際上內中已積攢了不少火氣。

“你就是那個風大夫？”男子冷冷盯著他，朝個綠林好漢招手，“就是這個衰仔害了我的愛子，各位兄弟拜託了。”

一幫人聽了立馬抽刀拔劍，“少年人，看你一個小白臉學什麼江湖騙子。害死了我們兄弟的侄兒，真是罪無可赦。現在你是要乖乖跟我們走賠錢賠罪，還是要砍了手腳賠命！”

“老爺啊這個小白臉害死了我們的孩兒，一定要剁了他的手腳讓他賠錢賠命。嗚嗚嗚嗚我可憐的成兒啊！你命苦福薄，為娘苦啊！！！”婦人一見自己靠山來了，立刻一哭二鬧抓著錢員外的袖子不肯放手。

鎮上的人們十分氣憤，只是對方人多勢眾，來勢洶洶，一看就不好惹。倒是風大夫白面書生，可怎麼應付這群惡人。有位老伯勸道：“風大夫啊，要不就賠他們一些錢，免得惹禍上身。”

素續緣哪裡會錯過那婦人聽到錢時打轉的眼珠子，面上帶了幾分冷笑：“按理照流程你該在得到新藥方後五天來找我，可你過了七天才來還滿臉笑容道謝。若不是找了什麼能人異士讓你兒迴光返照，照理你就該來找我繼續抓藥治病。可惜了，今日你便抱著孩子來我門口鬧事訛錢。哼，我開的方子你不信偏去找其他人，反而空口污蔑。這位夫人，莫要以為自己做的瞞天過海。”

“你胡說！明明就是你。”婦人大怒。

“你兒子本只剩兩個月的性命，若按藥方可多活幾天。不過，看你這般死了兒子就想要錢的模樣，我也不必留你面子。”素續緣側身，“走吧。”

錢員外狐疑地盯著自家堂客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我只是愛成兒，想著雙管齊下叫神仙和風大夫的藥一起用，能救活成兒。”

“你！”“那老先生老爺你也見過，就是給我們指點風水的那位貴客啊。你總不能信一個來路不明的小白臉，懷疑先生吧。”

這嘛。錢員外沉思。這位風大夫氣度不凡，又聽說為人謙和禮讓，應該不會是害死成兒之人。可若叫他懷疑貴人，那是大大的不敬！如今情形已騎虎難下，何況成兒已夭，這老女人他也厭了。反正家中還有二房嬌娘懷有子嗣，乾脆賣個人情，一併解決這婆娘！

他變臉如翻書，裝出一副震驚無比的模樣對婦人喝罵道：“你這個衰女人！人風大夫都這般講了你還要在這撒潑誣陷，還不快滾回家去。我錢愛財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一個耳光扇在婦人臉上，一邊趕緊作揖賠罪，“哎呀呀，風大夫見諒。都是我家這個賤婦沒眼色壞了您清白。你宰相肚裡能撐船，就赦免她的罪吧，在下向你賠罪了。”這錢愛財變臉如此之快，素續緣冷哼一聲。

“不必了。只是她故意毀壞風鈴，不可輕饒。此物乃為紀念親人，若亡母在天之靈得知怕不得安息，所以……”

錢愛財十分上道。一聽這賤人還弄壞遺物，生怕沾染上晦氣壞了財運，立即踹了一腳喝道：“你這個賤人愚婦，還不快跟風大夫磕頭賠罪！”那婦人被堵了嘴，強行被壓著磕了幾個響頭。

素續緣半分好臉色也無，見老丈重新將門裝好，直接進屋關門。

“夠了，你們走吧。”

一場鬧劇終於落幕，剩下村民們對婦人和錢愛財指指點點。

素續緣進屋後便徹底顯露了壞脾氣。路也不看往院子裡走，差點撞上了泡茶的談無欲。

這臉色，嘖嘖，認識素續緣四年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生氣。

“衝撞師叔了。”素續緣揖禮。

“無妨”，談無欲拿起另一個杯子斟茶，“靜心。”

素續緣低著頭，從袖子裡把那包碎瓷片拿出來放在石桌上，仔仔細細地擦乾淨後才拿起杯子喝茶。談無欲心知他是為自己太過於好脾氣自責，想了想拿了個話題岔開，“閑來無事，重新再畫一隻吧。吾尚未見過你作畫。”

“續緣失態，讓師叔見笑。了”

“為人子女的孝心，怎能言失態。只是凡夫俗子太過功利。”

素續緣聽了，嘴角卻浮現絲絲冷笑，說道：“那個孩子活不到六歲。”

談無欲霎時目光如炬直逼素續緣。

原本活不過六歲的孩童，活到了十歲，這分明是用了某種方法續命。而據素續緣所說他第一次開出的病方只能延續三個月的性命，然而那婦人卻是兩次來找他救命。其中一次是哭喪，一次卻笑容滿面。

婦人還提及了一位會看風水的貴客，希望雙管齊下，就說明在素續緣開出藥方後就被神秘貴客阻攔，第二次更是用了某種方法導致成兒迴光返照。重點是，這位貴客明顯得錢員外一家信任，如此便輕易地嫁禍給了素續緣。

可是……素續緣是怎麼知道那個孩子活不過六歲？

素續緣一拂袖，舉杯輕嗅茶香。

談無欲收回視線，默然飲茶。

“錢員外半生潦倒、命中無子，錢夫人刻薄尖酸貪婪成性。這兩人加上一個註定早夭的孩童。”不知為何素續緣的言辭帶著幾分涼薄譏諷，“既能占半個金山鎮的地盤，又能為愛子續四年的命。這樣的高人，身為醫者當真好奇。”

“所以你今日並未動作，而是等待時機。”談無欲接話。

素續緣點頭，又問：“不知今日的戲，前輩覺得如何？”

“下一場戲想必高潮迭起，可見真神仙的才智了。”

“師叔說笑了。續緣畫技不精，還望指點。”說著，兩人前後起身，一齊往後屋走去。

畫桌上攤著一幅還沒畫完的焦骨牡丹圖，旁邊擱著赭石藤黃朱砂等顏料和幾隻狼毫畫筆。

“可有指教？”

“雖有國色，但缺了幾分傲骨。你畫的乃是焦骨牡丹，所注重的便當是牡丹的焦骨氣節。“談無欲在熟宣上寥寥幾筆補足缺陷，整張畫立時栩栩如生。素續緣不由嘴角溢出笑意來，將內心的躁動去了些。

瞥見素續緣偷笑，談無欲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坑了半幅墨寶，忍著翻白眼的衝動端著儀態吐槽：“大夫此心不誠啊。”

他談才子的筆墨千金難求，現在居然莫名其妙被坑去了。

“非也非也，師叔誤會了”，素續緣連忙說明，“此畫本是為祭拜所用，奈何續緣愚鈍不得精髓。如今有師叔點睛之筆，便敢交給母親看了。”

你說啥？

素續緣你個侈戶【2】不僅坑我半幅畫還要把它燒給令堂？

談無欲更氣了。

“不不不，是，是要把畫掛起來。前輩切莫誤會。”素續緣趕緊聲明他是個百分百識貨的文化人。

素續緣撩起一旁的紗簾，簾後正是一幅美人圖。

“母親，這位便是與爹親師出同門的脫俗仙子談無欲，也是孩兒的師叔。他今日續作了半幅焦骨牡丹圖，您見了必定歡喜。”

