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9.23 【殢师】来年自有春2F完结《后会无期》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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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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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1-09-23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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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3 【殢师】来年自有春2F完结《后会无期》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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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后会无期》链接www.36rain.com/simple/index.php?t100450.html

一
那日无衣师尹如平日一般漫不经心着专心致志地看文件。慈光之塔的文件数量总是很多，文人多的地方难免啰嗦。

言允给他倒了一杯茶。且不说质量如何，单是这份心意，无衣师尹已经很感动。而言允毕竟不是在落日烟的阿九，无衣师尹亲自调教的手艺，自然是讨自己喜欢的。

茶是新摘的碧螺春。叶子干枯的尸体在温热的水中飘荡沉沉，慢慢渗出绿色的汁液，将无色的水晕成浅绿。

无衣师尹举起玻璃杯，透明的容器，折射出午后慵懒微弱的阳光，一片叶子展开，从水面渐渐落下，一点气泡升起破裂消失。

他莫名其妙地微笑了一下，眼前升腾起旋转的华美的色块。苍白的手微颤了一下，左胸内尖利的痛起来。大片的水洒在了身上，整个人从椅子软下去。

耳边传来言允的惊叫。无衣师尹痛得几乎不能呼吸，还在想，君子要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才好，最后还能学习殢无伤还能面不改色地把泰山崩回去……

天地终于暗了下去。

枫岫主人急匆匆地下了飞机。

昨夜他抱着小免认星星，言允不知所措的电话惊得他以为无衣师尹驾鹤西归了，好容易才明白不过是重病，忍不住怨念一下，慈光之塔多少人在无衣师尹身边伺候着光师兄你就有四个，为何打电话给千里之外的我？

无衣师尹正坐在床上照镜子，确实是憔悴至极，但总算还在喘气。枫岫主人舒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回事？

无衣师尹道，什么怎么回事？莫非我便不能生病了么，这句话倒是好笑。

枫岫主人在床头坐下道，还知道注意形象，你当真是病了么？

无衣师尹懒得理他，专心致志地照着镜子。镜中的面容居然是陌生的，还是当真如那些疑神疑鬼的少年少女所说，镜中的人，是隐藏在灵魂中的另一个自己？

冰凉的手指一点点从镜面上划过。手的镜像掩盖过脸的，近的仿佛是与另一只手隔着水面接触。被镜面连接的两根手指抚摸过原本应该是眉眼的地方。

枫岫，回来吧。

枫岫主人的扇子停了一下道，好友，需知玩物丧志，我多年来不事生产，已经不适合这个官场。

无衣师尹道，慈光不可一日无主事者。

枫岫嗤笑，是不可一日无替罪羊吧？何况名满四魌的无衣师尹在——

我快死了。无衣师尹打断道。

枫岫主人猛然一惊，半晌没有说话。

无衣师尹又道，是我要允儿唤你回来。我昨日无法言语，允儿年纪小，不知如何说话，得罪于你……

得罪毛！！！！枫岫主人烦躁地摇摇扇子道，如何便忽然病成了这个样子？医生怎么说？

天知道。无衣师尹扔了镜子道，那些医生说的不知所云，什么气虚体弱郁结成疾病入膏肓，只差是没编出个相思病出来。还不如说是缺德事做多了遭报应比较容易理解。

枫岫主人猛然将扇子拍在了床头道，你给我好好说话！

无衣师尹难得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一时惊讶，回神过来的时候轻笑道，何必这么生气？

他道，枫岫，我老了，病了，如此而已。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是当年的无衣师尹。

那镜中的容颜真的是老去了的。纵然依然端庄文雅，却已经有了时光的痕迹。不是在脸上，是在眼中。

不过是病了。狐狸面桃花眼褪去了颜色，面色苍白唇色青紫。

却不止是病容。沧桑一点点自眼中透出来，不知不觉间已经铺满了天地——不由惶恐，究竟在何时，忽然老去?