談無欲抬頭看去。這就是故事中的另一個主角啊。

再轉頭見素續緣睜著大眼睛望著他，談無欲無奈敗陣——算了看他今天多事，孝子之心也值他半幅畫作了。

談無欲假裝咳嗽了兩聲說道：“你掛著吧。”
————————-
【1】百和香用法用料皆摘自孫思邈《千金方》
【2】侈戶：暴發戶。這裡談談誤會小寶要燒畫祭祀，認為這是敗家的暴發戶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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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08-20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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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約平靜了數日，醫館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談無欲這日從山上練功返回，手中膽瓶裝著一株藥草打算到對岸探訪素續緣。才走到半路，就聽到有人議論素續緣一早被隔壁金山鎮那個錢家請去治病。他心中某個念頭閃過，折步返回住宅去暖身子。

另一邊，金山鎮錢家。

華麗的宅院內，數位綠林將素續緣團團圍住，站在一旁的錢愛財和新夫人目露兇狠。“就是這個人，壞了錢家的風水。把他給我拿下。”

素續緣握緊扇柄，目光漸冷。他自然不是什麼小氣之人，可三番兩次被辱家門，怎能令他大度？既然無可救藥，那就——“殺。”

摺扇一開，身形鬼魅。素續緣足尖輕點，揮扇直擊，招招命中死穴。藍衣穿梭在一眾綠林中，不過眨眼紛紛倒地吐血。衣裳不沾半點塵土，素續緣冷冷直視這對狼心狗肺的夫婦，待將目光移到新夫人身上，口中言語就十分的刻薄。

“你身邊這位新夫人可是桃花流水的面相。錢愛財，你命中無子又用陰邪奪人氣運增財續命”，素續緣摺扇一指，“交出那名風水先生，免你一死。”

錢愛財立馬看向身邊那個女人，“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嬌娘心中一驚，忙道：“老爺你忘了，我可是你的嬌娘啊。”

“桃花流水，就是說她不止你這朵爛桃花。至於那位早夭的孩童和這半座金山，你們用了什麼方法讓他續命，就怎麼還回來。”素續緣摺扇一轉流光直射錢愛財，隨即強烈的掌風轟開所有的房門，“錢員外，留禍在身易遭反噬。”

錢愛財哪裡見過真正行走武林的江湖人，跟他稱兄道弟也就是幾個自稱綠林好漢的山寨土匪。素續緣看著翩翩公子，實則一出手就命中死穴乾脆俐落，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強敵在前，保命要緊。錢愛財馬上認慫，“他名叫算春秋，就住在後山的道觀裡。”

“多謝，告辭。”素續緣身形一變，化光而走。

見人一走，錢愛財雙腿一軟跌坐在臺階上，嬌娘小心地避開他往屋裡退。那大夫不僅生得俊，還懂醫術，甚至是一眼看穿自己的謀算，當真是英雄出少年。若他所說是真，那她可要好好考慮下一個人選了。

傳說金山鎮的後山有一座道觀，裡頭住著位能測算天機的道長。每個月都有很多人到山下放置瓜果作為供奉。錢愛財更是因此人受益，擁有了名聲財富，成了金山鎮一霸。

素續緣立于山腰道觀叩門，“敢問此處可是算春秋先生的居所？在下有要事拜訪。”

未幾，一個穿得十分整潔的妖道便開了門，上上下下將素續緣打量了一番。

“少年郎你是哪家公子？來這有何貴幹？”素續緣點頭致意，“在下姓蘇。因近來家中不順，聽聞此地有高人能指點迷津，消災解厄，特地攜禮求見。敢問道長可是算春秋先生？”

一聽攜禮二字，妖道目光閃爍，擺出了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少年，你怎能直呼師尊名諱。不過——見你如此誠心，我帶你去見師尊。能否得見真顏，就看你造化了。”

“有勞。”素續緣跟著童子走了進去，一邊遞給他錦囊。

進了觀內，只覺陰風惻惻。雖有檀香掩蓋，卻依然能聞得出絲絲的血腥味。此地，怪異。童子恭恭敬敬地在前堂的竹簾前回稟云云，素續緣乘機觀察四周深覺異常。

“這位元公子，你且將情況細說，待師尊參詳。”

“近來，家中失竊頻頻，又有家人受傷、重病、新兒早夭、侍女上吊種種。我們請了幾位風水師相看都無用，因家中長輩曾與金山鎮的錢員外有過買賣，便讓晚輩前來請教拜訪。想必山人有好生之德，能解救我一家平安。”素續緣自袖中取出一封銀兩放到託盤中，“若真人能大駕寒舍，出手相救。晚輩一家定當竭盡全力報答。”

“嗯，少年你果然是孝子。不知貴府在何處？”

“家在五十裡外蘇府，還望真人能與晚輩同行。”託盤裡的銀兩顯然令算春秋動心了，加上童子剛才又收了錦囊，於是非常上道地勸算春秋出山。

三人一行便出了道觀，只是越走算春秋越覺得不對勁。“蘇公子，這不是去春山鎮的路嗎？”

素續緣微微一笑解釋說：“府中近來多有磨難，恐招待不周。因而晚輩出門時家人交代到鎮上買幾樣酒菜先招待真人，請先生莫要推辭。”童子和算春秋對視了一眼，便去了幾分戒心跟他走向溪山。

漸漸地靠近了春山鎮，忽然之間一陣雪花飄落，素續緣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師父!”“不好，我們中計了快跑!”話音甫落，二人身邊刹那光芒熾盛，摺扇揮舞之際飛沙走石，藍色身影矯若游龍踏步方位，淩厲地劍光射向算春秋。算春秋旋即運功避開，妖道徒弟則沒那麼好運直接人頭落地了。

“好一個少年郎！老夫今日竟被算計了，喝——！”見弟子身亡，算春秋雙掌發功，擋住襲來的劍光，背後長刀出鞘劃開強烈火焰直逼素續緣！“怒焰開道！”而伴隨著凜冽刀風強烈氣勁，竟是可怕的九陰鎖魂。

素續緣施展八卦迷蹤步躲開四面八方襲來的刀光。右手掐訣，左手揮扇，足下蓮華綻放，聖光輪轉。

“八景乾坤，你究竟是什麼人！”

素續緣合掌運氣，“乾坤無量•借法化千！”結合陣法，大道萬千幻化無極，“妖道受戮。”

算春秋長刀扛下巨大殺招的同時，鮮血噴出。受到血液滋潤的亡靈再受咒語驅使，兇狠地撲向素續緣。陰魂鬼哭，亡靈擋道，邪氣衝擊八景乾坤似要找出破綻。素續緣長眉一揚，手中摺扇化劍，飽含殺氣的劍氣劈開鬼霧。“念念如來。”口中佛號已出，素續緣佛道相容宛若青蓮遺世，不受魔物侵襲。

算春秋眼見技不如人，正欲逃走，被素續緣一掌穿心，長劍斷臂。

“你，你究竟……是誰？”

“素續緣。”

素續緣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代替了回答。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他之名。

一場大戰已至黃昏。夕光絢爛晚霞無限，風中捎來熟悉的百和香。自遠處行來的玄衣道者背負長劍，手執拂塵，從容行走於陌上，被夕陽灑落了滿身光華。

“前輩為何會來到此處？”素續緣一邊制住算春秋，一邊問談無欲。

“今日未見你來訪，便知有好戲可看。”談無欲低頭瞥見被斷臂穿心的算春秋，問道：“他便是為錢家轉運的高人？”素續緣點頭回答：“正是。此人身負邪魔之氣，更使用九陰鎖魂這等陰狠招數。”

算春秋掙扎著大喊：“原來你就是素續緣，清香......”素續緣看也不看就從手中飛出一張禁語符籙封口。“此人貪財重利，為錢愛財逆天改命，又殺死無辜孩童聚魂為錢成續命。附近村鎮屢遭毒手，就不知他是否還有同黨。”

算春秋掙扎不得哀哀地看著他們似有話說，素續緣除了符籙等他自首。“我，我說。在紋山，我師弟住在紋山，師尊是天羅錫的軍師。”

兩人聽了對視一眼，談無欲大約猜到了素續緣心中的小九九，於是說道：“走吧，回去煮粥。”

“好。”素續緣抓起算春秋的衣領和談無欲一起回去。

此時已入夜，算春秋被素續緣鎖了功體丟在柴房瑟瑟發抖。

忽然，門吱呀一聲。談無欲披著鶴氅端著一碗茶水放在算春秋面前轉身就走。“你，又是誰？為何不逼問我?”