一夜，一月，一年？

但似乎只在昨天，他还是陌上足风流的少年……

回首看见现在，原来自己已经老的让人目不忍视。

枫岫主人道，到底有何事放不开？你登上这主事者位置多年，没心没肺学不会么？若是说了为了殢无伤，这理由你说给别人听也罢，说与我，我是不信的。

无衣师尹瞥他一眼道，为何不信？你不也是为拂樱抑郁了好一阵子？

枫岫主人摇摇扇子道，我和拂樱相爱，他有如何的困难，只要我不放弃，总是能修成正果。抑郁也好委屈也罢，既然爱着，便不觉得苦楚。而你分明知道得不到，何苦执着？人生苦短，我看不出这般折磨自己于你有什么好处。四魌也好苦境也罢，天下这么多人，总是能找到一个看着顺眼且也看你顺眼的，你既然累了，便凑合着过了吧。

无衣师尹便冷笑道，枫岫，你怎么知道他不爱我。

又说，我们彼此深爱，但是并不相爱。我爱他，并不要他爱我。他爱我，也不需要我爱他。

枫岫主人皱眉，严肃起来的面容有些阴霾，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无衣师尹刻意跑题，你离开的早，即使是不知道我和殢无伤的关系，但你和拂樱在一起许久，若说是不知道我和咒世主的那些事，我是不信的。

你以为，老师会放过我么。殢无伤也好，咒世主也好，他怎么会允许我有一丝一毫的心思不在慈光之塔上——

不过，心无旁骛这件事，倒是真的不错。不管是对着什么，将全部的心思灌注进去，而它不会离开。人皆善变，付出的心思总是不能收回。咒世主也好殢无伤也好，都是虚无。只有慈光之塔，它慢慢强盛安和，全心全意回报于我。

他慢慢闭上眼睛。睫羽落下来，挡住眼底的光。

即使我离开了，也不会失去慈光之塔。而爱情，算得了什么呢。即便是相爱……又何况……

他没有说下去。何况，他们不相爱。

枫岫主人的眼神极冷，表情挡在羽扇之后。他慢慢道，无衣师尹，你是个疯子。

无衣师尹轻笑。

枫岫……情深如你，有些事即使明白，也做不到。而薄凉如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弃呢。

他远远地去看窗外开的一枝桃花。粉色的花朵正开得灿烂。春过小桃枝。

不过，我还是爱他的吧。无衣师尹爱殢无伤。这么说的时候……觉得若是有了这句话，也不必交代什么遗言了。

枫岫主人道，无衣，人这一辈子，总是要说一句实话才好。

无衣师尹失笑，带了叹息的声调回答，你看，你不信。

枫岫主人凝视了他半晌。无衣师尹任他看着，依然去看那枝桃花。寂寞一点点自唇角透出，低眉浅笑的样子分外孤单。

枫岫主人低低道，真是败给你了，我如何能不信。

无衣师尹倦怠地闭上眼睛。眉目间一点落寞，比赤裸的悲伤还要荒芜。

可是他不信。我也不信。

枫岫主人温暖的手拂过他散落的一丝鬓发，只道，你好好休息。

殢无伤从慈光之塔离开的时候，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或者只是无衣师尹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忘记。若是不忘记，便不能活着离开。

包括无衣师尹的存在。

他不记得他是被谁从渎生暗地放出来，不记得曾经爱过的女人有一个哥哥，也不记得他曾经，或许，可能爱过那个人。

无衣师尹跪在弥界主面前咬牙道，我只要他活着。

弥界主的手落在他的头发上，无衣师尹的面容在长发的隐藏下看不清表情。

无衣，他的一切，此后都与你无关了。

无衣师尹想，没关系。我早就知道。

而现在，他对枫岫主人道，我年少的时候，曾经有过机会，能和他死在一起。后来这么多年，我总是会想，若是当时能死在一起就好了。这么想着的时候，又想起来，原来我居然还是活着的……