談無欲早已對這些事沒了興趣，若非素續緣，他也懶怠去管。不過，能看戲也當解悶吧。見談無欲不答，算春秋又開口嘲諷：“殺我又救我，素賢人的兒子就是這樣反復無常的人嗎？”

“與其言反復無常何不說是智勇雙全呢？”

“口蜜腹劍，滿腹心機。”算春秋目光在談無欲身上打轉，尋思著這位看起來十分仙氣飄飄，那他端來的茶水應該沒什麼問題。輕輕抿了一口茶，很好，沒毒。

“虎父無犬子嘛”，談無欲似有準備：“他能探查出異樣，便也不難知曉天羅錫狀況。”

“哼！他如何能查出來，我雖道行微末可天羅錫可是龐然組織，抓了我也無濟於事。”算春秋又喝了一口茶，面有自得之色。

“看來你真以天羅錫為傲。”

“那是自然。我師弟可是軍師臂膀，憑他智慧你們也想拿我當籌碼要脅。”

素續緣打開了柴房門，朝談無欲道謝，“有勞前輩。”畫著朱砂的符籙瞬間朝算春秋額頭貼上，霎時算春秋全身猶如火烤冰澆，冷熱兩極。默念咒語，算春秋不由抱頭打滾，喊得哀戚無比，“啊啊啊素續緣你做了什麼，快給我解開啊！”

談無欲端起那晚茶粥向門口一潑的動作則讓算春秋打了個冷戰。

一時間，下毒、遭禁、中咒、要死等等字眼從算春秋腦海中一一浮現。他恨不得大罵娘的，這個看起來脫俗不凡的人居然也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強烈的求生意志逼使算春秋服軟坦白，“我說！我什麼都說！”

素續緣負手旁觀，“在下覺得，還是讓令師弟來說比較合適。如何？”

“你！你！啊~~我答應你。”算春秋大叫一聲，暈了過去。素續緣收起符籙和看戲的談無欲離開柴房。抬頭望見弦月掛枝頭，月光如水灑遍庭院。這樣好的月夜，不該為俗世煩憂。素續緣在小火爐上烹茶，兩人難得空閒下來喝上一杯。

談無欲小小抿了一口，贊道：“好月、好茶、月夜品茗，人生樂事。哈哈，虛虛實實的計策確實能直擊人心最脆弱的部分。”

茶水是正常的，符籙只有冰冷的作用，而會身如火燒則是因早前術法遺留之症，兩者相逢自然是冰火兩重天。這樣一來，反倒讓算春秋以為是茶水裡下藥導致，從而在幾重壓力之下認栽。

“人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弱點。若不能一擊命中，便有無數種抵抗的可能。”素續緣又倒了一杯茶給談無欲，繼續說：“貪財之人在生死抉擇，重利之人在前程安危。就不知算春秋的師弟，天羅錫得力幹將是什麼人了。”

談無欲沉吟不語。自那日醫館受辱到今日，素續緣似乎壓抑著一股陰鬱之感。不僅語帶譏諷涼薄，更添幾分嘲弄之意。素續緣自幼在滅境長大，深諳佛法，比素還真多了幾分通透澄澈。這幾年所見談無欲也驗證了這等想法。

可是今日，實在不是素續緣會說的話。

似是知曉了他內心幾分疑惑，素續緣輕笑著解釋：“雖見世間百態，可身處其間難免就成了局中人。許是親情可貴，見不得以陰毒手段壞人天倫罷。若天羅錫是龐然組織，便非我們所及大可讓旁人出手。”

行醫世間，看慣生死。但生死過眼並不代表能接受如此邪門歪道奪人性命，也不代表不能嘲諷人性可憐。或者換一個更為自私的說法，面對這樣的故事，素續緣不過是借機發洩常年所見的人心涼薄所導致的壓抑。

語罷，談無欲也不多做評價，伸手為素續緣多添了一杯茶。
——

碎碎念
其實在看九皇座的時候，總感覺被徹底地磨去棱角的續緣失去了某些吸引力，他更像一尊至臻完美的塑像。能父慈子孝當然是一件開心的事，但回顧續緣幾度生死和早期的表現，私以為更喜歡早慧，性情似火又特別能打能懟的續緣。這麼一看，早期的續緣和談談在某些方面是很相似的。直到他們各自經歷世事沉澱，明從晦出，又各自變成最後留給我們的印象。自己寫著寫著有時會感到失落。
我想嘗試著寫續緣的另一面，會發脾氣會對敵人下手乾脆俐落甚至批評人時話語不再以謙光為底線。從CP的角度看，續緣在談談面前任性地發脾氣而談談也十分理解包容，可以說關係進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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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0-08-23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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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之後的事情便很好理解。

算春秋假裝去找師弟斷天機，師弟打算二人同心協力對付素續緣。戰酣之際，算春秋反捅一刀導致斷天機身負重傷。天羅錫首座震怒，下令捉拿算春秋結果只找到一具屍體還是被雷劈焦的。因算春秋早先曾與他坦白抓他之人住在春山鎮已引起了斷天機的懷疑，天羅錫首座兵分兩路，一路往春山鎮一路往金山鎮，得知錢愛財出賣弟子當即就把錢家滅了滿門。而素續緣這邊，借著來人追殺便說替天羅錫首座醫治痼疾剷除異己，換來了算春秋之死一筆勾銷。

至於天羅錫日後跟誰結盟，又被中原哪個正道大敗，又是誰透露了首座弱點都已和談無欲素續緣無關。畢竟，他們只是退隱山林的普通人。

第六年的春天，雨水很足。

談無欲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有了好轉的跡象，也終於接受了素續緣隔三差五的關心。談無欲是惜命之人，斷不會置自己身體於不顧。

溪山的宅子陸陸續續發生了某些變化。比如說庭院裡除了一棵老松之外還種了不少花，都很普通，但是一年四季皆有鮮亮的色彩點綴樸實無華的宅院也會讓人心情舒暢。再比如屋子裡頭的櫃子上換了個瓷瓶用來插花；比如家中換了一套紫砂茶具；比如床邊會掛著一個鏤空寶相花紋銀香球；比如多了養魚的青花瓷缸……本來空蕩蕩的屋子被佈置得格外別致溫馨。

遠離江湖紛爭，陰謀算計，長年奔波勞累的人一下子沒了壓力，便起了幾分倦怠。時間一長，談無欲漸漸也記起了過往，記憶逐漸清晰。那些自生命中不辭而別或猝然離開的人背影似乎很模糊，但自己卻能很清楚準確地指出誰是誰。有些人是生命裡不可磨滅的記憶，哪怕他幾度生死，他還是會在某一個夜晚想起早已被掩埋塵封的故舊。

睡夢裡，好夢是少年時半鬥坪上鬥嘴練功的師兄弟；談笑眉眉眼彎彎地喊他兄長；公孫月與他把酒當歌的知己傾吐；夢魘時就變成了命喪冷劍白狐、落魄江湖世人嘲諷、日月同殞雙橋掌下以及笑眉冷冰冰的屍體。

按秦假仙的話來說‘那個談笑眉死到骨頭都能打鼓了’。修道人若不涉江湖潛心修行，生死枯榮年月流轉於他們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只是他心有掛礙。笑眉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也會懊惱當初態度應該緩和一點去勸導妹妹，只是太遲了。他親手殺了沙人畏的時候內心荒蕪，腦中一片空白。等回到妹妹的墓前望著自己親手刻下的墓碑時已似失聲，刀劍喑啞。那時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真正地孑然一身了。從此他將彳亍獨行於無盡長夜，成為高懸於寂寥墨色中最清冷皎然的月。

世人可望不可即。

棋盤上黑白縱橫，這副殘棋已經擺了數月。

可是有約之人仍不見身影。

談無欲收起心中雜亂的念頭，泡了壺碧螺春打算把上回的故事續完。

直到夜半，春雨綿綿。談無欲起身關窗，抬眸時遠處一襲藍衣映入眼簾。撐著油紙傘漫步在雨中的人，手裡提著一盞琉璃繡球燈，緩緩推開庭院柴扉。也不敲正房的門，就站在院子裡，與他隔著蕉窗遙遙相對。

他們誰也沒有伸手。

夜空中紫電劃破天際，雨勢愈大，石桌上的棋子三三兩兩掉落在地上。

殘棋已經破局。

然談無欲靜靜凝視著素續緣獨自離去的背影，恍惚間還是記起了年少時誤讀的兩句詩——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這日是四月初一，風鈴醫館義診的日子。在春山鎮待的時日越久，素續緣的名聲就傳得越廣，周遭幾個村鎮家中有個什麼疑難雜症都來找他。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有意踢館，素續緣和附近術業有專攻的大夫組了一個醫師聯盟，決定每月初一齊聚柳林長亭為百姓義診。既全了同行的面子，又宣傳了同行的名聲。當然，要是有人家財萬貫卻非要義診，素續緣是不會介意把他請出去的。

談無欲是知道這件事的，也曾閑得無聊去柳林長亭看熱鬧。烏壓壓一群人，秩序還算好肯排隊，就是說起病症來一個兩個像在唱戲說書劇情跌宕起伏，實則也就是前幾日不小心走神踩空落水受了寒。

有更甚者專程遞了拜帖上書疑難雜症云云懇請先生過府醫治偶得妙方未敢擅專望真人撥冗指點命懸一線勞先生提早看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禮數周全如此不好推拒，誰知那個被抬著過來的老者一見素續緣便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老淚縱橫，“聞大夫不僅醫術過人更通不老仙術，求先生賜我靈丹永享君子萬年”。

頓時把素續緣氣得七竅生煙。

他雖師承舒石公修習術法，也和臥江子聯手擊退陰陽師。退隱後偶爾幫熟人看個風水，但這不代表他是個道長更不代表他能長生不老！苦境高人何其多，修行數百年一朝奔向仙山也挺多。長生不老什麼的簡直有辱道家。素續緣拉著個臉澄清自己只是個江湖郎中，如果您非要求長生的話還是乖乖行善積德求半生順遂吧。

後來說起這件事，談無欲曾打趣過素續緣難不成有出家的念頭？誰知素續緣十分老實回答多年前已經在七彩雲天出家過，目前還沒有再次出家的願望。

“是因為素還真？”

“心有欲念，難脫紅塵。欲念為何，則難以一言蔽之。”

那你的欲念，究竟有多少呢？你與吾的欲念，又是否有所交集呢？

兩人一時之間又陷入了沉默當中。

今日落雨，來柳林長亭看病的人沒有往日的多，未至昏時便已三三兩兩地散了。離得遠的幾個大夫都已收拾妥當結伴離開去喝酒聊天，熱鬧的長亭頓時冷清。談無欲撐傘緩步走來。眼前碧柳如浪，長亭拙樸，亭子裡只剩素續緣一人一茶爐。

“只你一人？”

“他們先回家了。你今日可有按時服藥？”

“既有心，又為何避之不見？”

素續緣聞言，刹那胸腔好似有火炙冰敷，滋味難忍。可若教他直言，卻是唐突失禮有損談無欲清名。數年相處，他竟越發不敢挖出心中所思。一退再退，是把自己逼至無人知曉的角落獨自清醒，也難以開口說出半句期許。

是對？是錯？

何者為對？何者是錯？

談無欲將他神情變幻盡收眼底，不再緊逼，踏進長亭坐下。“也罷，你總不能叫我向你討茶喝。如今我可是客。”

素續緣只得回應：“長亭簡陋，還讓續緣下廚款待吧。”

“哦？可惜幾日前一場春雨破了殘局，我又沒有記譜的習慣。”一杯溫茶已遞到談無欲手邊。他接著茶盞，語氣頗有些戲謔嘲諷成分在裡頭。

素續緣拿不定談無欲的態度，硬著頭皮繼續說：“不礙事的，續緣記得譜……可以再擺。而且，醫館裡紫藤開了不少……”紫藤開了多少和記譜有半毛錢關係？什麼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但絕頂聰明的談無欲哪裡聽不出其中的無措與期待。

若你的欲念與吾同歸，那吾也願與你同行。

“記性不差，甚好。”聽得回復，素續緣心中忐忑立時減輕了許多。

素續緣收拾好東西和談無欲共傘並肩行走，經過酒肆又打了壺黃酒。一路走走停停，看花看雨回到醫館便是黃昏將至。素續緣做了菠菜蛋捲、烤春筍、薺菜炒蝦仁和蓴菜鱸魚羹，菰米飯主食。不得不說，素續緣每次做的飯菜都特別符合他清淡的口味。

果然呐，口腹之欲是人性劣根之一。談無欲一邊吃蝦仁一邊腹誹。

入夜時分，月上柳梢頭。素續緣已經把客房收拾出來鋪好床，點了香。一轉身，就看見談無欲站在門邊一臉的高深莫測。

“看來大夫之言果然是說七分留三分，才能財源滾滾。”

“熱水已經備好了，師叔先洗漱吧。續緣去拿棋盤出來。”素續緣避開談無欲去找不知被丟在哪全是灰的棋盒。談無欲的衣服是素續緣在市集上買的，白色絲棉交織的斜紋布中衣，質地柔軟，紋路清晰。但外裳居然是秋香色？談無欲拿起那件外裳一臉無語，思考了一會，還是把它穿上身。不就是個秋香色，他出道那會張揚的明黃鵝黃杏黃虎皮紋衣服可都亮瞎過半鬥坪眾人的眼。

談無欲洗漱完一身清爽，散著發，趿著雙木屐就走到庭院裡頭坐著看玉兔東升。似是知道他會出來，石桌上早就放著一壺熱酒。不到半個時辰，素續緣也搞定了自己出來和談無欲賞月。

上弦月，杯中酒。

素續緣就坐在石桌另一邊，手裡握著半杯黃酒。談無欲喝完一杯，見他還沒怎麼喝隨口問了一句：“你不善飲酒？”不會喝還打酒，真是吃飽了撐。素續緣有些尷尬，把酒給喝下去，“酒量尚可。”