枫岫主人的手盖住他的眼睛，轻轻道，无衣，你累了。睡吧。

无衣师尹的眼睛在他手下动了一下。

枫岫主人只觉这样的无衣师尹于他来说全然的陌生，陌生到悚然。情深不寿这句话，他从未想过居然能用在无衣师尹身上。

第二日言允来看无衣师尹的时候，主事者和前秘书长大人正在吵架。

枫岫主人坚定地表示，爷是死活不回这个破地方了，爷还等着回家哄那大小两只粉红兔子呢！不干！

无衣师尹眉眼如画，忽然浅笑道，枫岫~

枫岫主人只觉寒毛一根根竖起来，通常无衣师尹这个语气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果然，无衣师尹问他，枫岫啊，你的版税是多少？

你问这个干什么？

放心放心，写书这个问题上，我只会写工具书，迄今为止卖的最好的是秀士十训，不会抢你风头。不过……枫岫啊，我记得，你当年离开慈光是净身出户的吧？

不要乱用成语！

无衣师尹笑眯眯继续道，也就是说，你吃拂樱的喝拂樱的住拂樱的房子，顺便还睡着拂樱？大作家，自从你招了一朵黄色的桃花，似乎拂樱也不喜欢你写小黄书了啊~

枫岫主人脸色有点不好看，淡定地腹诽，你才写小黄书你全师门都写小黄书！

我听说苦境这几年通货膨胀？你那点坐吃山空的版税，交得起小免几年的贵族幼儿园学费？

这次不只是不好看了，枫岫主人整张脸都有点绿。

拂樱的性子我不知道，凯旋侯倒是略有了解。如他那么把工作看得比仅次于女儿的，真的从来没有对你的不事生产浪费粮食表示不满？万一哪天他把你踹了，你可就是真的净身出户了~回慈光当秘书长，一年的工资和贿赂就够你下半辈子花了~

枫岫主人默默在心里念叨，我不和病人计较我不和病人计较爷很宽容……宽容个毛线！

无衣师尹继续下猛药，我那四个学生也磨练地差不多了，虽然加起来也比不上好友一根手指头，但勉强也算上得谈判桌下得战场。只是还略为青涩，只求好友带一年，让这几个孩子见识一下枫岫大人谈笑间倾国倾城的风姿啊~

枫岫主人表示，别以为每句话后面都带个弯冲爷卖萌，爷就会把自己卖了！夸爷也没用，你死心吧。还倾国倾城，你真是教书的?都去误人子弟了吧？

无衣师尹道，真的不回来？

不干！

无衣师尹直接掏手机——枫岫主人眼角抽了一下，你不是重病者么为什么会有手机啊——致电佛狱凯旋侯。

枫岫主人眼疾手快地按下。

无衣师尹口气极为平淡道，你要是不干，我马上告诉凯旋侯，戟武王来慈光下聘，让你去当上门女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已经答应了。

你有阴我的本事，为毛不去挑了杀碎？

阴你比较有成就感。无衣师尹脸不红气不喘毫无愧疚感地说了实话。

……枫岫主人完败。

他一点都不承认他还是有一毛钱地心疼病人的，完全不承认！

[ 此帖被青瓷在2011-09-23 19:4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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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1-09-23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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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殢无伤在落下孤灯见到了一个少年。

十五六岁的样子，白衣黑发，眉眼间略带苍茫。他点了一杯冰水，却并不去喝，只是怔怔看着桌上摆的一个黑色手提箱。

殢无伤没有看他。长长的大衣自桌椅间擦过，不发出一丝声响。

落下孤灯一片寂天寞地。寒气自屋顶一点点落下，在窗上凝了一片白雾。

言允抬起头。

殢无伤在习惯的地方坐下，自顾自地发呆。这人天生俊美，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是一幅水墨。

言允拎着手提箱走过去。黑发清秀的少年刚才还是郁郁的样子，忽然便笑得安静柔和，无端地让殢无伤生厌。他道，先生,您好。您不知道我,我却认识您很久了。我是无衣师尹的学生言允,，家师故去前曾道,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是与您一起度过,言允特来道谢。

殢无伤皱眉，略为不耐。他道，我之记忆中，并无无衣师尹此人存在。

言允垂下眼帘，并不做声。

良久又道，倒也是。家师与您的缘分只有六天，不过萍水，您不记得也是当然。

这般说着，些许水汽自眼中透出，晕湿了睫羽。

殢无伤并不在意他。

仿佛他真的不认识一个叫无衣师尹的人，他死了，与他也并不相干——陌生人的生死，自然是不相干的。

言允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瞳孔极深，映入殢无伤的影子仿佛雕刻进去一般。世界一点点远去，声音和光都慢慢消失，天地间只有这个人的身影在他眼里，一举一动都深深地，真正地雕刻在他心上。

殢无伤不去理睬，这世间的人大部分无聊，不无聊的那部分，也被他划为了路人，无需一一理会。

言允一直跟着殢无伤到他家门。殢无伤关上了门，镇定地仿佛没有言允此人存在。

少年在楼道里抱着手提箱坐下。一夜过去，清霜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衫发丝，恍如未觉。

殢无伤准备出门时看见他，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言允回答，我只是想知道，让师尹心心念念爱了一辈子寂寞了一辈子难过了一辈子，却又说想起来就觉得能活下去的人，是什么样子。

殢无伤终于肯正视他一眼。

言允的样子和年少的师尹是有些相像的，或许只是长期呆在无衣师尹身边，沾染了他的习惯动作罢。

可到底是像。眉目间略有恍惚的样子，眼神却是笑着，因此也不知是不是痛苦。

寂寞无所遁形。却又想着，这样虚伪的人，如何会寂寞呢。简直是侮辱了这个词吧……

那少年该是怯生生的，却冷漠又坦荡地在他面前站着，没有一丝退开的意思。殢无伤比他高很多，低下头就能看见他头顶，漆黑的长发软软地落下来，有明亮的光折射。

他一时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想将那长发拨开，看清底下的容颜。

言允没有避开，红了眼睛，忽而道，你骗我不记得他，又何必装作哀戚呢。人乍开始失去重要的人的时候，总是要附和着与那个人相关的人或者事物活下去，假装深情着移情别恋。思念又有几分的长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忘记一个人，比喝一盏茶更容易。你看见他身边的我，可有一分记起他？

说话的语气是极为温柔的，与无衣师尹的语气一致——连话语的刻薄也与他一致。明明刚才还是柔软到凄艳的少年，忽然便尖利到伤人害己。

原来不讨喜也是可以教的。

殢无伤拿回了手。即使语气一致，但面前的人毕竟不是无衣师尹，

他道，你的思念，也是如此不值一钱的么?

言允道，自然。我虽然深爱师尹，奈何他不在了。长久不见的人，情感自然淡薄下去，此时若是不找能看见他便想起他的人，也怕是不久便忘记。

殢无伤懒于言语，只静静看他说话。

言允又道，师尹在天之灵，只怕是不想我来见你……

殢无伤微微让开了门口。在门外如门神一般站岗，毫无主题地说着并不在一个轨迹上的话题，其实有违他的美学。

言允进了门，依然站着，少年身形单薄神色零落，

殢无伤道，何必在天之灵？你手里的，不就是他么。

言允猛然变色。殢无伤看他血色褪尽的脸，不知为何居然笑了一下。白色的长发华美地落着，像经年不醒的梦。

自眩晕和黑暗中回过神的时候，言允才发现，原来他被那一句话刺痛地失神了好一段时间。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抱起手提箱，挺直了脊背。殢无伤站在窗前，微风自他的大衣上掠过去，有一丝长发稍微动了一下。