“這點你與素還真那個一杯倒的不像。”談無欲打趣他。忽然聽見父親的名字，素續緣蠢蠢欲動的心又沉了下去。也許，他只是一直在妄想而已。別傻了素續緣，伊是你的師叔，與爹親日月合璧萬眾仰慕。怎可能對你有其他的感情？你又怎敢令明月蒙塵？別想太多，你只是小輩而已。

別傻了。

見素續緣沉默，談無欲一時之間弄不懂這位小公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莫不是提到了素還真，還是無意中觸到了傳聞中的一杯酒故事？他重新斟酒喝了半晌，素續緣已經打起精神來回應他還要不要下棋。

這拙劣的轉移話題技術啊。談無欲吐槽，蓮花頭應該帶素小寶在身邊言傳身教如何在苦境進行業務談判東掰西扯達到目的。要自己是在刀戟戡魔時期遇見的素續緣，非得把人帶著多灌些墨水下去才好。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素續緣一靠近就能聞到談無欲身上那股甘苦的藥味。

棋局還是同一個，執白子的素續緣本佔優勢。誰知今日對話早已攪亂一池春水，這棋，便映出了人心。而談無欲一旦察覺了素續緣內心的糾結便沒有再給他留手。棋盤上黑子立時步步緊逼，殺招連連，環環相扣竟逆轉局勢。

白蛟斷首，黑龍收官。

“師叔棋藝不凡。”

“你有心事。”談無欲素來是坦陳直率的性子，作風犀利明瞭。能跟素續緣耗六年，這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設想。

“我”

“心有掛礙，便得怖懼。你的掛礙與欲念，是否與吾有關？”

素續緣漲紅了臉不知如何開口，選擇了撇過頭去不看談無欲，甚至十分失禮地不回答前輩的問話。談無欲仿佛在他身上見到了那個辦事反復斟酌磨蹭的影子，內裡一股子火氣蹭的就上來了。當即起身走到他面前，冷聲叫道：“素續緣。”

素續緣也倔性子上來，不顧談無欲就想走人。一起身，手腕直接就被扣住了，談無欲用力一拽將他按回座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溫潤如玉的醫者。

“天下第一，不知名主持，真神仙大夫，說起來你的名聲並不遜我。”談無欲的話就如利刃刀刀致命，“區區一點魔障便如此失態逃避，當真叫人嗤笑。莫忘了是誰先尋得我藥茶藥方食補的上心？又是誰在我的宅子登堂入室來去自如？百和香凝神丹苦境哪個大夫似你勞碌命？素續緣，你認為脫俗仙子為何取此名號？仙子所在，此地便該脫凡俗。你有心將吾拉進紅塵，今夜做這般倔強姿態給誰看！”

不愧是能言善辯的談無欲。這樣鋒利如刀的言辭直直剜去了素續緣的心，叫他鮮血淋漓，滿心蕭索，一片茫然。

“續緣，自是……不能及爹親，能知曉師叔所想。”素續緣喉中仿佛有好幾罐苦藥堵著，開口盡是酸澀與無奈。這樣的質問，他回應得了什麼？他心思不純，難道可以叫談無欲也跟著受世人冷嘲熱諷。

“但你不是素還真。”

素續緣霍然仰頭，怔怔地看著一心傾慕的人立於面前。

“素續緣，我再問一遍。心有欲念，難脫紅塵。欲念為何，是同歸是殊途？”

還是數年前再見談無欲的辰光，鳳眼劍眉的玄衣男子背負長劍，手執拂塵一路行來。滿身灑落月華，是濯濯如春月柳，光豔若玉山傾的神仙中人。

驚鴻照影，亂人心曲。

那是脫俗仙子舉世無雙的風華，卻也是——

是他萬水千山裡的思之如狂，

是他星移斗轉裡的求而不得。

是他甘受千夫所指也要抓住的水中月。

素續緣一隻手抓住談無欲的手臂用力將之摟進懷中，另一邊指風淩厲地將兩人幾絲鬢髮割下截在手心。雪發青絲相繞，妖嬈冶豔之至。

“如此欲念，可有同歸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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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08-24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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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有，续缘你就和师叔同归同行吧！↖（^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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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0-08-27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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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屋內的燭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暗，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棋盤上的棋子全部被揮掃在地。庭院灑了一地月光，柔柔地流進屋內無聲陪伴。素紙屏風上映出交纏的人影，旖旎如畫。

喘息之間，濃重的呼吸聲格外明顯。

談無欲半隻手搭在素續緣腰上，另一隻手下垂著手心裡橫著一支玉簪。他的眼角早就被蒸出了一抹豔紅，只是夜色濃濃看不大出來。素續緣抵著他的額頭喘息半晌，抽回環在他後背和按在雪發間的一雙手，躬身且有禮地幫他系好外裳的衣帶，撫平褶皺，拿過他手中的玉簪繞到後邊替他把散發挽起。

則又是一個衣冠整肅的月才子了。

“得罪了。”談無欲沒有回應，起身離去。

素續緣眼睜睜看著談離開的背影，許久，自嘲地笑了起來。

素續緣，你果真膽大包天。

次日醒來，已經是辰時。春眠不覺曉，古人誠不欺吾。

談無欲起身洗漱時，見自己那件玄色織金的廣袖長衣已經熨燙平整掛在衣架上，金蓮發冠祥雲長簪水晶流蘇都在幾案上羅列好。暖籠裡捂著一盞紅棗薑茶是為了早起醒神喝的。回顧數百年的清苦淡泊，談無欲再次感慨這幾年自己真的墮落了不少。

昨夜他一聲不吭就跑了今天還有這種待遇。素續緣簡直是苦境清流。

風鈴醫館開張的時間是每日寅時三刻至申時一刻。午時歇息。後院已不見素續緣人影，想必是在前院給人看診。

春季病人多是受寒咳嗽，桃花癬，因柳絮引起的哮喘，花粉不耐，骨節風濕，頭腦困倦手腳無力諸多雜症。素續緣好像昨晚什麼都沒經歷一樣，好脾氣地一個個耐心解釋，填寫脈案病方。有不死心的年輕姑娘懷中滿把杏花，自己尋了個花瓶插了貯水放到醫館門邊，花枝上留了鵝黃箋子。

大多是做了無用功。

午時歇息時，素續緣方回到庭院，目光定在了紫藤架下的石桌。桌上擺著碗茶粥，還是熱的。他今日也沒準備茶粥，那這個是——談無欲準備的？素續緣往房間裡一瞧，人連同衣服早就不在了。

這算是……不辭而別。

那自己，也沒有再去溪山的必要了。

素續緣灌了一口茶粥，破天荒地在午時繼續坐診。

忽然就空閒了下來。素續緣看似正常實則恍惚地度過了幾日，最後掛牌說歇業三月，回了一趟不夜天。不夜天就算年年有人打掃清理還是荒蕪淒涼，總歸沒有人住就多了幾分蕭索。素續緣知道素還真每年中元都會回來，而他多是在寒食日，因而兩人也基本碰不上。

含願台藏書真的太多了，冷不丁就能從哪個書櫥裡翻出了一本棋譜。素續緣拂去封面灰塵，又去把書櫥裡的書都搬到庭院曬，鋪了一地的古籍。《溪山琴況》一類講君子六藝的書，醫書，詩詞，風水，各地方誌雜談異聞錄，四境的典籍，還有封存得很好的書畫卷軸。他蹲在臺階上發呆，也沒有心情去清理枯塘。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出神。

他第一次到不夜天是跟著素還真回來的。他記得爹親在母親的閨房裡，對著一幅燕居圖枯坐整日。後來爹親抱著一個沉香木匣離開了，裡頭他至今也不知道裝了什麼。再後來，汗青編的人斷他筋脈，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他聽屈世途說自己死而復生，性情大變，也算苦盡甘來。