听见声音，他转过身来。

若是无衣师尹，大概会有心情用极尽细腻的形容来描绘他的容颜。比如高峰上的冰凌反射出的一线月光，白色夹竹桃青色脉络上凝结的清霜，或是凝结在武器锋利的刃上的雪。

言允自然是不会。他与殢无伤无话可说。

殢无伤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很稳，很轻，却像踏在言允心底。殢无伤在他面前站定后，冰凉的目光一寸寸审视过他的脸，眼神比月光还凉。

言允没有惊惶恐惧。他只是漠然地，无措的，无声地看回去——虽然并不知道殢无伤在看什么。

殢无伤却放开了他，微微叹道，你之眼相，并不像他。

言允猛然闭上眼睛。泪水盈满了眼眶，只怕一夕崩溃。

殢无伤转身打算开门出去。他道，走时锁门，带上你的东西。

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爱你！

殢无伤的身影顿住，没有回头，只道，若不是一定，也不必称为爱情。

言允莫名哀戚，师尹爱你，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可是他那么好，为何你不爱他呢。

一滴泪慢慢落下。他孤零零地站在空如雪洞的屋子里，抱紧手中的骨灰。

言允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无衣师尹愿意爱殢无伤，与殢无伤有一毛钱的关系么？并不是谁为了谁可以茶饭不思，那个人就一定要有相同的心意。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爱情更是需要结合天时地利人和顺带开外挂用尽一生好运的才能刷出的东西……他原本只是想看一眼殢无伤，看看他的师尹深爱了一辈子人到底是怎样，却忽然执念。果然人的感情是不能预料。

屋中的杀气忽然大涨。

殢无伤转过身，他冷冷地，一字一句道，谁说我不爱他？

言允被那气势逼的后退一步。

那人道，你在质问我之前，可曾想过你那老师是如何无情的人物？

似乎吓到了这个孩子。看来没有表情的人一旦做出生气的样子，威力更是惊人。殢无伤事不关己地想着，咄咄逼人地质问言允的同时忍不住走神，好笑一般地问自己，无衣师尹当真无情？

无情又怎样，他不也是一样。即使用深沉的语气说了谁说我不爱他，也只是在糊弄孩子打发麻烦。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他与他一般恶毒。

都不肯付出真心。若是少年时不离不弃不管不顾天涯海角——哈，那样的痴情的人，是枫岫主人，不是殢无伤和无衣师尹。

无衣师尹当真如此一生一次焚尽爱意地深爱殢无伤？

为何会有人相信这个呢……

与枫岫主人的默契，与咒世主的暧昧，皆是感情，非是将全部放在一人身上。而无衣师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姿态——深爱某人到足以不惜一切的姿态，来慢慢地实现自我毁灭的意愿。

投入太多连自己也不知是不是虚假的感情，告诉自己是真的，长久的感情经过时间沉淀，便在所有人人心中变成了真的，包括自己。因而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万念俱灰，恨不能从未存在过……

殢无伤问他，你是爱我，还是需要爱我？

无衣师尹假意无辜，什么？

殢无伤不再多言。无衣师尹的没心没肺，他早就领教，不想与他多做纠缠。

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的人，是不会去想被拽入水底的稻草的感觉的。而欲不受无衣师尹的无情伤害，只能比他更无情，然后将无衣师尹的每一句话都至于最恶毒的境地来思考，不接受一丝一毫的温情示弱。

何况无衣师尹并不需要能够回应的爱情，他更需要所谓的单相思来自我伤害。无衣师尹所认为的美好都是能够攥在手心的东西。比如权势地位，为此放弃一切仍觉值得。

君不见咒世主对此人真心真意，被他三言两语轻易地避开，还故意装得恨不相逢未嫁时——

殢无伤不止一次想要剖开他的胸膛，仔细看看，无衣师尹，你到底有没有心？

无衣师尹先是深情款款道，我一颗真心，都给了你啊~

后来只是淡淡地瞥过一眼，低眉笑得异常柔软，用着最轻淡最安静的声调说，要不要拿出来看一看？

而他只能忍受。无衣师尹是他要的麻烦，他便要负责到底，便是成年人的短处，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势成骑虎，无路可退。

少年依然在与他对峙。殢无伤忽觉疲累，回到沙发上，撑住额头。

出去。他道。

言允一愣，尚不能跟上倏然改变的话题。

出去！猛然一颗子弹落在言允脚边。殢无伤的眼睛是绯红色的，他冷道，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言允并没有被吓到，他看着殢无伤，如刚才殢无伤看他一般仔仔细细地将殢无伤的面容审视一遍。良久终于道，师尹大概很想和你在一起。界主本欲将师尹骨灰入四依塔，枫岫先生却一定要我带他来见你。我将他交给你，慈光的一切，便与师尹不再相关了。

竟然已经镇定下来。似乎刚才伤心绝望愤怒哀伤都是假的，倏忽便调整了情绪。平静道，还请先生节哀。

果然是无衣师尹的弟子……

殢无伤居然还有心思走神。房门碰地一声关上，他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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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1-09-23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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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殢无伤并没有想过在苦境能见到无衣师尹。

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人，坐在他平日的位置，对着一壶冰凉的酒和两个酒杯，安安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有想。

殢无伤在门外，无衣师尹在门里。

不足三丈的距离。大片的时光如潮水褪去，殢无伤几乎听见十几年前少年略为低沉的声音柔和地问他，要不要去看梨花？

他敛了眉目，推门进去。

无衣师尹招呼的样子言语都是面对陌生人。殢无伤并不揭穿，偶尔答一句话，似是而非模棱两可。

不过，殢无伤不揭穿，无衣师尹不说出，他们就只是陌生人。

无衣师尹扮演着深情而无情的猎艳者。假装多年前偶然相见，此后多年不能释怀，终于忍不住思念……殢无伤懒得去想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很忙。

忙着看他。只是看着他。不浪费每一分钟的，看着他。

任他胡言乱语，任他虚伪痴妄。自导自演着一场不知来源于何的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你带不带我走？

殢无伤没有回答，拿了一杯清泠的酒，慢慢喝下去。冰冷的液体到了身体里，蔓延出烧灼的炽热的痛。

殢无伤真的很好看。无衣师尹在他对面看他动作，不觉有些痴迷，眼角微红，唇角轻勾时的一点笑意分外柔软。

那神色只是瞬间。清醒之后，又是顾左右而言他的废话。

七天．

无衣师尹道，我们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用了暧昧到极致的语气，却是公式化的笑容，可见并不是在勾引他。若是换了平淡的语气来说，效果还是有些无奈和绝望，能透出假意的惋惜。可惜不是。

殢无伤不动声色地看过他的脸色，无衣师尹的脸色是不正常的惨白，偶尔泛起病态的潮红。指甲略为青紫，比从前更加怕冷。

他想问他，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世界上没有一句话能够比这一句更俗更简单，俗到很多人懒得听。可当对面是无衣师尹的时候，他再也说不出任何深情的句子，只想问他，身体怎样，一切可好？

……即使已经看出，是不好的。

殢无伤微微侧过了身，挡住身后空调传来的寒气。既然没有立场去问，只好这般以陌生人的方式来稍许关怀。

无衣师尹到苦境的第五天黄昏。

无衣师尹从落下孤灯出来，一个人在街上走。小镇很少能看见人，街上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从他脚下延伸出去。

他在巷子里乱走，并没有固定的方向。这一天是阴天，视界内都是朦胧的青灰。

直到影子的尽头，是另外一个人。

殢无伤站在墙边凝视着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神，只是看着他。

不做任何事，不说任何话。这般看着他，默默地，静静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无衣师尹觉得，他在瞬间，已经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心脏紧缩起来，每一次跳动都是尖锐的痛楚。