傲刀城，天外南海，懸空島，雲塵盦，他在素還真重生後說了一句續緣會退隱山林，濟世救人，便離開了琉璃仙境。他走過很多很多的地方，從西武林到北域，從荒漠到雪山到深海，他知道素還真希望他平安。他也知道在這漫長歲月裡漸漸對一個和父親齊名的人起了傾慕之心。如果永遠不相逢，便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

他以為日月同天的傳說會繼續下去，誰知那一日他驚聞談無欲退隱，無名衝動就湧上了心頭。

時間會慢慢磨去過去的印記。

談無欲一直是這樣認為的。彼時在恒河之途遇見號昆侖前輩的自己，落魄潦倒；再往前數，和白雲驕霜聯手那會，無忌覺得他太過淩厲迫人；往後數，北辰元凰閻魔旱魃狂龍一聲笑覺得他是正道支柱，才智難得。

然而幾百年前他也不是這種種模樣。

當年他還是在無欲天修行的世外山人，腳踏清虛蒲團，手持萬年果，一心只想與素還真一較高下。不染塵俗，不沾情仇。

一朝誤看黑邪書摔落蒲團，則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談無欲自嘲大約真的是閑得發慌居然還能記起這些陳年舊事。他坐在院子裡的籐椅上，忽然見到松樹上多了幾隻松鼠。松鼠也不怕人，跑到他跟前和停在花枝上的翠雀玩。他盯著看了一會，忽然想到要是素續緣在，大約會喜歡這類小動物。

他們可以一起養幾隻松鼠，老飛來這裡玩花的鳥兒也不會寂寞有時還能逗一逗解悶；落下的松針可以入茶，續緣很喜歡做這種實驗；找幾塊大石頭放松樹下當桌子，再多做一把竹藤躺椅有太陽時可以休憩曬暖和，太熱就躲樹蔭下。

溪這邊的晚霞很好看，傍晚可以一起邊喝茶邊看夕光雲霞再多加兩碟糕點。

回屋去收拾桌面的筆墨紙硯，收著收著就神思飄忽

續緣誇過這幅字，算了不丟了。

續緣喜歡這個描纏枝蓮的瓷碗，怎麼缺了個口？再去買一個吧。

續緣愛吃菌子，明天上山修煉時順便采一些回家吧

續緣，續緣，續緣。

談無欲停住動作，神色驚詫。什麼時候，自己稱呼素續緣這樣熟稔？又是什麼時候，醫者的身影音容佔據了內心？連收幾卷書畫都會聯想到他。

那個吻，溫柔，克制，壓抑著內心的激蕩和萌生的佔有欲。

他暈眩在月色朦朧中的柔情，鬼使神差地將續緣束髮的玉簪抽出緊握手心。沒有抗拒，沒有反感，像一個旖旎的夢。繾綣多情，念念不忘。

“續緣……”

談無欲轉身出門，直奔風鈴醫館。

風鈴醫館沒有想見之人的影子。

談無欲難得皺起眉頭，打算去附近幾處村鎮找找。素續緣經常會受邀外出治病，應該走不遠。但是茶亭的老闆卻說沒聽到有誰來找過素續緣。

談無欲沉思，心想莫非是接到了屈世途的囑託去找什麼稀世藥材救命？這般匆匆離去並不是素續緣會做的事情。

一路思索走到了柳林長亭。

幾位相熟的大夫也說近來沒有見過風大夫，說不如就等上一等。談無欲正要告辭便和巧兒打了個照面。這位巧兒姑娘已經出落得如花似玉，見著談無欲便斂裾一禮道：“談先生。先生是來尋風大夫？”

“正是，姑娘可知他去哪了？”

巧兒道：“上回見到風大夫他正背著個行囊說是去散心，去哪我也不清楚。不過我聽說往北去有一座玄山，山內有一座太山殿能通陰陽。風大夫說不定是去試試看能不能進殿。”

“太山殿？這是從何而來的傳言？”談無欲問道。

“小時候老人講過玄山是個很神奇的地方，那是一座被雲霧包圍的山城。城裡有條兩邊開著紅色鮮花的河，只要走過長橋就能到太山殿許願見到心中思念的親友，還說如果是什麼先天高人進去了有機緣就能獲得想要的東西。”

談無欲聞得奇境，心中多了幾分好奇。若是素續緣當真是去了太山殿許願那他不如也去一趟，可能還能碰上。拿定主意，他頷首致意：“多謝姑娘。”

巧兒把手中的竹籃遞給談無欲，說道：“不用謝，風大夫和談先生都是看著我長大的就跟我的親人一樣。這是我剛摘的果子裡頭還有幾塊乾糧，若是先生不嫌棄就拿著路上充饑吧。”

談無欲推辭。“不礙事的，我只有一件事要拜託先生。”巧兒說：“如果你們明年春天能回來，就請風大夫為我送嫁吧。”

巧兒站在談無欲面前靜靜地等待著回復，無邊柳色中她如一朵綻放的扶桑花，兀自在風中搖曳生姿。

原來如此啊……

“若能趕得及，一定讓他送姑娘出嫁。”巧兒回禮致謝。

談無欲仍叫巧兒把竹籃帶回，自己將拂塵一揚，轉身離去，詩號頓響。

“真神真聖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賢。腦中玄機用不盡，統轄文武半邊天。”

【1】注：燕居图这个梗出自官方小说《霹雳异数》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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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0-08-27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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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抵達玄山時已是七月流火，談無欲在山間繞了一圈並沒有發現熟悉的人影。山上一座破廟，談無欲走進去發現供案上有幾顆新鮮的水果。

應是之前有人來過。

他正要將倒下的香爐扶正離開，突然之間，一張白紙落在他腳邊。

“太山殿見。”這字跡果真是素續緣所寫！談無欲心中一喜，就在將香爐扶正的片刻整個天地瞬間為之一變，一股強大的拉扯之力把談無欲拽下了神秘的洞口之中！

無盡的寒夜空間，寂寥的玄山內城。城內的河流翻滾沸騰，隱隱有血腥味，兩岸的門戶塗著青黑色的顏料，河流邊雜草高過行人，冶豔的曼珠沙華盛開在一座高大的石橋邊。

談無欲已經在這裡走了整整三日，沒有看見一個鬼影。踏上石橋，天旋地轉，兩岸風景霎時扭曲，足下的石橋竟快速下沉至河中，不過心中驚異瞬間，那本生在橋邊的曼珠沙華已瘋狂生長交錯，將整座橋嚴嚴實實地覆蓋住，眼前一片血紅。

嘩啦！

滾燙的黃泥水摻雜著濃重的血氣與屍油味一個浪潮當頭蓋下，談無欲拂塵一揚，手捏印訣避開河水。乍見黃泉之間忽現挽聯，寒氣森森，心中已有盤算。

黃泉之內挽聯翻飛，鬼哭狼嚎，談無欲端然立于石橋墩上，情緒不帶一絲波動，一時之間兩者僵持古怪異常。突然之間，黃泉哀聯陣內竄出無數暗器與鬼影死屍，談無欲鳳眸一凝，身形一動四象無形步遊走挽聯縫隙，拂塵一揮掃，一直劈，無邊宏大氣流擊開破風而來的暗器，凜凜生威。

奇陣再變，飛沙走石。談無欲旋身躲避，拂塵換手，足踏陰陽生輝。鳳流劍出，身隨劍轉，月影千鋒。眼見陣局再變，周身妖花詭譎蔓延如血海，談無欲心中計算方位，一沉吟，一抬手，鳳流劍氣勢如虹，冰封千流，銳不可當直抵陣眼。