若是能就此死去。在那眼神之中，在这个人面前，不再想任何东西，只是缠着他，哪怕变成灵魂也纠缠在一起，下了地狱也将他拖下去，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潋滟的，痛苦的，美好的，缠绵的，将双方都逼入绝境的所谓情感。无所谓地在一起，不见时不想念不爱。在一起的时候，又恨不得死在此刻，与对方的血肉相融再也分不开。

无衣师尹静默地向前几步。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笑得谦和温良，心跳也是一般的状态，如面前只是路人，他要在那人身边路过穿过巷子。

他们的身体靠近，终于贴在一起。无衣师尹的嘴唇就在殢无伤的耳边，柔软的触碰。殢无伤看不见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

无衣师尹要求过很多次。

杀了我。

他的手在无衣师尹的背后，拥抱的姿势。若是在他身前，稍微用力，便能拽出那胸膛里跳动的心脏。

无衣师尹的唇在动。殢无伤想，也许这句话是，你猜，我心里有没有你的名字……要不要看？

温热的柔软的气息吐在他耳旁。字句间都是至深的诱惑，杀意自骨缝间阴冷地透出，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殢无伤闭了闭眼睛，猛然把无衣师尹按在了墙上。

他们在阴暗的狭小的巷子里抵死缠满。深秋的大雨落下来，长长的头发被淋湿粘在身体上，映得身体异常苍白。

是青灰色调的黄昏。殢无伤的欲望贯穿无衣师尹的身体，热地焚尽了他的内脏，冰冷的雨水淋得他由内而外地冷。无衣师尹挣扎着，迎合着，磨蹭间与殢无伤脸颊相接，被狠狠咬噬住嘴唇。尖锐的指甲抓挠过青色的砖石，一个用力后猛然折断。鲜血欢快地流出，被雨水冲淡。

痛苦的欢愉的盛宴。无衣师尹刻意不去看殢无伤的眼睛，不管那里面是什么。他仰起头，雪白的脖颈上划过不知是汗是雨的水珠，被殢无伤温柔地吮吸去。殢无伤抓着他的腰的手极为用力，硬生生攥出青色的指印来，不得超生。

衣服被雨水浇塌，黏腻地裹在身上。没有更多的肢体接触，只有下体相接。无衣师尹闭紧了眼睛，受不住地摇了摇头。无伤。他轻轻动了动唇，没有唤出声音。深黑色的一缕发丝黏在唇边，被人轻轻捻开。

殢无伤忽然放开他，不过是眨眼的时间，他的身体被按在了墙上，天旋地转后眼前已经是青色的砖。后入的姿势进入地极深，有种整个身体被劈开的感觉，痛得他脸色煞白。

无衣师尹却浅笑。从后面接吻是极不方便的，最近的距离反而看不清表情，如此正好。殢无伤扭过他的脸吻他，雨水顺着两人的长发流下落在无衣师尹脸上，有些微的暖。

他自背后紧抱着他，十指纠缠，手臂紧扣，身体相连，连头发都因为激烈的缠绵结在了一起。所有能相连的部分都是相连的，恨不能合二为一。欢愉只是暂时，温柔更是虚假，虽是恨不得将对方杀死揉进自己的骨血……

但更分明知道，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已然是傻地让人想吐。

无伤。

无衣师尹无声地唤他。殢无伤看不见。

不要看见吧。

他筋疲力尽地想。不要看见不要留恋，也不去想殢无伤是否记得。只当殢无伤不记得当年慈光之塔的无衣师尹，只当无衣师尹真的来苦境找一个让他一见君子终生误的人来谈一场速食恋爱。