說時遲，那時快。談無欲七星掌起勢欲取生門，突來背後一道寒光穿破肩頭，鮮血一濺，生門關死門開。竟是搏命之戰。

“今日一戰，談無欲領教了。”拂塵一卷劍柄揮劍而出，氣動山河，“鳳流嘯天！”局勢再變，八卦連環，談無欲凝神應對不見疑難之色。破破破，生門既死，便置之死地而後生！談無欲一闖死門，一眨眼黃泉陣破，偌大的黃泉之城竟再度恢復原狀，不見任何異樣。

“果真怪異。”談無欲下橋，眼前出現一座巍峨宮殿，環繞宮殿之水也不再是所見之沸騰黃水，而是黑水。“此地機關重重，眼前應是傳聞中的太山殿。嗯，進入一觀。”

“脫俗仙子談無欲欲探貴地，打擾了。”行至殿門前，談無欲致意，卻未見任何回音。心中疑慮，當即步入殿內。殿中空曠無人，唯有神臺上的太山府君端坐，正欲退出身後殿門轟然關上，幻象再生！

“啊，這是”

眼前紅雪一片。黃衣皓首的醫者手中拿著煙管站在亭前，白衣刀客背影寂寥，胡琴聲聲悲切。“你曾經看過紅雪嗎？那一天在落下孤燈，有一場紅雪停住了我的腳步，我聽見天地皆無紅雪悲涼的顫音……”

“藥師，藥師啊……”談無欲伸手想去招呼，那兩人的身影卻漸漸在紅雪中隱去。

“談無欲，休再壓抑自己的傷勢硬撐，穩住你的氣息。”世事無常，生命起落，無言的悲傷，無言的憤怒，半生閑穩今終止，一步江湖無盡期，早已看破紅塵的心，為何局勢又逼他走上這條路。

“號昆侖前輩，談無欲，多謝！”

“白雲萍山不相逢，天上人間兩稀微。藺無雙，此生……含恨。”
“狂龍吾弟，在吾心中你永遠也比不上魔君。”交錯的面孔，同樣的血染全身，一者含恨，一者離間。從來江湖多磨難，是誰負重前行，又是誰不辭而別遺恨悵然。

畫面一轉，是女子低語泣訴：“談無欲你不是人，你是魔鬼。”“笑眉，笑眉。”

忽然又是頭戴蓮冠的素還真站在翠環山上與他對話：“素還真與談無欲永遠不會遇上難題”

談無欲被困其中，那些塵封的記憶和不為人知的過往完完整整地被剖開，叫人進退不得，難以下手。幻象頻生，足下腳步已亂，唯聽殿內哭聲淒切，笑聲囂狂。半空中地獄諸惡如餓狼撲食撕咬，又見八部天龍佛光普照，佛魔一體，善惡同念。世間百態炎涼，叫人膽寒。

“前輩，我做了桂蓉涼糕你來嘗嘗。”再熟悉不過的俊秀面容出現在眼前，他笑得令人賞心悅目，“師叔，我等你回家。”

“續緣。”談無欲向前，卻始終觸摸不到青年的衣袖。他像迷失心智的癡人，在黑暗中瘋狂尋找心中那人的蹤跡。找不到，靠不近，就在眼前。續緣就在眼前！

“啊！救我！”眼前人驀然墜落萬丈深淵。“續緣！”談無欲慌忙伸出手去，卻只有瑟瑟冷風自掌心穿過。他倉惶無比，全身血液似是瞬間全部凝結，將他整個人釘死在了懸崖邊。

懸崖的冷風呼嘯而過，他滿目失措，徒勞而悲。

續緣。

“哈哈哈哈哈你看，你動心他就會死。”
“談無欲，你真是無恥至極竟敢對你師兄的兒子起了邪念，算什麼脫俗仙子”
“談無欲果然是道貌岸然哈哈哈”
“你該死，該死啊！”
“是你害死了素續緣，因為你兩人的情不容於世”
“受死吧談無欲！”

無數嘲諷譏笑在耳畔環繞，那桀桀的笑聲刺入談無欲的內心，你該死，就是你！因為你談無欲表裡不一自詡才子卻對素續緣有了邪念，是你！是你親手把素續緣殺了！是你！

“你與他的情永遠見不得光，你們永遠不可能！哈哈哈哈哈哈！”

排山倒海的壓迫感自四面襲來，所有正道邪魔的冷嘲熱諷的面孔在交錯著，大聲斥責著，談無欲頓感無力竟一時無法喘息，強迫著自己駐劍起身。

“你還想站起來嗎？你配嗎談無欲？”巨大的壓力將他強行釘死在懸崖邊，對著滿面覆血的素續緣一刻也不能回頭。

談無欲顫抖著伸手想去抱起素續緣。

“續緣，續緣。”談無欲一口鮮血吐出，終於伸出手抱住素續緣的屍體。

漫無邊際的黑暗如潮水一股股湧上，遮蓋住兩人的身體。嘩啦！嘩啦！

這是最黑暗的人鬼世界。

不知暈倒過去多久，再睜眼時談無欲發現懷中冰冷的軀體已經消失，變成了一座墓碑立在身邊。他霍然起身拼命用力地用劍挖開土層，一層又一層，怎麼也挖不到盡頭。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談無欲瘋狂的動作之間忽聞一陣開門聲，像是一把鑰匙將舊鎖打開，叫他停住了動作，仰頭看去。

“歸吾之門，永得自在。”黑暗中，一絲光明緩緩透入，似神明救贖，引渡世人。

談無欲一動不動注視著那道光，緩緩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這唯一的救贖……

“來吧，吾渡你入門去救他。”

“能救嗎？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談無欲怔然。

“吾門渡你往彼岸，登彼岸極樂你們便會重逢。”耳邊隱隱歌聲傳來，勾魂攝魄。妙女面露媚態詭異邪笑，夜叉猙獰駭人。時天女散花，琉璃光熾盛，仿若有大光明者到來。

“渡……吾嗎？”伸出去的手頓時動作一改，就在下一刻，情勢逆轉！單腳挑起鳳流劍在手，裹挾著龐大的劍意橫斬畫面，狠辣決絕，一劍光寒十四州！頓時，周身幻境碎裂四散！談無欲再運內功，直取光明之源。呼嘯狂風當中，談無欲持劍橫前，沉靜冷然，大袖飛袂，拂塵飄動，凜凜然滿目風華。

正是月才子超凡脫俗的威儀風姿。

“閣下幻術，確實令人讚賞。但天道有數，輪回有道。”談無欲收劍還鞘，落足殿外。“大夢浮生，正所謂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再抬頭，巍峨的太山殿兩側楹聯上化光顯現，鐫刻的正是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八字。

“你放棄了救他的機會。還是說，你跟他一樣有著擔憂？”

“我並非不曾受天下唾棄。當時能不在乎，為何現在要在乎？”談無欲持劍而立，內心澄澈，“若他當真不存於世，就是再多一個陪他又有何不可。”

“雖有慧根，卻不受吾門點撥，奈何渡之。”

“佛渡眾生，眾生渡我。人若自渡，立見佛陀。”話音剛落，遙聞有晨鐘暮鼓之聲傳來，修羅之象轉眼消失。談無欲站在三十三重臺階上，回頭望去，雲霧繚繞。

“人難自渡，便有魔渡眾生。”