不过一晌贪欢。

无衣师尹最喜欢的诗句是来年自有春。

听，一切前尘往事都忘记，轻描淡写地说，总会过去，来年自有春，何其美妙到无情的诗句。

描绘出美好的来世，将不堪寂寞痛苦通通掩饰掉。而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过往，一切不会到来的，才是明天。

他整理好衣服。雨水将他淋了透湿，情欲之后的身体带着潮红，唇角红润眉眼含笑，狼狈的风情。他微笑，明天见。

只要转身，便是殊途。

他们都不会回头。各有前因，羡不得人亦恨不得人，皆是自作自受。

来年，自有春。

哈。

第六天已经到了。殢无伤去落下孤灯看无衣师尹装模作样。无衣师尹反复问他，你带不带我走？

殢无伤冷眼看他，一如之前并不相识。

看着他做戏，骗人之前先骗过自己。昨日夜里还毫无距离的两个人，今日已是陌路。

无衣师尹问他，你带不带我走？

殢无伤心念一动。刻意漫不经心地提起即鹿，看无衣师尹眼神中痛苦一闪而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让对方痛苦的机会，哪怕自己也献血淋漓，一贯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仿佛除了如此，没有任何一个方法能让对方记得自己。

无衣师尹道，如果我明天不在，以后也不会在。

殢无伤在心中回应道，不对。

你从一开始，就不在。

他垂下眼眸，任无衣师尹天南海北莫名其妙地说话。无衣师尹也不管他在不在听，他只要面前的人是殢无伤，能够看着他就好。

其余的……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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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总是有很多矛盾的话。

说，若有人肯拿真心骗你的真心，不管是目的为何，只要他骗了你一辈子，也是值得去爱他的。

却又说，井底银瓶井上冰，怕人相负莫多情。

殢无伤默默地站在屋中。手提箱落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地上，他不想去捡。

那里不是他的无衣师尹。

他的无衣……怎么会有这么乖巧的时候？

又觉得好笑。什么时候，无衣师尹这四个字的前面，可以加上他的了？

他想，这次是真的了。

这十丈红尘中，此后再也没有他深爱的那个人。不是不在一起，是彻底不在。

言允到来的前几天，无衣师尹这些年第一次给他打了电话。

他听着手机。那边的呼吸急促，他的气息绵长。他们许久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无伤。不知过了多久，无衣师尹终于肯说话。声音微颤。

殢无伤依然只是听着。

我放过你了。

并不等他回应。无衣师尹道。我放过你了，你走吧。

电话猛然挂断。殢无伤直觉不安，但瞬间的慌乱过后已然冷静——

他们相隔的，不止是一个天涯的距离。

无衣师尹的生死喜乐，都与他无关。等轮到他过问的时候，早已晚了。而无衣师尹所谓的放过——他也从来不在他的手心。实际上，他们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

无衣师尹从苦境离开的那天，殢无伤对他说，你与我，若是平行，且能一生遥望。你执意要进入我的记忆，却是如相交的线一般，只有一刻最近，接下来的时光，渐行渐远。

他很早之前就想如此对他说，却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殢无伤没有说出的意思是，以后的时间，我依然不在你身边，你好好活下去。

他们永远不能相互信任，也不能感觉被爱。殢无伤没有说明关心，他以为不过自作多情。无衣师尹一直后悔当年没有和他死在一起，当时逃避的理由，也只是因为怕殢无伤不愿在死时身边是他。拿了真心去等待却怕相负，因此不多情，不相信，深爱而不需回应，将回应看做谎言。

当真是累。好在，已经解脱了。

……

夜晚来临的时候，殢无伤终于将那盒子拿在了手上。

月光一寸寸流过他的身畔。过了十几年之后，他们第一次这般光明正大地坐在一处，没有顾虑和隔阂，没有慈光之塔，没有弥界主和即鹿，只有他和他，隔了一个恨海情天对视。

等明天到了……

殢无伤将盒子放在枕边，闭上眼睛。苦境的夜晚很凉，但从未像今天这么凉过。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来年自有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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