“魔佛一念，一念佛魔。人在娑婆，彼岸永存。”就在那一瞬間，三十三重臺階上蓮燈竟全部亮起，黃鐘大呂憾然長鳴。

“月才子果然名不虛傳，請。”談無欲點頭致意，步履堅定踏上最後一級臺階。目不斜視，走進娑羅雙樹林中。一步，兩步，三步，走過七寶欄杆，八功德水留在身後，貌美的辯才天，可憐的蓮華色，可怖的阿修羅，一個個從身邊掠過。

最後，是立在蓮池前的藍衣公子。

“廣四海，遨九州，風遠白雲秋。立蒼茫，騁遠志，徜徉天地意。”

四目相對，靜默無言。

“是如夢幻泡影。”

“雖有浮生若夢之說，但人生在世，續緣只求今朝。”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藥香，素續緣向談無欲伸出手，“以此玉簪換脫俗仙子的金簪，可否？”

心本不生，緣起而生。原來，這便是太山殿真正的玄幻所在。

談無欲亦伸手，卻是輕輕握住了素續緣的手掌。

玉簪貫雪發，金簪綰青絲。

“談無欲陪你同行。”
————

太山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其实最早我的构想就是地府（或者模仿刀戟里的谈谈通过的黑暗道）通阴阳黄泥河红色鲜花过石桥获得新生都是属于地府的描述。但它后面确实脱离了我原本的打算，因为写到后来谈谈一剑破幻境，彻悟大道后这个地方就不再是所谓的地府，而是心魔构筑起的牢笼。

所谓渡之一字，则是心魔发出的邀请。一旦谈谈道心不定答应了，那么心魔永存，而谈谈则会被永远困住，直接从【缘谈】出局导致【bad ending】。但我们谈谈直接开大【情话暴击】+【辩论】成功通关。
至于为什么续缘会出现在最后【通关副本奖励】，我觉得有各种可能。所以省略的这一部分还是留给大家自行脑补来得带感。唯一能保证的就是续缘不是幻象，缘谈is re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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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0-08-27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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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尾声

談無欲和素續緣果然在下一年的開春後回到了春山鎮。

經過太山殿的一番幻境冒險，兩人總算是解開了數年的情理毛球，且任由這毛球一滾三千里。馬車內談無欲正在休息，素續緣小心地給他蓋上毯子，看著談無欲熟睡的容顏兀自傻笑了起來。

“若叫人瞧見素大夫的傻樣，只怕你能當場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不知何時，談無欲悠悠轉醒，見了素續緣這般忍不住懟了他一句。

素續緣一點也不惱，提壺給談無欲倒了杯茶潤喉，邊說道：“有談無欲作陪，埋了也不虧。”繞到背後擁住談無欲，素續緣像是撒嬌在他脖頸間蹭了蹭。

“言行無忌。”談無欲輕輕地拍了一下環在腰間的手，也沒掙扎由著素續緣一路抱著不放。反正如今倒春寒，有個暖爐正好。

“無欲，辦完巧兒的事我們去下一個地方住吧。”眼瞅著快到春山鎮，素續緣催動式神趕車，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多出去走走對你的身體恢復有好處。找個日光充裕的所在，我繼續當個江湖郎中，你繼續寫書。等找到更好的方子療養就一起閉關修煉，沒有人會認得我們。”

這聲無欲叫的千回百轉，驚得談無欲緩不過神來。好不容易才驚醒過來，又被素續緣提出了種種條件，真是半分退讓都給不得。看得這樣緊，是怕他又跑了不成？

談無欲放鬆了身子靠在素續緣肩上。

本想帶著素續緣回無欲天居住，但聽到這樣的建議感覺挺可行。都說我本江湖一閒人，四海為家看風景，現如今來一回旅人生涯也不錯。那些陳年舊事從此一卷翻過，再開一局則是另一番天地了。

靜心思索了一會，他道：“這樣也好。”

只要你在身邊，哪裡都是家。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再進春山鎮，依舊是入眼滿目春風顏貌，醉袖香雪。風鈴醫館再次掛起招牌，為鎮上的百姓盡最後的心力。

巧兒穿著金線繡鳳穿牡丹的大紅錦緞嫁衣，以胭脂點染檀口濃豔，黛眉勾畫若柳葉娟長，再拈一朵花鈿貼上眉心。花釵芙蓉髻，雙鬢如浮雲。正中丹鳳銜珠冠，兩側點翠鸞釵挑珠牌，腦後兩柄金櫛垂流蘇。銅鏡中的人明豔華美，好似一個陌生人。

“吉時已到，新娘出閣！”巧兒將一朵深紅的扶桑花簪上霧鬢，拿起掩面的團扇，踩著翹頭履一步步走出去。

素續緣已經在外頭等著以兄長的身份送她前往婆家。

“有勞公子。”行到門前，巧兒忽然彎腰致禮，“公子能當巧兒的兄長送嫁，是巧兒的福氣。”

“也是素某的榮幸。”素續緣回禮。

巧兒一愣，微微挪開遮面的團扇看了一眼素續緣，再一次挺直了腰走了過去。

“那請素公子記得，有個女子叫做顧芳巧。”

春山鎮的巧兒姑娘在梨花開的季節嫁給了百里之外的雲家莊，聘禮十足，嫁妝豐厚，而且請到了人人稱頌的真神仙風大夫當義兄送嫁。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談資。這些都與他們無關了。

這一年仲秋，春山鎮的百姓驚訝地發現風鈴醫館已經關門停業了。沒有人知道素續緣和談無欲去了哪裡，什麼時候離開，就如同數年前一般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來無影去無蹤，人人都說他們數年容顏不改，濟世救人，是真正的神仙來紅塵走了一遭。

巧兒想，那兩個人就算不是真神仙，也是她們永遠觸不到的江湖傳說。緣聚則來，緣盡則散，他們之間是有緣的。而春山鎮不過是光陰寂寂中的一芥子。

芥子也好，芥子納須彌。

韶光難得，歲月如梭。

眼前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兩個人穿過密林，翻過大山，淌過溪流，乘一葉扁舟飄蕩於浩渺湖澤，賞煙霞暮色，聽漁樵唱晚。天際有偃鳥來歸，雁陣驚寒，正是心中所求的桃源之地。

不知道素續緣從哪弄來的樽，裡頭溫著活氣血的黃酒。酒很香，粗陶碗裡盛著栗子和煮熟的羅漢豆。談無欲解下拂塵與鳳流劍盤腿坐在船頭，對著夕光紛墜的澹澹煙波出神。素續緣就坐在船艙裡剝栗子。船身隨著水波晃動，遠處是曳蕩的蘆葦荻花，一穗穗的在風中搖動。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曠然寧和。

天空開始如濃墨洇染，開出朵朵黛色晚雲。不久後整個世界都沉靜了下來。風眠魚棲，水氣氤氳，無邊無際的夜色中一輪明月自東山緩緩而出，穿雲而過，浮現雲海之巔，升清質之悠悠，降澄輝之藹藹。圓靈水鏡，皎皎清光灑照人間，一片流月。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談無欲記得，路觀圖上顯示，過了這片大澤就是千里沃野，那裡有更動人的風景和更傳奇的故事。

“續緣，月亮升起來了。”

“月亮一直都在這兒呢。”素續緣坐到談無欲身邊同樣仰頭望月。

談無欲驀然一笑，伸出手與他十指相扣，“是啊，一直都在。”

——————————————————————正文完结

心琴际会闲随鹤，匣剑时磨待断鲸
LOFTER/冲呀 ID：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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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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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31【缘谈】春山宴(1~8、番外1~3)，17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